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蛇藏鼠(出书版)BY 恩顾
  发于:2012年06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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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南河扶扶眼镜,「你心里有数,何必问我。」

杜佑山把手插进口袋里,笑吟吟看着对方,「不瞒你说,这是我从伦敦买回来的,只花了五千英镑。」

「哈,佑山最近鸿运当头,捡了大财啊!」魏南河眉目一动,心骂,不做文化汉奸啦?

杜佑山接着说:「打算转手卖给日本人。」

魏南河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哼」心里又骂着,得了,狗改不了吃屎。

杜佑山脚跟一转,绕过魏南河,屁股坐上椅子,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南河,你抱着整个博物馆的宝贝不卖,只进不出,我的东西你一件都买不起,而且这玩意儿你也多得很,看不上眼。」

「我哪有什么博物馆?真是笑话!」魏南河也坐下来,「佑山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

「不全是。」杜佑山合上锦盒的盖子,往魏南河这推了推,「我和你谈笔生意,谈妥了,这个全当见面礼。」

魏南河挑起眉毛:「杜老板,请讲。」

「过一段日子我手上陆陆续续会有一批官窑底板,你做活,收益我们二八开。」

魏南河摇头晃脑的,「你二我八?」

「南河!」杜佑山失笑,他从口袋里掏出包烟,抽出一根递给魏南河,「你三我七。」

魏南河接过那烟,在桌面上敲一敲,直打呵欠。

杜佑山啪地点燃打火机,「你四我六,南河,底板是我弄来的,还要我去找买家,在这中间运转不是我一个人,都要用钱打发的,你可不能再逼我了。」

魏南河叼上烟靠近打火机,深吸一口,「什么年份的?」

「万历、嘉靖……」杜佑山略一斟酌,「现在我也说不清,大概都有。」

魏南河幽幽吐出烟雾,笑意深了,「去处是?」

杜佑山嘿嘿一乐,「当然是孝敬外国友人,谁叫他们出手大方呢。」

魏南河一点头,将桌面上的锦盒系好,捧在手上,「那我就先收下这份厚礼了,谢杜兄。」

流氓杜和魏叫兽秘密协商好这件丧权辱国的交易后,吃饭时间到了,今儿餐桌上是一锅茶树菇炖鸡、一盘地瓜叶、一盘甜辣鱼条、一钵红烧茄子。

杜佑山在餐桌前坐下,开口便问道:「小七呢?」

魏南河扶自己老爸坐稳,淡淡说:「为屿去外地采风,顺便带他去玩了。」心里咒着,我老婆去哪关你屁事?

「小七和为屿还真是形影不离。」杜佑山说着这话,斜着眼睛欣赏魏南河脸上的表情,心想,乐正七这小屁孩也就只是和你睡同一间屋子罢了,其他时间都和柏为屿好得不得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柏为屿的老婆。

魏南河一脸坦然,口气也是丝半波澜未起:「是啊,为屿会带他玩嘛,他还是个小孩子,我哪有闲功夫陪他。」心下痛骂,你这免崽子,什么意思啊你?

「哦,也是。」杜佑山似笑非笑地收回目光,同时给自己盛碗汤,你也知道自己老啦?

魏南河还要说些什么,抬眼瞅见杨小空进饭厅里来了,便招招手:「小空,别拖了,天气冷了,赶紧趁热吃。」

啊,咩咩来了!杜佑山扭头一看,既惊愕又失望,手里的汤勺「咔哒」一声跌落在碗里,再骂,我操!我严重的操!粉嫩羊羔子怎么变成大麻子了?

杨小空欣喜地打个招呼:「杜老板。」

杜佑山指了他的鼻子,「你这是……」

杨小空毫不在意地摸摸脸,「水痘,已经好了,这些是疤。」

流氓杜向来以貌取人,原本那一点对羊羔子的肖想顿时烟消云敢,「这么倒霉啊,哈、哈哈。」

吴阿姨从锅里端出一小碗另外蒸的炖乳鸽,摆在杨小空面前,嘱咐道:「小空,红烧茄子和甜辣鱼条你都不能吃,有放酱油。」

杨小空点头道:「知道了,谢谢吴阿姨。」羊羔子永远是一副懂事温顺的模样,尤其招长辈喜欢,吴阿姨满是怜悯地摸摸他的脑袋,觉得这孩子乖乖巧巧的,偏偏身体不好又没前途,实在是太可怜了。

杜佑山不再去看杨小空,和魏南河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几句,汤和着饭很快消灭干净,正事早谈妥了,要有乐正七那漂亮小孩还能调戏调戏,现下无人可供取乐,还留在山上做什么?陪着魏南河口是心非?待吃饱喝足,他一抹嘴巴,眼睛一转:「有位评论家下午要到画廊,我差点忘了!」

魏南河悠哉悠哉地勺起汤,抿一口,「佑山,别急啊,吃完饭还准备泡壶茶和你聊聊。」继续骂,要滚还不快滚,废话真多!

