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仆 下——琴挑
琴挑  发于:2012年06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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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顿住,似有难言之隐,铁焕之忙问:“爹?您有苦衷吗?”

铁谦公关切地望了望昏昏沉沉的铁心之,又转头看看我和武长青:“长青不是外人,只是这江琴师……”

我知道他定有不可言传的秘密要与众人分享,只因避讳我在场这才迟疑,因此抱拳准备告退:“小人暂且告退。”

“江琴师也不是外人,”铁焕之急忙出口将我留住,“爹,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铁谦公诧异地看了看他,思忖了半晌才说道:“心之他,已经被皇上定为驸马了。”

“驸马?”

此言一出几个人都惊呆了,“这是从何说起?”铁焕之也觉得蹊跷。

“你还没回来之前,皇上皇后就已经召我入宫商议,将十三公主月华许配给你小弟。自打心之带那个女人回家就一直跟我闹,何况他大病初愈,我怕他受到打击

所以没提这事,再说皇上也没下旨昭告,可是我今日上朝得到消息,明天圣旨就要到家。他要是再这么一意孤行,到时候倒霉的可不是他一人,而是我们铁家上

下几十人口,圣命难违,悔皇婚,悔得起么?”

“月华公主?您说是那个小姑娘?”铁焕之忙问。

“什么小姑娘,那是十三公主,皇上最宝贝的女儿,两年前她母亲荣贵妃薨了,我带心之入宫吊唁,那十三公主不知怎的就看上了心之,因为当时年纪太小皇上

才不便正式提赐婚,现在她长到十六,正是待嫁时,说什么也躲不过了。”

铁谦公揉了揉心窝痛苦道:“不行,我这老毛病恐怕又犯了,赶紧叫江神医……”四处环顾着,目光最后落在我身上:“麻烦江琴师代老夫传唤一下江神医,请

他到我卧房里诊病。”

我怔了怔,犹豫许久只得应承:“您放心。”

他冲我笑了笑,向铁焕之道:“我先回房歇息了,最近气虚得很,让江神医给我调理一下身子。心之我也没什么精神管了,长兄若父,你代为父管管他吧,他也

成人了,不能什么都由着性子胡来,婚姻大事本来就不是两个人的事,不然如何称得大事呢?”

“爹,我知道了。”铁焕之无可奈何地应承了下来。

铁谦公离开后,武长青面露难色:“得,我也没辙了,现今拦在他俩人间的不是铁谦公一人,而是一座皇宫,一方皇权,难!难!难!”

他连说了三个“难”,那恐怕真的是难了。

“大哥——”铁心之从床上起来,可怜巴巴地盯着铁环之,“我不要月华,我要金玉。”

铁焕之啐道:“没出息的东西!没了女人你就不能活了?你倒说说看如今怎么办?公主是一定要娶的,不娶我和爹都得跟着你送死,你忍心让我们为了你伟大的

爱情牺牲?”

铁心之委屈地低下了头。

铁焕之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此事须从长计议。眼下爹爹的身体要紧,六月,你去请江神医给父亲诊病吧,我和长青再商量商量。”

“是。”

真是一团乱麻,这才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水大姐还无处着落,半路又杀出个十三公主,只这两个女人,也够铁家上下手忙脚乱一阵了吧。

惟今身在局外的人,只有陆祈云一人吧,他也算铁家的人,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我低着头边想边走,沿着曲径通幽的花园长廊,脚下鹅卵石镶嵌的青玉石板一目目丛眼底滑过,忽然一缕紫烟粉雾袅袅飘入眼帘,抬头一看,眼前一位豆蔻少女

正抿着朱唇对我巧笑嫣然:“你是……江琴师?”.

我一怔:“您是?”

“清荷,铁清荷。”她自我介绍道。

铁清荷?铁焕之和铁心之的妹妹,铁家的大小姐?也是昨日我经过花园时,看到了吹箫人?

“铁小姐?昨日是您在这里吹箫?”我问。

铁清荷粉衫紫裙,容貌清丽秀美,见我发问,背起两手躬起腰身,冲我颔首一笑:“正是。我胡乱吹的,倒被你听到了,这可不好。”

我连忙解释道:“小姐见谅不是故意的,只是偶然经过,听那箫声凄婉,这才好奇听了一会儿,小姐别见怪。”

她笑得更深了,走到我身侧突然拔出一把匕首威胁道:“这么说来,你偷听本小姐吹箫,亵渎了本小姐,本小姐是不是该把你的耳朵割下来以作惩戒?”

我一惊,见她目光凛冽,寒气逼人,心中阵阵发紧。这位小姐与江小仙如出一辙,都是拥有无双的美貌,无双的毒心,小小年纪便懂得给别人施加百倍千倍的报

复,这样的人我实在再招惹不起了,于是鞠了一大躬,向她赔罪道:“小人下次再不敢了,请小姐饶过小人这一回。”

她收起匕首连哼三声,慢慢绕着我走了一圈,边走边说:“听说你很会奏琴?都会奏什么曲子呀?”

