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血之哀——歌特狂热
歌特狂热  发于:2013年07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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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下一刹那,屋外传来的车灯的光亮突然照亮了床头的白色电吉他,就在那一刻,路德维希仿佛被白光刺到了双眼,他意识到,对于自己来说,昂贵的是致死的血液,而生命却廉价得很。一无所有的自己,有了一个乐队,可这样一个出色的乐队永远有机会找到足够优秀的主唱,自己还有一个青梅竹马的伙伴,而她只要和这个前来讨命的男人在一起就已经很幸福了,她不善伪装的表情早在重逢的那天就证明了这一点。

突然变得淡然而无畏的路德维希·冯·斯坦伯格,从厨房里拎了把生锈的菜刀出来,这已经是这间房子里唯一称得上“武器”的物件了。就算再背上一项杀人罪,无非是流亡或者服刑,而自己已经在现实中经历过前者,在精神上体验过后者,无伤大雅。

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不发出一点脚步声,突然把门拉开一道小缝,立刻闪身,却把暗无光泽的菜刀架在了门锁旁边。

“我为了你从他身边逃开,你却用菜刀迎接我?”瑟瑟发抖的女声传来,伴随着汹涌而入的冬日寒气。

这不是男人应有的声音,用了变声器的爱德华,不,是暮郁深,改变过后的声音竟然也和他的女朋友如此相似,那个丫头,是林雾寒,哦,原来是他的林雾寒!

路德维希当下跪坐在地上,菜刀砸向地面,发出沉重的钝响。

“给我开门啊,路德维希。”林雾寒并没有被这过于诡异的待客之道吓到,她似乎能够隔着那层薄薄的门板和狭小缝隙中的冷空气感受到路德维希心中翻涌的情绪,此起彼伏的恐惧,孤注一掷的绝望。然而略微令她感到失望的是,路德维希似乎百分之百地相信,来找他的人是自己的前男友,而不是此时此刻站在他家门口那个坏掉的门灯下的自己。

然而路德维希多么希望这就是那个女孩为他所作出的最后的牺牲,而自己,在这注定多舛的人生中,能够永远不要辜负她,哪怕一丝一毫。这丫头,可真的是个傻孩子啊,她竟然,竟然,选择了他!

“因为最重要的人是你啊,并不会因为你杀了人或者有人追杀你而改变。”路德维希依然有些无力地扯下链条锁,林雾寒伸出同样有些颤抖的手,稍稍打开了门,开门的角度只容得下娇小的女孩闪身而入。她接过路德维希死死握住的菜刀,放回厨房,两人的手也是同样冰冷的。

“他全都告诉我了,还以为我会站在他那边,他也太自信了吧,哈哈哈哈……”

路德维希以为,他完全参透了林雾寒笑声中蕴藏的苦涩情感。

第六章:Die Freunde-朋友

事后暮郁深想尽一切办法拼命向林雾寒道歉,甚至苦守在排练室门口,对天发誓说自己绝没有想过要让路德维希偿命之类的可怕场景,原本晴朗的天空立刻暗了下来,威廉简直抑制不住地偷笑了。就算在唯唯诺诺地示好的时候,暮郁深神经质的样子也很难让有着明显袒护和偏向性的林雾寒相信哪怕一个字,而失控的时候,这个发飙的三十出头的男人会用最恶毒的话语诅咒她的朋友。

经过暮郁深这么一闹,威廉和玛提亚斯也都知道了路德维希血液里的秘密。在此之前,路德维希并没有告诉他们他逃亡生涯的始因,而那两个心地善良的男人就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是被陷害的,事发时还在上小学的男孩能做出怎样罪无可赦的事情呢?现在,路德维希身上唯一可称得上秘密的故事向队友公开了,可他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全。被暮郁深恶语中伤之时,他转身走到高大的玛提亚斯身边,吊着眼睛玩味地盯着气急败坏恨不得冲上前去和那个原本文质彬彬的医生恶斗一场的威廉捏紧的拳头,于是他就会觉得,廉价的生命所能祈求的最好的存在方式也不过如此。就算还有几个过于执着的部门和组织在对自己虎视眈眈,还有眼前这个疯子不知在打什么主意,路德维希已经能够像得到奖励的小孩子一样露出满足的笑容,因为他的伙伴们情愿陪着他浪迹天涯,并且想要守护他,就像他想要守护他们的乐队一样。他唯一不放心的是林雾寒的安全,因为暮郁深虽不是那种一眼看去就会被认定为心理变态的人,可整个乐队里也没人会认为他是个善茬,他对林雾寒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也不是不可能。威廉一边不耐烦地笑路德维希纯属瞎操心,另一边和玛提亚斯一起肩负起了林雾寒的保镖任务。一个月过去了,还是林雾寒自己先受不了的,半开玩笑地对两个人高马大的队友说:“你们是在变相地提醒我某人的存在,不想让我忘掉他,是吧?”

