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正七坐在供台上,垂眼看着手里的青玉觚,淡淡地冒出一句惊天动地的话:「我们可以住到墓穴里去。」
小蛮:「什么墓?」
「我们上次进的墓穴里,还可以顺手捞点东西,村里诊所的刘大夫不是说了,这一片常有人种地的时候挖出古物。」乐正七举举青玉觚,「这个东西太明显,不能拿出来,我们摸点铜钱或陶碗之类的小玩意儿,可以和村民们换点吃的,没人会怀疑。」柏为屿瞠目结舌。
小蛮抽一下嘴角:「宝贝七,我们出来的时候把那个墓穴的洞炸塌了。」
乐正七一本正经的说:「我们不从那里走,你大伯找的位置离主墓室近,我们开一个新的,离主墓室远一点,也会少很多机关。墓穴里排水设计精湛,冬暖夏凉,环境比这里好多了;退一步说,我们上次去直奔墓主身边的陪葬品,小东西都没多留意,这回下去捡点不值钱的东西。总之,我们先下去看看,如果墓穴里的情况确实不适合住人,我们就把东西带上来,到乡镇或县城里至少可以换个几千块,也不会过得这么寒碜。」
「可以。」小蛮点点头,掏出枪比划比划,对柏为屿道:「兄弟,我们两个PK一场,天黑之前胜出者当「杨过」。」柏为屿以手扶额,对这两人完全没话说了。
杨小空去院里上旷了很久的工艺美术史,授课教授是魏南河,两人从同一辆车上下来,魏南河走在前面,杨小空走在后面;魏南河从前门走进去,为人师表的模样,杨小空从后门溜进去,找最后一排坐下来;魏南河在讲台上优雅地侃侃而谈,院里的女生纷纷被迷得七晕八素,杨小空则由于满脸水痘痘疤而被同学们排斥,方圆五米内都没有人坐。
杨小空一点也不以为意,他翻出速写本和笔,随手勾起四肢手脚的线描,他有这个习惯,速写本随身携带,一个礼拜就会用完一本,这本速写本眼看剩没几页了。
课上到一半时,后门人影一晃,身边多了个人坐下来,杨小空抬头看对方一眼,那是个男孩子,看过去和乐正七差不多大,五官伶俐可爱,眼睛大而温润,那人显然是跑得急了,连喘几口气缓过来,小声问杨小空:「同学,点名没有?」
杨小空摇摇头,「没点。」顿了顿,说:「同学,你走错了吧?这是一年级的工艺美术史。」
那人放心地呼了口气,「我知道。」
「研一的,不是大一的。」杨小空解释。
那人瞪眼,压低声音:「你什么意思?老子看过去是大一的小屁孩吗?」
杨小空无语,心想,你看过去像是高一的。
讲台上魏南河的声音传来:「陈诚实。」
杨小空身边的人大声喊:「有!」
魏南河:「你今年已经研三了,这门课再不过就不能拿到学位证书,我不会像前两位教授那样盯你,不过你也不要吵到我。」看看手表,又说:「我们今天两节课并在一起上,你忍一下,安静一个小时就下课了,书带了没有?」
陈诚实举起手里的书:「带了。」魏南河继续讲课。
杨小空重新端详这人,不觉想着,院里首屈一指的妖魔化人物,人人闻之色变,魏南河谈及此人只用八个人字形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陈诚实打开那本粘着「工艺美术史」皮的书,里面是「死亡笔记」的漫画书,看得津津有味。
杨小空看着这位师兄,除了无语还是无语,过了一会儿,陈诚实拉拉杨小空,「同学,你有没有带点心?」杨小空呆愣看人。
陈诚实虚弱地:「我早上赶得太快,没来得及吃东西,有点低血糖……」
杨小空摇头:「没有。」
陈诚实失望地收回他纯真无暇的目光,趴在桌子上像死了一样。
杨小空翻一页速写纸,瞥了眼陈诚实的手,快速地勾出大轮廓,待他再抬眼时,惊出一身冷汗,那人无声无息地不见了!
