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归来,便无理由再次离开。
余多温和地朝雷怒笑笑,雷怒以挑眉回应。
气氛开始融入了一些严肃,他们自然而然地像谈判一般对面而坐。
雷怒从冰箱里取出原为幸幸准备的冰橙汁,一人一杯,他把果汁搁到余多面前,返回沙发翘起二郎腿
,笑道:“你知道,如果你将进行一场艰苦的商谈,那么准备的饮料最好不要是热饮。”
余多尝了一口橙汁,果然冰凉彻骨,他笑问:“为什么呢?难道是怕有人火冒三丈暴跳如雷,将热饮
当成攻击的武器么?”
“这是理由一,理由二嘛,热腾腾的东西更容易让人情绪激动,而冰冷的则相反。”
余多想了想,点头叹道:“原来还有这样的学问。不过你放心,我现在很平静。”
“不会再哭了?”雷怒揶揄。
“不会。”余多挺了挺腰,正襟危坐。
雷怒轻笑:“那就好。我也请你放心,无论如何,都不至于失控到对你使用暴力的程度。”
他的话音一落,蹲伏在余多脚边的佳佳赞同似的吠了一声。
两人不禁笑出声来,笑声中空气中悄然合成了一股暖流。
这愉悦的气息激荡着余多,即使有橙汁的冰镇作用,他还是周身像通了电动暖炉,温度逐渐攀升,直
到他把自己的双颊烧成两朵红彤彤的云。
“阿芸找过我,她希望我在这件事上帮她。”
开场白乏善可陈,雷怒一听就晓得余多的讲述估计从开天辟地开始,他当机立断地插入问题:“你有
没有把柄在他们手上?”
未料到雷怒犀利地一针见血,余多怔了怔,迟疑了一阵,缓缓地点了点头。
“是什么?”
“照片……准确地说,是录像吧。”余多声细如蚊,尽管他已下定决心向雷怒坦白一切,但话要出口
,却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容易。
雷怒那眉目间的玩味轻松即刻被余多的这话抹了个干净,他皱眉,两道浓眉感受到主人的怒意,挺起
犹如出鞘的利剑。
余多期期艾艾、结结巴巴地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雷怒,他与胡来学的一次聚会中,胡来学
趁机将一些药物投入他的饮料中。
之后,他沉沉睡去,醒来便看见了那些录像。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没有?”雷怒维持着坐姿,他努力让脸色不至于狰狞到吓人。
余多既羞愧又尴尬,但还是尽其所能地如实回答:“没……没有全拍出来,至少我没看到。老实说,
我也不清楚,我……我不敢问……”
雷怒差点就脱口而出“你自己没感觉吗?”,他即刻醒悟到这质问里夹带着责备与怒气,便又将它生
生吞下。
只是这感觉极其难受,他不得不深吸口气,以安抚自己身体里疯狂叫嚣的野兽。
“我真是天真,”雷怒自嘲地笑笑,“还以为你只是敌不过那女人的眼泪与哀求,还没想到,她居然
能卑鄙到这份上。”
余多听出雷怒话语中咬牙切齿背后的自责,他心下更是难过,情不自禁地起身,急道:“不是的,雷
怒,我……我到底是没有事前告诉你,是我的错。”
雷怒抬眼看着余多,一言不发。
余多鼓足勇气,一吐为快:“阿学甘愿与阿青决裂来帮我,我没有让他这么做。之后也没有提醒你,
我是怕……怕你……”
“毫不留情地对付他们?因为他们都有他妈的苦衷,不该遭受这样的报应?”
雷怒以手托额,终于克制不住脏话出笼。
余多低头,认罪伏法。
室内只留下佳佳喉咙里咕噜咕噜的声音。
良久,雷怒长叹口气,苦笑道:“所以,你倒是自己情愿冒着与我决裂的风险,在法庭上对我倒戈一
击——我问你,余多,整件事,你到底有没有考虑到我?”
等不到回答。
雷怒盯着这个像个恳求父母收留流浪猫的孩子一般的青年,也只有摇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早
已知道我将财产转移,这才轻易做出这样的决定。最糟的结果,我也只不过是失去你而已,其它倒不
会有太大的损失,是这样的吧?”
余多闻言,倏然抬头,泛黄的眸中充斥着不加掩饰的惊愕。
雷怒知道自己又是一语中的,他忍无可忍地来到余多跟前,一掌拍去,给了余多一嘴巴。
这力道并不重,也称不上暴力,但惩戒的意味十足。
雷怒沉声道:“笨蛋,给我听好了,家人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几乎等于失去了一切,懂了吗?”
