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段和。」愣头青这回抬手抱着脸挡下这一巴掌,明亮的眼睛在臂弯下巴巴地望着柏为屿,要哭要哭的模样。
柏为屿皮笑肉不笑地抽一下嘴角:「双胞胎?」
「不是。」名为段和的小子很委屈:「我哥比我大一岁。」
「那怎么这么像?」
「一点都不像啊……」更委屈了,心想,不就是穿的一样而已嘛!
柏为屿抬脚踩他,气急败坏:「我说像就像!不然我怎么会认错?」
段和那阵骇然缓过去,能感觉出疼了,忙不迭躲避:「呜呜……是、是有点像……」
柏为屿呲着牙嫌恶地重新打量对方,只见这叫段和的家伙果然不像段杀,没段杀高,而且明显精瘦很多,身材连壮实都算不上,顶多算是挺拔。呿!自己也只能欺负这样的孬种,要是段杀那种身型的,哪里打得过?至于为什么会认错人了,柏为屿不觉有点内疚,段杀一脸的泥水,自己根本就没见到那小子长什么模样,只凭声音就以为是同一个人!
当然,老子是不会道歉的!自己也差点被害死,找谁报仇去?再说,这个叫段和的家伙挺好欺负,兄债弟还,合理得很。
一声枪响,回音悠长沉闷,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段和一骨碌爬起来:「我哥!」
「别轻举妄动!」柏为屿一把拉住他,「你们有几个人?」
「只剩四个了。」
「我看到一个穿军绿色衣服的人……」
「哦,老于,那也是我们的人。」
「他死了。」
「那、那我、我们怎么办……」段和满眼恐惧,话也说不完整,那胆小样绝不是装出来的。
人人都晓得柏为屿胆子小,不过现在遇到个胆子比他更小的,他就自然而然地得意起来了,摸着下巴寻思着,这么说除了这兄弟俩,还有一个人,如果让这些家伙聚头了,岂不是会合伙把我扔水里喂怪物,想到此,松开段和,「你去吧,我自己找出口。」
段和踌躇地看着他:「我哥很厉害的,你还是和我们一起比较安全。」
又见假好人,柏为屿嗤之以鼻:「不用,谢谢。」
段和伸手,口气天真:「那你把包包还我。」
柏为屿举枪指着他,「滚!」
段和愤恨地瞪着一对圆眼睛,没法子,只好转头走了,没走多远,又狂奔回来,「啊……水漫上来了……」
「哇操!」柏为屿骂一声,也撒腿就跑。
段和嚷嚷:「我们得爬到上面那层,这层差不多都进水了!」
「哪里还有一层?」段和脚下不敢有半点停顿,往上指了指。
柏为屿遍体生寒,「这墓共有几层?」
「好几层。」
「他妈的!好几层是几层?」
「……很多层。」
柏为屿暴怒:「你这小子耳聋吗?我问你有几层!」
段和也怒了:「我怎么知道!」
「那怎么上去?」
「……我也不知道!」
「你到底知道什么?」柏为屿急赤白脸的攥住段和,「你是从哪下来的就从哪上去!」段和瞪住柏为屿的身后,一丝血色都没有的嘴唇不住颤抖。
柏为屿从脚底冒上一股寒气,僵僵的回过头,墙壁上裂开一道一指宽的缝隙,有一只绿幽幽的眼睛,隔着墙静静地看着这两人,双方僵持片刻,那只眼睛向后退去,消失在黑暗里,缝隙开始汩汩地往里冒出水。
两人齐齐惨叫,互相拉扯着,连滚带爬往前逃,逃出十几公尺,竟是一个死胡同,前面的水迅速接近过来!段和摇着柏为屿的手:「开枪!」
柏为屿鼻子一酸,大义凛然起来:「兄弟有种!我先毙了你,然后我也……」
「放你妈个屁啊!」段和一拳砸在墙壁上,「开枪,看看能不能把我哥引来!」
柏为屿一拍脑袋,没时间再磨蹭,朝着前面黑漆漆的墓道砰砰砰连放几枪,紧接着是「咔嚓咔嚓」的声音,柏为屿哭丧着脸:「没子弹了。」这下想自杀都没门。
段和拉长嗓音鬼哭狼嚎,「大哥……大哥救命啊……」
柏为屿想了想,自己该喊谁呢?「小七……」
「大哥……」
「乐正七……」
「大哥,救命啊……」
「乐正七,我爱你……」
段和不叫了,五官扭曲地看着柏为屿,「你神经病啊?」
柏为屿抹一把脸上的泪水,「我都要死了,喊一句心里话不行吗?」
「随便你叫吧。」段和无力地扶墙远离他半公尺,蹲下来呜呜抽泣。
柏为屿干脆放开了嗓门喊:「乐正七,你这个狐狸精,你他妈有主了还来勾引我……」段和很无辜想,我为什么会和这种人死在一起?
