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道四殿下得知天子赐婚,哭喊上吊不愿从我的,只是难敌天威。
还有道四殿下当日拉着府里的侍人疯了一晚上,最后堪破喜怒了的。
跪了一天一夜跪昏的人是我,他们这么传传,倒也无妨。
宫里的一位仕官,三位专司随着我回了御君驿站。看着阿城撑着一张不敢相信的僵脸,我只好开口道
这几位是协助安排四皇子殿下婚配事宜的大人,还不快来见过了。
阿城这才回了神,扯着脸笑了,哈着腰把我们迎进去。
之后的几天更是忙得阿城没有一功夫消停。
我这之后便没有见过梓恒,他也没有使人来传过话。
我心下不禁叹口气。他心下,究竟是放不下的么。
可我又能如何,难道给他一股助力,看着他往火坑里跳么。
“这些天可忙坏了罢。”我道。
严寒逼人,阿城额上却渗出些薄汗。
“哪里哪里。替君上操办婚事儿皆是份内的;倒是君上,总能给小的脑门子上一记响炮。这城主迎娶
皇子的事儿,在天下都真是闻所未闻哪啊。”
我笑笑,一手加了些茶,看着茶盅里一缕缕墨色在倾泻而下的晶莹的漩涡中翻滚。
“只是庄主子那边……”
我落了茶壶,挑眉看他。
阿城讪讪地笑了,道:“石大哥已经遣人送来了聘礼。一道天子传书过去,亮哥连夜带了御城军护送
过了来了。”
我点了点头,道:“这便交了你了,若是有半点差池,唯你试问。”
阿城道:“君上抬举小的让小的操办这事儿,小的自然不辱使命,一项一项地作好了。”
再低头的时候,茶盅里的一抹抹墨色已经沉降到了盅底,在一番翻腾后陷于沉寂。
心斋……我不是没有念得。
只是……比起未解之心结,总归……还是人命要紧些。
于这天下,我的羽翼虽薄若蝉翼,但若能为遮几许风雨,我也愿让其伸展。
晚上,我带着仪仗去了皇城城楼。去迎那御城连夜赶送来的聘礼。护送聘礼的御城骑兵已经驻扎在皇
城三百里外,三百里之内,是天子军迎进来的。
那里,我见了纵马而立的亮剑,风尘仆仆,一身萧然的阿剑。
严寒里,他刀痕深刻的颜上满布风霜。一身戎装傲然挺拔,周身溢出桀骜的煞气,脑后束起的黑发在
如刀的寒风狂舞着。
他立在那里,就如开刃的剑,割开了扑面而至的皑皑冬色。
我在城楼上望见他,见他对我抬了抬缰绳示意。
心下一阵怆然、释然、欣然。
阿剑……也早已是一代大将了。
如今却要为了扇家天子的威仪,千里迢迢,风尘仆仆地策马带军地送了聘礼来,何堪。
冬日的寒风中,看着他满面萧然,我只是无言地上去扶了他,和他携手进了御城君上的车鸾。
那天晚上,他过来找我喝酒。
那天晚上,月光不是很好,星辰也不是很亮,黑云障空,却怎么也落不下雨来。
那天晚上,我跟他你一杯我一杯地对着灌了。
当日我娶心斋的时候,却也是这般。
“阿剑……你什么时候也娶个罢。”
醉了,我趴在案台上,笑嘻嘻地同他讲。
他却不说话,只是不停地倒酒,然后一盅一盅地往喉咙里灌。
“怎样?”我笑道,伸手摇他,他没有抬眼。
“你光看我娶了一个两个,难道心里不痒痒么。”
阿剑仍是不言,只是喝酒。
醉了,我仰头靠在桌子上想看月亮,却只有黑云压顶。
醉了,却也不是糊涂的。
阿剑,其实你的心思,我又何尝不明白。
有的时候你看我的眼神,我两世为人,又怎么会看错,那是男人的眼神。
我终究是御城君上,若真给你道这么重的羁绊……终究不忍。
那时在偏郊,看你的第一眼,就好像给我那时暗自愤懑的疲惫灌进一股力量。
从此便放不下,也放不了。
宁愿给你拉开了战旗,宁愿倾囊相授,也要给你一片澄明。可与其我说为你拉开战旗,倒不如说,你
将我……从自厌愤懑孤独……牵进光明。
你该是驰骋在天下的男人,我又怎敢把你纳入我的羽翼,让你的神采失了犀利的光辉。
这天下,只有你,只有你,我从不曾防了。
我信你。却也不是我算准了万事,却是……
你就算背了我,我也认了。
楼里的孩子,除非是上面那几个,多是认你多过认我,算是我把身家性命交了你了。总觉得,再世为
人,赚到了,总想把能给你的,多给你些,你哪天就算要拿了我的性命去战天下,我也无悔。
你不曾知道吧,我如此深的执念。
但正因为如此,我又怎能……
“不会娶亲。”却见阿剑看着自己的酒盅,忽然开口道。
“不娶亲怎么行呢。”
我们都醉了,我呵呵地看着他笑。
阿剑,我不是不知道。
我……又怎么会不知道。
我仰起头,却感觉脸上一点点湿起来,我伸手覆上,是晶莹的液体……怎么……难道我哭了么。
却见阿剑在旁边扯我。
“下雨了,我们进去喝罢。”阿剑道。
好。
第四十三章:成礼
