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抚摸自己那张老厚脸的时候,身边传来一声尖叫。刚走不远的红衫童子里突然冒出个白乎乎的东西还不住上窜下跳,童子手里捧的瓜果被碰翻一大半。那团白毛还不尽兴,就跟好色帝王在后花园里扑妃子似的一个劲往仙童身上蹭,一蹭一个准。小仙童们尖叫着四散逃开,红衫翻滚远看倒像是一朵红云。
好嘛,这只狐狸到哪都撒泼。檀静岩饶有兴致地站在一旁围观。那群红衣小童都是贴身服侍原晴的人,自然知道这只狐狸的来历。他们不仅知道这只狐狸不仅是仙尊大人家里的小霸王,更糟糕的是,这家伙已经被闷在家里关了很久了。仙尊闭门不见客数年,现在这狐狸就跟精神病人出来放风是一个道理,谁敢惹它。小仙童们哭丧着脸只敢远远躲着,万不得已还得让狐大仙揩点油,狐狸兴奋得都有些失常了。
那队小仙童里有一个似乎认出了檀静岩,远远地朝他这个方向挪动,盼望有个人能把捣蛋的狐狸揪走。他一动,周围的人也跟着他动,很快檀静岩就发觉他被人包围了。狐狸从远处窜了过来看见檀静岩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往左右看看没有别人,小心翼翼地走上前用脑袋蹭蹭他。
“小混蛋想我没?”檀静岩毫不客气揪着它耳朵问道。狐狸吧嗒吧嗒用舌头舔舔他仿佛看见了革命战友。
“乖。”随手摸出一颗果糖塞进它嘴里,狐狸呼噜呼噜开心地在他怀里一拱一拱。
檀静岩顺毛摸了两下觉得这只狐狸虽然不靠谱点但还是挺讨喜的,这么久不见好像又圆了一圈,抱着暖烘烘的。狐狸吧唧完嘴,耳朵突然动了一下,立刻琵琶别抱黏上边上最好看的一个小仙童。那少年似乎是个新手,见狐狸好玩偷偷揪揪它的尾巴,狐狸气鼓鼓地哼哼两声,周围突然刷拉拉跪下一片。
檀静岩见了连连摆手。“没事,不能这样宠它。”说完顺手拎起狐狸肆意揉搓一遍,“这家伙好着呢。”
“不不……不是。”小仙童跪在地上连说话都结巴了,檀静岩纳闷地瞪着他。他发现狐狸又开始用那种看白痴的眼神看他了。
“你不要告诉我我师父就站在我身后。”
少年无辜地眨着眼睛。
檀静岩深吸一口气把万恶的狐狸甩得远远的,俯首弯腰恭敬行礼,“弟子见过师父。”
时间不曾磨灭思念,只看一眼都觉得心跳难以控制。男人似乎比以前更为清俊,更……瘦了。他是否也会和自己一样被思念折磨的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不,怎么可能。他简直难以想象这样的场景。
男人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想搭理他的意思。周围跪了一地的小童有些在这极为压抑的气氛中不由自主开始颤抖,檀静岩甚至都能听见上下牙齿打颤的声音。
“都退下。”
少年们如获大赦,起身低着头快速退下,唯恐多看一眼将会罪这位尊贵的客人。
谢静流注视着呆若木鸡的檀静岩微微叹了一口气走向一旁把滚远了的狐狸抱了回来。狐狸揉搓揉搓自己的脑袋,膨成一个圆球摆出自认为最可爱的姿势讨好地缩在谢静流怀里。
男人扫它一眼目光停留在抱着它的谢静流身上,有一瞬间狐狸觉得它感觉到一丝煞气。不过很快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就不见了。“去找明柳。”狐狸颓唐地夹着尾巴走了。主人嫌弃它了,呜呜呜。
“师父?”谢静流疑惑地蹙起眉,“弟子有什么地方做错了?”
男人的目光停留在他的小指上,那里有一根极细的淡红色丝线。和沙利墨加持过的红线不同,这是一根非常淡的姻缘线。他从未奢望过在自己如此待他后檀静岩会一直把视线停留在他身上,但这一刻他确实感觉到了一抹失望……还有愤怒?
