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说,不是我的错。
神又说,冀城没什么用了,叫他的仆人该放就放。
后来破城的时候,我们就找了相像尸体,套上了衣服,神的仆人就和我一起用一个奇特的法子糊了脸
,改了容貌,和冀城普通的老百姓一样了。
当时我们离开冀城城主的房子的时候,按神的吩咐,留下了冀城的族印。
因为神说,只有这一个法子最后让他们稍微吵一下了;
神还说,这次打草惊蛇,要有个转移注意力的替罪羊。
如果御城城主拿了那个族印,就可以当那只羊。
那时神对他旁边一个脸色苍白的像鬼的,不知道是男人还是女人的人,说,百羽,这就交给你了。
我这才知道,这个人是个男的,还是百城的城主。
原来,中原也有很多神的仆人。
可是那个百城城主,看神的眼神,有些奇怪。
不过,如果那个……像魔鬼一样的御守玉这样看我,我一定会很开心的。
这个想法一蹦出来,我又吓一跳。
我真的,被魔鬼附身了。
再后来,神直接带我去了皇城。
交给一个叫童宪的独眼将军。
那个将军把我安排在他的军队里。
我知道,神让我见世面,知道中原。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
而且神说,中原倾颓,却也有值得看的地方。
我是草原的储君,应该好好了解。
后来我跟了独眼将军,去接从御城来的御守玉。
我在仪仗的队伍里面,控制不住自己盯着他的马车看。
他终于探出了头,我马上离不开眼睛了。
可他却只看了一下,就放下了车帘。
我一下子好失望,胸口闷闷的。
我知道,据说中原的天子自从冀城城主死了以后,就迷上了炼丹。
每天神神叨叨的,就像我得祖父——聂尒结右王死了大妃时那样。
草原至今都有人传唱他两人的歌谣,我当然也会唱。
但是我就算看见了,也一点也不想为中原的天子和冀城的城主唱歌。
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呢……
后来我还知道,独眼将军送了天子一块暖怀的玉佩,天下少有。百城的城主进贡了一个安神的枕头。
这两样都是天下难得的宝物。
可是配在一起,是相克的。
中原的天子早就糊涂了,怎么会知道。
于是越病越重。
很多知道内情的,都以为他是因为冀城城主的事情。
百城城主来了以后,每天召集皇子们和城主们喝酒。
这回不用说我也知道。
要做大事前,要用皇子争位来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么。
那里,我又一次看见了——御守玉。
下了宴,神笑着问我,怎么老是看御守玉。
我说不出话来。
神又问我,觉得御守玉是什么样的人?
魔鬼。
我咬着牙说。
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神又笑了,说,御守玉不是魔鬼,是人中龙凤。
神说,要是御守玉能为他所用,就好了。
神还说,御守玉那样的人,他实在不忍心看到掉进污泥里面。
可是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事。
御守玉在皇宫里跪昏了,自然,他跪的地方,是闻得到药的。
虽然不是给他下的,是给天子下的。
再后来,御守玉和皇子成了亲。
我真想冲出去把那个皇子杀了。
神问我,觉得御守玉还有没有用。
我不想他死。
可我不想他死,是魔鬼的想法,不是我自己的想法。
我怎么能在神面前说出魔鬼的想法?
于是我说,御守玉没有用了。
神问我为什么。
我说,因为他跟皇子成亲,已经掉进污泥里了。
神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神却说,你说的对,他没有用了。
可是,不是因为他跟皇子成亲,掉进了污泥里。
神说,如果他只是掉进了污泥里,还可以把他拉出来。
可惜的是,他心高气傲,表面谦逊,却唯我独尊。
可以为盟,却不可以为用。
我想拉他,他却不愿伸手。
神又说,这次就交给你吧。
御城的仪仗,回城走这条路。神指着沙盘,告诉我。
我知道,神一定感觉到我身体里魔鬼的存在了。
神要帮我。
神要我自己,把自己心中的魔鬼,杀掉。
第四十五章:归来
一阵刺痛,双目却无法见物。
难道,这又是要投胎去?
上次,无常不是说,我凡尘未尽,破例再让我生一回,敢情这次又未尽?
心下冰凉萧瑟。
明知生命诚可贵,我却不愿带着这么多的未了的的情,再投进一片花花世界,我不想。
我背不了这许多,也没有那么大的心。可以分成那么多份,再投进新的轮回,再遇见新的人,再……
我想死。
不对,我已经死了,
应该说,我想消逝。
记得上一次,无常对我说,我要进一个男人也生育的世界,无常还对我说,我将被一个男子生下,我
惊得合不拢嘴。
我以为我要去一个科技发达的让男人都可以生孩子的时代,我以为我要去一个思想开化得男人都愿意
生孩子的时代。那样的话,我也许跟不上那个时代的脚步,我也许与那里格格不入。
却不想,在这一世,遇见了爹爹。就此与这身外的万丈红尘搭上了羁绊。
又一阵刺痛撕心裂肺地传来,我心下倒抽口凉气。
我……不是已经死了么,为什么还会这么痛。
仍是一片黑暗,却感觉一片湿湿滑滑的靠了过来。
我感觉得出,温温凉凉。
哪里……温温凉凉?