柏为屿:「乐正七,你这个死小孩……要不是喜欢你,我才不会到这鬼地方来!我要是活着出去非强奸你一百遍……」段和更无言。
柏为屿也蹲下来,盯着那逐渐向自己逼近过来的水,喃喃道:「反正我也出不去了。」话刚说完,头顶上一声炸雷般巨响,劈空落下无数石块,其中一块石头砸在柏为屿脑门上,当场血溅五步。
柏为屿趴在地上,气息奄奄地想,难不成说错话真的会遭雷劈吗?
黄土滚滚之下,段和一边捂着口鼻往上张望,一边戳戳柏为屿,「你没事吧?」
一束手电筒灯光从上面照下来,段杀的声音同时也传下来,「段和!」
段和一跃而起,欣喜若狂的大喊:「哥!」
头顶上的石板炸开了个洞,从洞里落下条粗攀岩绳,「段和,上来!」
段和四爪并用抱住粗攀岩绳,正要蹬腿往上爬,忽而想起柏为屿,便急迫的扯他一把,「你受伤了,你先上!」
这哥们还真是够义气!柏为屿很是感动,捂住脑门上的鲜血,他歪歪扭扭站起来抱住攀岩绳,「谢谢,我上去就……」
上面的段杀破口大骂:「段和,你脑子被猪踢了啊?你先上来,马上、立刻!否则我打断你的腿!」
段和为难地看看柏为屿,「那我先上,上去就拉你。」柏为屿苦笑,那个叫段杀的会不会救他,他还真没指望。
段和攀着绳子爬了小半截,上面的段杀突然闷哼一声,绳子带着段和刷地向下滑了半公尺又陡地卡住,段和唤道:「大哥,怎么了?」
上面无声无息的,紧接着,洞里探下来一柄枪,枪口对准段和,一句冷冰冰的话传下来:「下去!」
柏为屿一听这声音,心花怒放了:「小蛮?」
「姓段的小子滚下去,我兄弟先上!」小蛮一点都不含糊地划拉一下枪,「快,不然我一枪把你打下去!」
段和无奈,松开绳子往下一跳,哗啦啦溅起大片水花……水竟在不知不觉中漫上了鞋面!
柏为屿一见这情况危机,也顾不得孔融让梨了,几乎像被火烫着般蹦起来脱离水面,一把抱住绳子,噌噌噌往上爬,小蛮也卯足了力气往上拉。
段和贴着墙壁扑棱着四爪,嚎哭道:「你们快一点啊,救、救命啊!」
柏为屿手忙脚乱爬上去,正要转身救段和,绳子却被小蛮一呼噜夺走了,「干什么?」柏为屿愕然,「救人要紧,那小子不是坏人!」
「去你妈的!这哥哥是个王八蛋,弟弟还可能是恐龙蛋?让他们凑在一起我们麻烦就大了!」小蛮体力透支过度,喘着粗气往后一歪,撑起身子,竟是要离开的模样。
柏为屿火了,一把将小蛮推开,抢过绳子就往下抛,「段和!」
水没上膝盖,不远处的水面上露出一片肉色,在手电筒的光束下越逼越近,段和抖得如筛糠,握着绳子爬了一小段,小蛮用力撞倒柏为屿,柏为屿手里一滑,段和又一头栽回水里,这次他连喊也不喊,傻愣愣爬起来瞪着水面,俨然吓得有些发怔,小蛮压低声音咬牙切齿:「柏为屿,不能救他!对付一个我就……」
柏为屿一脚踹开他,大吼:「我不能看他死,出什么事我负责!」
小蛮躺倒在地上,恨不能吐出一口血来:「你……你!」
段和被抽掉脊梁骨似的,吓得浑身无力,水里的怪物靠近了,缓缓探出水面……只露出半个脑袋,像剥了皮的圆滚滚的人头,皮肉都分不清楚,看过去血肉模糊的样子,两只倒吊的三角眼发出红幽幽的光芒。
段和吓得鼻涕眼泪一齐飙出来,喉咙里发不出什么声音,勉强拉住绳子,使不上半点力气往上爬。
小蛮和柏为屿震惊得说不出话,那怪物歪歪脑袋,发出声音,阴森森而又有点好奇地看着段和,并没有展开攻击。双方一阵僵持,那怪物忽而把整个头都露出水面,脑袋两侧垂着尖尖的耳朵,它咧开嘴,锋利的牙齿闪闪发亮,同时伸出手向段和抓去。