巧的是,第二天,乐队的全体成员就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离开伦敦的理由。小型的北欧巡演即将开始,经纪人还神速地为他们联系好了瑞典的录音室,准备录制乐队的首张单曲。

“我的一世英名可都压在你们身上了,必须给我红起来!”

众人连连点头,有的是应付性的,有的是信心十足的。总之,至少到目前为止,从经纪人那里传来的消息总是好的——选对经纪人的重要性并不亚于选择一个合拍的队友。

“而且照这样看来,以后我们都不会长居伦敦了,有没有谁特别思乡,不想走?”

“没——有——”四个人异口同声地拉长了音。膨胀的大都市伦敦,并不是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的故乡。

此时,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最真实的,可以称之为笑容了。

不久之后,林雾寒办好了退学手续,威廉辞掉了所有的工作,玛提亚斯从家族企业里抽身而退……

如果说这就是迄今为止最接近至高无上的幸福的时刻也不为过:对路德维希来说,所有真正在乎的人都在自己身边,在同一个乐队里,他们是音乐人,了无牵挂,想要征服更多的乐迷,就算不是整个世界。

如果拥有一份爱情就完美了,还是说,如果有了爱情,就不会这么幸福了?

这时路德维希才想起,快要成年的自己竟然没谈过一次像样的恋爱,太多的原因使他认定自己是一个不适合与另一个人保持稳定恋爱关系的人。逃亡之路上邂逅了数不清的小妞小伙,无一例外地都只是春风一度就分道扬镳,来到伦敦之后,忙着乐队的事情和打零工,根本没腾出一点时间认真地留意一下周围的人——话说路德维希身边相熟的人似乎就只有——威廉·奥布莱恩?玛提亚斯·林德伯格?甚至如今已恢复单身的林雾寒?算了吧,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不过这样一来反倒更方便了——在这个通讯技术极度发达的时代,人们反而越发地不相信异地恋。乐队的四名成员全都孑然一身地踏上了音乐的征程,今后的生活大概也仅能比流亡的日子稍微安稳那么一点罢了。

对于这样一个演奏技巧出类拔萃、旋律美妙感伤、编排灵气十足,最重要的是——风格鲜明炽烈、令人入耳难忘的乐队来说,成功是不会令任何一位一路追随着他们的乐迷感到意外的,充其量能让四个面对媒体尽量保持谦虚冷静而私下里却狂笑不止的乐队成员感到,在某种程度上,他们果真受到了命运的恩泽。每个人最初的梦想都不是成为一名成功的摇滚音乐人——路德维希想当律师、林雾寒当双面间谍、威廉想在都柏林开一家酒吧、玛提亚斯想成为一名考古学家去中国西部探险。然而从四个人聚首的那一刻开始,那成了他们共同的目标,直到乐队解散也未曾改变过的目标。

乐队独立发行的首张单曲最初只是靠着网络传播和乐迷群体中的口耳相传,直到某一天一炮而红,这时再看经纪人那副“老子就是有眼光”的得意劲儿,再怎么缺乏自信的人也会认识到这并非黄粱一梦。突如其来的爆红让他们觉得此前的一切都值得,比如路德维希孤独的流亡、林雾寒失败的爱情、威廉的那些高负荷低报酬的零工、玛提亚斯家族企业里费心劳神的职位……

