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经做出了决定,迟早是要执行的。”原晴手腕一翻,从宽大的袖子中取出一把精致的小匕首。刀柄处消遣着细碎的红色宝石,像一颗颗凝固的血液,凄美而华丽。“要吗?”
“不用了。”
原晴眼神微黯,“也是。我看见这把匕首就想起当年了。你说可笑不可笑。我们师兄弟两人竟然毁在同一件事上。”
“固步自封,止步不前的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你说是就是吧。”原晴站起身把人送出门,“我相信你能处理好。”
男人深深看他一眼,毫不留恋地离开。
回到家的时候,檀静岩正和狐狸打架,两人满屋子乱窜桌椅器皿乱作一团。狐狸就在缝隙间上蹿下跳堪堪躲过身后张牙舞爪的家伙。追捕它的人身形猛然一顿,垂手乖巧地低着头,“师父。”
男人略一颔首示意他听着。
“狐狸太顽劣了。弟子正在教导它。”四处流窜的狐狸瞪起眼睛,一个飞扑在他脸上踩了一脚,夹着尾巴窜到主人脚边。
檀静岩大怒,撩起袖子就要把这只狐狸油焖爆炒。脚下不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趔趄着仰倒在地上,灰头土脸一副倒霉透顶的样子。
狐狸抖抖身上的毛,以一副获胜者的姿态走到他身边四只爪子踩在他胸膛上跳着莫名的庆功舞。
“今天的饭桌上不会有鸡了。”檀仙君仰躺在地上对着洋洋得意的狐狸威胁道。
狐狸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立刻团吧团吧四爪在他胸膛上蹭啊蹭,耳朵塌在脑袋上一脸无害的模样。
檀仙君的自尊心受到了满足,拍拍屁股拎着狐狸站起身。“小样你就是欠收拾。”
为了自己的口福,狐狸煞有其事地点着脑袋再赞同不过的模样。贞操是什么?能吃吗……
“啧,本君就是喜欢你这副为了吃的丢掉贞操的模样。”檀静岩抱起狐狸亲了口,环在怀里梳毛。其实他还是很疼狐狸的,两人会打架还不是因为闷在家里嫌得快长毛了。从前有一次狐狸自己溜出去玩的时候被一个不长眼的小仙童给欺负了,回来的时候脑门上秃了一撮毛。檀静岩当即怒不可遏地冲出去把那小仙童揍得鼻青脸肿,接着连着炖了一个月的鸡给狐狸补身体,直到狐狸脑门上那撮毛又长了出来。然后狐狸不乐意了。为了享受檀静岩难得的体贴,偷偷找了颗老歪脖子树蹭脑袋愣是把自己蹭秃了,檀静岩气不打一处来把它又揍了一顿。
“胡闹。”男人低声斥责。
狐狸和檀静岩同时打了个哆嗦,低着头默默收拾乱得看不出原形的房间。
“静岩。”白玉般的手握住檀静岩的手,“你过来。”
狐狸嘴里叼着一个软垫,回头特别委屈地控诉主人厚此薄彼。檀静岩眼角瞥见它特别煞风景地叼着那只绣花软垫朝这边蠕动,眼明手快把手上的书朝它砸了过去。狐狸的阴谋死在半路上,晕晕乎乎倒在软垫上哼唧。
处理完捣乱的檀仙君嘴角勾起一抹狡猾的笑容注视着他爱的男人。“师父有什么吩咐?”
男人定定看着他,连檀静岩如此这般皮厚也忍不住老脸臊得通红。“师父?”
“你跟我来。”男人收回目光松开手,向书房走去。
狐狸探头探脑,摇摇晃晃跟随在檀静岩身后。它坚信着两人肯定去干什么好玩的事了,果不其然当它偷偷摸摸进门的时候正看见男人手握一把嵌八宝的琉璃镜默诵口诀。只见两人周围环绕着七色光芒,狐狸狡猾地甩甩尾巴一个前扑搭着檀静岩的脚踝一同消失在光芒中。
檀静岩待光芒稍退才睁开眼,由于先前光芒太盛看见的仍是一片虚影,脚边却多了一抹熟悉的触感。他沉下脸从脚踝边拎起趴着的狐狸,狐狸吐着舌头朝他讨好地一笑。
檀静岩无可奈何地在它脑袋上捶了一拳,突然一股浓郁的油煎饼味钻入鼻腔。狐狸的表情更惊喜了,幸福地朝着香味飘来的地方拱去。
“这里是?”周围一片嘈杂,路上行人如织,周围是一个个不起眼的早点摊,卖豆花的豆腐西施软哝地唱着歌谣。梳着两个小髻的儿童嬉笑着从他身边跑过。“这是人间?”
