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静岩很想问问他师父干了点什么事才能把自己从天牢里弄出来折腾到昆仑去关禁闭,但鉴于衍华那张臭脸他觉得这家伙是不会再开口了,只能老老实实跟在衍华身后乘奔御风。
当大片的雪山映入眼帘时,他终于没忍住,顶着满嘴雪粒的风险,歪着脑袋好奇地问,“衍华,宁止在家是不是也这样对你来着。先投喂再摸头,他当是养小猫呢。我养狐狸还要溜须拍马隔三差五夸它两句呢,他这也太偷懒了吧。”衍华脸瞬间就黑了,直接找了个小山坳就把他扔下了。檀仙君看着四周密密麻麻的结界封印当时就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真把衍华惹毛了他随便找个破地就把你关了。
幸好衍华还算有良心,檀静岩深刻觉得人家这是给他师父留了点面子,在他快冻死之前宁止飘飘然出现在雪地里。檀静岩老泪纵横恨不得扑上去抱着宁止亲两口,但考虑到衍华有可能又炸毛一次,他含泪握着宁止的手无语凝噎。
宁止在暴雪的天气里撑着一把竹伞,优雅地从雪地深处向他走来。等走到他身边的时候特别优雅地挽了个花把伞收起来,左顾右盼不住打量周围,“……还真是。你怎么惹到他了,就给你找了这么个破地。”
“还不是因为你。”
宁止耸耸肩,无视眼睛里快喷出火的某人,“我原本还给你找了块地,特清幽。后山还有个小温泉。盖间小屋,住着挺舒服。”
檀静岩没话了,宁止根本就是衍华的帮凶报复他来的。
宁止是他们几人中脾气最好的一个,没多久见檀静岩眼泪汪汪生闷气的样子于心不忍,动手四处收拾了一下。这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终于有点人样,随手捏法诀盖了间小屋,又抱来几床温暖的兽皮。檀静岩裹着毯子,围着火炉手捧热茶又重新叨叨他家宁止亲亲的好了。
“宁止亲亲!还要!”没羞没臊地把手上的汤碗递给宁止,把自己裹成个球。昆仑山上实在太过寒冷,也就宁止和衍华两个人过习惯了一件单衣飘来飘去一副神仙样子。除他之外,基本上是上山一个熊一个,瞧檀静岩冻得鼻青脸红的样子就知道了。他现在就希望有个圆滚滚毛茸茸暖烘烘的东西能给自己抱着,形状最好是原形,品种,恩,最好是只狐狸。
宁止隔三差五来给他添点东西顺便带点口粮接济他,手艺好的让人想把碗一起啃了。檀静岩觉得他这日子不像是在关禁闭,反而像是在养老。每天兜着手沿着结界走一圈散心,然后就等着宁止来探监,日子过得跟个老头似的。
他更喜欢宁止而非衍华除了宁止手艺好之外还有一点,宁止这人心软好哄,装装可怜还有可能把外面的消息透给他。不像衍华,嘴紧得跟什么一样,想起那张冰渣子脸就头疼。除非自己把刀架在宁止脖子上那男人才有可能多往外蹦两个字,可是宁止又绝对不会和他合作,真头疼。
宁止悄悄透露给他的消息不多,檀静岩综合一下就得出一个挠心挠肺的结论,似乎是所有人都挺好就他一人在这关禁闭。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这天宁止不知是善心大发还是得到了衍华的批准,他琢磨着是后者比较有可能,居然扯了张凳子一副讲故事的腔调坐在他身边。檀静岩很想抓住机会聒噪一番,可惜宁止不知道烤了条什么动物的腿香气异常勾人,檀仙君一张嘴黏在肉上啃得不亦乐乎。宁止难得享受一番清静看上去很是满意,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清茶润润嗓。
“我知道你有一堆问题,还是我来解释下好了。”檀静岩抬起脑袋看他一眼,宁止立刻飞快地伸手把他的脑袋按下去,“吃你的烤肉,别插话。”
“那天情势十分凶险万不得已衍华出下策把你送进天牢,后面发生的事你一概不知。”宁止慢悠悠啜了口茶,“表面上是佩伯一人占尽风头,对于了解真相的人而言,佩伯的话在情在理原晴确实是罪人一个。可惜,那些了解真相的人大多是原晴的心腹,正是他们一手掩盖的旧事。对于那些不熟悉当年过往的事而言,佩伯的话就很值得推敲了。”