经历着数十年来所有成功的前辈们所经历的那些辉煌,从伦敦的小酒吧走向美国的大型音乐节,从自印演出宣传海报到接受欧洲发行量最大的当代音乐杂志的专访,在摇滚乐早已变得浮躁的耄耋之年里,在雨后春笋般涌现的新生代乐队中,他们并非独一无二,也称不上大红大紫,却已足够优秀。

然而在音乐事业如火如荼地发展时,那个最擅长死缠烂打的“国际安全威胁防控总部”也不断派人游说路德维希,宣称只要他献出五分之四的血,在严密的看护下,在病房里休养半年左右即可恢复正常人的生活。他从一开始就毫不留情地揭露了那位说客的虚伪,因为他不想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半年,他可以创作出许多动听的歌曲,尽管他无法保证他的乐队可以在商业上大有作为。

“口口声声地说着那些高尚到极点的话,要我如何相信您呢,先生?这个世界上最可信的人只有自己而已,况且我在相信自己之前往往也要经历一段漫长的怀疑期。”路德维希对那位曾经多次到访的“国际公务员”说。

他之所以没有把那个虽然满口无耻的话语却不明不白地暗示了其受控于人的事实的西装男拒之门外,只是因为那个人实在是太会挑时间了,每次都在路德维希感到无聊并且想和别人来一番唇枪舌剑甚至是言语调戏的时候翩然而至。那次,路德维希由于情绪激动而不小心碰倒了青花瓷茶杯,弹起的碎片划伤了他裸露的脚背。他注意到对面那人正贪婪地盯着他脚面上的血迹并飞速从不知缝在哪里的口袋里掏出一枚小巧精致的试管,于是他大步迈向浴室,打开莲蓬头用冷水冲洗不断涌出的邪魅的血红,仿佛在荡涤着自己的罪恶。

回到客厅,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人脸上的难掩的失望让他觉得滑稽。

“怎么,直接用试管就可以了?”

“是的,我们所掌握的消毒技术完全可以分离出血液以外的物质……”

听到这里时,路德维希在心里放诞地窃笑着,只是出于礼貌而没有打断那个眉飞色舞的谈判专家。消毒技术,呵,连自己血液里的毒素都消去的话,你们还研究什么啊?这不是自相矛盾吗?的确,早在暮郁深的研究成果公开之前,路德维希就一直笃定地认为那曾经杀死过一个男孩子的血液包含着非凡的毒性,因此生活中的磕磕碰碰所造成的流血总会让他心头一紧。

“……而且我们只需要您血液中的特殊成分,把它分离出来就可以,剩下的甚至可以原封不动地还给您,如果您不愿接受别人输血的话。所以说,先生,怎样都没关系,即使您是洁癖,我们的研究也绝对不会对您的生命健康构成实质上的损害……”

“这是您最后一次在我家做客,听到了吗?”路德维希打断他推销词般滔滔不绝的话语,做出了“请”的手势。

“顺便告诉您,我讨厌伤口,即使是针眼大小的伤口。”在中年男人即将关上门的一刻,路德维希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而再一次扫兴而去的中年人似乎没有听到这句话。

几天以后,路德维希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的男声沙哑而性感,他说,以后不会再找他的麻烦了,请他接受他们的组织以及他个人的诚挚歉意。

这个似曾相识的声音让路德维希的心神空白了片刻,他抢在汹涌而至的回忆把自己的理智淹没之前,用他所能运用的最平稳最冷漠的语气说:“恭喜你又升官了,亲爱的德维尔先生。”

第七章:Der Arzt-医生

和弗朗西斯·德维尔的告别,在路德维希遇到另一个结下了阴魂不散的孽缘的人以前,一直被他认为是生命中最屈辱的时刻。纯洁的血液在那个雨夜凄冷的嘲讽中被肮脏的骗局玷污,他感觉到代替自己而流失的血液更像是罪恶的象征,正拘禁在弗朗西斯的实验室里,孤独地倚靠着冷冰冰的实验仪器。穿着白大褂的弗朗西斯面无表情地邀请他去参观他的实验室,他冷笑着拒绝。弗朗西斯在路德维希即将出拳对准他的胸口时拧紧了他因愤怒而鼓出了坚硬肌肉的左臂,在路德维希无奈却又不甘心地准备换没什么力量的右拳发泄怒气时,他感觉到对方冰冷而柔软的嘴唇贴上了自己的……

