一念成痴——尘色
尘色  发于:2013年07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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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究还是要问躺在里面的那个人。

云白下意识地抬头去看,房间的门却始终紧闭着。

又半日过去,敖清都有些等不住了,却见紫涟带人捧着水和药食走来,片刻之后,房间的门就被拉开了,慕沅从里面走了出来。

“水君,东西都依您吩咐的准备好了。”

慕沅点了点头:“你去照顾他吧。”

紫涟行礼应了,便领着人走了进去,敖清在一旁早就等急了,连忙上前问:“水君,如何?”

慕沅微笑道:“多谢二殿下挂心,小儿已无大碍,再休养半日大概就能醒来了。”

云白不敢上前,却一直在旁竖着耳朵听着,这时听慕沅这么说,顿觉心头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那边的敖清也是松了口气:“那就好。我觉察到封印似乎安稳了下来,魔神的戾气开始消散,也不知道朝渊做了些什么,看来是要等他醒来再问了。”

“看来封印是被镇压住了。二殿下不妨随老夫去看看?”

敖清迟疑了一下便点了点头:“行。”

云白一直默不作声,两人似乎也没有想起他来,说着说着便渐走远了,云白看着他们远得看不见了,才转身推门走进房间里。

房间里似乎比之前要温暖一些,紫涟正坐在床边,用巾帕替朝渊将身上的血迹洗净。

云白走进去时见她正好擦完,便顺手将搁在一旁的干净衣物递了过去。

“谢谢。”紫涟低声道谢,完了才抬头看他,愣了片刻后才勉强笑了笑,拿着衣服却没有动。

云白鬼使神差地道:“要不我来帮他换吧。”

紫涟马上就站了起来,将衣服递还给他:“那就麻烦你了。”一边说着,一边就走到桌子旁,开始将装在盒子药和食物取出来。

云白其实没做过这样的事,等紫涟把衣服塞到他手上,他

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可紫涟已经转过身去了,他看了看手上的衣服,又看了看床上的朝渊,好久才迟疑着伸出了手去。

这换衣服的过程既艰难又折腾,好不容易换好了,云白早已汗流浃背,颇有大战了一场后的虚脱感。

所幸朝渊这次是真的昏死过去了,这么折腾下来依旧是安稳温顺地躺在那儿,脸色苍白似纸却也看不出什么痛苦,让云白大感安慰。

“换好了?水君吩咐,这药要先灌下去。”紫涟早就等在一旁,见他停下来了,便笑着又递过来一碗药。

云白慌忙让开:“你、你来吧。”

紫涟抿唇一笑,也不推辞,坐下去小心地给朝渊喂药。

云白被她笑得有些心虚了,也就站在一旁低着头不说话,等紫涟手上的药喂得差不多了,才迟疑着道:“你……”

不知是有意无意,就在他开口的同时,紫涟刚好收回汤匙站了起来,一下子就打断了他的话。

云白愣在当场,只能把话吞了回去。

等紫涟收拾妥当,他才终于忍不住,又一次开口:“你之前看到我时,为什么会叫了雁苍的名字?是不是因为我……我跟雁苍很像?”

紫涟似乎轻叹了口气,最后低声道:“是。”

二十三

预料之中的答案,又是预料之外的答案,云白张了张口,一时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紫涟看着他,眼中慢慢地露出了一丝怜悯,怜悯之外,却有更多隐晦而又无法形容的东西。

“所以,你果然是不知道的?”

不知道?

云白眨了眨眼,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句话。

他是不知道。他不过是在不断的逃亡中,遇到了一个救了他一次又一次的人,然后那个人问他说,“我可以护着你,你要不要跟我走”,于是他就跟着那个人走了。

那个人救他,护他,对他好,却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这是为什么。

从来没有告诉过他,是因为他长得跟死去的情人一样!

“我……我不知道。”云白终于开口,声音里的颤抖让他觉得这么软弱的自己格外的陌生。

紫涟似乎又叹了口气,也越发地温和:“你那时问我,我就猜你是不知道了。本想着含糊过去,你却非要问个明白……何苦?”

云白咬住了唇,过了很久才道:“他没跟我说过。”

紫涟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没有说,只是低头看了朝渊一眼,最后勉强笑了起来:“那你就当我没说过吧,许是少君有他的考虑。我也不过是觉得你跟从前认识的人有点相像,所以错认了罢。”

只是寻常的相像,也就罢了,却又分明不只是相像。

云白听了紫涟的话,就显得更无措了。显然连这小小女子,都察觉到朝渊在隐瞒着什么了,他又怎能自欺欺人?

“我跟雁苍,有多像?”

紫涟迟疑了一下,轻声道:“只是轮廓上有点相似。”

“说实话!”云白受不了了。

紫涟又低下了头,好久才道:“与其说是相像,不如说是一模一样。只是雁苍待人温和清雅如贵家公子,与你……不一样。”

云白心中微动:“你知道红水村么?”