“无论如何比起相信一个风评极差满口扯谎的女人而言,相信德高望重且深得人心的原晴无疑更为容易。更何况,原晴的背后还有许多对于仙界极为重要的人物,比如你师父,比如衍华,还有命格。”他温婉地笑了笑,“如果沙利墨随口一说就能将原晴置于死地,那她这个魔君当的也太容易了。只要张口随便说几个人名,仙界的一大半根基就能毁于一旦。所以情势看上去危急,等大部分人冷静之后很容易就能想通这一点。”
“原晴虽然有前科,但归根结底还是深得人心的。命格当初能为他撒下弥天大谎也是看中了他比起佩伯更能委以重任。”
“帝君既然能暂时自保,保你自然是没有问题。”说到这里檀静岩的眼睛亮晶晶看向他,“佩伯似乎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光对付一个原晴不足以成事,只有把他身后的人一同拉下云端才有可能看见曙光。”他深深看了檀静岩一眼,“他把矛头对准了你师父。”
“接下来的事你应该自己能想清楚。”宁止放下茶杯收拾起残羹冷炙。
檀静岩一手撑着下巴一脸郁卒,佩伯一定是把自己和师父的关系捅出去了。他现在就是个蔑视伦常不知羞耻的罪人,要是敢出门一步没准当街就被人法办了。佩伯这招真高,先是乱泼脏水把自己和原晴扯到一块,再把他师父一起拉下水,这回他的名声彻底臭了,估计还能遗臭万年。
宁止看着他郁郁寡欢的模样叹息了一声早早离开,檀静岩注视着载他离开的那片云朵发愣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为止。他揉了揉酸疼的眼睛,眼角瞟见那朵造型奇特的白云拐了个歪又加速朝自己这边冲了过来。他愣了愣,主动往边上挪了几步给对方腾个地儿。宁止气喘吁吁从云上下来,一瞅见他劈头盖脸就说了一句话,“你赶紧准备一下,有人要来看你。”
他话音刚落,整个大地仿佛都在震动,宁止浑身一震踩上那朵云一下子跑没了影。檀静岩纳闷地盯着雪原试图从一片白色中找出他的访客。
很快他发现根本不需要费这个力气,因为目标实在太醒目了。笼罩着雪地的整片结界散发出迷幻的色彩,耀眼的光芒刺得他差点睁不开眼。衍华留下的咒文开始诡异地波动,牢不可破的结界上出现能容一人通过的缺口。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那里。
第七十二章:告别
檀静岩彻底被这个霸气的出场震撼到了,如果他师父手上再拿一把五环大砍刀这简直是劫狱的架势。真是……真是没见过硬闯都那么有理的,檀仙君小小陶醉了一把。一团白白的东西隔着老远被甩了过来,下意识地抄手接住,狐狸怨念的大脸瞬间出现在他眼前。伸手摸了两把,软乎暖和,实乃冰天雪地家居必备暖手炉一枚。
狐狸两眼圈贼红,估计一路上没少折腾,趴在檀静岩怀里抽泣地都哽咽了。乖顺地垂着耳朵可怜兮兮地卖萌,就差没去找个毛线球到处扑腾,片刻之后发觉这招毫无效果,伤心地看了眼狠心的主人对着檀静岩的衣袖出气。
檀静岩见自己的衣袖被挠得七零八落的,拎着狐狸后脖子晃了晃示意它老实点,狐狸对着他张牙舞爪一副不买账的样子。檀仙君想了想果断采取怀柔政策挠挠它下巴示好,狐狸郁闷地蹭他一下留给他一个销魂的大屁股跑雪地里玩儿去了。
瞬间暖和趁手的暖炉就不见了,檀静岩幽幽顺着狐狸离开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狐狸甩着尾巴得瑟地在雪地上小跑,灵活的身影突然凝滞了一下一个趔趄跌进雪堆里。四周被它激起纷纷扬扬的雪花,留下一条滑行的痕迹,檀静岩大笑,狐狸夹着尾巴一溜烟跑走了。
好不容易勉强止住笑容,回头看见男人幽深的目光,他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师父,就这样放它出去没事吧?”
