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玉不觉得奇怪吗?冬去春来,日复一日,天上的星星会不停地转,一个月一个样子,天会下雨,
会打雷,阿玉以前难道都没有想过是为什么吗?”他满脸认真的看着我说。
我仍是无言的看着天上的星辰。
美景之下,竟有些恍惚,仿佛被这晕开的星云吸进去了一样。上一世的片段一下子涌进了脑海。
还记得象牙塔里,导师曾问我们为什么地球会绕着太阳转。引力,我们道。于是导师又问,那为什么
会有引力呢?导师说,霍金在《时间简史》的开篇就阐述了物理学在开端有空白的事实,而那个空白
,并不排斥上帝。
可我不信教。
“大概在开天辟地的时候,草原上就流传着神的传说了,说草原的神主宰着一切,自然万物因为神意
而散发着和谐与完美。直到三十年前,神才将自己真正的显现在草原上,让我们知道,上古的传说的
确是真的。”
他的话轻轻拨动了我心中的一根弦,心下些许了然。
如此,那条线便完整的接上了。
掌心微微颤出了些汗,却不得不佩服——竟将蛮族自己的传说都挖出来,为己所用。
蛮族若原本就有神的传说,便不用再用心架构,和上面利益上趋同后便只用拿出些证据,做出些惊人
之举,证明自己是“神”来封住下面人的嘴。虽也不是易事,却把一件多少代帝王想都不曾想事情变
成了现实。一个中原的亲王,居然能得到蛮族之鼎力。
心下喟然。
我直接开口轻声问道:“不知神是什么样子的呢?”
“莫非是……”我满脸疑惑。
他笑笑地望着我:“阿玉猜猜看?”
“莫非是颜亲王?”
“阿玉猜对了,又猜错了。神是当今天子。”
什么?不是颜亲王么……
当今……天……子……
难道……
我呼吸一窒,
换口气,
我开口道:
“不知当今何天子时登于大宝?”
他眼睛弯弯地尽是笑意,抱着我呵呵地道:
“就是我带阿玉你回来的时候啊。以前天子那几个儿子看老天子不行了,可是都想当天子,后来儿子
杀父亲,弟弟杀哥哥,结果全灭了,当今天子才只好出来主持大局。”
我怔怔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背上竟渗出了冷汗。
幸好,我把梓恒带了出来,才没让他卷进颜亲王策划的那场血腥的宫廷政变。
可他刚才说……全灭?!!
“可不是还有四皇子么,难道不该……”
他闻言怔了一下,亮亮的眼睛移了开去,半晌沉声道:“四皇子已经嫁过人了,不能继位的。”
松一口气。
刚才的‘全灭’,原来是说有继位资格的全灭……
我正兀自思忖着,却见他将身体覆了过来,我的身体失去倚靠向后倒去,却被他从后面轻托了一下,
软到在了草地上,头发散了一地。
我心若寒冰,任凭他撑起手臂,从上俯视着躺在草地上的我。
“阿玉,你还记着以前的事么?”
星光照不见他的颜面,我却能依稀看到他轮廓分明脸部曲线。
只不过是颜亲王的卒子,到时候该着怎样就怎样,挡了我的道就扫了,没挡就酌情处理了。
“阿玉,你是我的,不许总是想这以前的事情。”
说着,他俯身吻下。
我心下挑挑眉,既也不想闪,也没力气闪。
柔软的唇探过来,湿热的东西滑进口腔,深入到里面开始允吸搅动,然后是啃咬……
“阿玉,我会好好待你。”耳边有声音低喃道。
闻言,不禁心下皱眉。
我便直接开了口了:“怎么,你的‘神’连这种事情都吩咐你做了?”
他脸上露出惊异的表情。
“怎么会,神他不认识阿玉的。”
我心中狐疑。
他双手捧上我的脸,道:“别害怕。神只知道御守玉,但不知道阿玉。”
我心下微震,抬眼却迎上他坦澈的目光。
心里有些发毛。
“那‘神’要你除了御守玉,你这样岂不是违背了‘神’的心愿?”
“怎么会,御守玉已经死了,在这里的是阿玉啊!”
我哑然。
竟是这么一本烂账!