当日黎明,在侍仆的服侍下,我沐浴更衣。一身上好的棉丝的内衫,白净柔软的料子,上面绣了一条
青龙。
青龙旁边,隐隐的一条淡紫纹龙缠绕。
门帘撩起,两个皇宫里的内仕官跟着阿城进了来,后面还跟着几个端了各种盘子的侍仆。
我打开双臂,任由他们将一件领口袖口处都绣了青龙的玉色的及膝长衫给我着上。一抖一垂间,尽是
丝滑细软。材质考究。
玉锦雪缎,金丝银线双股线压绣的瑞祥青龙腾云图,在领、袖、下摆处都隐隐地显现着。
身后,有侍人一点点地为我梳好了发绾。
再戴上青玉的冠箍。
如此,来来回回便是半个多时辰。
我出的驿站时,天色已经泛起了些鱼肚白。几抹淡淡云朵像白雾一样弥漫在灰白的穹顶。
一片仪仗间,我翻身上马,却是不久前到皇城的隆君听闻我的婚事,相赠的一匹汗血宝马。据说万金
难求,倒是承他了的情了。
一路滴滴嗒嗒,敲在青石板路上的声音如早钟一样清脆,仿佛要把清晨些许的雾气涤荡开来。如此一
路仪仗,便到了宫门口了。
勒马等在宫门外,一道道的通传传唱过去。
我静待着,缓缓地,第一道漆色的大门在场合声中缓缓地为我打开。
翻身下马,踏在直通宫内的玄紫色长锦上。
远远地,看见天君正服端坐在殿前的白玉石阶上的龙椅上。远远地看不出异样,念及当日之境,心下
不禁默然喟然。
玉阶下甬道两边,尽是不同服色的宗亲和内仕官人。
我迈步过去,俯身跪在玉台下。
天子旁边的内官缓缓地展开一柄轴卷。
我一脸肃然地听着。一听便是半个时辰。
念毕,我朝天子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又是一派唱贺。
颜亲王从下面左侧的列首缓步走了出来,将我扶起。待我站定后,所有人又重复跪下,恭送天子的离
去。
再便是跟着颜亲王的仪仗,行至皇室宗庙门口,等待云钟敲响,行祭祀之礼。
宗庙侧殿的皇子殿内,颜亲王焚香拜礼,将一个写着“御守玉”的玉牒放上最侧的一处。
我在徐徐缭绕的烟里俯身叩首。
这,便算是和皇家结了亲了。
离了宗庙,唱和声中一路退出皇宫。
我徐徐地叹一口气,如此,已经是一个上午的时光。
下面自是皇子府了。
仍是一路作礼。
等我带着浩荡的聘礼队列和兵士仪仗,将梓恒的八抬大轿迎回御君驿站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
来。
我翻身下马,伸手了开了车里的帘子,牵出一双纤长的麦色的手,梓恒脸上带了遮面。我微微地笑着
,轻轻地握了他的手,在一阵锣鼓喧天中把他牵进了府门。
堂院里,看着满目斑斓,铺天宝气。
笑对着上前道喜的人。
却见隆君坐的远远地,并没有近前来,只是呵呵地望着我笑。
我心下笑笑,奇人奇事,我已惯了。
面对所有来贺来笑来刺探来风凉的,我都拱手还礼,谈笑相对。如今,我也没甚么心思跟他们道些阴
里阳里的话,只是想带着梓恒,念梓,快快地回了御城就好。
这一干人的荣也好辱也罢,兴也好衰也罢,事到如今我又何必掺和。
天君用意如何,我虽不完全明白,到底也明白了些。
如今我娶了皇子,他们也该当看出我此行意向如何,如此,梓恒便是没了继承皇位的资格;他们若还
真将我当个什么有野心的,也只能算白活着许多年,识人无眼了。
微辣的芳香随着不断前来的祝贺,从口中流入腹腔。
我笑看着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脸上轻快的神色。
呵呵,其实今日笑笑梓恒,明日,里面哪个说不定尸骨都没地方放了。
权力的漩涡中心,不是每回都吐骨头的。
晚了,渐散了,我喝了些果汁解酒,便给推送进了新房。
大红喜帐,满目斑斓,玉啄金雕,贵气铺天。
我缓步走过去,将帐子徐徐地挑开,却给一个原本叠在被褥上的靠枕砸了个满脸。
那个靠枕滚落下来,软在我脚边。
叹一口气,我背了身子,默默地坐在床边。
却听一声道:“御君挺深情的么,竟在上央宫外面跪昏了,还真让天下都看了笑话去。”
我不禁苦笑。不过,开口了便好。
仍是默然。
断了他的念想,便是……如此了。
“哼……现在倒不言语了。你倒是跟父皇说的,说什么我们山盟海誓的……”
说着一股大力从后面袭上我的背,我只好顺势跌坐在了地上。
抬起眼淡淡的望着自己掀开了遮面的梓恒。只见凤目挑的高高的,金瞳里满是泠然。
按说,掀开遮面,是主夫的事。
罢了,由得他。
我坐在地上,无言对着梓恒,不知他有冷傲的盛装颜下,有多少愤然不甘。
“都是你!本王才被天下的人看扁了去!!!你行事之前如何不懂得与本王商量?!本王有多少事给
你坏了,你知道么?”