紫涟显得有点意外,半晌才道:“知道。从前少君跟雁苍曾替那村子的人引水,少君没有出面,村里似乎还给雁苍立过像。”

云白又沉默了。

那时在村里,不说被逼到绝境的村民,即便是他自己,也觉得铜像与自己极为相似,只有朝渊言辞确凿地说他与铜像绝不是同一个人。

是为了隐瞒什么,还是……在他心目中,自己确实不是雁苍?

云白不知道。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想将床上的人摇醒,好问个明白。却又突然发现,比起如今的忐忑不安,他更害怕知道真相后所带来的变化。

是什么时候起,这个人竟变得如此重要了?

“与其在这胡思乱想,何不等少君醒来,听他亲自解释呢?”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紫涟温和地道。

云白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沉默了好久,才道:“你能……给我说说雁苍么?”

紫涟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话,直到云白又问了一遍,她才反应过来,有点抱歉地笑了笑:“我只是少君身边伺候的丫头,知道的其实不多。”

“说你知道的就可以了。”

紫涟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才道:“我只知道雁苍是某位上仙座下的仙使,他与少君是怎么相识的我就不知道了。当年少君带他回来,我们都只当是少君在外面结识的朋友,就是水君也不例外。”

从相识到生情,云白已经听朝渊说过了,这时听紫涟说起,下意识地想起那日微笑着说起往事的朝渊,却还是忍不住握了握拳。

而紫涟也接着说了下去:“只是到后来,大家渐渐就觉得不对劲了,他们同进同出,同食同眠,看起来就是恨不得整天粘在一起,雁苍偶尔还会避讳,少君却是一点都不知收敛,后来……”

“后来怎样?”

紫涟脸上微红,表情看起来却有些黯然,犹豫了片刻才道:“后来水君撞破了他们的情事,质问起来,少君直认不讳,说雁苍就是他所爱之人。”

是如何忘情,才会浑然无觉而被人撞破?又是如何痴心,才会让朝渊如此光明正大的承认他所爱的是个男子呢?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气氛就这么沉寂了下去,不知过了多久,紫涟才深吸了口气:“后来水君大怒,痛骂雁苍是妖孽,将少君关起来,逼着要他们分开。雁苍看起来温和,却也是个死心眼的,趁水君不察去把少君救出来了,两个人逃了出去。再后来的事……”

紫涟顿了顿,脸上多了分哀戚,似乎在心底反复斟酌了好久,才把话说出来:“再后来的事,我也不清楚。只知道雁苍死了,魂飞魄散,少君倒是回来了,只是整个人都变了,整天躲在房间里不见人,不吃不喝的……后来还……”

紫涟最后的话里泄露出的哽咽让云白心中一动:“还什么?”

“最糟糕的时候,少君还曾自杀,那时真是闹得人仰马翻啊。”

云白吓了一跳。他所认识的朝渊,温和无害,任何时候都会眯着眼微笑,即便偶尔会露出杀气,也很快就恢复过来,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手足无措……云白无法想象,这样的人还会因为伤心而自尽。

“不过那次之后,少君似乎就平复过来了,慢慢地像从前那样会说会笑,怕是因为死过一次,所以终于从过去解脱出来了吧。”

若是解脱,那自己又算是怎么回事?

云白没有回应紫涟的话。现在他几乎已经可以肯定,朝渊救他时的那些“偶遇”,都绝不是如朝渊所说的偶然。

即便一开始是,后来的也必然有着这样那样的动机。

只是……为什么会是自己呢?为什么会是自己跟雁苍长得一模一样?为什

么朝渊从来不说?他又知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因?

无数的问题在脑海盘旋,比起知道这所谓的真相之前,似乎更加复杂了,云白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弯下腰,抱住了自己的头。

他从来不擅长思考如此复杂的问题,在过去几百年里,他只需要拼命地赢过那些比他或强或弱的对手,拼命地逃亡,拼命地活下去就足够了。

而现在他似乎再也不需要逃了,要面对的却是比这困难千百倍的问题。

紫涟无声地站了起来,看着蹲在那儿抱成一团的人,眼中的怜悯渐浓,最后却化作更幽深的冷漠。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温柔地替朝渊压了压被子,收拾好药碗餐盘,转身走出了房间。

房间似乎在门被掩上的刹那变得格外的安静,压得人窒息,过了很久,云白终于慢慢松开了手,有点无力地坐倒在地上。

这么一来,跟床上的人距离就近了。

不过是一伸手就能触及的距离,云白却连看都不敢看,明明知道于事无补,却还是觉得只要不去看,就可以像乌龟一样缩在壳里也不用去面对。

“唔……”就在这时,床上传来了一声很轻的呻吟。

云白第一反应就是想逃,猛抬头时却发现朝渊并没有醒过来。

床上的人依旧紧闭着双眼,脸上却不知什么时候起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云白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往前靠了靠,伸出手想要摸去那痛苦,最后手僵在半空,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好象怎么都下不去手了。

