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鱼的伙伴们(出书版 中册)BY 苇
  发于:2012年05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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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厕所门开了。

艾莉儿在Noel的催促之下,被推着走了出来。

然后大病房响起此起彼落的口哨声、叫好声跟玩笑式的调戏,不少护士都好奇地回头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怕同房的人会被吓到,昨天我有意无意地泄漏消息,不一会儿,整个大病房的病人连同负责的护士们都知道这男人是因为跟我打

了赌,所以豁出去要装扮成女生了,老一辈的人都只是摇摇头说,现在的年轻人啊什么不好玩竟然玩起这个了。但可以看一个男

生装成女生还要走上街,任何人都觉得很好玩,我甚至觉得同房的病人们都暗暗期待着这个时刻。

现在反而是我不好意思起来了,也不知道在怕个什么劲。

我鼓起勇气抬头,必须承认……效果是比想像中好太多了,拜高超的化妆技术所赐──

艾莉儿戴上了那种几可乱真的假发,黑的,卷卷曲曲看上去很柔软,很好摸。

漆黑得让我联想起梦中的阿密,我幻想中的阿密也拥有一头夜空般的头发跟眼睛。

不知道有没有涂上粉底的脸上,眼睛用了我绝对参不透的技巧画得更大,脸的轮廓却比平时纤细,嘴唇涂上了粉红色的口红,像

果冻般泛着水亮。

艾莉儿好像有点高兴,又有点后悔,她扭绞着手指。

(手上竟然有不知打哪来的日式小织棉袋,可以跟浴衣配成一套!)

「我……这样好像怪怪的……还是不要了吧?我觉得三月跟阿密一定会生气的……」

化妆真是神奇的东西。

虽然三月的脸称不上漂亮,但在装扮过之后竟然够得上漂亮的边。

我想之前的担心是多余的,那领口露出来的锁骨看不出他是男的,唯一能泄露秘密的就是身高。

没办法,总不能砍掉三月的小腿吧。总之,最后也只能这样了。

有点艾莉儿是说对了,阿密是一定会抓狂的,他能掐的也只有我的脖子。

病房吵杂一片,围观的医护人员跟病人家属更多了,消息比病毒更快地传扬开去。

耳边吱吱喳喳,好些大叔吹起口哨,叫着什么来大叔这儿啊,大叔把你带回家之类的,妈的,这样我怎么可能带着艾莉儿成功地

偷溜出医院啊?太难了吧!

「喂,透你也说点什么吧!我可是花了很多时间去打扮他的啊,够漂亮吧?走在路上绝、对不会被认出是男生!我对自己的化妆

技巧可是很有自信的!」Noel收拾好化妆用具,走过来艾莉儿身边,拍着胸口保证:「为了不露馅连腿毛都替他剃了!够心思缜

密了吧?」

「……是蛮不错的。」

突然有点「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动。

卖相比想像中的让人安心很多,但……连腿毛都剃了?完了!阿密现在没有理由要放过我了,阿哈哈,还真的是缜密到连一丝生

还机会也不给我了……我真是心又喜、心又悲啊。

艾莉儿高兴地笑开来,又想扑到我身上。

我急忙伸直手,像想抓小动物般抓着她的双肩阻止她,就怕功亏一篑让Noel发现她不是阿密,虽然任Noel怎么想也联想不到这男

人是多重人格病患者。

我要她跟Noel先下去医院门口拦一辆计程车,我等护士们都散去后再偷偷到厕所换便服然后溜出来,大伙儿在医院门口集合,不

然依这样壮观的内三圈外三圈的人潮,一时半刻之内绝对没办法金蝉脱壳。我看着Noel抱着艾莉儿的手臂,亲亲热热离去的背影

,不禁叹了口气,双手合十。

虽然我早知道Noel对阿密有意思,所以才会把她叫来,但……真的抱歉了。

现在这个男人跟女孩,是我的。

无论在哪一个层面上,都已经或将会是我的,我并没有要出让的意思,无论阿密或Noel来当我的情敌都一样。会对认识不到半年

的男人如此执着,大概是阿密的精神病透过唾液传染给我了。

「But think again,」said the witch:「for when once your shape has become like a human being,you can no more

be a mermaid.」(注)

一朵烟火爆开。

我本来还听得到那男人的笑声,现在听不见了。

交握的手微微渗出汗意,我的眼角还残留着他的笑容。无声,因为耳边充斥着烟火爆开的声音。

天空在震动,连踩着的地面也在震荡。

我牵着他,他抱着芭比,在万头攒动的拥挤人潮中逃亡,不时转头,看看Noel有没有追上来。

我知道这样带着这男人逃走很卑鄙,却无法抑止那做坏事的紧张刺激感,像小孩子在恶作剧。

因为我每次转头,毫无例外,都会捕捉到他扬起的嘴角。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最后我们为跑而跑。

