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血之哀——歌特狂热
歌特狂热  发于:2013年07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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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德维希·冯·斯坦伯格,第一次被一个男人如此强烈地吸引了,他想不明白,自己究竟看上了以往那些如今已想不起长相的一夜情对象的哪些地方。

他想不到弗朗西斯会在演出结束后主动和自己打招呼,更想不到自己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本应披上白衣扮演天使的角色,而我才是穿着黑衣的魔鬼。”

太矫情了些,难道自己依然沉浸在舞台上歌特世界里,还没有回归现实?路德维希好像有点后悔说出这么一句语焉不详的话来——他的法语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流利了?

弗朗西斯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然后说:“白衣是我的工作服。”

路德维希得知了他的职业,却隐隐有些不安。

“原来你真的是医生,小时候我最怕医生了。”

“为什么呢?医生是为了让人们更好地活着而存在的……”

路德维希没有说话,他抿掉了血红色的唇彩,留给弗朗西斯一个伤感的背影。伴随着离开的脚步而来的是右手手心传来的隐痛,即使痊愈也依然会发作的疼痛。

“下一场演出是什么时候呢?”弗朗西斯在路德维希背后追问道。

“下星期五,在Sans la Lune。”(注:演出场馆名,法语,可译为“无月”)略微嘶哑的声音飘散在盛夏的热浪中,拖着冰冷的余音。

对于第一个没有让自己感到恐惧的医生,路德维希似乎从心底泛起了虚伪的甜蜜感觉。他开始期待一星期后的演出,甚至不顾队友的反对跑去理发店将红褐色的头发染黑。为了使自己看起来更像造访人间的恶魔,与那位温文尔雅的医生形成鲜明对比,他穿上了黑色皮衣,胸前的银色的逆十字架在迷离的灯光下诡异地摇曳。

那天晚上,所有的听众都发现了主唱除了发色以外的异常,而且这种异常无法仅用“西欧巡演的末站”这种理由来解释。以往,演出中的路德维希向来只是冷漠地沉浸在自我构造的黑暗幻境中,很少与听众进行眼神、动作或语言上的交流,有时甚至还自作主张地在唱歌时变调,迫使队友们——好在他们的乐感和技术都够用——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迅速作出调整,跟上他们那个任性主唱的调子。而这一次,路德维希竟然和台下的听众握手,一副上了瘾的样子——当然最大的受益者是台下的歌迷,特别是那些对路德维希充满个人崇拜的男男女女们。返场之后,路德维希讲了一番听起来像是完完全全发自肺腑的话:

“谢谢支持我们的各位,不论你是从四年前我们第一次登台的那天开始捧我们的场,还是在这个晚上才刚刚听到我们的音乐。以后,我们一定还会在另外的地方见面的……”

人群开始骚动,伴随着阵阵置疑而期待的窃窃私语。

“最后一场演出,只说了这么几句话?真是惜字如金啊,奇怪的路德维希……”

“你难道还没听出来他的意思吗?他们一定是快要签约大公司了,当然不会继续在这么寒酸的小场地里演出了……”

弗朗西斯听着身边的两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孩子的交谈,脸上浮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路德维希用甜润的嗓音吟唱着狂躁的金属乐,用邪恶的嗓音嘶吼出优美的抒情歌谣。两种极端矛盾的音乐风格中被他用更加对立的方式游刃有余地演绎着,听众的迷恋和陶醉全部写进了他们那投入的表情中。

路德维希苍白如纸的脸依旧冰冷,然而注入了热情的嗓音却像是要把这三年里对音乐全部的激情与爱恋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