魏南河的滑鼠指向多媒体投影萤幕内的图例,「宋代的铜镜不如唐代厚重……」眼角余光看到最后一排人影一动,陈诚实坐在倒数第二排的第一个位置专心聆听。
「镜胎轻薄,早期的装饰花纹比较考究……」再抬头,陈诚实坐在倒数第三排的第一个位置,表情不改,一脸好学。魏南河停顿三秒,将多媒体图例换页:「刚才说到哪了?哦,宋代铜镜由于镜体较薄,所以少有唐代的浮雕式……」陈诚实坐在倒数第四排第一个位子,目光炯炯。
魏南河:「……」
杨小空:「……」
魏南河忍下一口恶气,强装谆谆教导的笑脸:「装饰花纹多为平刻,镜式除了圆形和方形,还有钟形和葵花形等……」
陈诚实已乾坤大挪移到倒数第五排,和大部队混在一起,拉着一个同学问:「有没有带吃的?饼干、糖果,都可以!」魏南河心想,冷静、冷静!
杨小空看着他,心想,我总算是见识了!
陈诚实讨到吃的,依旧回到倒数最后一排,坐在杨小空旁边,手里拿着一袋洋芋片,往杨小空这一送:「吃吗?」
杨小空一头黑线地摆摆手:「不用了,谢谢。」
陈诚实伸长脖子盯着他的速写本:「给我看看好吗?」
杨小空慷慨的递过去,陈诚实边翻边称赞:「小朋友,挺勤奋嘛,这临摹的是席勒吧?」
杨小空说:「没有临摹,都是写生和默写。」
陈诚实一二三四五六七地数起速写本上的手手脚脚,杨小空疑道:「你数这个干什么?」
陈诚实直言不讳:「我们导师去年叫我临摹一万只手手脚脚。」
杨小空猛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正要讨回自己的速写本,陈诚实抢先一步绽放人畜无害的笑容:「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杨小空摸摸后脑勺:「杨小空。」
陈诚实在速写本角落写下三个字「羊小空」,然后问:「这么写?」
「不,是杨树的杨」
「哦!杨过的杨。」陈诚实写下自己的名字,「这是我的名字,你要叫我陈师兄。」
杨小空乖顺地唤了声:「陈师兄。」
陈诚实微笑,笑容一派天真,「你是不是很喜欢杨过,所以才取这么一个名字?」
杨小空晕头晕脑的点头,「对。」转念一想,什么跟什么嘛?我姓杨是因为我爸姓杨!
陈诚实不容他多说话,「我比较喜欢乔峰。」
原本就迟钝的羊咩咩脑子里的逻辑思维跟不上这位师兄,杨过和乔峰有什么关系吗?
陈诚实比划着:「乔峰多威风啊,屠龙刀这么一挥舞,遇佛杀佛、遇鬼杀鬼!」
杨小空嗯了一声,又想,乔峰的武器是屠龙刀?
还未等他想清楚,陈诚实又两眼放光的道:「最近金庸又写了一本新书,你看了没有?」
杨小空千辛万苦地追上他的话题,「什么?」
「诛仙!」
「……」
「你玩不玩魔兽?」
「……不玩。」
「不玩游戏没什么,别自卑!我告诉你,街上那里有家蛋糕屋,蓝莓慕斯很好吃,我这有打折券,给你!」
「……」
「对了,你知道白左寒教授吗?」
「知道。」杨小空总算能对上话了,「我是他的学生,立体雕塑都是他教的。」
「我也是。」陈诚实脸藏在书后,小声说:「他刚当上硕士的导师,是我们院最年轻的,人又温和,我准备考他的研究生。」
杨小空以怀疑的目光打量他,「陈师兄,你还要再耗在学校里啊?」
「我找不到工作……」陈诚实很无辜。
「……」
「说来,白教授长的有点像杨过!」陈诚实又挑起话题:「古天乐版的,像不像?」怎么……又和杨过沾上边了?杨小空无力地扭头,心里默念,快点下课吧!
陈诚实自然而然地把速写本放进自己的单肩帆布包里,「你和古天乐真有缘,你怎么不姓古呀?古小空挺好听的。」
杨小空默默淌泪,心念,陈师兄,你脑子到底是怎么运转的?
