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鱼的伙伴们(出书版 中册)BY 苇
  发于:2012年05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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幅章鱼缠着女孩的画,半人半章鱼的怪兽完全被割烂,变成坑坑巴巴的洞,压根儿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我将水杯搁在桌上。

呆滞地步出厨房,穿过突然变成障碍赛道的客厅,只为了接近那些字。

我几乎贴上墙壁才停下,然后伸手摸那些字,字完全干涸了,肯定写上去已不少时间。

我知道这不是三月前妻派人来做的,而是阿密的毁灭性大破坏……

我不过躺在医院一段时间,阿密竟然将我们的家破坏至此……一阵无法抑止的寒凉从背脊直卷而上,令我头皮发麻。我记得我在

医院那段时间,睁眼看见的都是艾莉儿,而且她的情绪非常稳定,丝毫看不出异样,那男人对我笑得比棉花糖还甜……但他的内

心竟然是这般惊涛骇浪吗?在那无风无浪的海面之下已卷起了漩涡,只是没在我面前显露而已?

那男人肯定是非常恨、非常恨着那疯女人,恨到非杀她不可的吧?

我被刺伤住院,让他的恨意加剧,复仇欲望像火山爆发般一涌而上,但这股庞大的恨意没有浮出水面……我幻想就在一或两天之

前,三月站在客厅中央、跟我同一个位置,看着墙壁上突然出现的字,然后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沾满颜料的手,看了一会儿,

松手,画笔掉到地上了。他神色呆滞平静地走去厕所,把自己的手洗干净,然后背起他的运动袋,仿佛看不见地跨过一件又一件

东歪西倒的东西,乘车去医院,然后让艾莉儿出来,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我的病床边……

我收起贴在颜料上的手,环抱双臂。

我突然重新认识到多重人格症,阿密的暴力倾向有多可怕,之前见识到的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我凭什么认为自己有资格当他们的医生?我又是凭什么决定谁可以消失、谁可以留下?

为什么我没发现要他们再接触Larine、他的梦魇需要多大勇气?而一直以来又造成多大的压力?随着开庭正面交锋的时间越来越

近,他的心理崩溃就越来越严重,已崩裂得快不成样子了,阿密快不能控制自己,而三月快压制不了阿密……三月想要逃开,阿

密从没放弃复仇,越察觉Larine的存在就越想去杀死她,两种相反的欲望快要把那男人硬生生撕成两边了!

难道我要……

我要等到三月再也受不了被往事幽灵缠绕,没日没夜的被恐惧折磨,阿密再也无法压下那令他痛苦难当、反复挣扎的复仇欲望,

迫使他们走投无路,只能结束这他妈的一切,真的拿一把切肉刀、或抢一把警枪去杀掉那女人时……我才懂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而什么又是真正对三月好的吗?

