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仆 下——琴挑
琴挑  发于:2012年06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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诊病之后隔了半日,陆祁云便亲自端来汤药来督促我服下。

他推开门,一手平平地执着青花瓷碗,一脸春意盎然的笑,步履轻盈款款而来:“江琴师,该喝药了……哦,”他忽然停顿凝神,“不知我该叫您江琴师合适,

还是叫您的本名合适?您倒说说看,希望我如何称呼?”那微蹙的额头顷刻间又舒展开来,一对修眉仿若雁翅横翼,眉第之间却更显凛冽。

我深知,要避免被这把“刀”划伤,惟有淡然处之,漠然视之,调侃讥讽不成,他也就了然无趣了。

“随便。”我轻轻背过身去,下意识地拉上被角。

“哼。”他轻笑了一声,我感到床铺略微一陷,知他坐到床上,这方一只手已经探入被中向我摸索而来:“六月,这里只有你跟我,就不必演戏了……咳,多日

不见,你这身子骨又清减了许多,触手倒不似从前柔润……”

他的手指在我腰胯间绕来绕去,像五只冰滑的蚕,又像部坚硬的钢锥。

我攥住他的手腕,阻住他的摸索,回头反问道:“陆祁云,你对人从不假颜色,何时也变得轻薄了?”

他莞尔一笑,抽回手道:“你只说对一半,我对所有人均不假颜色,但除你之外。”

说着那手竟又向我面门而来,只见神色端凝:“好久不见,你出落得竟愈发像我……”

我急忙掀被起身退到塌后,离他约三尺有余,正色说:“陆祁云,不,铁大人,不,在这里应称呼您为二少爷,在下是铁将军带回的仆从,您是不是也该遵守等

第之礼才对?”

“哼哼!”他脸色铁灰,将那只汤碗送到我面前冷笑道:“好啊,你也会跟我论理谈道了,那我倒要好好问问了,你千里迢迢追来这里,难道不是为了我与他?

别告诉我你是为了我大哥铁焕之而来,你若为他而来,我便无话可说,自当对你守礼守拘,不越雷池。”

他言之凿凿,无话可说的竟是我。

“就是为你与他而来的”这种羞惭之言如何启齿?说出来,再成为他们的笑柄和被如何驱使摆弄也无所谓的一个无足轻重的借口?

不敢说,不能说,也不必说,一切的后果皆我一人自负。

注视着面前汤碗里蒸腾而出的热气,透过那张被热流驱散得变了形的他的脸,我毅然首肯:“不错,我正是为铁焕之而来,与你不相干,与他不相干。”

他惊异了。

凭他也揣度不懂我那些卑微的心思吧。

然后,他摇晃着手中的汤碗,自嘲地笑道:“想不到你竟是这般轻薄之人,一遇新欢,便弃旧爱,这药……咳,枉他亲自熬了两个时辰的药,竟是为一个失心之

人而制……哎,你辜负他一片心肠了!”

江临风为我亲自熬药?

我盯着那碗汤药,心内五味杂陈,何必呢?又何必呢?既然无心于我,无情于我,又何必煞费苦心亲自诊脉煎药?莫非……莫非是对我的良苦用心有所感怀?或

者是悲悯之心在作怪,对我产生了那么一丝同情,觉得像我这样一个人,历尽艰辛翻山涉水追随而来着实不易,这才还我一些情意以便日后不相欠?

假若如此,我倒更像个小丑了。

我只有衔苦而笑,装不介怀:“是吗?那是他作为医者的职责所在吧——仅仅是负责,而已。”他把药碗放在床沿,起身下地说:“药放在这里,喝不喝随你。

你放心,他不会在药中下毒——你还不值得下。但是,若是你哪天脑子不清楚,妨碍了我们,到那时下毒却是仁慈的了……”

他又靠近我压低声音说:“看得出我那义兄很钟爱于你,你跟他双宿双栖也罢,相亲相爱也罢,只是别在我们面前放肆就好,否则我那意志不坚定的风儿,若是

被你扰乱了半分倒了矛戈,我定要唯你是问!”

“我妨碍你们什么?你们要做什么?是不是要谋权篡位?”我跪直身体,抓住他的双肩,“你是不是在利用他?”

“哼,”他拔开我的手,将我拉至胸前,另只手挑起我的下巴笑道,“我也不怕告诉你——我就是在利用他,利用他帮我夺取江山,然后再一刀杀了他,以报我

屈辱之仇!”

“你这个混蛋!”我掣掌朝他咽喉发力,却被他轻而易举地捏住了脉门,“呵呵,你的内力不在我之下,可惜还是不会活用,如果遇人不淑的话,轻易就会被利

用。与其被旁人利用,不如悉数给了我,倒能成就一番大事!”