“这是两千年前的人间。”男人淡淡地在他身边说道。
“为什么……”眼角瞟到狐狸欢快地趴在一个卖煎饼的摊子上张大嘴就朝一张饼啃去,“狐狸你给我下来!”檀静岩边咆哮边在心中揣测不知道两千年前人间的流通货币是什么样的,他可没钱陪人家煎饼!
“他们看不见我们。”仿佛印证着男人的话般,煎饼从狐狸的嘴里穿出。狐狸再张嘴,再穿出,再张嘴……檀静岩满头大汗注视着它孜孜不倦地拿煎饼玩耍,看狐狸的样子也不像是第一次来了,那种老练又惬意地模样……他终于看出来了,丫是在过嘴瘾。平时自己也没怎么饿着它,怎么就那么没出息抱着个煎饼做咀嚼运动。
“师父,我们这是要做什么?”
“等。”男人随意地在早点摊一张空着的板凳上坐下,狐狸玩够了煎饼团在隔壁桌上折腾一老大爷的生煎包。
“等什么?”檀静岩一头雾水跟着坐下。
不多时,一队车马队挟着黄土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早点摊上的众人纷纷议论起来,“瞧是九王爷的车马!”
檀静岩感兴趣地竖起耳朵,只听见边上的人继续说道,“听说九王爷从勾栏院中赎了个姑娘,天天带在身边。那姑娘比天仙还漂亮。哎哟我的妈呀。”
“嘘。来了来了,别瞎说。”
他兴致盎然地跟着那队车马看去试图从飘起的帘子里瞧见绝色佳人的脸,岂料那马车遮得叫一个严实。扫兴地收回视线,突然听见周围一片吸气声,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绝色女子踏马而来。
“沙利墨!”
沙利墨一身红衣,黑发高高束起英姿勃发。顾盼的双目在路人身上流连,檀静岩眼瞅着身边两定力不足地就这样倒了下去。早听说沙利墨艳绝三界,不仅凡人和妖魔对她推崇备至,甚至连敌对的仙界中也有不少神仙偷偷迷恋她。她确实也有这样的资本,檀静岩和她相交不深却早已领略过她的千变万化,时而英武时而娇媚,时而纯情时而艳丽,这女人委实善变。
面对如此绝色少有男人不动心的,他悄悄往边上看了一眼,男人低着头在发呆,狐狸抱着那只生煎包连脑袋都没歪一下……他家的男人果然都不正常。
待沙利墨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男人突然拎起一边自娱自乐的狐狸对他说道,“走了。”
周围的景色飞速前进,渐渐化成虚影,弹指之间檀静岩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华丽的花园中。花园正对着一栋小楼,红色纱幔从室内飘出,为水池里的白芙蕖披上一件妖娆的红衣。檀静岩看一眼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地方,金屋藏娇这王爷倒是快活大白天就躲在楼里怀抱佳人。
男人依旧是那副泰然自若的样子,随意坐在一张石凳上垂眸看狐狸玩耍,狐狸对花坛里种的一株蔷薇产生了兴趣,伸出小肉爪欢快地拍着花苞。花苞直愣愣地从它的爪间穿出,狐大仙不以为意依旧玩得津津有味。
檀静岩异常无聊,他不知道男人在等什么,或者是想让他看什么。沙利墨和那王爷都在这小楼里,他比那守株待兔的傻子更无聊人家还有个盼头,他连要盼什么都不知道。
很快他就自在不起来了,小楼里传来销魂的低喘声,隐约还有淫靡的水声。如果是和锦逸这流氓在一起,多半还能自如地品评一下音色是否婉转,时间是否持久……可是和男人在一起……他浑身上下都发烫。他不禁想,难不成师父大费周章就是想让自己来听活春宫?
