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就知他盼着谁,忍不住也笑笑,早早的送走了客人。
眼见日光一点点的过去,午时都已经走了一半了,凤来居然还没有出现。
这一个多月来,凤来风雨无阻,从来没有迟到过,陈家生心里越来越沉,越来越不安起来。小二在店
门口守着,但那两人就是连个影子都没有,眼看午时过了,与陈家生两两相望,心下都觉得,一定是
出事了。
一直等到华灯初上,那双皮奶早就凉过了头,又被暑气蒸得暖了,甚至还散发了些酸臭的味道。捧着
双皮奶,陈家生发了很久的呆,终于还是把双皮奶倒进了馊水桶里。
一连三天,那每天现煮的双皮奶都只能孤伶伶的放上一天,然后被倒入馊水桶里。
第四天,眼看又是午时将过的时间,陈家生捧着双皮奶在灶台发呆,突然便听见小二扯着嗓子在嚷嚷
:“三叔!三叔!黄真来了!”
以为凤来就跟在后头,陈家生急匆匆的把双皮奶放在碟上端出去,没想到一溜眼,只看到黄真浑身是
汗的立在店门口灌着茶汤。
那黄真几大口喝完了茶,喘着气道:“我是来拿茶点的——”说完看到陈家生手中碟子,连忙接过了
就想把那双皮奶往木盒里放,却被小二一手拦下:“慢着——凤公子呢?”
黄真愁眉苦脸的看着陈家生道:“陈师傅,老爷特地嘱咐我跟你讲声对不住,他放了你那么多天鸽子
。”陈家生连连摆手,黄真又接着道:“老爷这一个月天天两地跑,前阵子中暑了。”说完看见陈家
生双眼睁大,吃惊的模样,点头道:“我们也都吓了一跳,老爷身体一向很健康,没想到病来如山倒
,病去如抽丝,这几天一直头晕恶心,吃什么吐什么,就两天前的事情,还突然晕了过去。”
陈家生面色焦急,扯了一旁的纸刷刷的挥笔而就,递到了黄真面前:“嗯,今天总算是好点了,但多
日没进食,家里厨子做的老爷又不愿吃,就遣着我来你这赔礼讨吃的来,说多日没吃到你的餐点,嘴
里淡得慌。”
陈家生咬牙皱眉,突然示意黄真等等,便扯了小二进了厨房:“小二,我想……”话到嘴边却吐不出
来,转了转又咽了下去。
小二倒是一笑:“你想到凤公子身边去,给他做吃的对不对?”
陈家生反倒犹豫了:“可是店里……算、算了。”
小二一甩抹布,潇洒一笑:“这店春夏秋冬的开了那么久,还真没歇业过。今天就当作提前过节,歇
业一天。凤公子可是难得的金主,不能得罪的,你赶紧的去吧!”
陈家生眼神一亮:“小二——”
“哎呀,凤公子可以饿着三天的肚子在等你,三叔你还不快点?”
陈家生点头,出了店面,在纸上写了几笔,递给了黄真。黄真大喜,连忙重重的鞠了一躬:“多谢多
谢!那便麻烦师傅跟我走一遭了。”
看着陈家生跟着黄真身影消失在转角,小二懒洋洋的靠在了门框上,远远看见一客人走来,摆手高声
道:“别来了别来了,今天歇业一天,大厨出走了——”
那客人是个熟面孔:“哟,三叔跑了,小二你还不赶紧的追?”
“追什么追,要走的留不住,那收买人心的本事……小的比不上啊。”
“那你这店——还开不开?”
小二面无表情:“……看三叔怎么想了。”说罢叹然一笑,“人情姻缘,都是浮云,都是浮云……不
行老子招新厨子去。”
第6章...