“我把你的阴谋告诉他!”我大喊道,突然感到内力源源不绝涌出,打出一拳后,竟将他震到了墙壁上,哗啦一声巨响,盆栽架打翻在地。

他没料到蚍蜉也能撼大树,惊异之余,脸上竟现喜色,翻身从地上爬起来上前上下打量,喜不自禁道:“你向谁学过心法了?使出的内力倒浑润了许多,少了分

乖戾,多了分大成,这样的内力在进行移植时定能贯通融汇,好啊!”

我不理他,忍住头晕穿鞋下地朝门口奔去,却一把被他拉住了:“你去哪?”

“去找江临风,把你的阴谋说给他听!”我甩开他的手臂拉开门,仍然被他按下了:

“你以为他会信你,还是信我?”他挑衅似的盯着我,几乎同时,这句话像一个刀尖将我满心希望戳破,化为泡影。

我偃旗息鼓了。

是啊,他会信我,还是信陆祁云呢?

答案是不言而喻的,他当然会选择相信陆祁云。

我说什么做什么又有什么用?

“六月!”陆祁云突然从背后揽住我,将手捂在我心口喃喃着说:“这里是不是又疼了?……不对啊,这样是不对的……你不该心疼,不是才刚承认你是为铁焕

之而来,不是为他吗?这里为何又会因我而疼?如此三心二意,等待你的,将会是一场腥风血雨,或者所有人在你面前死去,或者你在所有人面前死去,你想要

哪一场?”

“不听!我不听!住口!住口!”我堵住耳朵,拉开门挣脱而出,顺着长廊狂奔而去,一路上陆祁云的话言犹在耳,像恶魔低语般在我耳边荡响,带着森森鬼气

不知冲出多远,才在一片花团锦簇绿柳成荫的林子前停住了脚步。

竹柳依依,箫瑟潺潺。

一阵哀怨缠绵的箫音在叶脉花蕊间穿行而过,诉不尽的哀婉惆怅,绕指愁肠。我抬首极目而望,只见红绿参差之间,花影斑驳之下,一个曼妙女子的楚楚背影水

印般地透过眼前,粉紫相间的轻纱缭绕颈间,一头黑瀑倾泄直下,她端坐于石台之上,并不见脸面,可单是看那背影,已让人遐想无限。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洞箫声止,女子一吟三叹,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的诗,虽不解其中含义,单是听那些迷离之言:“华年”“蝴蝶”“杜鹃”,就已足够让人惆怅的了,再加上女子

清丽沉蓄,恍若柳絮般飘渺的嗓音,更觉伤感。

垂首沉吟间,只听那女子轻轻“噫”了一声,正见她转过身向我遥遥望来,我下意识躲进廊柱后,正思及是否被她发现,忽闻一声清亮的男音高亢而来:

“是江琴师吗——?”

原来是铁心之,急匆匆从长廊尽头向我奔来:“你怎么跑这来了?快跟我去见父亲。”

到了跟前不容分说,他拉起我便走。

“铁大人叫我何事?”我心里打鼓,唯恐是被铁谦公逼着奏琴。

“去了就知道了。”他讳莫如深,一点也不肯透露。

我被他一牵就是马不停蹄向前赶,再回头探看那花间洞箫女子时,已然不见了踪影。

穿廊过巷,铁心之来到一座堂屋前停下,神秘兮兮地对我笑道:“到了。”然后抬手叩门道:“江琴师带到——”

里边一个闷闷的声音传出:“请进来!”

于是铁心之率先推门,见我没跟,又转身将我拉了进来,不耐烦道:“你磨蹭什么?”

我只好抬脚进门。

进门之后一直低着头不敢多望,以为堂中坐着铁谦公,心中对隐瞒身份一事觉得理亏,所以只盼望有问必答,只要不让我奏琴,什么都好说。

“恭,恭请谦公。”我声音低得连自己都听不到。

“……哈哈哈哈——”

少顷静谧之后,忽闻屋内一阵嗤笑,我急忙抬头,这才发现哪里来的什么铁谦公,正中端坐的竟是铁焕之,正面目含笑,一旁是武长青,似笑非笑,而身旁的铁

心之却无所顾忌,放肆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尔受骗于我!”

我有些羞恼,转身就要离去,又被铁心之拦住了,他抿嘴笑道:“开个玩笑而已,你那么认真作甚?”

“我身体不适。”我准备避重就轻三十六计走为上,铁心之特意把我拉到铁焕之这里来必定有所意图,我不想赶这趟浑水。

“别别别——”他急忙拦住我,抻直脖子朝里喊:“大哥,你倒是说句话呀!”

“谁叫你欺负他?”铁焕之起身走到我身边把我揽了过去,柔声安慰道:“你别跟他一般见识,我是担心你的病方才去你房里瞧你,怎知你并不在内,房门大敞

四开,屋内又狼籍一片,恐怕你出了意外,这才叫心之帮忙外出寻你,他怕你不肯见我,故意说是爹爹召唤你的,别介意了好么,看在我的份上?”

话这份上我也不好继续矫情,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问铁焕之:“到底有何事?”

铁焕之刚要张口铁心之立刻抢白道:“我的事!”