“我不想再看见你们两个。以后不用出现在我面前。”别过眼不去看谢静流震惊的眼神,更没有注意到檀静岩瞬间有些站不稳的身形。他只想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
狐狸垂头丧气离开它的主人,顺着仆从的队伍找着叉腰指挥明柳,期间还有几个小姑娘用好吃的逗它都被它一张宛如丧门星的脸给吓跑了。明柳正专心致志地教导一个少年怎么把装盘的点心摆出风雅的感觉,就觉得从裤脚管一路有东西往上爬,狐狸挂在他腰上放声大哭。“我的小祖宗你又怎么了。”
狐狸哭得都哽咽了,眼泪鼻涕全都往他身上蹭。明柳眼睁睁地瞅着他才穿了一次的上好锦缎皱成一团烂布,顿时他就想把这小混蛋暴打一顿。“小祖宗,谁又欺负你了。谁有这胆子啊,回去叫仙尊教训他。”不说还好,狐狸哭得更可怜了。
一旁冷眼看着的原晴立刻就明白过来这回肯定和自家师弟脱不了干系,瞧小东西哭得,嚎得他耳朵疼。“行了行了,我带你去找他。”狐狸立刻收住眼泪,委屈地打着嗝。
原晴抱着眼泪汪汪的狐狸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它狠心的主人,狐狸啪嗒啪嗒又开始抽泣起来。“我说师弟,你能不能管管。它怎么那么娇,你又怎么欺负它了。”
狐狸睁大眼睛流下两滴眼泪。
“等等,我记得青丘的那个那个原本是个公子吧。他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原晴纳闷地揪着它耳朵,“我记得狐王不娘气啊。怎么会出他这么一个,一封印就娇滴滴的。”狐狸立刻回头凶悍地咬他一口。
男人伸手把它从原晴怀里拎出来,揪兔子似的拎在手里,“回去了。”
“回去?你要回去!”原晴拔高声调怒道,“你以为我忙里忙外在做什么!要不是看你成天要死不活把自己关在宫里我犯得着拐着弯把你家小徒弟请出来让你见一面吗!你这就要走!你什么意思!”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好意!”原晴愤怒的声音让狐狸又小声开始抽泣,“不过是一个平庸的凡人居然能让你惦念着生了心魔。
“闭嘴。”
狐狸扭头盯着开始散发寒气的主人更大声地哭嚎,原晴瞪它一眼强压下怒气,英俊的脸狰狞地扭曲。“你以为我真不清楚是不是。”
“你天生仙骨,师父最疼爱的人从来只有你。那个时候我刚修炼成仙,我很想讨好你。你从来没去过凡间,我瞒着师父偷偷带你下去玩耍。你什么都不懂,就像一个锦衣玉食手不沾春水的大家少爷。有一次撞见街上有人卖炒栗子,我看你好奇也给你买了一包。街边有个小乞丐看见了冲上来想抢,你瞧见被人摸过了就嫌脏不想要顺手送给他。那小乞丐连声说你是好人,说你是有钱的漂亮公子怕你被坏人欺负想要保护你。我们在凡间逗留三日他就跟了我们三日。他知道你嫌他脏,总是远远跟着。后来我们驾云离开时他还跟着我们身后一路追,直到看不见坐在野地里哭。后来你还偷偷去找过命格让他把小乞丐的命改了,我也装作不知道。那以后你没再提过这件事,我一直以为你不过少年淘气,没再多想。”
“结果呢、有一天你领着一个凡人小孩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这是你新收的徒弟。我当时还觉得奇怪,静流天资聪颖,而檀静岩不过是个二流货色。你要是为了不让静流孤单再收个弟子也犯不着收这么个愚钝的东西。后来有一天我正好遇上命格聊起往事,这才恍然大悟。我高傲的师弟,区区一个凡人居然让你记了那么多年。”原晴闭上眼看上去无比疲惫,“执念太深早晚入魔。”
男人注视着他,不喜也不怒,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勾唇道,“我本来也快忘了的。只是没想到再看见他时还是那么潦倒。又脏又臭。”因为觉得有趣才会动起收徒的念头,他同那么多世以前一样还是又倔又犟。时间流逝世事变幻,师父离逝了,曾经好动的师兄成为了稳重的仙帝,只有那双倔强的眼睛一点都没有变过。一开始他不过是把对方当做寻常收的一个弟子,不料却越来越离不开他卑微而又小心翼翼的爱。不过是年少时心底泛起的一丝涟漪,最终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行了。”原晴一脸无可奈何,他对这个师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年少时就是这样,没想到现在依然如此。“你放不下他我也认了。你又为什么要闹着回去。”
“你见到他就知道了。”男人沉下脸不再多说,拎着狐狸留给原晴一个孤独的背影。
原晴虎着脸,在自己偌大无边的宫殿中四处找了半天,终于在一间偏殿里找到失魂落魄的檀静岩。第一眼就注意到他手上那根刺眼的姻缘线。如果檀静岩没有对谢静流心动,这根线是绝对不会出现的。哪怕只有一点点心动……
那一瞬间,檀静岩觉得原晴看着他像在看一个叛徒。
第六十九章:听故事
檀静岩完全不明白,原晴这样怒气冲冲地出现在自己眼前瞪视良久然后又莫名其妙地离开究竟为的是什么。当他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像对方行礼之后,回应他的是原晴更为轻视的反应,他甚至听见了不屑的讥笑声。“师伯?”