“我……”我一时语塞,天知道我会奏什么曲子,我压根儿就对乐理一窍不通。

“我只是随便弹,不成曲调,想到哪里就弹到哪里,多蒙将军赏识,这才带在身边,其实并不怎样。”

“哼。”她冲我翻了一个白眼,又浓又密的睫毛翘得老高:“那就是乱弹琴喽?我还没见过哪个乱弹琴的人敢自称琴师呢!”

我再三解释:“小人不是琴师,只是铁将军赏识小人,这才封了个琴师的雅号,小人充其量也就是个乱弹琴的小奴才,小姐不必大惊小怪。”

她拍手笑道:“哈哈哈,乱弹琴的小奴才?这个绰号好,以后我就叫你乱弹琴的小奴才,你可要应哦?”

“是,小人应。”

她晃了晃脑袋,果然叉起腰试验了起来:“乱弹琴的小奴才!”

“是,奴才在!”我不介意满足她的这点向恶心,跟江小仙交往了那么久,怎么应付这类歹毒的孩子我已经游刃有余。

“哈哈哈,真有趣!小奴才,你偷听我吹箫这笔帐咱们以后算。现在我要问你,见到我二哥了么?”

“铁将军在三公子房里。”看来这位小姐暂时不会对我下毒手,我大舒一口气,不免暗自庆幸,不知逃过这劫,还逃不逃得过下一劫。

“小奴才我问的是我二哥!”她嘟起小嘴不满地嚷嚷道。

我仔细想了想,这才明白她所说的二哥应该是陆祁云,“小人没见过二公子。”

她耷拉着脑袋,立刻泄了气:“躲哪儿去了?我都找了他一整天了,自打回来,就一直躲着我,好像怕我吃了他……”

“想必应该和江神医在一起吧。”也不知搭错了哪根神经,我不合适宜地插了这么句。

“哦?对呀!”她笑道,“他俩总形影不离的,找到一个就肯定找到另一个,只要知道江神医在哪就行了。喂,小奴财,你知道江神医在哪吗?”

“不清楚,不过我正要去请他,铁老将军旧病复发,想请他去看看。不如您随我一同去,也许能寻到二公子。”

“此话有理。好,我就跟你一起去找!”

到了后院江临风的住处,房屋门窗均紧闭,铁清荷敲了半天门也不见有人来开,便失望说:“看来不在。”

我察看了一番,正扒在门檐上顺着门缝往里窥探,门忽然吱呀被拉开了,我脚下没站稳,被门槛绊住,哗啦啦地向前倒去,正被人抱了个满怀。

抬头一瞅,却是陆祁云,阴媚地盯着我,发了两声怪笑:“呵呵,我道是哪家的猫儿挠门扇偷腥吃,原来是江琴师啊,怎么?今天有兴致到我这里来逛逛?难不

成是要为我奏上一曲:‘相见欢’么?”

我慌忙推开他,站稳了说:“我来找江神医,与二公子无干,再说,这里是他的住处,好像不该叫作‘您这里’。”

他猛然一愣,转而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临风快来,咱们的小六月也懂得以牙还牙了,不愧是奴才,咬人倒是不含糊,我倒小瞧他了。”

我朝他身后的房间里望去——

正是傍晚西下,夕阳的余黄透过窗棱缝隙照入屋内,在地上落出斑斑驳驳黑黄交织的阴影,江临风背着手,缓缓出现在这样的背景之中:只罩了件宽大的灰蓝长

袍,头发披散在肩上,脸庞隐匿在黑影之后——分明见到他的真容貌,也许是仓促之间来不及雕琢伪装,他凹凸英挺的五官若隐若现地在远处浮动着,两只眼,

就像两颗坠落在岸地的星,闪闪烁烁,忽明忽暗。

“你怎么就盯着他瞧?”

陆祁云向右挪了一步,于是那对星在我的视野里消失不见了。

“六月,你来猜猜,我们在做什么?”他收起笑容,全身向我逼近,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清晰了,我这才看清明——

他眼梢还残着缱倦,他衣怀是敞开的,他胸膛是赤裸的,露出雪白的脖子,胸膛上的毒斑不见了,上面一块一块布满了铁红色的铜钱大小的斑痕,刺目的,红色

的,印记。

那些印记多么像,多么像:吻痕。

你们在做什么,为什么要问我?

第六十九章

“二哥!”一团“粉紫的潮水”隆隆地迅速袭来,湮没了陆祁云那可憎的笑,“我找了你好久,原来你跟他躲在这儿!”铁清荷嘴巴撅得老,紧紧攥着陆祁云的

手指,以他的躯干为轴心极尽所能低摇晃,四臂拧成了麻花。

“小荷?你,你怎么来了?”陆祁云顷刻换了副表情,那自始至终都摆出一切尽握神态的嘴脸瞬间被惊愕和恐惧取代,连笑容也变得僵软,他无可奈何,也无何

可奈,高高大大的男人就这么被一个娇小的少女拨浪鼓似的摇在手里,好似她手中的一个玩具,无法自得,这让他看起来滑稽无比——一向玩弄他人于股掌的陆

祁云,竟然为一个女孩露出这样难得一见的表情,此景千年难见。

“二哥你来,你来嘛,你听我说……”