……他这是在暗示还是在明示啊。见过闷骚的没见过这么闷骚的。
“师,师父,我们还是回……”
男人恍若未闻。
檀静岩尴尬地站在一旁,只得欺负起狐狸。狐狸靠着那朵蔷薇,大尾巴不安地动来动去,很委屈的模样。
半个时辰后,楼里传来一声舒爽地低吼,檀静岩尴尬地只想挖个洞钻进去。周围渐渐安静起来,正当他松一口气时,一个人影悄没声息地出现在左边。
只见来人臊眉搭眼,皮肤蜡黄郁郁不得志的样子,酸气隔着十里地都能闻到,不是佩伯那落魄书生又是谁。佩伯五官端正,风度优雅,被檀静岩说成那副鬼样子实在有些言过其实。可惜这人给人的印象太差,檀静岩怎么看他都不顺眼,难免就刻薄了一点。比起锦逸的风流不羁,原晴的英俊威严,他师父的清雅华贵,佩伯,佩伯他是哪根葱?
沙利墨随意披着一匹红纱懒洋洋从楼中赤脚而出,发髻散乱墨发垂在颈边,脖子上还有新鲜的红痕,艳色无边。
檀静岩暗自感叹,这就是实力,放倒一个大汉还跟没事人似的,沙姑娘你还能再荡漾点吗?那领口低的,生怕别人看不见上面的痕迹似的。
“佩公子竟有闲心来找本君。”沙利墨慵懒地伸了个懒腰,鲜红的指甲不经意勾起照着身体的红纱露出一段洁白的大腿。“莫非也有这般兴致?本君今日累了,你要是想要改日再来伺候吧。”
檀静岩听了这话佩服得五体投地,不愧是锦逸的偶像,活脱脱一个女悍匪啊。
佩伯有些尴尬,不过这人的特点就是特别能忍,微微一笑开口道,“魔君这般绝色让我等太过为难了。如今仙魔两界大战,要是在战场上遇见阁下,也不知佩伯能否下得了手辣手摧花。”他脸上挂起一抹虚假的笑容,让人打心底觉得不舒服,“更何况魔君眼界甚高,像我等这样庸俗之人也入不了魔君的眼。”
沙利墨冷着脸扫他一眼。
“在下今日来,是为了告诉你,他要来了。”
“我跟他势不两立,有什么好说的。”
“话不能这么说,魔君待他痴心一片,就是老天爷也要感动的。在下这不是给你送妙招来了。”说着从袖口抽出一截红绳。檀静岩瞅着那红绳觉得分外眼熟,再听见佩伯向沙利墨解释用法顿时恍然大悟。这不是当初沙利墨硬给他绑上的东西嘛。
“此物甚好。”沙利墨抚着红线眸间闪过一抹厉色,“只不过你所图为何。”
佩伯涎着笑,“左右不过是权势二字。”
沙利墨眉宇轻锁,艳丽的脸庞流露出一丝轻鄙之意,“既如此本君收下了。”
“甚好甚好。那在下先告辞了。”佩伯得意地扯出一抹笑,消逝在他面前。
……沙利墨究竟看上谁了居然如此大费周章。檀静岩心头浮上一层疑云,她究竟要用来对付谁。
“回去吧。”男人淡漠的声音在他耳后响起。
“师,师父。”檀静岩回过神来,以男人的精明分明是看出用了沙利墨的红绳才造就了两人的感情。“你都知道了?”
男人深深看他一眼,“你可知错?”