I long for a lullaby as flowery as the old days

A lullaby as evil as the future ahead

I long for a lament as glorious as the unintended betrayal

A lament as tragical as the incorrect fate

……

凌乱的歌词、破碎的曲调、激昂的节奏、沉稳的和弦……这首歌成了他们通过网络发行公司向全世界公开发表的第一首歌曲,而标题栏没有文字,只有一颗被加以修饰的心的符号。

明明是路德维希生平所创作的第一首歌曲,却总是用来谢幕。

对乐队来说,签约后的首要任务是通过加大宣传力度和扩大演出规模来建立更广泛的歌迷基础。听着经纪人豪气万丈的演说,昏昏欲睡的路德维希似乎梦到了未来的情况:一侧是捉襟见肘的狼狈和处处碰壁的窘境,另一侧是华丽耀眼的舞台形象和万人追捧的场面。像是梦想、幻想、妄想结合在一起,路德维希差点笑出来,而这时经纪人突然话锋一转,用与此前完全不同的语气激昂而又大言不惭地宣布:“野心与实力兼具的乐队,舍我其谁,就应该这样,想要占领全世界才应该是坚不可摧的目标!”

最终路德维希还是笑了,尽管程度很浅,以至于被其他人误会成自信和欣慰的微笑。然而他知道,那并不是他的初衷,而且也不可能实现,至少在自己身为乐队主唱之时,他们不可能走红到天王级别。

但除了路德维希和威廉,大家似乎都很乐观。

“没有一个在舞台右边、可以跑过来和我一起飙吉他的人,总觉得是一个莫大的缺憾……”威廉私下对路德维希说。

“我们会找到的,只是时间问题,我猜,他会以一个很戏剧性的方式出现。”

第八章:Die H·ndlers-交易者

吉他手的事在路德维希心中总是隐秘地酝酿着不安,虽然凭借着他的判断力、舞台气质、时而也会拿起电吉他拨片的右手等等,他有足够的理由认为这不会在接下来的全欧巡演中成为问题——关于判断力这一点,我们暂且保留意见。

别看威廉平日里总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他的疑虑可没那么容易被打消。路德维希跟他海阔天空地胡侃起来,试图使他相信那真的不成问题,甚至已经胡言乱语到了如下的程度:“其实我们的吉他手早就存在了,只是他没有实体,也没人看得见,但他可是在用超自然的力量保佑我们每次演出成功,而且在舞台上他就站在你身边,每次都和你一起嗨过了头,我感觉得到……”

“你都在鬼扯些什么?”太没谱了吧,谁会相信啊。威廉的眉毛拧了拧,随手弹出一段无精打采的旋律,连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认这一串蔫蔫巴巴的音符真是难听死了。他放下吉他,歪着头走出位于巴黎市区的排练室。

是的,也许连命运都想给路德维希安排更多的时间和那个他刚认识没多久的男人在一起。接下来,两个人都无法以距离作为挡箭牌来拒绝更深入的交往——全欧巡演开始之前,乐队将有一个月的时间驻扎在塞纳河畔的酒店里,参加一些小型活动和媒体节目,然后才会返回伦敦。

弗朗西斯有时会在排练室外接路德维希回自己家,看上去两人的关系宛如热恋的情人。然而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他们在进行一场波云诡谲的谈判,简明的主题,复杂的过程。

在弗朗西斯家的客厅里,两人独处的第一个晚上,剑拔弩张的交锋近乎完美地隐藏在路德维希故意使自己显得放浪不羁来者不拒的努力之下,他知道自己的眼神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轻佻地充满着诱惑。尽管弗朗西斯被对方骨子里发出的引诱信号扰乱了心绪,可他还是没有忘记自己接近面前这个同样猜不透心思的目标的缘由。

作为医生,弗朗西斯信誓旦旦地保证用路德维希五分之二的血液换回他父亲生命。他给出的事实基础是:冯·斯坦伯格先生被狙击手开枪打死之后,并没有被安葬,他的尸体被送到一个秘密实验室里保管,因为研究人员认为,既然遗传了他的基因的儿子有着如此奇特的血液,那么他的血液和遗体同样也有研究价值。