下课后,陈诚实拍拍他的肩,「小空,下次再聊,我先走了,来,请你吃洋芋片。」
杨小空头晕脑胀地目送这位师兄的背影消失后,低头打开手里的洋芋片包装袋……只剩一点渣渣;再看看刚才对方送给自己的蛋糕屋打折券,过期了;再摸摸自己的速写本,没摸到,被那个人带走了。
夜幕下,柏为屿背着乐正七在荒地里瞎走了一通,小蛮拿着一支军用手电筒,踩踩脚下的土,「上次那个洞找不到了,我们出去后我又添了一炮,炸得很彻底。」
「去你妈的,你大伯找的地点挖下去就是离主墓室不远的墓道,我们一落脚四处都是机关,现在我腿不方便,踩下去当场就死!我们得找个位置,挖下去就是车马坑。」乐正七从柏为屿身上爬下来,翻出一个小型洛阳铲,在背包里一阵乱翻,瞪眼睛问小蛮,「棍子呢?」
小蛮卸下自己的包,拿着手电筒将整颗脑袋钻进去找了一遍,「不见了。」
柏为屿摸出一根三、四十厘米的金属棒,「你们说的是这样个吗?」
乐正七一把夺过,「怎么在你那?」
「爷,我叫你爷还不成吗?你今早用这个打我来着。」柏为屿很无奈。
乐正七旋旋棍子,用力一抖,棍子「喀拉」一声长出一截。柏为屿眼睁睁看着乐正七把那根棍子放到四、五米,愕然道:「要挖这么深?」
乐正七点一下头,「嗯,或许更深。」同时将洛阳铲装在金属棍的一端,插进土里。
折腾了一晚后,乐正七探了七、八个洞,直至将棍子调整到十公尺左右,最后在一处小土丘下停住了,回头比手画脚的和小蛮一阵嘀咕。
小蛮将嘴里忽明忽暗的烟丢在地上,抬脚踩灭了,开始干活……配炸药,此流氓不是一般的流氓,乃名牌大学化学系高材生,配炸药不算专家也是个行家。说起来,乐正悬教给乐正七一套打洞的技术,累人,应该与时俱进了,二十一世纪人才讲究的是创新。
炸药虽然不是什么创新之术,但小蛮的炸药配得很是精妙,先按乐正七的描述和要求快速心算一下,再拆开三根雷管,按比例加了些金属粉末掺和掺和,然后将雷管绑在一起,五分钟就配出完美的特质炸药,刨个坑将雷管浅埋下去,点燃爆破的噪音闷小,冲击力全往下,黄土消散后地面上露出一个直径半米的深坑。
乐正七抬手捂住鼻子,扶着柏为屿的胳膊走过去,用手电筒往尘土翻滚的洞里照了照,「小蛮,见底了,蜡烛放一根下去试试。」
小蛮点燃蜡烛,用绳子系好,缓缓往下放进洞里。柏为屿探着脑袋朝洞里看下去,昏暗摇曳的烛光下,洞里的情况并不明晰,深到六七米时只有一点隐在黄尘土中的微弱火光。小蛮把绳子在手上绕了一圈,余下的全放进洞里了,蜡烛依然默默地燃烧着,小蛮顿了一分钟,开始往回收绳子,「谁先下?」
乐正七一扬下巴:「你。」
「为什么啊?」小蛮像被猫抓了的野狗,拿着刚抽出来的蜡烛呼呼乱挥:「凭什么要我去当炮灰?我不干,不和你们玩了!」
小蛮指着柏为屿的鼻子,「他也好手好脚的,他怎么不先下?」
柏为屿站起来拍掉他手里的蜡烛,「别晃了,我先下!」
小蛮捡起蜡烛,火苗已在黄土上搓灭了,他蹲在洞边悻悻地把蜡烛塞回包包里,「这还差不多,为屿先下,负责接小七,我垫后把坑掩盖起来。」
乐正七拉住柏为屿:「没关系,你先下,有我在,别怕。」
柏为屿点点头,咬着手电筒,慢慢往坑下爬,炸药开出来的洞穴四面凹凸不平,很容易就能找到落脚点踩稳,柏为屿两手撑着狭窄的坑壁,爬了七、八公尺后,眼看见底了,他佝偻下身子,脑袋顶着坑壁,腾出一只手来持着手电筒往下一照,心想,灰蒙蒙的尘土下盖着什么东西?