作者有话要说:
绿豆汤我家也常做,只是放了绿豆入清水慢慢熬而已,没有那么多讲究,不过也非常好喝的。
正宗艇仔粥应该在河上艇仔中吃,来源众说纷纭。
艇仔是一种长约四米,有舱板,中段或有中后段有蓬的小舟。
******
黄真帮不会骑马的陈家生新雇了辆马车,自己骑着马言说要赶紧的先把双皮奶给老爷送过去。陈家生
本来不欲如此让黄真破费的,但若是靠走的,估摸着得走上一天,只好浑身不自在的上了马车。
这还是陈家生第一次搭马车。
马车是在驿站随便雇的,内里随便搭着木头,车厢又小又挤,仔细闻闻,还有股难以言说的酸臭味。
憋着气,陈家生本就比常人要高大些,此时只能佝偻着把脸探出车窗外,就是那尘土飞扬的黄地也比
车厢里的味道好闻多了。
颠簸了两个时辰,等马车夫终于掀了帘子喊到了的时,陈家生全身已经僵得泛疼了,下马车时都禁不
住一个踉跄,伸腰踹腿了好一会才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又流通了起来。
黄真从大门前迎了出来:“陈师傅,你可到了!”
陈家生对着黄真一笑,这才发现凤宅——可是户大富人家。
光是那大门,就可以让两辆马车并排驶进,门前石狮嘴里含珠,栩栩如生,怒目金刚的模样,门匾上
大大的金色凤字好看又威武,陈家生被晃得眼前一花,浑浑噩噩的就进去了。门内庭院葱茏,红柱琉
璃瓦隔了几进,仆从来来去去走了几拨,陈家生心里怯了。
这么的大富之家,陈家生可以说是平生未见,想也知道,凤公子定然是什么美食都吃过的,怎么会在
乎自己那么点微末厨艺,这不是巴巴的过来贴别人的冷脸。越想越真,脚步就不由得慢了下来。此时
陈家生满脑子都被这贵气给震慑住了,下意识的就不想与之有什么牵扯,之前与那凤来的友谊担心,
都统统忘到了脑后。
说到底,陈家生怕了。
他所见世面不多,一圈灶台就是他所有天地,老实勤干,说到底也有环境有关,除了厨艺一无所关,
自然也养不出贪欲来。但现在,满世浮华扑面而来,凤来那身富贵装扮和桃花眼在眼前放大了无数倍
,这陈家生才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金银的诱惑。
黄真走的极快,突然觉得身后脚步声轻了下去,回头就见那陈家生伫立原地,骤紧了眉头的模样:“
陈师傅……怎么了?”
陈家生没吭声。现在仔细想想,像凤来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缺厨子,他平日对厨艺一道如此精细,
恐怕家中的好厨子还不在少量——自己、自己算是哪颗葱。这么巴巴的跑来,岂不是白抢了别人的饭
碗。不由得就浮现了凤来略显为难的面孔,心下更怯,咬了咬牙,一拱手转身就走。
黄真莫名其妙,连忙上前拦下陈家生,一脸吃惊:“陈师傅——怎么了?可是有什么急事?你随便吩
咐,我一定帮你办妥……”拉拉杂杂说了一通,见陈家生面有难色,突然想起他不能言语,顿时一拍
脑袋:“唉!看我这个记性。”说罢招呼来了个丫鬟吩咐两句,果然不一会就捧着笔墨来了。
陈家生接过纸笔,写了一通,递给了黄真。黄真看完,哭笑不得,心里直道果然不愧是没见过世面的
,面上则恭敬道:“陈师傅多虑了,老爷说过,平生只觉得师傅的茶点最对胃口,不然何必天天骑马
赶着一个时辰的路吃那么两口?现下老爷就只吃得下你的食物,刚刚那碗双皮奶可是三两口就咽了下
去的,如果你这一走,老爷非得饿死不可。”
一席话,陈家生这才仿佛醍醐灌顶般想起了那一个月来的日子。这自卑自怜的心理才算缓了下去,但
对两人间的云泥之别还是揣揣,心下就渐渐打定主意,做一顿丰盛的就走,见面什么的……就不必了
。思虑完,执笔让黄真带路去厨房,一路无言。
黄真不知陈家生想法,还以为他回心转意,连忙带路,引着陈家生到了厨房,对厨房内一干厨子做了
吩咐,转身匆匆去通知自家主子,陈师傅亲自来给他做吃的了!
