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往事
“你回来了。”思念脱口而出,草率的行为之后是死寂般的安静。对面的那人尤在微笑,他的心情起起伏伏,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静岩。”
檀静岩似乎在与看不见的感情作着斗争,或许是那副样子太过可怜,连对面的人眼中也带上了一丝怜悯。
他突然拱手弯腰向那人行了大礼,“长清见过帝君。”
那人猛然从桌后站起,无意间将自己最爱的瑶琴打翻在地却连看都不想看一眼。那把古朴的琴坠落在地上,发出阵阵哀鸣像是有人在哭泣。
檀静岩看见了,嘴角漫上一丝苦笑。“这琴在小仙这放了百年。这样轻易就毁了。”
“百年不见你我居然生疏至此。”一如既往轻柔的声音,比九天之上最擅吟唱的仙子都魅惑人心。恐怕只有檀静岩听得出这个一贯温柔如水的人在生气,且是盛怒。
眼神黯了一下,强扯出一抹笑容,“师兄。”
谢静流满意地笑了下,轻抚檀静岩长发。“这些年可好?”
檀静岩嘴皮动了动,没敢出声。只要你不出现,一切都很好。
谢静流的眼神略带玩味,他知道檀静岩现在在想什么。反正不是在说他的好话。
“你……”眼神突然凌厉,“谁在外面。”
房门骤然洞开,一只兔子趴在门口笨拙地想要把自己藏起来。白毛团手忙脚乱往角落里拱,他只是恰好路过,没想到锦逸那个偷窥的家伙一脚踹了他来顶罪。
他绝望地看着那男子越走越近。
“小团?”谢静流温柔地抱起寸步难行的兔子,用食指蹭蹭他的耳朵。白毛团雪白的毛皮下红得一塌糊涂,就差没熟了。
“小,小仙见过帝君。”谢静流当年闭关之前,白毛团三天两头来檀静岩这边偷菜叶,曾经见过一面。没想到一面就能记住自己名字。他苦苦思量,不知道仙规里有没有规定偷听帝君墙角该怎么处置。
“修为比当年精进不少。”谢静流轻笑,这只兔子怕得发抖,雪白的绒毛蹭着他的手心十分可爱。他没忍住,把脸贴在毛皮上蹭了蹭,触感非常舒服。
白毛团气血上涌,差点暴血而亡。谢静流的容貌在仙界可以算极品,闭关百年之后好像比原来又好看上几分。更可怕的是,谣传当年仙魔两界对峙,刚当上帝君的谢静流一个人扫平了小半个魔界。实在是怕他老人家一个没控制住把他给捏成灰。
虽然帝君生性温柔随和,不可能动不动把人捏成灰玩。但是他和檀静岩怎么看都有问题,谁知道他会不会把自己灭口。
“那么怕本君?”谢静流微微蹙眉,看上去有些困扰。随即又笑了,这一笑带出了所有的风骨。如清风明月般的笑容,明亮的眼眸中泛起丝丝涟漪又有一些勾人。“给你个彩头。张嘴。”
白毛团傻乎乎张开嘴,一粒丹药滑入喉咙。他赶忙闭上嘴,丹药所到之处一片温暖,柔和的仙气盘旋而下沉淀在丹田。浑身上下暖洋洋的,像晒饱了太阳。
“穷极无聊时炼的丹药。看样子效果不比衍华的差。”谢静流有些得意。白毛团有点笨的样子很讨人开心,垂着耳朵怎么都想不明白的样子,忍不住又抱了一下。
“我来的时候看见静岩菜园那些菜都没不见了。是不是都进你肚子了。”指腹在毛茸茸的肚子上轻轻刮了一下。
白毛团轻颤。这事完全不怪他!这都是檀寂流干的!不要赖我!不要把我捏成灰!
檀静岩听见他的话,心底一片冰凉,控制不住的恐惧漫天遍野包围了他。他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谢静流,所以放下这段感情投入另一个人的怀抱。如果另一个人知道了怎么办。他会怎么想?会如何对待自己?