……白骨!柏为屿头皮一炸,踌躇着不敢往下跳。
乐正七在上面喊:「为屿,怎么样?」
柏为屿苦笑着抬头喊:「下面都是白骨!」
小蛮插嘴道:「白骨就没错了,小七说下面是车马坑,总有些马骨头嘛,嘿嘿……」柏为屿闻言放下心,一咬牙,松开手往下跳,一落地就差点昏过去,他鼻子正对的一副人的骷髅,哪是马啊?
乐正七和小蛮听到坑底一声短促的惨叫,当即变了脸色,乐正七探了半个身子进去:「为屿?」
柏为屿颤巍巍的声音传上来:「我飞天霹雳靠,全部都是人骨,死人坑才对吧……」接着是一连串脏话。
乐正七和小蛮对视一眼,翻身往墓下爬,由于腿上有伤,动作稍缓慢了点,但比柏为屿俐落多了,柏为屿在下面接住乐正七,脚下踩的都是白森森的骷髅,他一指东倒西歪的满目白骨,问:「死孩子,这是车马坑?」
小蛮紧接着也跳下来,乍舌道:「我的妈,吓死人了。」说着弯腰从身边的骷髅架子胸口上抽出一把青铜匕首,在道袍上擦一擦,用手电筒照一照,自言自语:「嗯,还是手工的,值钱。」
柏为屿无语地看着他,算我求你,你就假装震惊一下再进入状态行不行?
乐正七皱眉道:「小蛮,上次我们进的那个墓是西汉的对吧?」
「我对历史没研究,宝贝七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小蛮蹲在地上,用刚捡的青铜匕首拨拉满地混在黄土中的尸骨,翻出几颗铜锈斑驳的箭头,「宝贝七,这玩意儿值钱吗?」
乐正七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这是人殉坑,西汉应该没有人殉了。」
小蛮被他踹的一转身,一头把倚在壁上的尸骨撞的七零八落,待稳下身子后暴怒:「死孩子,欠扁啊?管他是人殉还是狗殉,你要住这?老子不奉陪,实行二号计划,捡点东西后走人!」把那几颗箭头塞口袋里,骂骂咧咧的又蹲下来继续翻白骨:「你瞧这满眼的白骨,鬼气森森的!哥哥我胆小,看都不敢看,吓得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阿弥陀佛……咦,这是什么?Surprise!钱币!」
柏为屿一头冷汗,暗骂,你真害怕的话就做出一点害怕的样子好吧?
乐正七拍拍柏为屿:「小蛮说的不错,这个墓不太干净,真要住的话要花不少功夫整理,我们捡点东西就走。」
这个墓不太干净,真要住的话要花不少功夫整理……柏为屿心里叨念着这句话,流冷汗流虚脱。
乐正七收起洛阳铲,调个头用棍子专心拨弄尸骨,「没什么东西,哎,为屿,我说你,别光站着啊,赶紧找东西。」
柏为屿硬着头皮应了声,做出找东西的模样,很没安全感地东瞟西瞟,这一瞟,瞟到一道影子在前面拐角处一闪而过,柏为屿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眼睛盯着那处拐角,「七……七……」
乐正七十分应景地站在他背后一拍他的肩,「为屿!」
柏为屿一蹦老高,「干什么?」
「为屿,我听到奇怪的声音,不是机关,我听不出来是什么。」乐正七咬了咬嘴唇,招呼小蛮道:「小蛮,我们快走,这个墓不是上次我们来的那个。」他手里捏着一枚铲币,神色凝重了,「这是一个战国墓,我们什么都没有准备,我腿还有伤,万一发生什么情况会应付不了。」
柏为屿一听正中下怀,背上乐正七抬头就找洞口,「七仔,你腿不好,先上去。」
两个人架着乐正七攀上坑壁,乐正七踩住一块石砖,把手电筒插在裤腰上,回头嘱咐道:「什么都别动。」
小蛮打个呵欠,「这里这么吓人,我哪敢乱动啊。」
柏为屿冷眼,心想,你动的还不够多吗?
乐正七一口气爬出来,撩开铺在洞口的报纸,咬牙切齿:「小蛮,你就这么掩盖盗洞?掩盖得真好,我操你妈!」骂完,用力撑起身子坐在坑沿,手电筒一晃,看到报纸上赫然是油性笔写的四个大字,粪坑,勿踩。
乐正七朝天翻个白眼,不再去理会那张报纸,一瘸一拐地拿根绳子绑在山丘边的枯树上,另一端丢进洞里,「为屿,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