“你的事?”我奇怪道,“你有何事?”

他马上换上一副正经神色,叹了一口气:“哎,还不是我的终身大事?连大哥去说,爹爹还是一般强硬,一点都不得通融,你们说可怎么办?”

我想了想也觉无计可施:“我也想不出好法子,你叫我来也没用,连将军都说不上话,何况我?”

众人皆沉默了。

武长青突然开了腔,往手心里敲了下折扇说:“办法也不是没有……”

铁心之眉毛一弯喜道:“什么法子?”

“这……哎,不好说。”武长青面露难色。

铁心之被吊到关头,逼讯似的扯住武长青的手臂就差没吃人:“快说啊!”

武长青思忖良久这才说出了他的计策:“办法有两个,三公子自选:其一,水小姐出身不好不能作为正房娶进铁家,那就退一步而求其次,纳来为妾,等将来生

个一男半女或者正室殁了再扶正,你看如何?”

“不行不行不行!”铁心之连连摇头,“我这辈子从未如此深爱过一个女子,要委屈她当妾一辈子抬不起头,我可不忍心!行不通行不通!”

“既然行不通那就只有第二个法子了,”武长青目光一转,盯住我,“我只怕这个法子一说出,就有另一个人不忍心了。”

铁焕之急切道:“你快说吧,只要能帮到心之,没什么不可的。”

武长青用扇子指向他:“这可是你说的?”

铁焕之点头:“你就快说吧。”

武长青便道:“我且问你们,水小姐进铁家最大的障碍是什么?”

铁焕之毫不犹豫:“当然是她的江湖出身,而且又比心之长了几岁,主要还是出身的问题。”

“这就是了。”武长青胸有成竹,“既然老爷嫌弃她的出身而不准三公子娶进门,那我们就要让他老人家明白一个道理:放弃这个出身不好的不要,那么下一个

将会是另一个更不好的,两相对比之下,老人自会扼腕叹息:倒不如最先那个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还是铁焕之最先想通其中关节,拍手笑道:“妙啊!长青这一计果然是珠玉之策!”

铁心之身在局中仍不明就里:“大哥,什么珠玉之策?你倒说个明白!”

铁焕之笑而不答,转头向我道:“你明白了么?”

我点点头:“嗯,明白了。武大人的意思是要三少爷假装放弃水小姐,必然会终日消沉,寻花问柳以填补内心空白,那时三少爷如果结识了下等女子毅然要娶进

门,那么铁谦公拗不过,两相对比之下,可能会念及水小姐的好来,答应了这门亲事也未尝不能。”

“非常正确!”铁焕之敲了铁心之后脑一记,“就你蠢材!”

铁心之这才了然大悟,傻笑一声:“这也未尝不是个好计,只是要我与那些妓女相交往来,怕有损铁家门风声誉,到时只怕爹已经顾不得我的终身大事了,要了

我命也不为过,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他说得有理,一时间屋内重归寂静。

“那,只有最后的办法了,”武长青凝重说,“既然妓女碰不得,又要考虑家风门誉,不如就在府内寻找适合之人……”

“啊?你是要我找婢女?”铁心之这回倒反应奇快,“不要不要,我们家那些婢女都被爹筛选过,模样没一个出挑的,个个五大三粗,丑若无盐,也不知他是挑

婢女还挑上阵士兵,我会爱上才怪!不行不行!”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就这两日见过的铁家婢女,虽没铁心之描述得那么夸张,倒十有八九貌不惊人,的确敌不过水金玉,这就没有信服力了。

“也对啊,这么多年心之都对婢女无意,怎么一下就能转性呢?”铁焕之不无担忧地说,“确实需要从长计议。”

“家里除了婢女就是清荷了,你总不能叫我去勾引我妹妹吧?”铁心之质问道。

“婢女远远达不到预期效果,大不了仍然纳妾,你们再好好想想,三公子要如何放荡出轨才能让老爷想念水小姐的好?”

众人说不出,武长青反倒轻松了口气:“咳,连你们都想不到,那此人果真是秘密武器了,”他向铁心之道:“战国时魏王与龙阳君便有鱼水欢之佳话,汉哀帝

与董贤之断袖情也流传至今,褒贬各一,您想想,若是自己的儿子被逼与心爱的女子分离转而将满腔热情倾注在男色身上,哪个做父母的不悔之当初?别说是门

当户对的小姐,只要是女人,恐怕也会不论出身等第,一概应承了吧。门第固然重要,但子嗣相传更为重要,到时还保不定他自己做住,把水小姐给你娶进门哪

!”

铁心之愣了愣,忽然破笑道:“这……似乎比跟婢女好多啊,但要跟男人……也是大大不妥。”

武长青解释道:“真戏假作,谁要你真的与他要好?做个样子罢了,这点牺牲也不能,还谈什么情比金坚?”

“能,能!我能!只是要找何人陪我演戏?嗯……一定要找个俊俏的,否则我可难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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