尽管路德维希之前的逃亡生涯和安顿在乐队里的日子都不算是与世隔绝,但不得不承认他对这个年代的科技发展几乎一无所知。弗朗西斯所说的那个诱人的条件,就像小时候在童话书中看到的死人复生之类的故事,有的恐怖,有的温馨,倘若他的父亲真的能够重获生命,那么毫无疑问,结局是后者。他并不大相信在短短十几年间,儿时的那个荒谬的假想会变成现实,可自始至终他也只是犹豫罢了。犹豫的原因不是怕弗朗西斯会欺骗自己,而是担心他和那帮医学精英们会不会出什么闪失,倘若失败的话父亲,或者说,父亲的身体,会有怎样的遭遇。

路德维希·冯·斯坦伯格,从右手差点被钉子扎穿的那一刻开始,就不再是一个轻信的人,而弗朗西斯不知从哪里散发的魔力使一向警惕性颇高的路德维希的理智防线崩溃到了失守的边缘。他不愿相信这个有着温柔笑容、面容俊朗却长着一双总是水汪汪的蓝眼睛的男人会履行他的承诺,他觉得弗朗西斯比狐狸还狡猾。

可路德维希偏偏无法彻底否定弗朗西斯,不论他承认与否,弗朗西斯·德维尔就是他路德维希·冯·斯坦伯格的初恋情人。尽管实际上这个结论姗姗来迟了不是一时半会,可它变相地承认了很多连两名当事人都可能意识不到的事实。

“交易只能是交易,”弗朗西斯先发制人,“要知道得到好处的并不只是我和我的助手们。”

“无论怎样都是我在吃亏,不是吗?抽我的血,还要从我身上夺去别的东西。”

“你以为你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吗?比起你希望拯救的人,那根本不算什么。亲眼看到至亲死在你面前,不至于连这个都不承认吧。”

“这么多年过去了,父亲他难道不会……”

“我可是医生,我比你更清楚怎样做能够接近最大的可能性。”

记忆里父亲的音容笑貌撼动着路德维希原本坚决的意念,对面英俊的医生充满期待却又故作冷漠地凝望着他的眼睛。在这样一种暧昧、玄妙又容易使人丧失理智的环境中,从来不觉得自己拥有过理智的路德维希终究还是重重地点下头。

“好吧,我需要多长时间来恢复正常生活和演出?”

“至多两个月,不算长,对吧?”弗朗西斯微笑着看着他,微微弯起的眼睛在浅淡的茶色眼镜后彰显出莫名的蛊惑。

默默地算了一下时间,正好能赶在巡演开始之前“复出”。路德维希的沉默昭示了他允许对方继续谈条件的态度,尽管当他从这些对话中感到令人失落甚至厌恶的交易性的意味之后,他为惨白的灯光下相对而坐的两个人感到同样的惋惜之情。

“那么,用身体来交换吧。”弗朗西斯冷静而奸诈的表情毫不掩饰地浮现在同样苍白的脸上。

“仅仅是身体吗?”尽管实际上感到有些意外,路德维希看起来却满不在乎,而且在这种微妙的情况下,没人会认为他想得到或失去更多。

“当然了,除此之外,我们有什么资格奢求其他的东西呢?”这句话听起来有些悲伤,然而路德维希却在心底里奸笑了一下。

“好吧。”他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然而下一秒钟,他就欺身上前,将弗朗西斯穿着白大褂的身躯压在了沙发上。

“咦?这是怎么一回事?”弗朗西斯感到有点好笑,这家伙绝对是在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路德维希正在解弗朗西斯的领带,灵活的手指下一秒钟就像变魔术一样将对方的双手不知不觉地用领带绑住。这时弗朗西斯已经笑出声来了,终于引起了路德维希的疑惑。正在弗朗西斯的胸膛上游移的双手暂停了动作,路德维希微微喘着粗气,问:“笑什么,你这狡猾的老狐狸?”