「我倒是也想。」杜佑山一看腕上的手表,作紧张状:「不行不行,来不及,我得走了!太不好意思了,不然这么着,下回兄弟我请客?」心里反说,请你吃屎。

「佑山你是大忙人……」魏南河半站起来欲送客。

杜佑山把他按回去,「你慢慢吃,别送了,你这地方我熟着!」

「那好,不和你客气,你慢走。」魏南河半推半就地坐下,继续喝汤。

杜佑山风风火火的出了饭厅,杨小空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起身往外追。

「杜老板!」他在工瓷坊的台阶处唤住了杜佑山,急切的道:「稍等一下!」

杜佑山一手已拉开车门,闻言停住脚步,仰头看杨小空一眼,笑容依旧:「什么事?」

杨小空说:「你上次说会借我几本书。」

「呃?」杜佑山摆明了的是贱人多忘事。

杨小空厚着脸皮提醒道:「就是一些关于瓷器的资料,我去学校图书馆和书店找过,这类书很少……」

「知道了。」杜佑山挥手打断他,敷衍道:「好的好的,下次我带几本来借你,那我先走了,拜拜。」

凛冽的寒风刮起满目黄土,小蛮站在黑沉沉的天地之间,一袭道袍迎风飘扬,只听他喃喃道:「佛曰: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智者动,仁者静;智者乐,仁者寿。」

万籁俱静,不远处柏为屿蹲在一石头旮旯处,对蹲在自己身边的乐正七道:「他是个道士,怎么会念什么佛曰?」

乐正七摇摇头:「这句话明明是子曰。」柏为屿原以为自己就够脑残了,如今真是冷汗雨下,自愧不如!

乐正七拍拍他的肩膀,小声说:「放心好了,小蛮下手最狠辣,那天在墓穴里他还叨念着金刚经,一回头就掏出捆炸药丢出去,我都没反应过来……」话音刚落,小蛮那里传来一声低沉的枪声,柏为屿猎犬似的飞奔而去,不一会儿他和小蛮一起回来,小蛮握着一柄组装土枪,柏为屿拎着只倒霉的鸽子。

乐正七眉花眼笑:「烤鸽子、烤鸽子!」

小蛮撩起道袍,把枪插在裤腰上,然后抖一抖道袍下摆,放下来掩盖住枪,同时从后腰抽出浮尘,世外高人般一甩,闷哼道:「急什么?拔毛!」

三个坏蛋动作迅速地把鸽子毛拔干净,迅速架起火堆,乐正七贴着火苗子,口水直流:「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肉了!」

「得了吧你,刘大夫家的鸡都被你吃光了,一天一只,你是坐月子还是怎么的?」小蛮不满地哼了声,转向柏为屿:「都是这小子把我们吃穷了,你怎么不管管?」

柏为屿摊手,「他就是这样,无肉不欢,要不给他找肉吃,他会下墓去吃尸体的。」

小蛮想起昨晚半夜醒来看到乐正七幽幽发亮的眼睛,不禁打个寒颤:「别半夜把我们吃了才好。」

老蛮留下小蛮照顾乐正七,自己打扮成老农民带宝贝回去销赃是有考量的,一是觉得把受伤的乐正七还给魏南河不太妥当;二是年底了,警察严抓各项违法犯罪,他怕人多误事,尤其还带着一个伤患。

而乐正七在墓穴里挖到青玉觚的事他并不知道,还是他走了后几天小蛮才发现的,乐正七为了堵住小蛮的嘴巴,答应等青玉觚出手后四六分。其实乐正七心想,我说出手了和你四六分,又没说会出手,等我把青玉觚交给南河,打死不承认和你有什么协议,你能怎么着?告我去?