陈家生被各式打量的眼光看得浑身不耐烦,那自卑自怜的心态又浮了上来,弯腰低头,摸到了灶台边
,只想着赶紧做完赶紧走人。
做什么好?既然是中暑,那么弄一味绿豆汤,一碗艇仔粥,又能饱肚又易消化,最是消暑不过了。
心思转到了厨艺上,那外界的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便渐渐淡了去,只有凤来满足大啖的模样越发清晰
。
转头四望,果然因着主子的病,那消暑的材料都放在了显眼处,倒不用找人寻问。陈家生默默的挑了
两碗绿豆,仔细洗净了,上笼旺火蒸起来,期间切丁青梅,萝卜,另开碗将薏仁米,蜜枣入火,再起
一锅煮水,等沸了,便把那酥了的绿豆和薏仁米,蜜枣下汤,青梅萝卜撒入,最后再加上糖桂花,玫
瑰花,一碗鲜艳甜香的花开绿豆汤便熬好了。
艇仔粥作法要更为复杂一点,那绿豆汤正好放在一边摊凉。算计好,陈家生开始剖鱼取肉,挑拣花生
,浮皮,海蜇,干贝,粳米不一而足,眼角瞥见各色猪料堆在角落,细细翻翻还有猪皮和猪肚,便也
选了。对于艇仔粥,陈家生是喜用粳米的,这米味甘性平和,个小饱满浑圆,若是做粥,比起别的来
更易消化。
除去干贝老筋,温水浸开撒碎;猪皮海蜇切丝;花生去衣,滚过沸盐水后下油锅炸成金黄色沥干;粳
米冷水浸泡两刻沥干;浮皮切丁;猪肚洗净——这前期准备功夫就算是做完了。取锅入水,猛火煮沸
了,入粳米,干贝,猪肚,鱼肉,小火慢熬,再下盐精调味,最后把滚粥冲入装着剩余材料的大碗内
,加香油,酱油,姜丝拌匀,这软滑绵香,鲜甜可口的艇仔粥才算完成。
香气拌着热气四溢,周围的厨子都静了下来。陈家生在静默中回过神来,一时愣住——菜是做好了,
怎么送过去?
看那黄真似乎没有过来寻人的迹象,之前的窘迫不安又浮上了心头,这里……终究不是他待的地方。
转头看见适才的纸笔还在,连忙写好了,恭敬递给站在众人圈中似乎是领头的厨子,匆匆鞠躬,就快
步退了出去。
那领头的厨子看了看手中纸张,皱了皱眉头,递给了一旁的厨工:“给老爷送去吧,冷了就失味道了
。”
粥汤是好的,但也算不上顶级,为什么老爷那么念念不忘呢?