我转身,看着被砸得乱七八糟的客厅。

定了定心神,我卷起衣袖,弯腰,开始收拾残局……

我有一本书。

书中有一段讲到一对姐妹的孩提时代,她们的房间共用一条走廊,她们常常为了晚上走廊开不开灯而吵架,妹妹要开着灯,姐姐

不要。妹妹常对她说——

拿枕头盖到你头上。你可以盖着变暗,我不能变亮。

我只是不知道阿密也有看过那本书。

我只是不知道阿密一直以来有多害怕、多不愿意被杀死。

他愤怒,但针对的不只是Larine。

他控诉我为什么有这个资格、这个权力去决定谁可以留下、谁必须离开,而这一离开便是永远死亡。他控诉我翻手为云、覆手为

雨,控制三月的脑袋就像魔术师玩魔术,用一块黑布掩盖着他们的世界,把艾莉儿给变走,下个便是他,他可能一分钟不到就被

无声无息地关进黑箱子,死亡了。

三月跟阿密是被同一条走廊连接的两个房间。

而我,我是站在走廊上,决定要不要关灯的人。

现在,我的手指,已摸到电灯开关了。

不只阿密希望有个了结,我也得结束这他妈的一切。

注:Hans Christian Andersen,(1836),「The Little Mermaid」

第十四章:In these Jeans of his

我将故事书拿起,回到客厅。

我坐在那张被割得坑坑巴巴的沙发上,然后翻阅。

从头翻阅这个我已经熟到不能再熟、每晚都要在那男人的枕头边复诵一次的故事。关于我捏造的、而艾莉儿显然也不介意的新结

局们,我现在一个也想不起。明明在两天前,我跟那男人甚至在回家的路上,逐个逐个数着我们一起创造了多少个新结局,而未

来的可能性又有多少个。

每每到结局前一页,我都翻不下去。

拇指磨擦着因为翻太多次而变得有些残破的纸,好像我从来没看过这故事、从来没翻到最后一页似的,就像我不看下去就真的不

知道结局似的。

我再从头翻阅,一次又一次,直到我发现,我根本不用逼自己去看最后一页为止。

客厅中,所有被阿密砸成碎片的东西都被清理好了。

我将电视机、音响、茶几、椅子、割破了的沙发抱枕、窗户的玻璃碎片全都清扫好了,毫不恋栈地堆在楼下的垃圾房中,整个客

厅空荡荡一片,光洁如新,连气温都仿佛降低了几度。

我只留下了沙发,尽管那其实是损毁得最严重的。

我留下了阿密的画,全部都留下了。

不管有或没有破损,被割得稀巴烂或断成三块,我尽力修补,然后整齐地放在角落。

我甚至没擦走墙壁上的十二个大字,那句子就在我的背后,鲜明得像刺在我的背脊上。

我捧着一本书,像尊被蛇魔女冻结住的石像。

同一个句子看四次,是因为我正在构思说服阿密的台词。

同一个句子看八次,是因为我正在说服自己去融合他们。

每当我想不出来,或是想让脑袋放空以逃避的时候,我才会回到故事中,寻回停住的地方再看下去。我拿着一本快翻烂的书,坐

在空空如也的房间中,仿佛看得津津有味不肯抽离;仿佛我今晚没有用这双手紧紧拥抱一个灵魂,然后又轻轻地让她离开;仿佛

我接下来是要洗个热水澡而不是准备再融合一个人,不是再扼杀一条活生生的灵魂。

美人鱼的结局可以有很多个。

但你必须承认努力去创造、去想像象美好得不可思议的、甜美得像棉花糖的未来,是因为安徒生给予的结局只有一个,所以你才

开始想像象与那结局相反的一切。

而且他已经死了,他赢了,没人能叫他更改。你结结实实明白到结局从来只有一个,只是这样。

即使王子在美人鱼化为泡沫时才发现自己最爱的是她,王子也无法更改结局。

艾莉儿说我比王子更好。

但她不知道我比王子更绝望,因为我在美人鱼化为泡沫之前,已经发现我爱他。

我很早就准备好迎娶邻国的公主,却终于发现我同时爱着快成泡沫的人鱼。

我的手指再一次停驻在结局前的一页。

手机响起来了。我拿起手边的手机,是Noel,第十八通。

屏幕上显示的时间离我上一次注意到已经相隔数小时,晨光在地板拉出长方形。

在烟花晚会丢下她可以算是没风度,现在再不接电话就真的是混蛋了。

「喂,阿透吗?是阿透吗?」

「Noel,你现在在哪里?」

「呼——你没事就好了!你知道我打了多少通电话找你吗?我从昨晚开始就不停打耶!我以为你们出什么意外了,你知道我有多

担心吗?」

「对不起,我跟阿密昨晚……」

「我知道,你们失散了嘛,阿密已经跟我说了。我说昨晚也真的是太多人了,我转个头你们就不见了!我找了你们超久的,打你

电话又不接……」

「等等,你说阿密告诉你什么?」

「什么?你还没跟阿密联络上吗?他几小时之前打给我说他去了朋友家,还叫我别担心你们……他没有打给你吗?而且他的声音

还怪怪的,好像是感冒了……」

失散了?那男人跟Noel说我们失散了?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朋友的家是怎么回事?那男人除了橘狗的同事外根本没半个朋友,更别提他现在的意识很可能是三月,三月不熟悉阿密的朋友,

而且要他扮演阿密也太难了……他说的朋友到底是谁?难道是……Larine把他绑架回大宅中,然后威胁他这样说吗?

「Noel,你有他的来电显示吗?你可不可以把那个号码给我?」

Noel很爽快地将三月的来电号码打成简讯给我。

我握着手机,看着那组数字,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我没有失忆,即使很久没拨了,仍然记得很清楚。

易岚家的电话号码。

我宁愿我认不出来。

为什么?

因为我背叛了他,所以三月毫不留情地、连个机会都不给就抛弃了我吗?

为什么?

就因为我为了阿密而动摇,所以三月觉得我不行了、再也没用了,立即去找易岚替他们融合?

为什么?因为他信任易岚比我多吗?因为他已经完全不信任我了吗?因为他觉得我对他来说除了融合他们外毫无价值,像黏合模

型组件的夹子坏掉了,可以立即丢进垃圾桶?

为什么?他要我知道易岚比我更好、比我更有用吗?为什么是易岚?他可以跑去找除了我以外的千千万万人、千千万万个心理医

生!但就不可以是易岚!不可以是易岚!