男人深深看他一眼也笑了,“衍华的结界只容他和宁止两人通过,它跑不出结界。”檀静岩仿佛能看见到处撒欢的狐狸一脑袋撞上结界的傻样,又是一阵捧腹大笑。
“以后由你照顾它。”
檀静岩登时停了笑容一脸诧异,“狐狸一直随师父左右,师父怎么不要它了。”难怪狐狸哭成这样,原来是被抛弃了。
话音刚落,狐狸浑身都是雪悻悻地跑了回来在他脚边蹭雪。檀静岩把它抱了起来仔细瞅了瞅,“你又怎么讨人嫌了,快给师父道歉。”狐狸脑门上毛塌了一块儿看上去特别可怜,呜呜嚎了半天一头团进檀静岩怀里直发抖。
“它不方便再跟着我。”男人伸手摸了摸狐狸脑袋,“狐狸向来顽劣你要多加管教。”
檀静岩看着他渐渐皱起眉抱着狐狸回里屋找了个软枕给它抱着,狐狸哭了一路累坏了沾着枕头就睡着了。安顿完狐狸,他快步走出房间,男人沏了两杯茶安静地坐在一旁等他,“师父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男人点头,把冒着热气的茶盏推到他面前。檀静岩抓起喝了一大口定定神,满面愁云道,“是什么?”
“有些事情你需要知道。”
檀静岩忧郁地喝下一大口茶暗自琢磨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一个两个都要给他解密。
“沙利墨刚任魔君时,魔界仍是四分五裂的状态。魔向来傲慢自大,对于沙利墨这个挂名君王也是可有可无的状态。迫于情势,她不得不除掉一些抵触她的势力。其中包括……”男人顿了顿,似乎不想多提,“借住仙界的力量。”
檀静岩毫不惊讶沙利墨会做出这种事,这种暗通曲款背后阴人一刀的作风就是她的风格,“她是不是有把柄落在佩伯手上。”
男人下颚微点,“承认和原晴有染比起佩伯手上那些把柄造成的影响可谓微乎其微。沙利墨素来放荡,能把有史以来魔界最为畏惧的仙帝逼到禅位在魔界可以算是战功一件。”
“我们早就知晓佩伯手上有一些可能对形势不利的东西,这么多年布下局诱导他慢慢把他手上的东西当做筹码。最可怕的不是敌人手中握有能威胁你的筹码,而是你不知道那些筹码中究竟有些什么。直到最近佩伯如我们所愿拿着手中的东西去要挟沙利墨,我们才勉强窥视到那些有威胁的证据。”
“这个计划很早就已定下,只是没料到佩伯会那么莽撞提前把矛盾激化。沙利墨来不及销毁所有证据只能帮他把原晴拖下水。”
男人停下话头,双手支着下巴注视着檀静岩。
“我亲手策划了这件事。整个环节中只有你是个失误。”
“原晴本名姓谢。”男人注视着檀静岩恍然大悟的神情微微一笑,“从很早之前原晴就在遴选继承人,静流从小就被当做继承人培养。如果被佩伯发现他们俩的关系,多年心血就会毁于一旦。然而佩伯已经渐渐发现原晴和沙利墨之间还有一个孩子,我们需要一个人引开那双日夜探寻的眼睛。”
“所以你们就想到了利用我?”檀静岩突然感到一阵无名火冲上心田,“佩伯根本不需要知道确切的那个人是谁,他需要的只是一根导火线。一根能瞬间能改变局势的导火线。沙利墨故意靠近我,是不是就是为了给佩伯下套。我说她堂堂一介魔君有事没事都粘着我是为了什么,原来都是假的!”
