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成痴——尘色
尘色  发于:2013年07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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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云白怒了。

朝渊回头看到他的表情,脸上的笑意就更深了:“只是想说,这宫里的东西我使惯了,不喜欢别人乱动……”

“我不碰就是了!”云白黑着脸吼了一

句打断了他的话。

朝渊笑了,也没再说下去,只留下一句“等我”,便快步走了出去。

直到门外的脚步声远得听不见,云白才冷静了下来,又重新打量起这个让他第一眼便觉得不对劲的宫殿。

细心的布局和精致的摆设,每一样都恰倒好处,哪怕往边上挪一分一寸,都会破坏了这份精致,实在找不出哪里不对。

可是那种看着让人难受的感觉却始终萦绕不去,云白皱着眉头站在那儿,渐渐就看得入了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云白猛地回过神来,快步走到门边,等听到一阵轻巧的铃声,才突然意识到,来的并不是朝渊。

——没有人知道你是随我回来的,若被发现,他们怕是会把你当作外敌。

朝渊的话蓦然在脑海中响起,云白微微地眯起了眼,绷紧了身体警惕地听着门外的动静。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分明就是向着这个方向来的,云白没有再迟疑,迅速地扫了室内一眼便飞身掠起,再落下时已经化作了一个小小的银白色烛台,安稳地搁在桌子上。

几乎同一时间,房间的门被人轻轻地推开了,一个身穿淡紫绣花宫服的女子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而后又飞快地掩上了门。

云白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女子,她很小心,几乎没弄出什么声响,将门掩上后还靠在那儿松了口气,可见要做的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

然而他还在揣度着,那女子却已经开始仔细地擦拭起室内的桌椅摆设,每一件摆设拿起来擦拭干净后,她还会重新摆回去,极细致地调整好位置,再拿下一件。

云白看得有些糊涂了。

朝渊身为水君之子,有人伺候不足为奇,下人打扫卫生更是极寻常的事,然而这女子看起来却是偷偷摸摸,仿佛怕被谁发现了一般。

若是有别的目的……云白又耐着性子看了一阵,却发现那女子确实就是为了打扫而来,将周边的桌椅拭擦干净了,又开始整理床铺,等将一切收拾整齐,那女子终于转过身,向着云白的方向走了过来。

“咦?”还没靠近,那女子就突然低叫了一声。

云白一惊,他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已经发现自己了,若是平时,他恐怕已经腾身而起先下手为强,但现在拿不准对方的意思,他也不愿就此暴露,只能依旧立在那儿,假装自己就是一个真烛台。

那女子又走近几步,停下来后就没有再动了,云白屏息戒备,自然也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几次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探究的意味。

不能再等下

去了。

云白想着,微一凝神便倏然跃起,而那女子也同时扬手,一道银光直卷而来,云白只听到那女子低呼一声:“何方妖孽,竟敢在龙宫作恶?”

云白来不及回答,恢复人形的身体灵巧地躲过那银光往床边飞去,银光却是如影随形,云白在床上连打了两个跟头才堪堪避开,正要还手,那道银光却突然消失了。

云白微愣,下意识就向那女子看了过去,却见那女子秀目圆瞪,充满了惊慌和不信,一脸见鬼似的表情。

“你……”

“你!”云白正要说话,那女子却也同时开了口,缠着一道银色轻纱的手直指着云白,“雁、雁苍?”

二十一

朝渊在门口站了一会,最后微微地眯起了眼,如往常一般笑了起来,迈步走进了大殿。

“父亲,我回来了。”

大殿之上背手而立的正是天净水域水君慕沅,此时听到朝渊的声音,便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两旁退下。

直到大殿的门被仔细掩上,他才冷冷地开口:“回来了?”

朝渊低着头,没有说话。

“去哪了?”

“去了花月的九重花海。”

慕沅哼了一声,一撩衣摆坐了下来:“哦?我以为你还不死心呢。”

朝渊没有回话,他脸上的笑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褪得干净,脸上空荡荡地没有一丝表情,让他看起来多了一分难以捉摸的虚妄。

“封印已经濒临崩溃,若碎红玉在,用以镇压倒是能一劳永逸。”

“碎红玉早就毁了。”朝渊低声道,“虽然没有碎红玉,但我会全力以赴,确保封印绝不会破。”

慕沅的目光落在了朝渊身上,那带刺的目光如同利刃,好象要将他一寸寸剖开,好看个明白。

朝渊无法控制地绷直了身体,却始终没有退缩。

不知过了多久,慕沅终于收回了目光,道:“封印的事比你想象的要严重得多,这几日靠近禁地的人非死即伤,若不是有敖清助我,只怕封印早就崩溃了。”

朝渊的脸色微白:“怎么会!”

