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逸有些疲倦地揉着眉心,“幸好有一段时间我特意钻研过这些史籍,正史中虽然不曾提到,狐族的禁地里有几本野史提到了些许片段。不是很多,但也应该差不多了。”
“为什么你会去特意研究?”檀静岩的优点就是能在人满嘴的废话里找出重点,即使有些时候这些重点让人恨不得掐死他,“你该不会是为了讨好哪个上了年纪的老姑婆吧?”
“那是个错误。”锦逸含混地一笔带过。
“还真有这事!”
“我都说了是个错误!你还要不要听!”锦逸忍不住咆哮道,“还有那是个男的。”低声嗫嚅道。
“……老头子。”
“闭嘴。”
为了不被暴怒的锦逸掐死,檀静岩温顺地闭上嘴,只是那鄙夷的小眼神不时刺痛锦逸的琉璃心。
“你的师父可以称为仙界第一骁将,动动手指不知道多少妖魔要灰飞烟灭。本可以受到更高的敬畏和称颂,他却甘愿离群索居,把自己幽闭在自己的宫殿里,你觉得是为什么。”
“他乐意。”檀静岩字正腔圆地回答,锦逸回给他一个看白痴的眼神。锦仙君难不成你真以为师父会跟自家狐狸一样热爱到处乱窜?他老人家除了客观原因之外压根就是不想出门,除非实在闷得不行才会去找衍华下棋。
“你……”锦逸没力气搭理这蠢货,他现在就期望着他师父大人能趁早把檀静岩给接手省的他心烦,“据说经历过当年那件事后,原晴的名望可谓如履薄冰。任何的丑闻都可能让他身败名裂,即使他再洁身自好总有麻烦会找上门,不找他也会找上你师父。你师父和原晴是密不可分的关系,只要有一人出了问题必然会连累到另一个。久而久之你师父自然是闭门不出,对待那些所谓的爱慕者手段是越发狠辣。”他耸耸肩,“就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了。”
“你的意思是……”檀静岩和煦的脸色突然冷了下来,“我师父焦心火燎地把我赶出门就是怕我们师徒乱伦的丑闻动摇他师兄的宝座。”
“不止如此。我看他是真的为你好。你自己想想,要是这件事传出去了最惨的那个人是谁。”
“我。”檀静岩的头垂了下来。以他师父的名望出了事他少说都能被别人一人一口唾沫淹死,那些人会说他什么难听话基本也猜得到。更糟糕的是,他师父那些崇拜者不知道要给他下多少绊子。最最糟糕的是,这个丑名会一直压在他身上让他一无所有直到再也承受不下去了结自己。
锦逸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还算你聪明。照你说的如果是佩伯教会沙利墨红线这招,他肯定看出你和你师父不正常了。趁早避避风头别被人揪着尾巴。”
“……等等。”他猛然从锦逸的话里发现一丝不对劲,这样说来如果佩伯果真做出什么让原晴处于万劫不复的境地。联系前因后果和那次自己从回忆中看见的,岂不是……
“对。”锦逸幽幽叹气,“当年佩伯揭发的是原晴和沙利墨私通。沙利墨当时已经是魔君,原晴受到的指责可想而知。我不知道当年他做了什么才让人相信佩伯才是无端造谣的那个人,就我看来,原晴和沙利墨之间恐怕是真的。情之一字,当真是难懂。”
第七十章:看戏
等锦逸拽着从里到外饱受打击的檀静岩重见天日时,檀静岩整个人还没从锦逸的野史里回过神来。以至于再一次撞见原晴时两只眼珠直愣愣黏在人家身上拔不下来,左看右看妄图从对方脸上找出“有奸情”这三个字。
原晴还在气头上,看见檀静岩这副傻样更来气。两眼往上一翻,假装望天擦肩而过。蠢笨得要死,自家师弟真是眼瞎了才会看上他。