云白慌乱地看着床上似乎越来越痛苦的人,几次伸手,却终究没有落下的勇气。直到有水滴落在床沿,他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这让他觉得更加慌乱。

“白……”

就在他六神无主的时候,朝渊突然叫了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云白却猛地绷紧了身体,再没有动。

“阿白……”

这一次更加清晰了。

他没有听错。那无意识的,带着痛苦所呼唤的名字,是他的名字。

不是雁苍,是他——云白。

二十四

云白再忍不住了,疯了似地扑上前,攥住朝渊的一角衣衫,便再也没有放手。

陌生的眼泪不住地落下,仿佛要连同他的力气、连同他的勇气一起带走,云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难过,他只希望这个人能张开眼,告诉他,一切都只是误会。

这是……你喜欢我的证据。

那时候朝渊说过的话又一次在耳边响起,云白想,也许他真的是喜欢这个人也说不定。

一直以来寻觅的那个人,也许就是这个人也说不定。

“朝渊……”忍不住叫出朝渊的名字,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就如同一直以来明明不知道是谁,不知道对方身处何方,不知道要从何途径,不知道为什么因何,却笃定有那么一个人在等着他一样,在叫出朝渊的名字的刹那,那种从心底觉得就是这个人的笃定就生了根。

低头伏在朝渊身旁时,眼泪又流了下来。

云白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脆弱过。

“我不是雁苍……可是我也会喜欢你呀。”

床上的人没有回应,云白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朝渊的眉头,指尖触碰时,只觉得温度比想象的要低得多,冰凉得让人心疼。

一点点地将那痛苦抹平,云白又有些惊惶地收回了手,余温仍在,他却再没有勇气伸出手去了,只痴痴地看着朝渊,没有一动。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人轻微地动了一下,云白慌忙坐起来,无措地看着朝渊,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一下微动之后却又再没有别的动静了,仿佛那细微的动作不过是云白的一个错觉,直到云白都要放松下来了,朝渊才又低低地哼了一声。

“朝渊?”云白又慌忙凑过去,低叫道。

朝渊并没有回应,似乎只是挣扎着要醒来,却终究没能成功。褪去的痛苦又一次浮现在他脸上,云白忍不住抓住了他的手:“朝渊!”

眉头微展,那双一贯带笑的眼睛却没有睁开,片刻之后痛苦的表情又分明了起来,云白有些慌了,急得在床头转了两圈,最后慌乱地跑到门边,一把拉开门就往外跑。

门外很安静,没有人影,就是刚来时看到的那些巡逻的虾兵蟹将也一只不见,云白左右徘徊了一下,终于往左边跑了过去。

一路走出好远,才看到一队整齐的巡逻队走过,云白冲过去抓着带头那背着龟壳的乌龟精就道:“你们那个……水君呢?”

“你是什么人!”那乌龟精没听清他说什么,倒是先喝了一句。

“你们水君,那个,朝渊……”云白慌乱地

解释着,好半晌才想清楚要怎么说,“朝渊看起来很痛苦,快让你们水君来看看!”

“朝渊……少君?”那乌龟精听明白了,这才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脸上露出了分明的诧异,“你……”

云白心中一紧,他现在已经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诧异了,只是朝渊痛苦的表情却让他无法分心,于是他干脆打断了乌龟精的话:“先去找人!”

那乌龟精大概也明白事情不能等,稍一迟疑便交代了两个手下去找紫涟,却没有说要找水君。

虽然知道不用面对那个让他莫名恐惧的人,云白暗松了一口气,但他却没有忘记连东海二太子都没办法救朝渊而那个人能救的事。

“找紫涟不行。”

那乌龟精愣了一下,随即也明白了过来:“只能找紫涟姑娘,我们没有资格见水君。”

云白顿时皱起了眉头,这样找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人,还不如自己去找更快呢。

如此想着,他也没有再多说,含糊地点了点头,便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等走出挺远,才隐约听到身后居然传来了一阵低笑声,恍惚还是刚才遇到的那队巡逻兵所发的。

心中微动,云白放慢了脚步,仔细侧耳听了起来。

只片刻,果然就听到那乌龟精的声音响了起来:“很像对吧!”

“我们没见过,真的很像吗?”

“对对,简直是一模一样!”

之后声音太杂乱,就分不太清了,但说的也不过是这么些内容。云白心里微沉,下意识地,他就觉得这些兵将说的,是自己跟雁苍相像的事。

咬了咬牙,他蹑手蹑脚地又往回走了一点,那声音就更清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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