直到仿佛离原本的地方十万八千里,不知听过多少句责难、看过多少不敢苟同的眼神、意识过多少枚烟花的盛开,我们才喘着气

,在离海边有一段距离的树旁停下。

树下也是人满为患,在烟花秀时别奢望有什么特等席了。

男人虽然穿着浴衣,却毫无仪态地蹲下来,双腿分得开开的,垂头大口大口喘气。

我也没比他好,只能上气不接下气地一手扶着树干,转头向后看:「她……她……追上来了吗?」

男人抬起微微汗湿的脸,看着我,虽然想说话却气不成声。刚好在这时候,又一朵烟花怒放。

橘红色的光映在他脸上,滑过他的轮廓,被剪成细碎光片落在瞳仁中。

穿着日式草履,拿着一只漂亮的洋娃娃,他就这样粗暴地蹲着,以我的角度甚至快看到他的内裤。

但那带着薄汗的脸,几丝被汗黏在颊旁的黑发,因为奔跑而泛红的脖子跟嘴唇,体力透支而涣散朦胧的双瞳,突然都变成带攻击

性的性感……他狠狠地抹了把脸,大呼一口气,仿佛跑得很过瘾。

我本来很确定我牵着的是艾莉儿,那个女孩。突然,又变得不那么确定了。

连他脖子上浮起的,正激动地扩张的血管都变得如此有吸引力。

好想触碰他。这个念头浮起时,我已经伸出了手,将黏在他脸庞的长发给拨走。

于是他涣散的瞳仁有了焦点,对着我很虚弱地笑了笑:「……哈哈,我想她连我们走掉了都还没发现呢……喔、嗄嘎……」

我没有说话,光看他已经分身不暇。

我们沉默下来了。

他站起来,眼睛追随着一朵接一朵、五花八门、各有特色的烟火,于是他的脸上也铺上了七彩色块,不停变换着颜色。男人仿佛

变成了一座雕像,只看向一个方向。

他静下来了。那边仍不间断地放着烟花,但这个男人的时间就是缓慢下来了,凝结了。

这是他第一次看真实的烟花。

当我以为他会以此姿态,像被捕捉的寒蝉般凝固到永远时,他却霍地转过头来,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们身旁的大树,还伸手拍了两

下,发出「啪啪」声响,「……我们上去看好吗?这里根本看不清楚嘛!」

「喂……喂……」我听到带着些许撒娇的上扬尾音和妩媚的语调就知道他是艾莉了,至少此刻是的。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竟

然双手一伸抱着树干,一脚踩上去。「喂──」

树下站着的人们纷纷惊叫,转过头来看那男人,她现在变成比烟花更精采的表演。

人们瞪大双目,就怕她爬着爬着会掉下来了,下意识地将围观的圆圈扩大、扩大。

「快看那个女孩」、「那个女孩在干什么啊」,此起彼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喂,艾莉──」我叫,手足无措,想扯她下来又不敢碰她,怕一碰,她就会整个摔下来。

她戴着假发还穿了浴衣啊,但看她现在豪迈地将洋娃娃插在腰带中,充满干劲地爬树,哪还有个女孩的样子……也许是我界定错

误了,谁说女孩子就一定会是好孩子。

我胆颤心惊,她没三两下就爬了上去,灵活得像只野猫。

前十秒我一直想她赶快下来,后十秒我却希望她赶快爬上去。

她落坐在比较坚固粗壮的树干后,我终于不用担心有大叔色迷迷地看她的内裤跟大剌剌露出的大腿。基本上,现在她下半身的裙

摆打得开开的,有穿跟没穿没什么分别了。

艾莉儿于事无补地拉了拉衣摆,向我带着腆意跟歉意地笑了笑,伸出手。

「透,快上来啊!这里看得比较清楚呢!」

我当然知道那里会看得比较清楚,至少没有上千个人头挡着。

我只是不知道她竟然自己开设了特等席,也不知道是他们之中谁的主意了。

我本来打算不理她,但看她朝我努力伸直手,好像要碰到我才会罢休,我逼不得已只能跟着一起爬上去,承认自己对那特等席还

是有点心动。「好了、好了,在那里等我……不要乱动,你再乱动会掉下来的!把手收回去好好抓着树干……我在爬了,很快就

会上去的,你等我,不要乱动……」

最后我还是捉着她伸出来的手,一鼓作气地爬了上去,坐在她身旁。

用手将树叶压低,最好的视野在眼前展开。天空像一块延伸的画布,仙雾弥漫。

艾莉儿这小话匣子,此刻竟出人意料的专着注出神。

……她是在幻想小人鱼故事中的场景吗?烟花盛放的夜晚、大海上航行一切的开场。

我看烟花,更多时候却是看那长长假发的侧影。

天空是不停震动的黑布,被泼上了各种油彩。

男人右手抱着洋娃娃,左手伸出食指,像在家里作画般悠哉,在半空中挥动着、抚摸着、跟随着描绘出一道又一道怒放的笔迹、

一划又一划落下的光雨。穿着浴衣,坐在树干上,轻晃着双腿。

他不时眯起那大眼睛,柔软的手指仿佛指挥棒,在半空中创造只有他看得见的惊世巨作。

他是三月,左手是阿密,右手是艾莉儿。

「……透。」

我以为她已完全沉醉了,却听到她叫我。

我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嗯?」

「三月跟阿密说,这是我最后一天……不、应该说是最后一个夜晚吧。」

她转过来,举在半空中的手垂下,凝视我:「这是真的吗?」

「Why have not weanim mortal soul?」asked the little mermaid mournfully.(注)