小蛮条件反射地往下开了一枪,怪物叫了声缩回手,柏为屿暴吼:「段和,你拉紧绳子!小蛮,和我一起拉!」
小蛮咬着牙拉住绳子使出全劲,额上青筋暴起,「我操……」
段和被拉离水面半米,那怪物游到他脚下,伸出一只挂着腐肉的白骨胳膊,张开五指抓住段和的脚踝。
「小蛮开枪啊……」柏为屿吼得震天动地,连人带怪物又往上拔了半公尺,绳子勒得手腕都要断掉了!
小蛮脸色刷白,两手勒紧绳子,憋足了劲,喊出话来力气就散了,只余下一丝力气翻个白眼,心想,哪里还多出一只手?
段杀被小蛮一石块砸晕了,倒在一边昏迷得正舒服,谁来开枪?
怪物打蛇随棍上的架势,抱着段和的小腿肚子一路往上攀,硬生生的将段和又拉下去十几公分,求生意识催逼得段和发狂乱叫,叫声惨烈得让人毛骨悚然。小蛮猛地一个探身抓住段和的右手腕,差点整个人从洞口跌下去。柏为屿眼明手快,掐着他的脖子往后拖,小蛮被掐的直翻白眼,下面的段和捞到救命稻草自然不敢撒手,两只手都扒上小蛮的手。一上一下两人都是使出蛮劲拉扯,和五马分尸没有多大区别,眼看小蛮快被掐断气了,那怪物居然松开手,潜了下去。
段和死里逃生,被扯上去后立即瘫成一团烂泥,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小蛮翻个身子仰面朝天,大口大口喘气。
怪物在洞下扭动脖子仰望着,既失望又无辜地叫个不停。
「妈的,长的恐怖不是你的错,你跑出来吓人就不对了!」小蛮操起枪,「老子毙了你替天行道算了!」
柏为屿气息奄奄的道:「别浪费子弹了……」
小蛮一听这话立刻调转枪口指着柏为屿:「说的不错,要毙也该先毙了你这忘恩负义的龟儿子!」
柏为屿半支起身子拍开枪,眉头直皱:「我怎么了?」
小蛮扯下自己那件脏得看不出颜色的道袍,里面是件灰白色T恤,半边身子都被血浸透了,肩头有个血窟窿还在往外冒血。
柏为屿大惊失色,「你中枪了?」
小蛮毫不客气地给他一拳,「救你这王八蛋的时候中了一枪!」指了指昏迷的段杀,「我和这家伙杀得你死我活才救上你,你倒好,一上来就给我一巴掌又赠送一脚!」那一巴掌加一脚其实杀伤力并不大,要命的是刚才拉段和的时候豁了全劲,洞口那块地儿留下一大滩血迹。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那现在怎么办?」柏为屿闻言眼圈儿一红,不安又心慌地按住他肩头的枪眼,可那血往外涌得十分欢畅,一下子从指缝间涌出来,大有血崩的趋势。
小蛮搡他一把,「滚!别碰我的伤口,痛死了!」段和脸上有了点血色,一脸愧疚。
小蛮揍完柏为屿还不解气,爬过去将枪托砸在段和后脑勺上,段和痛叫一声,回头瞪着他,张张口,什么都不说又闭上嘴巴。
「你小子的命是我救上来的!」小蛮扬手又是一巴掌,「记住了,爷叫夏威,报恩别找错人。」
柏为屿疑道,「你不是叫夏侯威猛吗?」
小蛮煞气迫人地说:「那是艺名!」
「你一个道士,还取什么艺名?有一个肾虚子就够了……」
小蛮拿枪指他:「你有什么不满?」
「没有、没有。」柏为屿连忙摇头。
段和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低眉顺眼地垂下头去,「我们有纱布,你最好先止血……」
「你给我闭嘴!」小蛮抬脚把他踹得连翻两个跟斗。
段和也不反抗,灰头土脸地挪到柏为屿那儿去,「把我的包包还我……」