檀静岩的目光追随原晴的背影远去,冷不丁被紧跟在原晴身后的明柳撞了下腰。明柳簇新的衣裳皱巴巴湿乎乎团在身上,他可没忘记那只无法无天的狐狸是谁惯出来的,如今正主在此怎么也得报复一下。对方迷茫地从原晴身上扯回目光,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凑近说道,“我看帝君好像对你有意见,你少说两句。”
檀静岩生硬地点了点头,明柳扯着衣裳有些哀怨,“回头管好狐狸。要是让我再看见它我就把它尾巴上的毛一根根揪下来。”
“您随意。”檀静岩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向后退了一步。明柳瞪他一眼没好气走了。
“那么久去哪了。”谢静流恰巧从中庭走来,毫不意外看见一旁的锦逸,微笑着微微点头。
“没什么,正巧碰见这家伙多聊了几句。”
谢静流亲昵地替他理了理领口,一旁锦逸的眼珠惊得差点没掉出来。“你最好交代清楚,你和你师兄又是怎么一回事。”前往宴厅的路上他扯着檀静岩缓步走在谢静流身后不停小声咋呼。
“没事。”
“檀静岩。”锦逸眯了眯眼,“你师父就没教过你怎么骗人?干了什么坏事一张脸上全写着呢。你和谢静流难不成……”他似有所思,“难怪帝君刚才看见你气得跟自己被人戴绿帽了一样。你能耐啊,敢脚踏两条船。”
檀静岩张了张嘴,发觉自己语言匮乏到不能反驳,事已至此他要怎么解释,明知谢静流对自己有感情却执意利用他当做自己怀念逝去恋情的一个工具。他脸皮虽厚,似乎也没有到厚颜无耻的地步。
“别解释,别解释。”锦逸摆摆手,“替身这种事我年轻时也犯过傻。你自己扪心自问想的那个人究竟是谁,想清楚了再说。”
檀静岩回给他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根本不用思考他就知道自己的心被留在什么地方。就因为深陷在这段感情中裹足不前,他才不得不用谢静流的温柔来麻痹自己。他不经事时总想学那些快意恩仇有酒既醉的侠士,人生在世不过随缘两字,却从未想过有这样一天,即使情缘重重却要破开荆棘路背道而驰。若皆是随缘也就罢了,最苦的便是一个想放手了另一个却执着地不肯放。一而再,再而三,总是这样。他想离开时百般诱惑困他于一纸荒唐,而当自己死心塌地发誓不再离开时一颗真心被踩在脚底下。最后终落得这般尴尬境地。
一直走在前方的谢静流突然停下脚步,回过身拍拍他的肩,“师兄对你好是应该的。犯不着多想。”
“……你听见了?”檀静岩震惊地看着他,随即去看锦逸,“你故意想让他听见。”
锦逸没心没肺地咧嘴笑笑,“我错了。陷得最深的那个人不是你也不是你师父。有人知道你把他当替身,自个儿玩得还挺开心。”懒散的眼神突然透出一股怜悯,“明知求不得,却偏要为之。这一点上你们两个倒和你师父十成十的像。话又说回来,原晴也是这个样子,这是不是你们师门的传统啊。”
檀静岩看他一眼,低着头想心事。锦逸见他没有想回嘴的征兆,兴趣缺缺闭上臭嘴百无聊赖地打量风景。
落座之后,放眼望去满座的华服美裳各色美人,唯独他们这边构成了一个诡异的三角。锦逸坐下没有半盏茶的时间就不甘寂寞左右腾挪钻到别处去了。只剩师兄弟两人更为难熬,檀静岩几次偷偷抬头直瞅对方,谢静流都有意无意地撇开眼神不去看他。倒是不经意好几次对上原晴怒火中烧的眼睛,连一旁的衍华看他也多似有不满。
檀静岩觉得这件事要是不讲清楚,他今天就要被这些人的目光钉死在这里了。“师兄,对不起。”