“怎么脸色那么差?”谢静流挽起他的手,入手一片冰冷。
“没事。”他猛然抽回手。瞥见对方诧异的眼神,不自在地别开视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何必一直在我这,这么多年想必积压的事务不少。”
“也对,也不对。”谢静流颔首。“这么多年我想通一件事。以后再告诉你。”
唇上一片微凉,檀静岩心中大震,全身的血液都涌到相触的地方。谢静流浅尝即止,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优雅地离开。
“没有人可以强迫我做任何事。”话语间隐隐有一丝煞气,如果檀静岩有心一定会诧异于谢静流异于寻常的言语。
可惜他的心神全被夺走了。
他看见了另一双心碎的眼睛。
人生苦短,世事无常。他不明白为何自己比凡人有多得多的寿命,却依然躲不开那双无形操纵的手。它在不经意间把和煦的日子用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向另一个方向扭转,他死也不会想到当年他跪着匍匐祈求谢静流看他一眼,那个人都不愿施舍。如今居然会以如此匪夷所思的方式重新闯入他的生活。可是他一点也不为此兴奋,有的只有无边的愁闷和苦涩。他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面目面对谢静流,更不知道如何去面对另一个人。所以当他发觉窗后那双眼睛不顾一切追出去的时候,他猛然发现自己似乎没有什么好说的。
事实摆在眼前,以檀寂流的头脑没有什么是可以隐瞒的。
“你有什么想说的。”
檀静岩脑海里一片空白,喉头干得冒火,竟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那就是没有了。”檀寂流本来还有一丝怒火,看着对方苍白的表情不知怎么回事连最后一丝怒意都消散得一干二净。只剩下空白。
“不是你想的那样。”檀静岩干涩地说道,心里也觉得不是滋味。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你误会了……那些世人可笑的借口一股脑地涌到他嘴边,什么时候起他也和这些庸碌的凡人一样用一个个谎言弥补犯下的错误。他认命地闭上眼睛,“是我的错。要打要骂随便你。”
等了一会儿,并没有感到预想中的疼痛。他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檀寂流没有看他,只是把视线落在更远的地方。脚踝上缠上一个东西,软软的,有点痒。低头一看,狐狸那条大尾巴正缠着自己。檀静岩看他乌溜溜的眼睛水汪汪的样子,弯腰想去抱它。也许存了一点讨好的意思,这只狐狸是檀寂流的宝贝,留住它就等于留住他的主人。
没想到狐狸受惊般往边上跳了下躲过他的手掌,恋恋不舍看他一眼。乖乖团在主人脚边。
檀寂流抱起狐狸,“司染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有些感情本来就是一场骗局。”从他看见谢静流和他容貌有八分相像,便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要用我来怀念你的爱人。”
从头至尾,这都是一场骗局。他的名字就是最好的证明。
檀静岩无言反驳。他只能静静地看着那个人离开他的视线。
他知道终有一天这个骄傲的人会发现自己只是别人的替身,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快。恰巧在他开始动心之后。
第四十一章:陷阱
“老爷,该用饭了。”老管家推开书房门,偌大的书房中,揉成一团的废弃纸团扔了满地。他摇着头吃力地捡起地上的东西。檀静岩画功极佳,落笔苍劲有力,无论山水还是人物都信手拈来。这些被毫不留情扔在地上的,都是些极佳的画作。