柏为屿没好气:「滚!我和你换的。」
段和急了,把柏为屿给他的玉珠子摘下来砸过去,「谁要你这个!把我的包包还我!里面有纱布,我给他包扎!」柏为屿一窒,老实交还段和的包包。
段和摸出一捆纱布,走回到小蛮身边蹲下,小蛮咬牙忍着疼,夺过那捆纱布,「我自己来,你给我滚远点!」
段和认真道:「我以前学医的,知道怎么包扎才能止血。」
柏为屿意外而惊喜地扫他一眼,跟着劝小蛮:「你还是让他来吧。」
小蛮失血过多,平静下来后全身开始冒虚汗,没精力多较劲,只好把纱布丢给段和,不再说话。
「看来我哥是近距离朝你开枪的,子弹没留在你肩膀里,这就好了!」段和边查看小蛮的伤口边说。
「好你妈的!」小蛮两眼喷火,恨不得咬他。
段和收声,手脚伶俐地给小蛮扎起绷带,看样子十分专业,柏为屿在一连亏他:「医生是多高尚的职业,你怎么不去救死扶伤反倒跑来挖老祖宗的墙角?」
「我从没当过医生啊。」段和一本正经的解释:「毕业前就跨专业考了个考古的硕士。」
小蛮有气无力地瞟他:「研究生啊,难怪我说,书念多的人都是这么一副孬样。」
柏为屿听着觉得刺耳,干咳一声不好发作。
段和抓抓脑袋,口气谦虚:「不,我现在正在读博士。」一时之间,两人皆无语,算你狠!
段和给小蛮扎好绷带,扶他倚墙靠着,又找出一瓶矿泉水递过去,「别喝多,润润喉咙就行了,我们只剩这一瓶水了……」
小蛮咕噜咕噜一口喝下大半瓶,一抹嘴巴:「你说什么?」
段和:「……」
柏为屿手舞足蹈:「我也要、我也要!」
「都赏你了,谢恩吧。」小蛮大方地丢过矿泉水瓶子。
柏为屿一口喝完,舒服地打个嗝,「舒服多了!」
段和泪流满面,这伙人好坏哦……
小蛮靠在墓壁上伸直腿,吆喝段和道:「小奴,过来给大爷捶腿!」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要欺负我吗?」段和摇摇段杀,见他没反应,无奈道:「先把我哥弄醒,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小蛮阴沉着脸举起枪,「干掉他就不用等他醒了。」
段和挡在前面用胸口顶着枪,陪笑道:「我替我哥道歉,等出去再好好陪罪,可不可以?」
小蛮摇摇晃晃地撑起半边身子,舔舔干裂的嘴唇,开口说:「我绕着这个墓上上下下都走了一遍,没有出口,我们出不去了。」
「我们绕了三天三夜都还没有失去信心。」段和握着顶在胸口的枪,顺手从小蛮手里拿过来,「坚持下去,能出去的。」
「刚才是谁被水怪抓住吓得哭爹喊娘?这时候又有信心。」柏为屿找出他梦寐已久的饼干,在这两人身后阴阳怪气的道。
段和脸上一红,窘道:「那是很吓人啊!你不怕?你不怕你下去陪它玩!」
「它不吃我的话,我何止陪它玩,我把它带回去当宠物养着。」柏为屿拿着饼干走过来,「小蛮,你先吃点。」
小蛮面白如纸,黑幽幽的眸子望着段和,望了片刻,逐渐迷蒙地泯了光芒,他昏昏沉沉的想打个盹,呼出一口气,往后重重靠去,就在这一刹那,墓壁毫无预兆地往后翻过去。段和喊都没来得及喊一声,下意识扑上去抓住小蛮,两个人一起跌入黑暗里。柏为屿飞奔过去还是没来得及赶上,墓壁轰隆一声合上,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回归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