原晴背对着他,极为生硬地答道,“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给我滚去静流那边。”
檀静岩疑惑地挠头,他到底哪里得罪他了。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惹得原晴不高兴,但还是乖乖听他师伯的话从偏僻冷清的宫殿回到人声鼎沸的主殿。路上他不停思忖,觉得肯定又是狐狸在捣乱,这小东西就不能消停一天吗,害得原晴来找他算账。
“静岩。”快到目的地的时候,廊柱间突然伸出一只手把他整个扯了过去。
“锦逸!你怎么在这里!”檀静岩吓了一大跳,堪堪收住往锦逸那张漂亮脸蛋上招呼的拳头。“我差点想揍你。”
“我问你才对,你怎么在这里。”锦逸看见他仿佛松了一口气。“你这家伙究竟跑到哪去了,我到处找不到你,还以为你……”
“你找我?”檀静岩愣了愣立刻又用怀疑的论调重复了一边,“你,找,我?”肯定没好事啊。
“行了你。莫名其妙就人间蒸发了。我还以为你遭遇什么不测了。”锦逸没好气地给了他一拳。
檀静岩心中一暖,对他投以抱歉一笑,“我师父没有告诉你我不在神霄玄清宫里住了?”
“你师父?恩?你师父。”锦逸一听这三个字更来气,“你是不是不知道你师父有多可怕。我去找过你一次,你师父他本来就不喜欢我差点没要了我小命,最后还是狐狸跑出来求情。后来卿修也去了一趟,情况比我好点,磨了半天嘴皮子才保住半条命。最后不得已从衍华那把宁止借出来,好说歹说也吃了个闭门羹。你师父……你真以为你师父是柔弱可欺的小白兔啊,也就是你……”
锦逸狠狠瞪他一眼凶巴巴道,“我警告你,你欠我一顿酒。必须要凡间最红的头牌,听见没有。”
“这是自然。”
“行了。”锦逸甩甩手,“把你那堆破烂事说来听听。”
“等等……”
“腰窄了一指,脸色腊黄头发干枯眼下有青影,你别告诉我你没事。”锦逸白他一眼,“怎么那么别扭。来哥哥抱抱。”
……他不得不承认锦逸在恶心人这件事上确实有天赋。虽然这事有些尴尬,但好歹还是结结巴巴全部复述了一遍,期间共收到锦逸白眼无数,看得檀静岩心里一阵发虚。“完,完了。”一不小心牙齿还磕到嘴唇,他看上去狼狈极了。
“恩。站远点。”锦逸抱胸靠在一根廊柱上,“我怕我忍不住揍你。你是猪脑子还是驴脑子啊,我看它们都比你聪明。你师父让你滚你就滚啊,怎么从前我没发现你那么听话。”
“我一向很听话。”檀静岩轻声抗议。
锦逸被他呛得没话好讲,哆嗦半天最后忍不住感慨,“你和你师父还真是绝配。一个谁都管不住,一个又听话到不行。说正事,你真的需要好好补补仙界史。”
“我师父藏遍天下善本古籍,你觉得有什么事需要我补习的?”