好像,那是我的……唇?
一缕清冽蔓延而下,来到胸口。
知觉回来了一些,一点一点蔓延上来,有些麻有些酥。
一阵倦意席卷而来,我再次堕入沉沉的黑暗。
……
不知过了多久。
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只是感觉眼皮很重,千金般地搭在眼上,尽是酸胀。
有声音围着我打转,忽近忽远,将我从一片混沌中一点一点拨离。
“……世子……醒了……要不要……”
是谁……听不真切……
眼艰难地撑开一线,耀眼的白光铺天盖地冲过来,仍是什么也看不到。
一双手覆上了我的眼。霎时一片蒙蒙的灰色。
那时一双满是粗茧的手,划在我的脸上,有些痒。
我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意识却已然清醒。
阎王没收我呢。
“再睡会儿……”一个离我很近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低低的,却带一些锋芒。
我依言阖上了眼。
知觉一点一点回了来,渐渐清晰明澈,却也敏感。我甚至可以感觉到我的睫毛扫过他的掌心,再阖上
。
我试了试喉咙,
“我……”喉间一阵干涸,一口气没有换上来,我不住地咳嗽。没想到声音哑成那个样子。
感到身下的柔软震了震,是有人坐在了我边上么。
却马上被一只手托起了背脊,再缓缓地靠在软垫上,轻轻地拍着。
“阿玉的眼睛不能见阳光。”那个声音道:“再多睡睡,就养好了。”
一个凉凉的硬物碰到了我的嘴唇,一股清冽的芳香冲上鼻端,我微微张口。
这缕清冽便顺延而下,蔓延到胸腹。
舒服多了。
“你是……”恩,这次开口,哑的稍微好一些。抚在我背上的手没有停,仍是一下一下。
“我是日月族的世子。”半晌,他道。
没有沉默,就很好……
蛮族确是自称日月族。
思绪一一缕一缕被疏清理顺。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仍在此世,我已心满意足。我等得起,隐忍之事,不正也是我之所长么。
既然没有死,活着就有希望。
“为何?”
尽量放缓了语音,我淡淡地开口问道。
蛮族为何要救御城君上?
一个在天下的大局里尽是死数的人,为何还活着。
既然活着,当时又为何会死。
直接活捉的话,方便许多吧。
如何答,便知道他立场几何,我用处几许。
想必,这边的人,也要跟我这好不容易救活的人通个气。我能活着,定不是没有用处。至于理由,他
们编一个诓我也好,直接相告要我做事也罢,总归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我知道一些,却太晚,也太少。
抚在我背上的手顿了一下,停在了那里,长久没有声音。
也罢,下次再说吧。
他们能花功夫救我这许多时,也不急这一朝。
却不知……后来阿剑带这念梓和梓恒,出了去没有……
“阿玉还是先睡罢。”末了,那人开口道。
说罢便稍稍将我托起一点,抽了背后的靠垫,再缓缓地让我平躺,陷进身下的柔软。
眼前仍是一片灰蒙蒙的,我只是感觉被褥又被拉上来些,在我的枕边被捻好。脚步声渐远了,有帐子
被掀起来,再放下的声音。
诸多不解,正要理出个端绪来,却头胀欲裂,昏昏沉沉。大伤未愈,果然不适合劳心……
再次醒来,是感到了身下微微的颠簸。
下意识的睁眼,入目的却是一片幽暗里摇摇晃晃的帐顶,我一时怔然。
是夜晚了么。
回神顾盼左右,却见一个身影站了起来,挡住了仅剩的些许幽光,道:“停车。”
帐子不晃了,从两边被拉开,洒进一点一点的月光来。
那个身影背着光走进我,我想撑着坐起来,却无功而返。
“瞧的见么?”他问。嗓音仍是低低的。
我点点头,他便走了过来,用我身上的被子将我一裹,横抱起来,有人给他拉了帘,搭了梯。
下了车,我任由他抱着,其实也只能任由他抱着。
“不要跟过来。”他对后面的人说,后面的人答了是,他便抱着我迈步向前走了。
不知走了多久,仿佛很远,我几乎再次睡着,却感到他渐渐的停了。
他一手拖着我的脊背,轻轻地将我放下来。
他坐在草地上,然后让裹得像粽子一样的我靠在他肩上。
其实着这个姿势可以用一个字概括了——搂。可是看在我跟他差不多高的份上,就算靠吧,我不是没
有行动能力么,靠桌子靠椅子,靠什么不一样是靠。
刚才我才在星光下看到他的侧颜,夜里不是很清晰,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一双眼睛却亮得出奇。
就和那一天一样,那一天,这双眼睛死死地钉在我身上,作为他手里的那把弓的瞄准。
“阿玉白天看不见东西,不过晚上是可以的。”他开口道。
“小时候一次打猎,眼睛受了伤,包了布条,什么也看不见,虽然周围有人伺候着,心里却慌的很,
总觉得不安。阿玉今天醒了,我就想,阿玉心里一定也是慌的。”
说罢,他仰起了头,笑了。
“阿玉,你看草原的星星漂不漂亮?”