若真是如此,那我胜算还不少,只是不知为何……
正思忖间他却伸手握住了我的手,
“阿玉你不要怕,只要阿玉也一起信神,就什么都不能伤害阿玉了。”
我朝天的视野里,他的轮廓,挡住了一半的星光。
却听他缓缓开口道:
“没有神的话,我们的心就没有家,我们的存在是为了实现神的目的。而神的目的就是世界的目的。
按照神的方式生活,就是按照世界的目的去生活。这样的生活没有迷茫,没有飘泊,只有安定和等待
。等待着这最后那个目的实现,等待着世界达到至善。我们这么渺小,活到一定年岁就会死掉,就像
没有活过一样……
可是如果为了世界的目的而生活,等最终的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我们的短暂的一生变成了永恒。我们
变成了最后的光荣。
阿玉,你以前不知道有神,可是今天我跟你讲了,我们一起信神的话,前面的道路又怎么会有阻碍呢
……”
他不停地说着,我看着他开阖的唇形,竟有一瞬间的怔然。
回过神来,心下却深深地叹口气。
上一盘,我是输了。
对于楼里的孩子,我只是教到了梦想,还只是隐隐约约的,我只是鼓励他们去做他们想做的事,激发
他们心中对这个世界的渴求。
可颜亲王不同,他在这个利益纷争的浑水里,他在这个天下十家的富贵局里,他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
之后,居然教出的是高尚。不可否认,在这样的环境里,这样的就能算作高尚了罢。
那个最终的善,那个世界的目的……
为了一个超越经验的东西,他们居然愿意为此付出性命,真是……
我做不到这一点,我楼里的孩子也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可颜亲王的手下却……
如此自然地说书这番话。
如此看来,先不谈深谋远略,机权要术,就看这着胸襟布局,我就比不上颜亲王。我只是为了一个人
,或几个人。
而与我同行的人,那些孩子。也算是……为了他们自己,而不是为了天下。
也许我错了,这是一个需要神的时代,这是一个需要权威的时代,这是一个需要——‘高尚’的时代
。
心下哑然,一宿无言。
夜深了,星星慢慢的黯淡下去的时候,闯进旧夜的是暗暗的曙光。
我仍是靠坐着,看着渐白,泛红,再燃烧的天际。
眼中渐渐地失去了色彩。
当眼前一片昏暗的时候,再被抱起来,带走。
每日昼里睡觉,喝药,吃饭。
但每日夜里,只要不是刮风下雨,都会给人抱去看星星。
每次看着那片寥远的的时候,我都不禁想起从前,一点一点的梳理,和身边的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我不是不想知道,我昏睡的这五个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是不想知道,我丧失行动能力
的这几个月里正在发生什么……
到了夏天,他叫人从中原带来了轻罗丝衫;
到了秋天他打了很多的不同的小动物送我。
到了冬天,他让人收集了一百只鹰腋下的毛,给我做了一件披风。
在他看来,我仍然是不能动,眼睛昼里也看不见东西。
可我却知道,下身已经慢慢地有了知觉,渐渐可以行走了。
我也知道,每天能看到日出的时间在不断的延长,那时我总是虚着眼,他便会抱我回去。
接吻之类的事情常有,几乎是天天,我也没什么抱怨的。
他对我防心不是很重,我已经心满意足了;该做的,我也在慢慢做,我从来不是在乎付出多少代价的
人。
他说等我眼睛好了,就跟我完婚。
我笑笑。
每次我笑的时候,他都会怔怔地盯着我看。
其实我不在乎。
我在乎的事,不在这里。
记得有一次在我半瞎的睡眠状态时,他的妾什么的成群结队来找过我麻烦。女人么,都是可怜人,我
虽然瘫痪加半盲,但毕竟是男人,不会跟她们计较。
比较背的是那是冬天,等他从雪地里把满身是伤的我挖出来的时候,我基本上失去知觉了。
我醒来的时候,他睁着带血丝的眼对我说我冻的像冰块一样,脸都是青的,他以为我不行了。
我不会死的,我想。
我还有很多要做的事,我怎么会死。
这些日子,我知道的事情,渐渐越来越多。
我知道天下十家的城主,当今天子登位的时候,有不少道是不合祖制的。
据说天子军于是前往平叛……天下大乱。
据说为天子军开路辟道的,便是独龙将军和天煞将军,所向披靡,追亡逐北,伏尸百万……
据说如今已平了同家重家乾家,便如此换了听从皇城号令的家主。
如此,加上最先承认天子的百城君上,御城幼君,冀城守军,和观望的隆、厉、跋三家,便又是一个
天下十家的局。
仍是九龙绕日……却有些不同了。
新的天子将自己的剑亮给诸侯们看,换得俯首称臣。
这九龙,是没有了气焰的龙。