谢静流幽幽看了眼紧张到指节发白的师弟,举起酒杯饮了口,“没什么好道歉的。我从未有过怨言。是我见你伤心落寞才以为有机可乘,如果师父要追究我自愿领罪。”明明是甘甜的美酒,回味却异常苦涩。伸手替对方斟了一杯酒,“我向你赔礼道歉。我知道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只不过这样自欺欺人,我觉得很高兴。很高兴。”
檀静岩抖着嘴唇,端起酒杯终究没有喝下。该道歉的那个人应该是自己,他想谢静流永远也不会知道。在他被扫地出门最绝望的那段日子里,在他打开门看见朝霞中对方焦急的容颜时,那一瞬间如死灰般的心确实又重新跳了一下。
谢静流见他没喝自己斟的酒,眉头皱了下,遂又满不在乎地自斟自饮起来,“锦逸说的没错。这点上你和我都很像师父。”
檀静岩默默点了点头,一言不发无神地盯着大门。仿佛心有灵犀般,那扇门被一双有力的手推开。门后站着一个他认识的身影。
“各位,今日这么热闹怎么可以忘了在下。”佩伯意气风发地扫了一眼全场,两眼直勾勾看向最上座的原晴,“尤其是帝君。当年你和沙利墨小姐定情的时候,在下可还送过几句祝福呢。”
喧闹的宫殿瞬间寂静得仿佛一潭死水,原晴轻笑着端起酒杯向对方遥遥敬了一杯,“是我疏忽忘记邀请阁下了。佩伯兄最爱开玩笑。在下记得当年这笑话可不是很有趣啊。”
佩伯也笑了,“当年命格星君一句话将佩伯肺腑真言打落为凭空捏造的笑话。不知道这则笑话还有多少人记得,不如佩伯再讲一遍以博一哂,如何?”
原晴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一旁命格面如死灰闭着眼仿佛已经知道结局。
“佩伯兄当真要旧事重提。”
佩伯脸上浮现出一抹阴鹜的笑容,湿滑黏腻的眼神转而盯上张着嘴看戏的檀静岩。“为何不呢。既然令公子也在席间,若是能了解两位当时是如何伉俪情深举案齐眉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檀静岩眉宇轻皱完全不明白两人在说些什么,身边的谢静流倒是脸色大变瞬间倒在他身前替他遮住形形色色窥视的目光。
原晴沉默良久似是说不出话来,左侧同样是在高位上的衍华站起身斥责道,“陈年旧事何故重提!一派无稽之言!”
“当真是无稽之言?”佩伯一脸讽刺,“衍华上仙当年也参与其中,岂不知道真假?”他转过脸继续看着檀静岩,“你就没有好奇过为什么你师父偏偏选了你当弟子?”
“一派胡言。”原晴似乎终于回过神怒声道。
佩伯狡猾地笑笑,仿佛看见猎物掉进自己的圈套,“如果魔君沙利墨亲口承认呢?”
大殿顿时被小声的嗡嗡声淹没,檀静岩触目所及皆是交头接耳的冷笑和怀疑揣测的目光。他突然明白当年原晴用了什么方法让佩伯身败名裂,命格知过往鉴未来,从不说谎。当年原晴一定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让命格替他证明自己与沙利墨确无任何关系,命格说的话无人不信,所以佩伯成了笑柄。命格必然是预料到了会有今天这般下场,所以三番四次警告自己的师父,如今恐怕是再也不会出手相帮。但问题是自己和原晴沙利墨当真是一文钱的关系都没有,虽然年代久远他还是记得自己人间的爹那张老脸和原晴的俊脸是半点不像。再说沙利墨和自己相处这么久,除了欺压自己,真没看出她像是个慈母。这样看来,佩伯说的话必定不是真的,可原晴的反应又……他疑惑地想向交锋中的原晴征求一下意见。原晴连个余光都没赏给他,左侧的衍华看他一眼难以察觉地对他摇了摇头。檀静岩这回吃了个定心丸,老老实实坐着继续看接下来怎么发展。
接下来的发展出乎他的意料,佩伯咄咄逼人,最后竟逼得群仙群情激奋。檀静岩看戏看得把自己也绕了进去。原晴的过往是一枚怀疑的种子,一旦生根发芽没有人再可以抹杀这个念头。