老邱看着都心疼,偷偷藏了几幅收着。免得日后檀静岩后悔。自从少爷离开之后,老爷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把老管家头疼得不轻。
“那么快。”檀静岩幽幽放下画笔。画中美人悠然独立,油纸伞下是说不尽的风情。“帮我看看这幅画如何。”
“好。”老邱微微低头,恭敬地说道。
他冷笑,“好个屁。画人画皮难画骨。这么多年,我居然都分不出不同。”分明是两个人,却总是明白不了。画中人的面容模糊,求了半生最终两头空。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突兀的一道墨痕,从上至下贯穿整张画卷。他扔掉画笔,闭上眼陷在靠椅中。
真是疯了。他花那么多年戒掉作画的习惯,捡了个小孩养着玩。结果最后还是逼到自己重拾画笔。自作孽,不可活。
“老爷。”
“晚上吃什么?”疲倦地揉着眉头,他随口问道。其实他根本没有这个心情,最近闻见饭菜的香味愈见难受,连精神都差了不少。
“烤鹿腿。”
“怎么吃这个。”他皱起眉,“寂流又不爱吃这种。”随即失笑,人都不在了,谁还管他。檀寂流不喜油腻荤腥,往往浅尝即止,用筷子沾口尝个味就算用过这道菜了。这道菜又是放在檀寂流面前,他百分之百躲得远远的。
“可是帝君爱吃。”老蚯蚓在边上小心翼翼。
“什么时候来的。”檀静岩脸色更糟了。
“来了一会儿了。说是不想吵到你。”
“知道了。”他站起身朝门外走去,桌上的砚台被他掀翻在地,墨汁洒得到处都是。
老蚯蚓在他身后偷偷摇头。老爷脾气越来越大了。
“你来做什么?还嫌事不够多?”檀静岩一进厅堂就见谢静流霸占着他的椅子,捧着他惯用的杯子优雅地品茶,毫不客气地不给他好脸色看。
“今日议事为何不来。”谢静流对于他的态度倒不是怎么在意,脾气更差的他都见过不差他这一个。
“没空。”
“那有空在家画画。”
“干卿底事。”
谢静流笑得温柔,伸手不打笑脸人,檀静岩看着那张笑脸发作不下去闷闷地拖了张凳子坐在他边上。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纸团展开抚平,“画功渐长。不错。”
檀静岩伸手想抓那张画被谢静流轻松躲过,“怎么?紧张了?”他看了眼画上那个淡然的男子,以前檀静岩的画他也见过不过与现在的不太一样。画随画者心境的改变而变,只能说,那么多年过去他是越来越不了解面前的这个人了。
“你哪弄来的。”
“两位,鹿腿来了。”气势剑拔弩张,老邱看情况不对一路小跑走来。
檀静岩对他怒目而视。
“别看他。不是他。”谢静流轻笑,“我想要的东西没有到不了手的。”
碳烤鹿腿,香浓微辣,老邱手艺不错整条鹿腿被他烤得油光闪闪,强烈的肉香味充斥着整个房间。檀静岩狠狠吸了吸鼻子,这味道不常见,在檀寂流这个暴君的高压下他好久没闻到了。
谢静流看着横陈在他眼前的腿嘴角微勾,摸出一把刀刃呈月钩状的小刀轻巧地削小一片送入口中。“不错。”
檀静岩学着他的样子找了把小匕首割腿上的肉,不知道老邱哪找的鹿,一点腥膻味都没有反而有种奇特的香味。脑海中立刻闪过上次那个哭哭啼啼的小仙童和他那只膘肥体壮的仙鹿。看来仙鹿饲料不错。
谢静流对老邱的手艺很满意,不停建议他多加点香料辣油。他嗜辣。虽然看起来清雅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口味却是很重。檀静岩清晰地记得他年轻时第一次看见师兄优雅地快速干掉一盆酱猪肘时的震惊,他差点没一刀捅了他敬爱的师兄。他最爱的师兄应该是不食五谷只餐花饮露,而不是那盆油腻腻的酱猪肘。
“怎么不吃。”谢静流优雅地用丝帕擦拭着嘴角。
檀静岩看着瘦了一圈的鹿腿苦笑,谁敢跟你抢。以前想吃但是不好意思,现在他都懒得瞧。
“小团呢?”