“话可不是这样说的哟,孩子。竟然说我老,你知道我有多伤心吗?”面对这个比自己小七岁还想强上的青年,确实曾经一度倚老卖老的弗朗西斯,此时自己却像个孩子一样撅起了嘴,露出委屈的表情。他冰山般的心隐秘地裂开了一个小口,宛若有清泉汩汩溢出。在自己还没有察觉时,他就已经这样开口了:“别故意和我耍花招了,表现好的话我会温柔些的。当然,如果你偏巧喜欢粗暴的,你可以和我提……”

路德维希终于垂头丧气地败下阵来,此时此刻他心中的念头是,自己这样的让步就像是在卖身。与其为了血而卖身,倒不如直接去卖血来得痛快。

可是由于他对弗朗西斯这个人有着那么一星半点的喜欢,他宁愿用身体接受他的侵犯,当然,也有可能是侵犯对方。

总之最后吃亏的一定不是我。路德维希自作主张地打着如意算盘:反正我在这个世界上了无牵挂,反倒是你,如果言而无信,我一定会对外揭发这个肮脏的交易,你在医学界就会混不下去。我才不怕身败名裂,只要我还相信那个丫头就够了……

看着仅仅从那飘忽不定的眼神中就能判断是在胡思乱想的路德维希,弗朗西斯产生了又一波来路不明的笑意,和更强烈的蹂躏他的冲动。于是他故意用力,路德维希立刻恶狠狠地咬在他的肩膀上。

“你给我轻点,死老狐狸……”

看着地上褴褛的衣衫,路德维希觉得,到底是谁利用了谁的单纯或虚伪,已经不重要了,至少他没有在气势上输给那个正在笑得一脸灿烂的医生。

“转过身去,装作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没发生,这才是你的风格吧,路德维希。”半躺在沙发上的弗朗西斯用一种路德维希此生所听到过的最冰冷的语气说。

路德维希之所以按照弗朗西斯刻薄的指示不声不响地离开、欺骗自己的内心,并试图蒙蔽那个刚刚蹂躏了自己身体的人,是因为他心里清楚,像自己这样一个被残酷的生命不停地凌虐的人,脸上本已缀满了看不见的伤痕。而弗朗西斯细读自己表情的时候,他一定是看到了什么,因为他的眼睛里涌出了奇怪的透明液体,投射过来的视线也充满了悲伤。他的手死死地扣着自己的,两个男人坚硬的骨节相互抵着,硌得生疼,只是比起长年以来右手手心时而传来的钝痛,这种疼痛简直是天堂般的甜蜜。

也许正因如此,虽然之前路德维希在和弗朗西斯告别宴般的纵欲中占了上风,但直到离开巴黎,他依然难以释怀那份最初的情感萌蘖,尽管他无数次地告诫自己不要相信那个愚蠢的字眼,在任何语言、任何语境中。

过分的吸引会适得其反,强劲的引力会使两个人还没看清对方的面容就迅速地擦肩而过,尽管过程中可能会伴随着缭乱的火花和光亮。路德维希一直这样矛盾地认为,他知道这是他自创的谬论。

从此,巴黎这个城市,被他斩钉截铁地从演出地图上划掉,引起了从小就向往这个浪漫之都的林雾寒相当大的不满,不过看着路德维希凌厉而决绝的眼神,对此决定颇有微词的队员们难得一致地保持了局促的沉默,经纪人的劝解更是无济于事。独断的路德维希还自作主张地改动了原本已经板上钉钉的乐队logo,他抹杀了玫瑰与荆棘的背景,擦掉了原本浓墨重彩的血痕,只剩下那颗孤零零的心,在全黑的背景衬托下,闪着刺眼的纯白,线条柔和,仿佛在融化,形状扭曲,仿佛在抽搐,原本简约的构图在更改后显得更加空虚单薄,却好像有无尽的泪水环绕着那颗不知属于谁的心。

也许在那个时候,某个人的心已经死了一次,只是他不知它能否会重生,更不知何时。

被弗朗西斯用作交易筹码的所谓“复活大计”,路德维希想想就觉得可笑。

自己最愚蠢的一次信任,献给的不是被自己杀死的于勒,而是弗朗西斯·德维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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