余多不说话,他说不出话来。
“见鬼了,”雷怒唉声叹气起来,他苦笑中瞅着余多,“我居然说出这种肉麻地可怕的话,真让我自
己起满鸡皮疙瘩。”
不过,他的“牺牲”到底换来了回报。
余多定定地凝视着雷怒,绽开腼腆温柔的笑容:“是的,懂了。我爱你,雷怒。”
雷怒不自觉地牵了牵嘴角。
“笨蛋。”他说,“你早该承认的了。”
第四十五章
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那座独霸山头居高临下的三层洋房,地下还有一层秘密基地。
胡来学很遗憾自己是知道那里的人之一。
因为廖青的关系。
那天下午,他第四次进入这个“私乐园”,与前三回的目的并无二致。
地下层被分作数个房间,由一条直通到底的走廊连接,左右分布,胡来学在服务生彬彬有礼地引领下
,进入最后靠左的房间。
这仿佛是个办公室,对门处摆放着一套紫檀木制的现代风格办公桌椅,两边则是同种格调的长椅,中
间配有茶几,如今茶几上两杯茶正冒着腾腾热气。
胡来学知道右边长椅上的人正用迫切的目光注视着他,他有意不加理会,冷淡地打量四周。
房间的壁纸与上次来时已有所不同,这回主人选的是黑色凸起的条纹图案,乍看去,倒像整个房间都
是黑砖砌成。
外红内黑,屋主人还真是幽默。
但胡来学明白房间最幽默之处还不在此,它在办公桌椅组合后方的墙上,整堵墙被厚厚的黑色窗帘所
遮盖——上一次胡来学因为好奇,而将窗帘揭开来一探究竟,尽管立刻就被训斥阻止,但他仍清楚地
看见窗帘后,赫然是一扇法式落地窗。
幽默至此,让人哑口无言。
长椅上的廖青见胡来学左顾右盼,不禁有了脾气,他起身,皮笑肉不笑地问道:“阿学,钱带来了吗
?”
胡来学仿佛这时才留意到廖青,冲他点一点头。
左边长椅的人靠过来,伸手拍了拍胡来学的肩膀,露出牙缝宽广的牙齿,作势笑道:“阿青有你这样
的好兄弟,还真是一点后顾之忧都没有啊。”
“这是他的运气,可惜是我的不幸。”胡来学保持笑容,不动声色。
“宽牙缝”仰头一笑,又往胡来学肩上多拍了两拍,这一回的力量比上一次重。
廖青讪笑着凑上前,对胡来学道:“阿学,把钱给这位大哥吧。”
胡来学从上衣口袋中取出一个长信封,交给“宽牙缝”:“要点数么?”
“不了,”他暧昧地笑着,向廖青挤了挤眼睛,“阿青是这里的常客了,还能信不过么?”
廖青颇有些不甘示弱,反唇相讥道:“虽说是常客,但还是一样的待遇嘛,欠了点数就不让走了的。
”
“规矩是规矩咯。”“宽牙缝”依然满脸堆笑。
穿西装背心的服务生恰到好处地敲门进来,恭恭敬敬地将廖胡两人送出地下室。
重见天日后,廖青回望小洋房,不觉流露出恋恋不舍的表情来。
胡来学即刻气不打一处来,他一把拽住廖青,怒道:“你到底是有完没完?这回若不是周芸还肯出手
相助,你倒是叫我去哪里弄钱来?”
他的义愤填膺与廖青的满不在乎成了鲜明的对比,后者若无其事地一耸肩,“那是她该出的。我替她
做了那么多事,难道她不该替我分点忧么?”
胡来学确信如果周芸在场,一定要被此人气背过去。他懒得再作声,头也不回地向前走着。
廖青追到胡来学身旁,与他并肩而行。他拥住胡来学的肩头,展露出面具一般完美的笑容,神秘兮兮
地道:“阿学,你就少说我两句了。其实,你不也同样不甘心么?”
胡来学怒气卫校,他用力挣开廖青,竖眉怒目:“你胡说什么?什么不甘心?”
廖青嘿嘿冷笑,出手如闪电,疾探进胡来学的裤袋中,抓出一样东西来,得意洋洋地址胡来学面前晃
动。
“你拿我的手机干嘛?”
“别装蒜了。”廖青讥诮的口吻让胡来学面上的阴霾再加了一层,他更为之得意,快速地按动手机键
,将手机屏顶到了胡来学的鼻尖上:“你自己看。”
胡来学满腹狐疑地夺过手机,瞥上一眼,不禁冷汗直冒,他听到自己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
旁边的廖青见状,更加神采飞扬,他斜乜着胡来学,心中有说不出的快慰。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这个风雨同舟的伙伴胡来学,像是自作主张地扮演了软弱良心的角色,及时没
有真正阻止他做什么事情,但却总在不适时的时间里跳出来将他好一番责难。
对胡来学这种无力的挣扎,廖青只有厌烦。
他希望胡来学可以与他同声共气,如影随形,最好是以他马首是瞻,听话即可。
不离不弃不背叛,这才是真的感情。
而胡来学浑然不知道廖青的想法,他看着手机屏汗流浃背,浑身发抖,他怎么也回忆不起自己何时做
过这么可怕的事情。
怎么办?
那手机的超大屏幕上,竟然是一张雷怒与余多拥抱在一起,即将接吻的照片。
胡来学百分百确定这便是那一晚他在余多楼下见到的一幕。
难道竟是出于职业的本能,他无意识地用手机拍了下来么?