老蛮走时留下几百块,把一个孩子交给另一个孩子照顾,乐正七饿死鬼投胎似的,小蛮不仅要付他的「住院」费,每天还要赔刘大夫一只鸡。可怜的小道士一心指望柏为屿能带点钱来救命,不想柏为屿出门匆忙,一路上的机票和车票花费下来,找到乐正七时身上只剩现金一百二十块钱,别说没带是提款卡来,就是有卡也不能用……村里没银行也没提款机,几公里外的乡镇上也没有,倒是有农会。

得了,又来一个白吃不付钱的,三人花光最后一毛钱,被刘大夫赶了出来。小道士从来没有这么伤脑筋过,打了好多通电话都找不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蛮,这下只能当乞丐了,先找个废弃的旧祠堂混一天是一天。

于是,村子里的人看到那年轻英俊的小道士,不伦不类地背着个名牌双肩包,腰间别一把浮尘,手里拿支手表,走街串巷的到处推销:「我用手表和你换二十块、十五块?十块?不然,和你换三颗馒头?」

小蛮把乐正七和柏为屿身上能换的东西都扒下来去换食物,不出几天就又花光了,乐正七接连几天饿一顿饱一顿,他饿得两眼昏花,可怜兮兮的缩在破祠堂的供桌之下,看得小蛮和柏为屿心酸得不行。柏为屿只好下田偷挖些红薯,小蛮则端着那个从墓穴里挖出来的陶碗,敲开村民家的房门:「贫道是来化缘的……」

天气逐渐转冷,衣服带得不够,三个人中属乐正七最小,也最瘦弱,多余的衣服都穿在他身上,足有八、九件之多,是些T恤或毛线衫,一点也不保温,小屁孩的感冒一直没好过,成日挂着鼻涕蹲在破祠堂门口,等两个大哥哥弄食物回来吃。

三人活得越像乞丐了,怀里揣着价值上百万的青玉觚,不能吃不能喝,乐正七连看到老鼠都会嚷嚷:「肉……别让它跑了……」柏为屿说的一点都没错,再没有肉吃,乐正七就会下墓去吃尸体了。

此时乐正七嚼着半熟不熟的鸽子肉,忽然冒出一句话:「祠堂里太冷了,我们不能再待了。」

柏为屿啃着小不隆咚的鸽子爪,「我们一毛钱都没有,连这个村子都出不去。」

「别看我。」小蛮翻动架子上剩下的半只鸽子,「我大伯从不接触高科技产品,手里就一支手机,那玩意儿坏了全世界没人找得到他,除非他来找我,我说,魏教授总不至于不理你们,打个电话叫他来接你们或者寄钱来。」

乐正七沉默着抹一把鼻涕,许久,斩钉截铁的道:「不行!」小蛮怪笑一声,不说话了。

乐正七吃了半只鸽子后,将手伸向火堆上的另外半只,伸了一半,脸一红,缩回手来,「你们怎么不吃?」

小蛮手里拿着鸽子头,柏为屿手里拿着鸽子爪,同时抬抬手:「正在吃。」

乐正七眼圈儿有点热,抽抽鼻子,「我吃饱了。」

「吃饱了?」小蛮问。

「饱了。」

「真的吃饱了?」柏为屿再次问。

「真的。」

「再吃点?」小蛮眨眨眼睛。

「不了。」乐正七难得懂事的摆摆手。

「一点都不想再吃了?」柏为屿再次确定。

乐正七用力点头,「真的很饱了,这只鸽子很肥啊。」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你们吃吧,外头风大,我进去躲着。」

一瘸一拐的刚进祠堂里,就听到火堆那传来打斗的声音,柏为屿:「给我给我,我操你,你这个死道士吃什么荤啊?」

小蛮:「关你鸟事?妈的,把那只腿给我,不然老子一枪毙了你!」

柏为屿:「来啊来啊,有本事这里来一枪!」

小蛮:「奶奶个熊!我和你拼了……」

柏为屿:「嗷……我天马流星靠……」

晚上三人睡在墙角的稻草堆里,身上盖了一件好心人施舍的破棉被,乐正七钻进柏为屿的怀里打哆嗦,柏为屿的手抚过他单薄的后背,苦笑:「七仔,你这是何苦呢?回去吧。」

乐正七四爪并用抱住他,「南河会生气,你知道的,他会打我。」

小蛮插嘴道:「打就打,谁给我钱,我让谁打一顿!」

柏为屿挥挥手,「去、去!你懂什么!」

「哼,又不是什么秘密,我大伯说小七和魏教授……」小蛮说了一半,哽住了。

乐正七竖着耳朵听着,追问:「说我们什么?」

「伤风败俗。」柏为屿一脚把小蛮从被窝里踢出去。

小蛮嗷嗷惨叫着爬回来,贴着那两个人取暖,嚎啕道:「你们有没有良心啊?哥哥我讨饭喂饱你们,遭了多少白眼、受了多少委屈……」

乐正七笑:「为屿,你干嘛踹他,伤风败俗又不是什么坏词。」

柏为屿无语,心想,那什么才是坏词?