原来……三月跟阿密真的早有共识,要把最后的时间尽量留给艾莉儿……难怪这数天来我没有见过三月跟阿密出现。我一时语塞

,只能回望着她,好不容易才找到声音:「……不、这只是……试验的阶段,只是我跟教授觉得你跟三月都准备好了,可以进行

而已……但不是一定得今晚立即进行,你明白的,如果你不愿意,我也……」

「透,我不害怕。」

仿佛要证实她游刃有余、并不是强撑般,她轻轻软软地握着我的手,摇了摇。

「再也没有人比我更……更想跟三月合为一体了。你不是说过吗?融合不会痛,而且会很快,我又不是消失了,只是跟三月在一

起……像那些动画上的机械战士不都要合体吗?然后他们就会变得很强,没有打不赢的坏人了,强到无人能敌!」

她仿佛非常兴奋地大声喊着,拳头向天空挥去。

我一时间哭笑不得,到底这个小女孩平常在家看的是什么动画啊?不是什么美少女战士、公主历险记之类,竟然是变形金刚还是

超人吗?「没错,以后没人能伤害你跟三月了。」

「打倒坏人之后我要……我要出发去海洋找妈妈,然后三月也会跟他的小公主住在一起,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听上去真

好啊!」她仿佛要说服自己相信那个未来,紧握的拳头抵在树干上。

The little mermaid was so alarmed at what she saw,that she stood still,and her heart beat with fear,and she

was very nearly turning back;but she thought of the prince,and of the human soul for which she longed,and her

courage returned.(注)

她很勇敢,我知道她一向比三月跟阿密更勇敢。

她是三月为了逃避母亲的死亡而出生的,但这个精神体其实从那时候开始,就没有停歇地储存着勇敢的力量。阿密用武力反击敌

人,艾莉儿也用自己的方法去保护神智,令他们不致崩溃。

「透,你比所有你念给我听的童话故事中的王子更好。」

「……比王子更好,那会是什么?」童话故事中,没有比王子更好的存在了。

「我不知道……但你就是那样一种存在。你比王子更好。」

我牵着她的手,并肩坐着,注视同一朵烟花的盛放与颓败。

忽然,心底变得如此平静无波。因为我终于也发现了,艾莉儿到底为什么能如此无畏无惧、为什么能如此毫不感伤,仿佛接下来

只是展开一段远行,始终会回到我身边——因为她相信我。

她相信我所说过的一字一句,相信融合只是必经的过程,是好的,她是一条即将回到海洋的小溪。

即使要拥有正常的、被世上所认同及接受的灵魂是如此困难,阻碍重重,她仍愿意尝试。

别人眼中正常的灵魂,她曾经拥有过,但已经分裂失去得太久了,寻寻觅觅、跌跌碰碰十多年,他们寻找的过程快要到达终点了

……她这样相信,她相信我,我也得相信这并不是消去,而是融合,如果我不会失去艾莉儿,那我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我不会

害怕……我不能害怕。

这不是遗弃,相反,这是接纳。

治疗被母亲遗弃的伤痛,就是接受这残酷的过去。

I would give gladly all the hundreds of years that I have to live,to be a human being only for one day,and to

have the hope of knowing the happiness of that glorious world above the stars.(注)

他们做尽一切,只是想从美人鱼变成人类。

真正的人类,正常的人类,别人所认同的人类。

只是为了不再承受看怪物般的异样目光,不再被伤害,也不伤害他人。

我忘了有没有告诉过她……即使她不做任何改变,我也永远喜欢她。

他们即使花光一生,也要当一天的人类。

「So I shall die,」said the little mermaid,「and as the foam of the sea I shall be nab out never again to hear

the music of the waves,or to see the pretty flowers nor the red sun.

Is there anything I can do to win an immortal soul?」(注)

「我想过了,的确是没什么好怕的……我回到海洋找到妈妈之后——虽然有可能要很久,因为我忘记妈妈的样子了,但没关系,

总有一天我会找到她的。然后……我要跟她一起生活,我还是会看见星星月亮太阳,虽然从海底看上去,它们的形状会扭曲;我

还是能听见声音,虽然传过来的时候会有点失真;我还是能感觉到风,那可能只是水面的震荡……我还是能看见你,透,我在水

底也能看见你。而且我不会忘记你带我去过的地方、给我说过的故事……穿着裙子过的这一晚,我觉得这就够了。」

艾莉儿微微转身面向我。

她像个小小淑女般端庄的抱着洋娃娃,搁在膝盖上,打扮跟姿态都无懈可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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