据说百城倾力辅佐皇城,御城幼君之于皇城言听计从,冀城是皇城直接派驻的官员,被平定的同城、
重城、乾城更加不用说……
据说……天子颁布了统一的货币和度量衡,先在百城,御城,冀城推行,后来又在平定了的同、重、
乾城推行。再后来天下大同。统一的货币,意味着其他九家不再有铸币权。
据说后来盐铁之事也收归国有。
据说天子颁布了诏令,同为子民,蛮族一部分开始内迁,改中原的姓氏,与中原人通婚……
据说天子在天下搜集放轶旧闻,分类馆藏,编撰史书……
据说天子在各城派驻了监督的官员……
据说天子召天下壮年修河道,架桥梁,固海防……
仍是一个长夜,看着星辰闪烁。夜里清爽的风吹过来,让我更加清醒些。望着晕开的星云,思虑再次
给涤荡开来,这些日子,也差不多理清疏顺了……
回想起曾今发生的事情,走过的路,不禁自叹狭隘。
我一直以为,我追寻的那个梦想,是一个好的,开阔的梦。
却从不曾想道,我一直追寻的那个目的,也许并不是天下自身逻辑最后将要导出的目的。我的梦想,
不是时代的梦想。我自以为是地忙忙碌碌,被卷进了大潮而不知。
自从当上御君后,不免妄自尊大……
我想了很多,也等了很久。
这一天还是来了。
四肢和眼已经是无碍的了,当然,没有人知道。恢复的速度很是奇怪,先前很慢的,后面却越来越快
……
不知是体质、病源使然还是……因为听闻那个那个消息。
蛮族内里又有人叛了,有流言说大家被骗了,忘了祖宗的本,跟中原的人混在一起了。
他前几天跟我讲,要打仗了,这一次闹的比较凶。
我知道。
因为营地不停的换,帐子安了又拔,拔了又安。
他说他要去剿叛,要我好好的呆在车里。
我点点头。他当然不知道我现在既能驾车,也能骑马。车外有他的守卫,对付起来虽然不易,但比起
我做过的许多事,走过的许多路来,却也不难。
这件事,说我策划已久不是很好听。
我只是等待已久……
太久了。
我只是要去拿回我本来拥有的而已。
我坐在车内,摇摇晃晃。
我看着流动的星云,估算着时间。
这一次是不得失败的。
但我自然不会失败。
还有那么多的事情等着我去完成,去见证。
心里不是没有过伤的,在听到那个消息的一瞬间。
天子军能平定那三城,靠的便是所向披靡见者逡巡的独龙将军和天煞将军,还有有如神助的攻城之法
。据说和冀城一役,一般。
独龙将军童宪我见过,他曾在朝贺的时候接过我,不愧是一代大将。
当时,他还是上一朝天子眼前的红人,皇城天子军的总帅。
如此,当今天子能顺利登位,也不奇怪了。
至于天煞将军,其实……
其实也是故人……
我还记得我给他起名时的兴致盎然。
我还记得……
今天正好。
这场叛乱,天子还增派了两万天子军的义师。
据说是天煞将军挂的主帅。
呵呵,这么叫还真不习惯。
其实,我一直是叫他阿剑的。
我想见他,却又不想。
第四十七章:红月
草原的月亮,一个月才会出来一次。
卦上说月升中庭,蔽星辉,大凶,主兵事。
就好比今日。
我靠在车鸾里,听着喊杀声一点一点从辽远的夜空传来。
世子几天前已带着兵马走了,他域下的男子基本上都披坚执锐地随军出征。也是呢,草原便是如此,
全民皆兵。
我坐在车里,隐没于一队家眷的从伍中。
轻轻地挑开一点车帘……
其实最麻烦的是护送的仪仗。
“停车。”我道。
吱呀一声,车身顿了顿,停住了。外面驾车的车夫打帘子进来,恭恭敬敬。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劳烦,我想出恭。”
他对我一个躬身,就过来扶我。
说是扶,但按说我没有行动能力,其实是抱。
等我脚离地的时候,他的身子却软了下去。
我赶紧伸足点了地,单手托着他把他放平稳了。
我把刚才他抱我时我从后面环着他的手收回来,擦掉上面的血迹。看了看被一把匕首从后颈直灌喉咙
的尸体,心里叹一句对不住,顺便取下他身上的佩剑。
深吸一口气,掀开帘子,直接腾跃上马背,挥剑斩断系联着马车的缰绳——一鼓作气。
人是有反应时间的,人也是有惊讶时间的。
他们不是经过现代训练的特种兵,只是草原上出色的猎人。
所以待身后呼喝之声响起,白羽箭从我耳边呼啸而过时,足下坐骑已经跃出十来步了。
穿过犹自惊疑的家眷、行李的队伍。
紧握马缰,身体前倾,收紧马腹。
风声从身旁呼啸而过,吹不走身后马蹄声,呼喝的言语。
这一年来,它倒也长大了不少,当时隆君送于我贺我新婚时,还是个刚长成的小马驹。可惜千里汗血
宝马,一载多来不是给我拉车,就是给世子借去跟人比赛,真折煞英才。
倒还算认主,不枉我刚接手时跟它磨了三天三夜才肯让我上背。
前面很开阔,可是再前面,有一座小小的山丘。
我赌的就是他们不舍得射宝马,也没胆子射死我。谁叫我是马上要当大妃的人呢。
他们虽大多没见过我,只知道我是他们世子从中原带回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