慕沅一直冰冷的表情里终究泄露出一丝焦躁:“是我大意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刺激到了封印里的魔神,戾气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强大到这地步……”

“我去看看。”朝渊站不住了。

慕沅看着他,目光柔和了一分:“去吧。”

朝渊微怔,一时间都有些无措了,好半晌才胡乱地行了个礼,飞快地转过身往外走。

却没想到走到门口时,慕沅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碎红玉是真的毁了么?”

朝渊脚步一滞,却没有马上回话。

慕沅似乎也并不需要他回答:“去吧……记清楚你的身份。我能杀一个雁苍,就能杀第二个。”

话中肃杀之意,让人不寒而栗。

“……朝渊明白。”朝渊心中的那一点慌乱也早就散得干净了,低声应了一句,便大步走出了大殿,再没回头。

阿白……

云白怔怔地站在那儿,身体还维持着蓄势待发的姿态,脑子里却已是一片空白。

“你说……什么?”过了很久,他才艰难地挤出一句话。

那女子却没有回答

他的话,只是反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刚才叫的是雁苍。”云白根本不管她的问话,只是死死地盯着她的双眼,肯定地道。

女子眼中微烁,最后却镇定地道:“对,那又如何?”

“为什么?”云白紧接着问。

女子似乎已经彻底地冷静了下来,听了他的话,也只是哼笑一声,道:“你是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话?”

“我是跟着朝渊回来的。”云白迟疑了片刻,回答得有些含糊。

女子却是极精明,听了他的话,便笑着道:“你跟着少君回来,难道还不知道雁苍是谁?”

云白抿了抿唇:“我知道。雁苍……是他所爱之人。”

女子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微妙地变了,再开口时却温和了许多:“对,雁苍是少君所爱之人。从前少君也曾经将雁苍藏在宫里,偶尔被我发现了,就像刚才那样……所以一时间,我还以为是他呢。”

“他不是已经死了么?”

女子目光微黯:“是啊,他已经死了。”

“既然已经死了,怎么还会以为是他?是不是因为我……”长得跟他很像?

心中已经有些明白了,话到嘴边却迟疑着不敢问,云白还在犹豫着,门外却又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门就被人用力地撞开了。

两人都是一惊,同时转头看去,就看到一个身型修长的青年,背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快步冲了进来。

那青年看到两人时也是一愣,动作却没有任何停顿,飞快地走到床边,一边小心地将背上的人放下,一边就熟稔地对那女子道:“紫涟,去请你们水君来。”

“二殿下这……少君!”那叫紫涟的女子也早就认出了来人便是东海龙王的二太子敖清,本还想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在看清楚被放在床上的人时,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

云白被她那一声叫得心都快跳出来了,下意识地扭头看去,就发现被放在床上的果然就是朝渊。只是不久前还笑意盈然的人此时已经满身是血,脸色惨白如纸,紧闭着双眼看起来似是已经失去了意识。

“朝渊……”云白飞快地走到床边,好半晌才叫了一声。

“快去!”敖清却不管两人如何震惊,催促着推了紫涟一把,又利索地将朝渊身上已经破烂不堪的衣服撕开,露出了他身上吓人的伤口。

云白怔怔地看着眼前景象,无意识地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敖清不知他是谁,但见他与紫涟一起,只道他同是天净水域的人

,便也没防备,一边施法要止住朝渊伤口上的血,一边道:“他单枪匹马地去镇压封印,被戾气重伤,能活下来就很了不起了。”

“怎么会……”云白张了张口,却说不下去。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若不是那低促的喘息,几乎就跟死人一样,伤口上止不住的血更让人触目惊心,云白根本无法想象,这就是那在不久之前还笑眯眯地跟自己说“很快就会回来”的人。

“他明、明明说了只是去见他爹……”

敖清一直没有停手,也没去理会云白说了些什么,只是血怎么都止不住,朝渊的呼吸却越来越弱,这让他有些急了。

“不行!”

云白被他一声从恍惚中叫醒,转眼去看才发现敖清已经放弃了施法,正伸手去拍朝渊的脸:“朝渊,醒醒,我知道你还有意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化龙吧,这样你撑不住的。”

朝渊的身体似乎微微地一颤,却始终没有任何变化,就好象他根本听不到敖清的话。

“别死撑,快化龙啊,你不要命了么!”敖清更急了。

云白也渐渐听明白了。朝渊的伤太重,已经不足以让他维持人形,再这样硬撑下去,就会危及性命,而他却不知道什么原因始终不肯现出龙身。

一想到朝渊可能会死,云白就觉得心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扎了一下,他忍不住也跟着敖清叫了起来:“朝渊,化龙吧!”