乐正七捏捏小蛮的脸,「哥哥,那你怎么看?」

小蛮抓住他的手,放到嘴巴上亲了一下,「宝贝儿,如果是你的话,我倒是不介意和你一起伤风败俗。」

乐正七一愣,抬脚把他踹出去,「去你妈的,占老子便宜!」

小蛮哆嗦着爬回来,揉着屁股挪动进温暖的地方,嘀咕:「不是我说啊,宝贝七,你的腿看样子还得要半个多月才能好,现在已经入冬了,陕西和我们南方不一样,再过半个月就会下雪,待在这四面漏风的祠堂里不是长久之计。」

「不是我不想回去。」乐正七秀气的眉毛拧在一块:「还不是上回和你进了那个明代王墓时手臂中了暗器,南河像只看家狗似的看了我半年多,就差没给我买个项圈绑着了,我这样瘸着回去的话,他会大发雷霆的。」

小蛮哀鸣几声:「宝贝七,他不让你挖墓,你以后就别干这行了,搞得这么悲惨,流落街头了!你看你,十八岁都不到,年纪轻轻的做什么不好?最好是念点书……」

「你好意思说别人吗?」柏为屿反问。

小蛮悻悻道:「我怎么了?我可是有著名牌大学学历的,现在人逢灾难,找到一个工作不容易,虽然我是走后门继承茅山派新任掌门,但我干一行爱一行,立志将道教精神发扬光大,阿弥陀佛……」

「说白了就是个臭道士。」乐正七总结。

柏为屿:「道士的口头语不是阿弥陀佛好不好?拜托你专业一点。」

小蛮激怒地:「你们歧视我高尚的职业!」

柏为屿:「那又怎么样?」

「你、你们!」小蛮埋头嘤嘤哭泣:「人家不理你们啦!」

柏为屿忍笑:「好、好吧,道长,你叫什么名字?」

小蛮呆了一呆:「干嘛突然问这个?」

「说吧。」柏为屿推推他,「大家叫老蛮叫习惯了,也就随口叫你小蛮,都没问过你的名字。」

乐正七插嘴:「我听老蛮是叫他阿威。」

小蛮半支起身子,将额前的头发往后抓一把,清清嗓子,潇潇洒洒的道:「贫道复姓夏侯,名威猛,道号圣虚子。」

乐正七:「吓猴威猛……」

柏为屿:「肾虚子……」

小蛮喜滋滋的说:「我的名字太有气魄,说出来怕吓到人,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乐正七转个身子窝进柏为屿怀里,「很优雅的名字。」

柏为屿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嗯,很有内涵的名字。」

第六章

午夜开始下雨,庙里的气温又低了几度,三个人尽量挤在一块,乐正七夹在中间最暖和。

柏为屿后背露在棉被外,冷风一吹冻得厉害,他低头看了眼乐正七,忍不住扬嘴角。乐正七睡得很安稳,呼吸均匀,厚厚的睫毛轻轻晃动,脸蛋脏脏的,皮肤干燥得有点裂,嘴唇倒是湿润饱满,微微泛着光泽。柏为屿默默看着他,温温柔柔地用手背掠过他的脸,然后,似是思考了许久,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小蛮轻咳了一声,柏为屿毫不躲闪地抬眼对上他的目光,竖中指,意指,敢乱说话老子宰了你。

小蛮笑笑,从草堆下摸出一根烟,摸索半天都找不到打火机,遗憾地叹一声:「有烟不能抽,还不如别让我捡到。」

祠堂果然不能住人,淋了一晚雨后,屋顶漏了,雨水滴得到处都是,除了供台之上没有一处干地,三个乞丐面面相觑,小蛮笑得比哭还难看:「七爷,您看,我们是不是该转移阵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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