我望进他的眼睛,缓缓开口:“梓恒原来还想作天子……”
闻言,梓恒脸色僵了一下。
“托你的福,做不成了。”嗤笑一声,梓恒神色冷冷地道。
我仍是坐在地上,抬眼一点一点看进他的眼,缓缓开口道:“梓恒,我们就这样回御城,不好么。念
梓不正也可以接过来,这皇宫看起来富丽堂皇,却是金粉骷髅。我不放心你在里面。”
“哈哈……你凭什么不放心我!!你凭什么!!!我自己做自己的事,你凭什么管我。”说道这里,
他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现在什么都没有用了!!天下人都知道我是你的侍人了……”
我看着他哭的一颤一颤的身子,一股酸涩翻了上来。又格开了一个飞来的枕头和一个飞来的靠垫,走
近身去,环住双臂紧紧地拥住他,他狠命地挣扎着。
我又哪里能放手。
“梓恒……”我大力地把不断挣扎的他嵌进我的怀里,缓缓开口道:“你问我凭什么。就凭你招惹了
我。凭咱们有念梓。”
他抬起眼,金瞳里竟又蒙上一层血色,一把想推开我,我连忙用劲拉紧了,却听他喉中漫溢着嘶哑,
喊道:“放屁!!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这还是护着念念了不成?本王告诉你,本王护他护了三年,什
么岔子都没出。娘的他吃喝拉撒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御城里逍遥去了!!现在倒好,还说要护着念
念,你骗谁呢你?他娘的你拿念念当招牌用还早了十万八千年呢!!你凭本王招惹了你?本王早知道
当初就不该招惹你!!”
我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他。
却是一阵释然和……怜惜。
不知为何,他明明终于将爪牙伸了出来了,对了我了。我却有种终是安下心来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等他终于挣扎的不是那么厉害了,我抽出一只手,缓缓地抚上他的背,一下一下。他
颤了颤,一下子放开了声音,大哭起来。
我轻轻地拍着他,道:“是我不好,我老是欺负你,还让你一个人带孩子,还没跟你商量就求天子赐
了婚,都是我不好。我御守玉从从今往后痛改前非,一定好好待你,好好待念念,好不好?我们回了
御城,便没有哪个再敢欺负你了。天子之位,你不甘心归不甘心,可是梓恒你想想,如今你有了我了
,有了念念了,人这一辈子不就求个写意么,又是为了什么。何必再去求个什么,别把自己有的也玩
儿没了。”
梓恒抽抽地抬起头来看我,声音已经哭哑了:“你……你根本不明白。”
我温言道:“我是不明白。我只明白,我御守玉这辈子不把你抓牢了,我一世后悔。”
怀里还兀自哭得喘不过气的梓恒,闻言抬起了头看我,我看着那双周遭泛着红,晕上水汽金瞳,俯身
吻了下去。
……
这一日,我坐在车鸾里看着绣边的垂帘随着车途兀自摇晃着。
膝上的小念梓已经跟我玩累了,趴在我怀里睡了过去。我看着他小小的呼吸牵引的小小胸口均匀的起
伏,一份宁静和幸福一点一点荡漾开来。
抬眼看了看坐在对面的梓恒,只见他一身及淡的青色,袖口下摆处都隐隐绣着一条青龙,在车鸾中的
昏暗下,反射出些暗暗的幽光。
念及我只身来皇城,却如此拖家带口地驶在回城的路上,一时间竟恍若隔世。
“看什么看?”梓恒见我看他,转头冷冷地一句。
“看看你不成么?”我笑道。
“成啊,给本王上一次,本王让你看个够。”
“瞧念梓还在这儿睡着呢,你说什么昏话。”我笑笑。
梓恒哼了一声继续看窗外了。
“估摸还有七天的路程就到御城了。”我道。
梓恒没理我。
我笑笑,哼起了上一世的摇篮曲儿,轻拍着小念梓的背。
“你消停下成不?唱的真难听。”只见梓恒皱了眉横了我一眼。
我笑道:“殿下,这又不收钱,您听听不成么。”
梓恒闻言,表情僵了一下,却忽然脸上扯出了笑,一把摸上我的脸,道:“再唱一曲给本王听听。”
我边拍着小念梓,边正色道:“殿下要听什么,只管点。殿下点什么,本座唱什么。”
第四十四章:入榖
念梓和梓恒已经靠在车里睡着了,阿城打了帘,探进头来,面色凝重,道:“君上,前面……”
我探身出车去,一片月光一片死寂一片黯淡,却在这车行山中,密林深处,阴风袭过,草木皆兵。
一阵山风呼啸,阴惨惨地打在脸上,说不出的不舒服。
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融进这萧凄的惨淡中,下车,上马,策马随阿城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