尽管在心里鄙薄地咒骂自己的欲望,但面对着那个让自己无法拒绝的人和他那无法拒绝的吻,路德维希的思想还来不及运转在对现状的分析中,他就已经本能地回应,并且化被动为主动将那个挑逗自己的男人狠狠地压在了本已凌乱的办公桌上……

抱着当日即为永别的想法,路德维希孤注一掷地蹂躏着那个用自己生平最恨的谎言骗取了自己最珍视的东西的人。满腔仇恨伴随着病态的欲望崩裂,夸张到了让失去理智的自己也觉得可笑的地步。他拼命说服自己相信这就是一生中最痛苦的时刻,被施虐的快感中暗含着的、无处逃遁的痛苦所掌控的时刻。当他离开那具已经被欺压得狼狈不堪的身体时,他可以潇洒地走人,就像对舞台下的歌迷抛一个引人遐思的媚眼一样轻而易举。

尽管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减少那可能从未存在或一直存在的负罪感,路德维希依然不能自已地展露出快要流泪似的表情,这一幕被身下喘息连连的弗朗西斯偶然间涣散的目光捕捉到并且迅速聚焦在上面,继而他发现或许长久以来那个被自己视为利用对象的人真的可以有深重到自己无法想象的悲苦。

揭露这个未遂的欺诈游戏,就像毁灭了一份爱情。

弗朗西斯的手从路德维希已经被抓挠得红肿的背部逡巡到他水蒙蒙的脸颊,麻木的触觉已经无法判断出那堪比舞台妆效果的惨白面容上是否还残留着等待被自己抹除的忧郁。他修长白皙的手指,被认为是身为外科医生的自己浑身上下最完美的部位,轻轻地划过那张在凶相之下悉数展现其脆弱的脸。

此前曾一度处于恍惚状态的路德维希略微愣神,随即有些凄然地笑。他当机立断地再度吻上弗朗西斯微启的嘴唇,那妖冶地泛着点点水光的唇瓣,不知怎么就像具备了该死的魔性一样。凭着路德维希对待感情的那种睚眦必报的极端态度,此时他没狠揍弗朗西斯一顿或者锁他的喉,就已经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奇迹了。两人的这一次会面,包括用身体互相铭记的过程,消耗了一段没有明确起止点的时间,身在其中的路德维希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使自己产生的不仅仅是仇恨,更多的是一种令人畏惧的迷恋之情。

路德维希从来没有如此渴望得到一个人,甚至连附带的骗局也扭捏地接受了——拒绝接受又能怎样,他无力扭转事实。虽然明知他们的关系转瞬间就将分崩离析,而自己又会站回受害者的立场,唤回那份似乎起着精神支柱作用的恨意。

两个人忘情地吻着,仿佛有了同赴生死的觉悟,思维中过滤了下一秒的存在,只想着此时此刻更深刻更无可救药地感受对方带给自己的全部痛苦与欢愉。

除了指尖在路德维希背上留下伤痕,自始至终,弗朗西斯温顺得像一只幼兽……

法语里的“再见”和路德维希的母语一样,字面意思真的是“下一次的重逢”。

现在想想,当时真应该换个说法说给他听。还有,我干嘛一定要用他的母语向他告别呢?

思维开始发散的路德维希好像并没有经历过那场惨烈的、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搏杀似的,或者说,即使几分钟前他刚刚失去了初恋,现在的他俨然已经痊愈了。

弗朗西斯在巴黎的歌特酒吧里,用眼神捕捉到舞台上涂着黛青色眼影、有着绝望的阴沉嗓音的男青年——经常入不敷出的地下乐队主唱路德维希。略显纤细的身材、沉稳内敛的台风,这些特质无法吸引太多躁动的青年人和无趣的中年人,即使他带着神秘感的异国风情和多语种的唱词为他增添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诱人气质。路德维希和他的乐队辗转在大大小小的酒吧中,表演着痛苦而隐晦的歌特式乐曲,有多少次,他向台下投去充满希望的一瞥又失望地收回已经封冻的视线。只有在那次,那个穿着黑色西装站在最后一排的年轻的男人,让路德维希觉得,如果他穿上白衣,就一定是天使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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