黄真告知了陈家生的到来,就匆匆出外打理生意了。老爷病倒,那处理的担子就都落到了他肩上,忙
得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只留下凤来双眼亮晶晶的,嘴角含笑。
凤来得祖上庇荫,生下来就是富贵公子,可惜年幼时父母双亡,商场上冷酷厮杀哪里会因为他一名稚
子手下留情,几笔订单下来几乎去掉了大半家产。幸而凤来早慧,带着一干忠心下人咬牙重头干起,
慢慢的掌握了要领,剩下的银钱好歹才算是保住了。这几年逐渐的做出了口碑,才赚了点银子,虽然
没有了往日富倾一方的模样,但确实比一般富贵人家要好上那么几分。
陈家生看到的,是往日留下的祖宅而已。
大起大落后,凤来对很多事情都看得淡了,唯独这“吃”之一字,怎么都放不开。如果省下凤来在吃
上花的银两,恐怕这家产能翻一半。凤来聪明,一旦苦心专研起厨艺来,很快的就超过了一般大厨,
但他不喜动手,只爱动嘴,这么一来,能满足他的厨子便迅速的少了下去。
不管什么东西好到了一定地步,都是耗银两的,有些甚至是银钱不可求的地步。
平时做生意时,凤来就极爱四处寻访那美味所在,为此不惜一掷千金。一个贵家公子,肯花大价钱,
态度又恭谨,嗜吃又懂吃,怎么会有人为难他。吃得多了,嘴自然就越来越刁,终于到了就算是家里
数量逼近一打,重金聘来的厨子都无法满足他胃口的地步了。
黄真寻上小二的前几天,正是凤来毫无胃口,满世界差遣下人寻找美食的时候。凤来那食为天的思想
,也落到了黄真头上,当初甚至收到了“找不到好吃的别回来了”这样的任性命令。黄真大凤来几岁
,从小就被凤来父母收养,忠心耿耿,见凤来吃不下东西,心里也着急,想着附近这十里八乡都吃遍
了,不如走远点看看,赶了一个时辰马,就跑到了南海县。
那条“食为天”小巷确实让黄真开了一番眼界,但连进了几家酒楼都找不到什么特色菜色,正以为又
要无功而返,就听到路上行人在说着什么“到转角那家吃点好的”。跟着凤来多了,自然知道美食也
包括了街边摊贩,心里抱着一线希望,就往小二那去了。
肠粉和陈村粉都是街边小吃,但看着卖相和香气都不错,记忆以来凤来似乎还没吃过这种的,黄真做
了一个日后想来无比英明的决定——打包带回凤宅,让老爷尝尝。
久未入食的凤来,双眼发亮的吃完了黄真打包回来的小吃,冲着黄真笑了。
如果要凤来真的说出来,那陈家生做的食物到底有什么好,他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但就是觉得好
,极对自己的胃口,怎么吃都不腻,甚至到了不惜天天来回两个时辰的赶马,就为了那半个时辰的吃
食和聊天的地步。对着陈家生,凤来本能的放松。
不是没有动过心思把陈家生拐回家来一天三顿的煮给自己吃,但察言观色,这陈家生显然不是会为了
丰厚薪金动心的人,观他和小二间的互动,若是贸贸然拆散二人,恐怕还会惹来恶感。按奈下心中对
美食越发扩大的渴望,凤来几乎是小心翼翼的培养着自己与陈家生间的友谊的。他心里是想着,等到
时机成熟,绝口不提薪金,诚心诚意的拜托陈家生,这重感情的人一定会随自己来的。
没想到计划还没走了一半,就意外病倒了。折腾了三天,上吐下泻,第四天终于看到了睽违已久的美
食,凤来激动得简直想把陈家生也打包带回来——果然转头那黄真就说,陈师傅担心老爷身体,亲自
过来做吃的了。
摊在床上左右翻身,如果不是因为外头大暑,自身又绵软无力,一起身就头疼入骨,凤来早就奔到厨
房抓紧收买人心了。饶是如此,对陈家生要端来的食物抱以无限渴望的凤来,还是几次三番的欲起身
,如果不是一旁看着的仆人,早就出门了。
胡乱盼着,门居然就开了,食物香气飘来,凤来双眼一亮,一个“陈”字冒了出来,转了转又咽了下
去:“陈师傅呢?”
厨工恭敬的把绿豆汤和艇仔粥端到床边柜台放好了,才回道:“陈师傅说不便久留,走——”句尾未
完,凤来已经沉了脸:“把黄真唤来!”
一句话低了音调,不怒而威的气势骇得厨工连忙应是,转身快步走了。不一会黄真手上还抓着帐薄回
转,一脸茫然:“老爷,有什么吩咐?”
“你怎么让陈师傅走了!”端起身前艇仔粥,凤来更是怒上心头,本来还以为能好好聊聊的!
“什——”愣了愣,黄真这才反应过来,“他走了!?我还以为——”不再多言,黄真匆忙行礼退下
,追陈家生去了。跟在凤来身边多年,他的想法自然是清楚的,这么个大好的笼络人心机会,万万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