他,究竟,和沙利墨,是什么关系?这个问题沉淀了千年终于再一次被众人问出口。
从未有魔涉足过的仙帝大殿上,沙利墨红色的裙摆旖旎地扬起。柔情的眼珠斜睨了檀静岩一眼,檀静岩似乎从中读出了半分抱歉,但更多的是一种浓烈的感情。他了然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毫不意外是原晴伟岸的身影。
“本君承认,佩伯说的是事实。”沙利墨扔下令所有人震惊的陈述,红衫扬长而去。
第七十一章:关禁闭
衍华走在通往天牢的路上,身旁络腮胡的狱吏恭敬地为他打开重重狱门。金属互相碰撞的声音在长得看不到边际的甬道中奏出一首沉重压抑的乐曲。他在大汉馋猫讨好的笑容下微不可查地轻轻挑了挑眉。
当日情势过于紧急,在群情激奋的众仙面前他能做到的也仅是保证檀静岩不被人当场剁了。退而求其次要求把他关入天牢已是下策中的上上策,即使如此当时谢静流和锦逸也差点和他动手。幸好那两人也不是愚钝之辈,立刻就醒悟天牢不过是权宜之计下的一个保障措施,几乎是眼角带着笑容麻利地大义灭亲把人绑着给送进来了。
天牢以玄玉砌成,乃是先代仙帝的手笔。这座牢狱,要困住的从来不是人的身体。虫蚁鼠患,严刑酷吏,人间的老一套似乎从未在这里上演过。要困住的只有心而已。传说进入这座牢狱的神仙无一不为心底的欲望所惑,无限膨胀而又难以诉说的欲望才是那双操纵酷刑的手。一念成仙,一念成魔,恐怕不过如此。
檀静岩绝对不是个六根清净的主,衍华闭着眼都能想到他那副撕心裂肺挠墙根的傻样,“他进来之后都做了些什么?”
大汉手上拎着开启牢门的钥匙,浑厚的声音在丁零当啷的金属声中显得有些调皮,“挺好伺候的。啥事没有。”
衍华的表情似乎有些不悦。
大汉憨厚地笑笑,黝黑的拳头梆梆敲着铁栅栏,“檀仙君,有人看你来了。”回头又恭敬地对衍华说道,“上仙,您些许退后点。对对,声音太大怕吵着您。”
清瘦的青年抱着双腿坐在墙角,瞧见铁栏杆后立着的人时有片刻怔愣。
衍华冷着脸扫他一眼,等大汉打开牢门之后,纾尊降贵地轻拂衣袖踏进牢房。“从今天起你须在昆仑闭门思过,如无旨意不得外出。望你时时感怀仙帝恩德,莫再犯错。”
檀静岩一时没回过神,从古至今他还没听说过去昆仑闭门思过,话又说回来他思哪门子过,该让原晴去才对。“我师伯呢?”
衍华面无表情看着他,那样子分明是在说蠢货还不赶紧跟我走。
“我师伯,他到底怎么样啊?”檀静岩不耐烦催促道,“有事还是没事,就俩字说一下又不会死。”又看了一眼衍华那张臭脸,觉得说什么都是白搭老老实实拍拍衣服站起身。
衍华又看他一眼示意他赶紧跟着自己走。
檀静岩仿佛想起什么,焦急地一手扯住转身准备离开的衍华,“天牢里看见的幻象会不会成真。会不会是未来的征兆……”
“你看见了什么。”
檀静岩一脸阴霾双唇紧紧抿着,紧攥的双手泄露了他的情绪。
衍华叹了口气,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安抚不是他的强项,犹豫半晌摸出两枚助眠的丹药强塞给他。“睡一觉就没事了。”
檀静岩被他的动作逗乐了,他发誓自己从来没有在衍华脸上看见过这么别扭的表情。“宁止就是这样教你安慰人的?”衍华的眼神心虚地闪烁了一下。
“……衍华,我看见有人死去。”檀静岩犹豫道,“不止一个。而且都是我认识的人。这不会发生的对吧。”
衍华静静看着他,良久伸手在他头上按了按,“你师父耗费巨大代价把你从天牢里救出来不是让你在这里胡思乱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