他不懂吗?他不是说过我是他最棒的医生吗?他应该知道的……他应该懂我的……我明明已经决定融合阿密……我明明已经作出

选择了……我就在原地等他……如果我们失散了,为什么他连转头找找我也不肯……为什么……为什么……

在我等他归来的十一个小时后,如果他要报复,那他成功了。

我屈膝坐在沙发上,感觉自己一点、一点,裂成碎片。

阿密砸了我们的客厅,三月砸碎了我。

我并没有刻意去制造这样的场面。

这不是八点档的肥皂剧情,也不是对那男人精心策划的一场报复……

我怎么会这样做?我是说,除非我能杀死他女儿,否则我甚至连怎样报复他也不知道。

他深明伤害我跟报复我的办法,但身为他的心理医生,我却失败到连他的半处痛点也找不着。

在这方面,那男人显然比我高明多了。

我没有听到钥匙扭开大门的声音……也许有,我不肯定。

那女孩的呻吟声充斥了我的耳朵,明明在数个月前,我抱她的时候还不觉得那么刺耳。

我不觉得自己的表现有多勇猛,但女孩显然乐意为了争取论文的更高分数而卖力演出……

女孩白腻的大腿夹紧我的腰,我听见进出时毛发磨擦的「沙沙」声。

我是真的想做爱,需要那种真实的肉体与肉体纠缠,汗水的味道。但现在只想快点结束。

仿佛我抱着的只是女孩造型的自慰器,是涨满了气体的塑胶娃娃。

用什么去磨擦它都一样,会出来的还是会出来。

我连他是否会在这个时候回来都不知道,我连他是否永远不回来都不知道。

我不是刻意要他看到的。但我发现……自己没有停下的意思,没有去锁门的念头。

即使我应该要。

我从听见那一声疑幻疑真的开门声后,就开始幻想那海绵宝宝的钥匙圈。

我在脑中数着那男人的脚步,他会在客厅停留多久、还有几步就会到我房门前。

一步、又一步、再一步……

四……三、二、一。

我的视线和男人的对上了。

房门半开半掩,却足够完整呈现男人的一双眼睛。

我停下腰的摆动,甚至忘了下一次是向前还是向后。我尝到唇瓣上汗的咸味,尝到窒息。

直到女孩的头往后仰,看到那男人而开始尖叫,爬离我的身下,拉起被子。

直到男人抿成直线的唇角,露出艾莉儿对我的厌恶与冷漠,他转过身,若无其事的走开。

直到女孩抽离了,我的分身仍处于半软不硬的状态……

直到我发现我想要的不是肉体的快感,是报复的快感。

直到我发现我由始至终所做的一切,都指向一个结果,就是伤害自己。

三月冷漠得仿佛他只是上来借个洗手间,发现有人占用了,于是他转身走开。

他比还没跟艾莉儿融合时更沉默,但竟然能比阿密想杀我时更直接残酷。

女孩没有停止过尖叫地滚下床,然后极快地穿衣。

但她停止尖叫时说的话,我还是一句都听不见。

我上身赤裸,牛仔裤跟内裤褪到膝盖,半跪在床上,完全软掉的分身挂在双腿间。

我只懂呆滞地看着那没被推开过的门缝,窝囊得连我都不认识自己。

女孩套上热裤,正准备套上T恤……突然,我瞪着的门被霍地踹开!

「砰——」

三月转身走开后五秒,阿密踹飞了我的门。

他们变换速度之快,让我以为是三月改变心意回来了。

女孩再度尖叫出声,阿密像只嗅到猎物的野豹般将门撞开,用自己的身体作武器冲进来,他闪电般将女孩卷了过去,我定睛一看

,才发现是他扯住女孩的手腕!

女孩大叫我的名字,叫得像快被阿密撕开般。

我如梦初醒,立即跳下床,追上阿密:「阿密、阿密!别这样!她是个女孩子啊!」

阿密大步大步地跨,走得飞快。我只来得及瞄他的侧脸一眼,他把我给吓到了,我见识过阿密生气的样子,但我怀疑……我没有

见识过他真正生气的样子。

他的双眸眯起来了,里头黑得深不见底,有一抹光,亮得仿佛是被黑洞吞噬前的最后一缕光。

他柔软的下巴线条变得刚毅,好像牙关正紧紧咬扯着什么东西。

「阿密、阿……混蛋!放开她、放开——你让她穿回衣服……你!」

我冲上去,死扯着他的手臂。

仿佛拖着大型垃圾,阿密将那半裸的女孩子拖到门口,被蛮力弄痛了的女孩叫痛,恐惧地扭动身体想要脱出,但徒劳无功,只能

穿着胸罩被他拖着走!

女孩终于发现了这男人非比寻常,连衣服都顾不得穿了,踢他打他,想要逃走。

我跟阿密差不多高,力气竟是撼动不了他,只能扯着他半边胳膊将他往回拉,「向密——」

阿密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我。

我瞧着他的侧脸,开始害怕了……我怕他的失常脑袋会将眼前的女孩错认为Larine,因为他的眼睛满含浓浓的杀意,直接、暴戾

,「向密,你瞪大眼睛看清楚!她不是Larine……她不是!」

阿密眼中只容得下那个女孩子,和没来由的憎恶。

他一把将大门拉开,然后将女孩整个甩了出去,女孩半裸地跌坐在走廊上。

「你这个……没人性的混蛋!」我双目赤红地骂,也不知道是骂他还是自己,「妈的!」

女孩饱受惊吓地用衣服掩盖着胸部,幸好走廊上没有半个人。

我撞开阿密,忘了自己也是半裸,想冲出去将女孩子扶起来,或冲去一个阿密找不到我的地方。

我才踏出大门半步,牛仔裤头就被男人扯着,他半只手掌插进裤头中,用力拉着我。

「再让我见到你,我便杀了你,贱货。」

虽然处于狂怒中,阿密说出来的话却异常平静,反差大得恐怖。

女孩瞪大了大眼睛,仿佛瞳孔中映出一只从没见过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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