“感情。”锦逸抬手给了他一拳,“我都看不下去了。你这个文盲不能因为自己史籍空白就误解人家一颗真心。你到底知不知道佩伯是什么人?”
佩伯其人檀静岩前后总共也就见过两次,给人的感觉十分微妙。一个人给人的感觉不外乎两种,引人注目的或是没有存在感的,不知是不是巧合檀静岩身边的人一个赛一个的抢眼,他师父原晴之流凡是在视线范围之内是绝对不会被人忽视的,就连狐狸都会撒泼打滚上蹿下跳拼命博人眼球,和这些人在一起他只会觉得眼珠不够用,恨不得有八只眼睛否则根本不够看。然而佩伯就不太一样了。第一眼的时候,檀静岩只觉得这人像是个落第书生,虽有满腹才华眉宇间却盘亘着一股郁郁不得志的黑气。第二眼的时候由于印象实在太糟糕,直觉告诉他这般龌龊的人还是少见为妙。佩伯站在人周围的时候,一般人很少会感觉到他的存在,或者说是很少去驻足铭记这么一个人。然而莫名的是,这个人就是有这种魔力,就在你快要彻底忽略掉他的时候猛然醍醐灌顶想起身边还有这么一号人物。这绝不是一种好的感觉,就像是你不经意买了几块酥饼,等到想起来再去看的时候酥饼早就馊掉了。佩伯给人就是这样一种感觉,不算糟糕,但也绝对好不到哪去。这样一个人要说有什么曲折的过去,还真是勾起人不止一点的好奇。
锦逸没好气瞪了檀静岩一眼,滔滔不绝道,“这个人和你师父倒是没有多大利益干系。不过他和你师伯就很有过节了。”
佩伯的故事要是换做檀静岩来讲,那便是一个非常老掉牙的故事了。幸好讲故事的那个人是锦逸,檀仙君硬生生是从干巴巴豆腐渣似的故事里嗅出一抹风月的味道。所以说,以前卿修挤兑锦逸时说他浑身上下都往外冒一股烂桃花味,这句话完全是正确且有迹可循的。
当年上届仙帝欲禅位云游时,拟作下任仙帝的一共有两个人。一个人是正牌大弟子原晴,一个人就是佩伯。本来原晴作为正宗一脉尽得真传,人缘又不错,接任是铁板钉钉的事。可是不知道哪里就冒出个佩伯。佩伯这人其貌不扬,其名更是少有人闻。他和原晴根本上是两种风格的人。原晴大气凛然,行事磊落。佩伯则优柔寡断,总给人一种阴险的感觉。檀静岩觉得锦逸总有些轻视他的感觉,其实他觉得对佩伯更为恰当的描述是佩伯像是一只蜘蛛。安坐在网的中央吐丝织网,只有每条线都被他牢牢握在手中才能安心。
“其实……”锦逸这人向来是想到哪讲到哪,一句话给他讲不出三个字准能跑题,好不容易一口气叨完一段,又开始漫无边际地乱扯,“最恰当的人选还得是你师父。你师父年轻的时候比这会儿好点,还通点人情。再加上那张脸,简直是……”俊美的脸上划过一抹惨烈的笑容,“你师父有次路过青丘。恐怕狐族所有的媚术他都见识了一遍。丢脸,实在丢脸。”
檀静岩阴测测地在一旁假咳数声,锦逸赶忙把跑题的话头扯回来,虽然也没扯回多少,“你师父天生仙骨,仙力恐怕早在当时的仙帝之上。他要是相当仙帝那真是一呼百应的事。可是这个人实在是太傲,他不想做的事没人能强迫的了。于是只好作罢。”檀静岩在一旁颇为感同身受地点头。
即使佩伯戏剧性地加入了帝位的角逐,但从当时的情形来看仍是原晴一边倒的胜利。直到最后发生了一件事致使原晴名声一落千丈,即使最后花费了巨大的力气赢得帝位,仍然是大伤元气。至于究竟发生了什么,所有的仙史卷册中都不约而同地对此进行了掩盖。真相从此被掩埋在时间的洪流里鲜有人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