陆祁云被铁清荷缠住脱不了身,于是在我和江临风之间终于没有任何遮碍,只剩下空气中的光影,跟随着缓缓逼近的他的身形由弱至强地振动了起来。那些光的

分子在他的身边流动着,于是属于黑暗的分子散去,破土而出的,是他明媚的脸,没有任何一处易容的痕迹,眉毛是他的,眼睛是他的,鼻子,嘴巴,耳朵……

每一根毛发,每一个毛孔,都清清楚楚展示着属于江临风的特征,真真切切的江临风。

“我……”我忽然心跳加速,这是入铁府以来第二次与他单独相处,即便只是传话也让我紧张莫名,不,只要与他交谈,哪怕只听他的声音,我也会情不自禁地

颤抖。

“老将军……老将军他召你去,去为他诊病……”我用眼角的余光迅速瞥了他一眼,于是连目光也凝结成一坨——只要看他一眼,就想无穷尽地看下去,永远看

下去。

“六月……”他竖起指尖向我胸口直径触来,却被我蝎蜇似的躲开了,“江……大夫,你整理整理东西快去吧,去晚了,恐怕老将军要怪罪……”

我交待完了飞也似的逃,受不了这种窒息的感觉了,那种胶着的心情,哪怕只与他说上一句话,也担心会因此而再难割舍。

忽然眼前一黑,不知何时蹿到我的头里,他迅雷不及掩耳地关上了门,然后缓缓地,缓缓地转身,靠在门上幽幽地说:“你逃什么?我们难得相见,既然来了,

也稍坐片刻。”抬起手,指了指我的身后:“坐。”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有两张椅子,椅子的旁边是卧榻,卧榻上衾褥凌乱,自然让人联想起陆祁云那凌乱襟衫的出处,想起他胸口的那片片刺目的红印,我不自觉就

往江临风赤裸在外的皮肤上逡巡:唇边、面颊、脖颈、锁骨、胸线、手指、脚趾,寻找着被对方留下的同样的痕迹。脚趾,脚趾,他的脚趾很整齐,还是头一次

看到他的赤脚,心底的火腾地烧起来了。

“六月,你脸红了。”他玩味似的看回我,

“你在找什么?”发现我四处游乱的目光,他低下头扯开衣领往内里瞧了瞧,然后释然地笑开了,“呵呵,你是找……我与他亲热的证据?”

我感到自己被自己烧成了灰。

费了好多力维系的矜持瓦解了一半,而且,我竟然真的万分急于确认,他到底有没有在这屋子里,跟他亲热?

“你……和他……和他……真的在……在……”

“嗯?我们在怎么样?”他翘起二郎腿,一只手托着作腮,用那双凌厉的目光将我剥得体无完肤,“你既有勇气追到这里,竟没勇气问一句话么?”

“你们,你们……你们怎样都与我无关!”我深深吸了大口气,如他所言鼓足了勇气,结果却说出这么一句糗话,忙不得地把自己撇清了。

混蛋!在心里咒骂自己,一百遍,一千遍。

心里想的,却无法出口,明明嫉妒得发狂,却还要装作漠不关己,我就是这么一个懦夫,胆小、无赖、懦弱、死缠烂打,不自尊,不自爱,这么一个从头烂到脚

的狗奴才,连脸皮都是剥夺别人的强盗,为了自私的爱恬不知耻地追到这里,追到这个人的面前,想保护他,想被他守护,结果却连一句问话都问不出,我到底

来干什么?

他目光瞬间黯淡,露出那么一丝笑,点了点头,又摇摇头,然后起身把门拉开作了请的姿势,:“既然与你无干,那么,你可以走了。”

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表情。

我从椅子上艰难地站起来,向门口走去,那么几步的距离,明明是走向他,事实却是向着另一个远离的方向。我垂首行着,终于是在他的注视里了,庆贺之余突

然明白了一个道理:越美丽的东西越不可碰,碰了,若得到,会因无时无刻不担心失去而痛苦,若不可得,也会因思念无涯际而痛苦,无论怎样,都是有始无终

的苦果,因为它太美丽,像那些美丽的毒蘑菇,美丽的毒虫,美丽的毒蛇,美丽的植物……美丽,往往与毒混合在一起,最能迷惑,也最能致命。

既然怎样的结果都一样,不如,就碰了他,反正我已中毒至深。

“你还爱他吗?”面临我的骤然来袭,他竟有些慌张。

我定定地望着他,清晰地捕获了他所有的表情:震惊、慌乱、茫然,迷惑,一贯深沉的目光因为我的凝视而被搅动,变得浮浅不安,最后这些全消失了,只剩下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这本与你无关。”

本来我打算好了,如果他的回答是肯定,那么我将一去不返,离开铁府,离开他,永远不再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不见他,不想他,不为他苦,不为他甜,不是他

的奴才,不是他爱的人的替身,毁了这张脸,即使它再丑陋,也不是别人而是我自己,六月,我是六月。

“那么,你爱我么?”我继续胆大包天,“或者说,你爱过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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