“他?”老邱送来两碗白粥,檀静岩划拉着呼噜呼噜往下吞。由于最近谢静流老爱往这跑,白毛团吓得每天一大早就往外溜。他们在人间遇到的那头狼的仙府就在附近,白小仙天天往那儿跑。说来也奇怪,别的神仙府里都爱种上奇花异草养些珍禽异兽。这个狼言居然种了满满一花园青菜萝卜,难怪白毛团爱往他家跑。不过这两天很奇怪,白毛团总是精神奕奕出门一瘸一拐地溜回家。“出去玩了。”
“让他别走太远。”谢静流用勺子搅着上面洒了桂花的白粥差老邱拿糖罐往里加了一勺,这才开动。“最近魔界不太平。”
早在谢静流没有出关前,仙魔两界还算太平。千年前大战方歇,两界都元气大伤休养生息。仙界那群老东西睁只眼闭只眼之徒享乐,魔则厮混在人间,那里是他们最爱的欲望的巢穴。偶有小摩擦两边互退一步就算了,没想到谢静流一回来魔界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到处找麻烦。
最近仙界怨声载道,谢帝君不得不拉着一票神仙天天议事。何苦呢?檀静岩幸灾乐祸地想,早知如此一直闭关多好。省得闹得他心神不宁。他虽然现在不如以前迷恋谢静流,可他天天跑到自己眼前晃悠也很闹心。
谢静流很喜欢檀静岩的眼睛,清澈的除了爱意之外别无他物的双眼。从前那双眼睛只会看着自己,自以为把感情藏得很好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檀静岩,其实自己很喜欢他那样。现在的那双眼睛里掺进了别的东西。再也找不回原来的感觉了。他叹息了一声。
“三日后我要大宴群仙,你来吧。”
“哦。”
谢静流笑笑,扬手让老邱拿来两坛酒。“我从府里去了两坛好酒。咱们师兄弟好久没一起喝酒了。”
檀静岩见那两坛酒坛子上附着不少红泥,便知道这酒在地下埋了不知道多少年份。随手掀开盖子一股酒香扑鼻而来,猛吸一口问道,“这酒什么名字?放多久了?”
酒香醉人,光是闻着就要醉了。“悔当初。”放了多久连他都不记得了。他看着对面那人的脸,大概从遇见他时就埋下了。
“悔当初?”檀静岩挑眉,“放心我不会再缠着你了。”谢静流一介帝君会莫名其妙跑去闭关几百年有一大半的原因是他纠缠不休。当初檀静岩还信誓旦旦地准备等他回来,没想到这份爱意被时间消磨掉一半,后来檀寂流就出现了。他潇洒地指指心口,“对不起,有人了。”
“檀寂流?”
檀静岩被自己呛了下,这家伙消息也太灵通了。“我从前是喜欢你。不过以后不会了。”他疲倦地说道,“你不用再尝试了。”
“我了解你。”谢静流的眼神里没有失望,也没有嫉妒,他平静地注视着檀静岩的双眸,“你还爱我。”
檀静岩定定看着他。斯人俊美如昔,那张风华绝代的脸依然让人惊心动魄。他否认不了,自己有时依然会怦然心动。美丽的脸庞总是给人很多错觉,就像当初他看着檀寂流的脸会有感情悄然萌发。以前他通过檀寂流还念师兄,而现在谢静流坐在他面前他却在怀念檀寂流。这一定是报应。
“别说了。还是喝酒吧。”
谢静流带过来的酒确实是好酒,闻着都能醉人更别说实打实喝干两坛。檀静岩连自己是怎么倒下的都不知道。他隐约记得自己被人抱上床,一沾着枕头就睡了。至于后来拽着谢静流说了点什么,他是一个字都不记得。有没有发酒疯一点印象都没有,反正他也不在乎,以前在谢静流面前多少还矜持点,现在完全是在破罐子破摔。
睡到半夜觉得有些冷,四肢在周围划拉一圈没捞到被子,翻个身抱住边上的人四肢往上缠。“寂流,冷。”
檀仙君就像个无耻的八爪鱼整个挂在人家身上,一条腿还在不该碰的地方蹭来蹭去。反正檀寂流早就习惯了,他每天都睡得硬邦邦直愣愣一条不就是给人抱的。
边上的人今天有点反常,挣扎未果无奈地拎过一条被子把他包住,指望能让他松开自己。没料到他抱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