我一下车就注意到了满地的星辉。淡淡的银白铺在苍茫的一望无垠的黑墨上,透出点暗青来,刚才他
抱着我走的那一路,虽然他将我的头埋在被褥间,靠在他的胸膛上,周围护得严严的,但是我仍能听
到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属于草原的清冽的夹杂着草香的风。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借着这倚靠的姿势,眼目之上,看这送入眼帘罩天笼地的——万丈苍穹。深浅疏紧,竟是闪耀的星辰
。
上一世在科普篇里才能看到的星云,如雾如幻般地镶刻在如黑宝石般的背景上。
“中原看不到这么多星星,中原的云太厚了,总是遮住人的眼睛,只能看得见月亮。”
我应了一句:“是啊。”
“阿玉,你今天中午问我为什么,我当时不知道怎么跟你讲。我现在想好了。”
“阿玉,有件事情你可能不知道,五个月之前,我才从中原回来,你知道我去干什么么?”
我摇摇头。去干什么,不就是那些事,倒是难得他愿意讲。
我静待着。
只是……这不想我竟躺了五个月,其实想想,现下也确是春天的气候。
他仍是望着星空,环着我的手紧了紧。
“我去干一些大事,一些等我死了以后能编成歌,在草原上一直不停地传唱的大事。”
“那时我还杀了一个人,呵呵,是御城的城主,叫御守玉,他已经死了。”
说罢他微笑地看我,表情在星辉下隐隐约约的,让人琢磨不透,似乎有些悲怆,又有些……高洁?
我早已不是什么初经世事的人了,按说什么都该乏了淡了,只是忖度思量而已,却不由得心中冒起一
阵寒意,然后消退。没有由来,没有去向。
“阿玉,你是我从中原带回来的。我在我们这里,只要看中了谁家的姑娘,是可以直接带回来的,大
家都愿意做世子的侍人。御守玉已经死了,阿玉虽然是中原的,但阿玉在中原一个人也不认识,又受
了很重的伤,所以我就把阿玉带回来了。”
他说罢对着我笑,仿佛很开心一样,他笑的时候,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等阿玉伤好了以后,我就封阿玉做我的大妃。”
我仍是看着夜空里漂浮的星云,有的像要飞出天际一般呲张着,有的静默着,有的暗淡着,有的闪烁
着,像各色的宝石,在天际寂寞着流动着呼吸着。
他没有说话,似乎在等我的回答。
“草原的星星真的很美。”我道。
我又能说什么。
有些事情,可与不可,我从来不是靠说的。事在人为。
第四十六章:苦心孤诣
我们就这样坐着,我在看星星,他也在看。
好景当前,不赏岂不是既对不住自己的双目,也对不住些许疲惫的心么。
念起那几个,终究放心不下。
可我如今的状况,凡事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不可一蹴而就。
不得不守拙,也顺便修身养心。
身体总要养好了才有本钱讲价翻本,否则都无从谈起。
我深深地呼吸着草原的夜风,一点一点地放松身体。
至于身边的人,手起刀落我是不会有犹豫的。
大妃?!笑话。我是这天下十家的局里的人,倒时候吧我往哪里推,不都是得看大局的意思?既然留
了我一条命,想必是要好好的用了。至于后面那个掌舵的,到了时候,他要我向左我未必能向右。这
般境地,做什么又哪里是我说了算的?不过我说的虽不算,但要是真能找到空隙,未必也没有活路。
路是人走出来的,我不是一直这样走过来的么。
只是……大妃,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阿玉你相信神吗?”身旁的声音低低的开口了,在一片清新冷冽中荡漾出草原的味道。
来了,我静待着。
话说他这颗棋子也真是尽心尽力,帮着颜亲王看着我也就罢了,京城里给他盯了一路,如今又要来给
我做思想工作要我‘投诚’。
其实如今我没多少反抗的能力,我又不是不识时务的人,难道颜亲王没吩咐他跟我直说么……
不过既然他开了口,有意跟我说什么,我听听也无妨。
“阿玉你也说了星星很漂亮吧。可是不仅星星,天下的万事万物都是遵从神的旨意来运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