仔细地看过照片,胡来学注意到照片的角度是由下往上,而非平视,这的确是他当时半蹲的视角。
他一阵眩晕,情不自禁地敲打起脑袋,打得咚咚作响。
廖青见状,赶紧伸手拉开胡来学自虐的拳头,他翘着嘴角,吐出的却是火上浇油的话:“别这样么,
事情是你做的啊。你早就留了这手不是么?只是被我凑巧发现了吧?”
“不是!”胡来学咬牙切齿地大叫,声音里掩盖不住的是绝望,他恨恨地瞪着廖青,双目不知不觉充
血。
廖青看着胡来学,联想到强敌之前徒劳无功地弓身竖毛的野猫,他的脸上迅速掠过一丝笑意,伸手抚
摸胡来学的肩头,试图舒缓这具如紧绷琴弦的身体。
“别骗我了。”他在胡来学的耳边,吐气的节奏如同替胡来学的耳朵瘙痒,“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
亲爱的,谢谢你了。”
胡来学如梦初醒地一晃,他倏然用力推开廖青。
廖青猝不及防,脚下踉跄了几步,差点就重心不稳跌坐在地。
待他重新站稳,却见胡来学单手高高举起手机,泄愤般地掷到地上。
想必是用尽全力毫不留情的举动,手机坠地时发出一声清脆的“啪”,弹跳了两下,恰好落在了廖青
的脚下。
廖青啧啧了两声,状似心疼地捡起手机,用掌心擦拭了一把。
“瞧,不能用了。”他边按键边对胡来学道:“好吧,我给你重新买一个吧。当作是亏欠你的生日礼
物,如何?”
胡来学开口,第一声被堵塞在颤音中。他定了定神,吞咽了口唾沫,这才道:“阿青够了吧。我越来
越不懂你了。当初是谁跟我说要成就一番事业出人头地的?你就靠这些旁门左道,靠……”他回望了
一眼不远处夕阳正中的小洋楼,苦笑,“靠赌博来给我幸福么?”
“我只是要钱。有了钱才能享受,才能过好日子。阿学,以前流浪的日子你没有怕么?”
胡来学扯动嘴角,他瞅着廖青:“你有钱了又做些什么?赌?买药?”
“这也是享受的一部分啊。行了,我这个月会去接工作的,满意了么?”
“阿青,”胡来学盯住廖青手中的那部手机,眉目间充溢着罕见的严肃,“我警告你,你要是再去找
余多的麻烦,那我就会离开你,绝对不再回来。”
“知道啦,”廖青将手机丢进上衣口袋,揽住胡来学的肩膀,亲热而又狡黠,“可以去吃饭了么?我
饿扁了。”
第四十六章
他在半睡半醒间咕哝了一声,翻了个身,却抱了个空。不得已睁开一只眼睛,很快又闭上了。
窗帘已经被拉开,热情的阳光毫无顾忌地闯进了室内,像西方万圣节里调皮索要糖果的孩子。
这对未全然苏醒的人可是个不小的刺激,他抱怨着用胳膊遮住眼睛,但热度仍然透过障碍让体会到不
适。
他终于不清不愿地叹了口气,彻底地把眼睛睁开,适应了强光之后,看清余多背窗而站,正对着他微
笑。
雷怒不自觉地回了一个微笑,笑意未尽,便僵硬在脸上,他瞥到床头的闹钟,苦笑道:“才八点半,
你需要起得那么早么?”
“这不叫早。”余多道,声音里有些捉狭,“按照我的定义,八点半已经很晚了。”
“好吧,”雷怒无奈,他支起身,拨开额前凌乱的头发,道,“那么告诉我,你那么晚起床是为了什
么?我不记得今天有什么安排。”
余多走回床边,抿唇一笑,坐到雷怒身边。
雷怒凝视着余多,不由地抬手,将手指插入余多的发际,胡乱摇了摇。
“事实上,”余多忍笑,“是你把我折腾醒的。”
“我?”
余多点头:“嗯。你把我挤到了床边,我甚至连平躺都做不到,只消翻个身就掉下去了。我推了你一
下,你睡得很沉,我只好起来了。”
雷怒的表情骤然尴尬起来,他支吾着,将余多拉向胸膛,吻着对方的头,含糊道歉:“对不起。”
余多惊讶地发现雷怒竟然会脸红,这个惊喜让他差点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雷怒则还在解释:“其实你完全可以把我叫醒。我习惯了独睡,恐怕需要时间来调整。”
“独睡?”余多有一次惊讶,他不解地看向雷怒。
雷怒明白他的疑惑,微微点头:“嗯。你是不是以为这对一个有过婚史的人来说很难理解?你知道,
我并不常常在家,就算在家,也会因为忙自己的事情而到半夜——所以我和周芸是分开睡的。”
“你提议的?”
“是的。”雷怒叹了口气,“我只是不希望打扰到她休息。”
余多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自己的脸倒是先因为羞赧而浮起了红晕。
雷怒有趣地打量着他,从心底深处荡漾出笑意,他重新靠上床头,慵懒地道:“你是想问我和她在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