“我,我没错。”他鼓起勇气直视男人的双眼,“当初是沙利墨迫我。弟子一再逃离可师父用尽手段让我离不开你。弟子若是有错,那师父也难逃干系。”
男人轻笑,“确实。为师不怪你。”
檀静岩如获大赦,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岂料男人下一句话让他如遭雷击,瞬间连思考的能力都丧失。
“为师赐你一座宅邸,从明日起,搬出去。不得再回来。”
第六十八章:欢送兔年
从逃离到靠近再到放逐,檀静岩发誓当初自己要是知道会落到这般狼狈田地,早在当初萌发出这段可笑的感情时就应该趁早掐灭,或者说在更早的时候,在男人向他伸出手的时候及时回头。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后来的日子过得极其混乱,有一段时间醒来时他甚至都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理智在男人无情斩断那根红线时犹如一根绷到极致的绳子般断掉。他还记得当时男人看他的眼神,仿佛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剩下冷淡的最后一瞥。
他的住处中有一间隐秘的画室,其中藏着他所有难以启齿的思念。无尽的时间成为了他折磨自己的帮凶,在他以为这种颓然的状态要永久的持续下去时,有一天谢静流出现在他面前。
注视着谢静流的面容,檀静岩很难区别自己对于这个和师父有八分相像的师兄抱有的情感究竟是为了忘却曾经的感情,还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自己从来没有忘记过。
讽刺而可笑。
他不知道谢静流是以什么样的情感来陪自己玩这场荒唐的游戏,只是有的时候看向自己是会有一抹无奈的苦笑。
“对不起,我又走神了。”
“没事。”谢静流温柔地勾起一抹笑容,只有在他走神的时候,檀静岩的脸上才会露出从前那种和煦的笑容。又把自己当成师父了,奇怪的是自己从未有过怨怼。插足明知无望的感情,即使檀静岩看着自己只是当做一种怀念,他又有什么可以苛求的,总比默默在一旁看着他心碎要强得多。更何况,怀念的是他最尊敬的人。
“你刚才说什么?”檀静岩有些难以置信。怎么想原晴都不是个爱热闹的人,居然大费周章地请他们小聚。“我没听错吧。他是不是准备禅位不干了所以把我们找去托孤。”
谢静流眉宇轻皱伸指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没大没小。”
“反正他又听不见。”
“那也是你师伯,更别提他还是仙帝。”谢静流板着脸训道,手上动作却完全不同于严厉的语气,像擦拭易碎的器皿般轻柔地替他揉着脑门。“师父也许会来。”他沉吟片刻补充道。
“静岩。”
沸腾的思念在胸中翻滚,如果男人愿意见他……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可以回到他的身边?他自认没有做错任何事,一切几乎都是在对方的默许下进行的,没道理师父会一念之间断掉所有和他的感情。直觉告诉他一定有什么原因是他不知道的,可怜他的脑瓜本就不如身边那些人精于心计,一瞬间被驱逐,巨大的感情冲击让他有一段时间还不如浑浑噩噩的稚儿。
谢静流独有的温柔声音在耳边响起,“别再想了。师父已经……很久没见过客了。说不定不会出现。”
“你说什么?”檀静岩震惊地看向他,“师父一直把自己关在宫里?”把自己反锁在充斥孤寂的宫里,实在是很像男人的作为。若是问心无愧他又何必如此,若心中有愧又何必把他赶走。他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不管乐意还是不乐意,该来的总要来。檀静岩躲躲闪闪辗转反侧失眠数夜,还是免不了被谢静流从阴暗的画室里挖出来绑进原晴的宫殿。
“我可不可以认为你是在画我?”谢静流捏着墨迹未干的画作轻声调笑道。
“也算吧。”檀静岩点点头,随手在画上落下数语,“送你了。”
谢静流小心翼翼收起画轴忍不住笑道,“这么大方?”对方毫不在意地一挥手,示意他老人家最不缺的就是这玩意。注视着满屋子相似的身影,他的脸色又迅速黯淡下来。“走吧。”
原晴还是老样子,铺张浪费仆从如云那是他的风格。不过他也有理由铺张,仙帝要是没点样子,整个仙界面子里子都要被他丢光了。大老远他就瞧见一对十二名青衫清秀小童从他面前飘过,没走两步又是一队红衫的。檀静岩心中鸡皮疙瘩一层一层往上泛,原晴不会突然喜好起男风了吧。甚为后怕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琢磨原晴应该看不上眼。啊呸,这不埋汰自己嘛。他虽然没有天人之姿,好歹也有中等偏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