朝渊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了,仿佛在极力地抗拒着什么,好久,他才微微地睁开了眼,飘忽的目光游移了片刻便锁定在了云白身上。

云白下意识地伸出了手,刚一触及朝渊,果然就被猛地抓住了,力度之大让云白差点叫出声来。

朝渊却又重新闭上了眼,伤口上的血因为他的动作而流得更加厉害,只片刻就将云白的衣服都染红了,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惨白,却始终没有化龙。

“发什么疯?现出龙身又不丢人……”敖清咬了咬牙,只能重新施法,却又因为徒劳无功而焦躁不已。

云白看着床上的人,过往没有在意过的细节就迅速地清晰起来。

不只是现在……不只这一次……

朝渊不肯化龙,已经不是第一次的事了。

“为什么……”云白忍不住开口,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问的是谁。

抓着他的手似乎变得冰冷,力度却始终大得惊人,仿佛这个人怕他会消失,所以花尽全身力气地要抓住他。

这样的念头让云白觉得既难过又害怕。

“朝……渊……”他忍不住叫了那个人的名字,明明

还是这个名字,还是一样的音调,说出口时又分明地觉得哪里不同了。

二十二

就在两人都束手无策时,门又一次被推开了,云白下意识地抬头,就觉得心头一震,强烈的恐惧突如其来,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敖清却已经先站了起来,让出位置:“刚才我感觉到封印的震动变得强烈,所以跑去看,没想到一靠近就发现他倒在那儿,只好赶紧把人带回来。”

慕沅走上前,不着痕迹地看了云白一眼,便转向敖清道:“有劳二殿下了。”

“这不重要,水君还是先看看朝渊的伤吧,他现在的状态根本不足以维持人形,却非要硬撑着,只怕……”

“二殿下不必担心,老夫能处理。还请二殿下先行回避,等老夫替小儿疗伤之后再说。”

敖清也是爽快,点了点头便要离开,顺手要把云白一并带走时,才发现朝渊还死死地抓着云白的手,一时间愣在那儿有些无措了。

云白也反应过来了,慌忙用力挣脱,朝渊却抓得极紧,云白好不容易掰开了他的手,也不敢看慕沅,逃也似的跑出了房间。

直到敖清跟在后头走出来将门掩上,他长长地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脚还在发软。

是恐惧,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所恐惧的是什么。

“你还好么?”敖清看出了他的异样,问。

云白摇了摇头,敖清也就不再说话了,两人就那么站着,谁都没有离开的意思。房间里也始终是一片死寂,听不出一丝动静。

过了不知多久,敖清突然开口:“我好象没见过你,你是水域的客人么?”

云白怔了怔,半晌点了点头:“我是随朝渊回来的。”又顿了顿,他终于忍不住问,“你是东海二太子对么?”

敖清笑道:“对。”

“朝渊……跟你姐妹有婚约,对么?”

敖清愣了一下,而后像想起什么似的,微笑道:“对,他跟我小妹有婚约。”

听到了肯定的答案,云白有些失望了,张了张口,终究没再说下去。

却没想到敖清还有后话:“当年我母后嫌弃天净水域门第太小,觉得他配不上我小妹,放话说要朝渊以碎红玉为聘礼才能迎娶小妹。那碎红玉据说是朝渊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东西,也不知是跟他血脉相连还是有别的能耐,反正拖了好几百年都没舍得拿出来,我母后本想借此推了那婚约,却没想到小妹先跟人私奔去了,倒让我们欠了天净水域的人情。”

云白完全没想过事情会是这样,过了好久,才道:“也就是说,那婚约已经失效了?”

“我家小妹都嫁到蓬莱山上千年了,还能怎么着。”敖清苦笑,“朝渊倒是痴心,起初见他不吵不闹的,只以为他也无意,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始终没有成家。”

云白没有再接话,敖清说朝渊痴心,那当然是真的,只是痴心的对象,不是东海

公主罢了。

是那个叫雁苍的人吧。

想到雁苍,云白下意识地又想起了那叫紫涟的女子看到自己时的反应。连带的,一些过往的回忆就被轻易地引了出来。

东岳神君长璧,还有那九重花海里那位叫花月的上仙,初见时反应各异,是因为自己长得跟雁苍很像么?可若是真的像,为什么他们不说出来呢?朝渊又为什么不说呢?

花月跟朝渊相熟,替他掩饰还有可能,但长璧对朝渊却分明是有敌意的,若朝渊所说的他们的过往是真的,长璧就更没理由替朝渊掩饰了。

由此看来,说他跟雁苍相像,似乎又说不过去。可若不像,长璧和花月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异样,紫涟又为什么会指着他喊出雁苍的名字来呢?

云白觉得自己没办法想明白。这比他过去遇到的任何一件事情都要复杂,他只能从表面不自然的迹象中不断揣测,却无法得出一个确切的结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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