男人定定看着他,很轻地叹了口气,“佩伯会选你,不仅是因为沙利墨对他的暗示。更重要的是,你会牵制住我。”
檀静岩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怎么……”男人微微抬高声调严厉地说道,“你以为我说的也是假的。”檀静岩习惯性地摇头,男人仿佛松了口气有些恼怒地自言自语,“不孝徒。”
“那你们接下来要怎么对付佩伯?”檀静岩赶紧挑起话头,一副我很无辜我是受害者您老别和我一般见识的狗腿样。“是不是戳穿他的真面目痛打落水狗?”
“原晴已经禅位给佩伯。”
“什么!”檀静岩大叫起来。
“即使这次解决了这次,佩伯绝不会是最后一个利用这件事要挟原晴的人。”他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嘲讽,“若不是当年原晴一意孤行,又岂会落得今日下场。”
“那你也不能因为这事报复他。”檀静岩忍不住插嘴。
“报复?”男人哑然失笑,“你真以为接下来的事还能受到我们控制?有些时候,能做到的只是铺路而已,按照我们的预想发展下去。佩伯是优秀的阴谋家但他并不是一个好的领导者。原晴早已布下陷阱重重,若是没有如他一般的周旋手段,旁人很难坚持良久。”
“你要让佩伯自愿交出到手的宝座?”
“不,我要他再也翻不了身。”
布下陷阱制造冲突,让所有人不再相信佩伯的领导,在分崩离析的局面下很容易就会怀念起原晴在位时的安定。这时候对原晴有再大的不满也会被对佩伯的怨念所压倒,人们会不禁怀疑起那个凭借不光明手段上位的佩伯所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这时候原晴再做些小动作,那佩伯以后真的只能当过街老鼠了。……只是事情真有这么容易?
“你以为沙利墨会善罢甘休?”
檀静岩恍然大悟,沙利墨那个小鸡肚肠阴狠毒辣的女人回过神来指不定怎么玩死佩伯呢。
“如此看来师伯重掌帝位岂不是早晚的事。”
男人愣了愣喝了口冷茶,有一瞬间檀静岩从他的脸上看见一抹悲伤,他瞬间有些不好的预感。“你还要做什么?”
“沙利墨和静流是他的软肋,只要他在位一天迟早会有威胁找上门。”男人轻声说道,“等佩伯一有禅位的念头,原晴必须死。只有他死了,所有的指责失去了源头,那两人也就平安无事。静流会根据他的遗愿继任。”
“为什么……”檀静岩彻底糊涂了,明明原晴可以正大光明上演一场绝地大翻身,为什么到了最后反倒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了。
“你不了解他。他绝不会留下任何机会让别人伤害到他爱的人。当年他犯下大错时就应该有此觉悟。”
檀静岩默然,他从未想到过原晴是如此决绝的一个人。仅仅是为了杜绝虚妄的未来可能遇见的威胁,就付出自己的一条性命。他总以为他师父才是决绝的那个人,没想到原晴更胜一筹。
原晴的死必须自于外部,若是自杀,则事态有可能变成畏罪自杀。反而将自己的软肋暴露出来。檀静岩虽然不通仙界的经史典籍不知道历史上是否有人杀死过一名仙帝,但常识告诉他杀死一位饱受爱戴的领导者受到的刑罚绝对不会轻。“你们决定了是谁动手?”颤抖的声音中蕴含着显而易见的紧张。
男人默不作声起身在他唇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昔年我带你去人间时你替我取了个假名我很喜欢。如果还能相见,我会用这个名字。”
男人的语气不像告别,更像是去赴死。
檀静岩伸出手,却触不到那抹背影。
第七十三章:梦醒
谢静流放下手中的笔,未干的墨汁浮于纸上像一颗泫然欲泣的泪缓缓渲染开化作满篇的锦绣。他不由自主抬起头去看倚窗而立的人,男人安静地注视着窗外的残雪,沉寂得像一座雕塑。
“师父。”他犹豫着递上刚批阅完的判书。
男人从窗外收回视线懒洋洋在纸上投下一瞥不禁嗤笑道,“妇人之仁。”
谢静流看了一眼墨迹,鼓足勇气辩解道,“师父待我若生父,我又怎可能下令置您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