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大人的脸色不约而同地难看起来,周芸抢过雷幸幸的杯子,斥道:“幸幸,不可以这个样子!”
“可是妈妈你不疼我!”雷幸幸无视大人的尴尬,还是叫道。
周芸拉长了脸,怒火中烧:“妈妈什么时候不疼你了?是不是你以前那个爸爸跟你说的?他根本就不
是你爸爸,所以他才会不疼你,更不要你!你迟早会变成个没人要的小孩!”
“阿芸!”
余多断然喝住周芸,他起身到对面,抱起雷幸幸。
雷幸幸像是被妈妈吓傻了,等到了余多怀中,才突然间放声大哭,哭声中含糊不清地夹杂着断断续续
的话语:“我不要你,不要你,讨厌……”
她的哭声压过餐厅鼎沸的人声,余多无计可施,只好抱着孩子,快步离开了麦当劳。
第四十章
廖青从酣睡中被摇醒,他强撑开粘连的眼皮,丝缝状的视角,仍然能够判断干扰他与周公亲热的是周
芸。
他使劲地揉了几下眼睛,伸个懒腰从床上坐起身来,笑道:“回来了?”
周芸没有说话。
廖青这才发觉周芸眉目含嗔,仿佛受了什么委屈,他打醒精神一笑,搂住周芸的肩,道:“怎么了?
谁给你气受了?”
周芸僵着身子,像是气得不轻,半晌才应道:“小孩子,哪怕是自己生的,也还是奇怪。”
“怎么了?”
“我女儿,”她迟疑了一下,颇有些愤愤不平,“今天说我不疼她。”
廖青料不到会听到这番说辞,顿时怔愣,继而闷笑不已。
他表现得太似幸灾乐祸,这让周芸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狠狠地捶向廖青的腰部。
力道不重,廖青却很识时务地顺势倒下,口中还发出“哎哟”的声音。
“你们都是些忘恩负义的东西!”周芸怒道,瞪着廖青,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一口。
廖青赶紧收敛全部笑意,右手摆在心口,郑重其事地起誓:“天地良心,我廖青可没有一天敢忘记您
周女皇的大恩大德啊!”
他忠心耿耿的样子太过滑稽,周芸忍俊不禁,转怒为笑,骂道:“你真是个嘴刁的东西。”
廖青如鲤鱼翻身一跃而起,抱住周芸,两人再度耳鬓厮磨起来。
而廖青的回忆之门,却在无意中被周芸这不经意的抱怨撞开了。
他想起胡来学曾追问过他,要获取金钱,并不是非要通过周芸——雷怒这样的途径,事实上,这个方
法不可知因素多得数不胜数。
而且时间上,也不能控制,拖拖拉拉,还不知道哪个驴年马月才能拿到钱。
胡来学显然是喜欢余多的,他一直说那个男人有着罕见的干净特质。
只要有其它一线的可能,胡来学都不希望伤害余多。
他哀求了又哀求,廖青却是心意不改。
廖青内心的想法是灰暗的,不足为外人道,甚至包括胡来学。
胡来学不知道的是,他越是关注余多,表现出他的在意,廖青便越在堆积对余多的恨意。
胡来学只能在他的世界里自由。
所以任何一个外人都不可以存在,没有人应该得到胡来学哪怕是一分的关心。
至于周芸,廖青察觉到自己的的确确是被这样的女人所吸引。
因此他才有这个耐心,帮她出谋划策。
原因?
周芸让廖青想起自己的母亲。
年轻、漂亮、聪明过人的女人,也许更愿意作女人而不是母亲吧。
母亲意味着将孩子置于自身之上,母亲意味着奉献,且回报永不可能对等。
而女人则可以接受他人无条件的付出,自己则坚决不作这般付出。
廖青的母亲也是这样的女人,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毫不留情地抛夫别子,与情人共同消失。
也许真是有其母便有其子,廖青也选择了离家出走的路。
父亲也好,母亲也好,血亲对廖青来说,存在与否都没有意义。
但或许人的宿命便是,无论如何,总会被自己的童年经历所影响,而童年,离不开对父母的印象。
弗洛伊德的理论即便是有些夸大其辞,但却绝非空穴来风的无稽之谈。
否则,廖青便无法解释他为何会依恋上周芸。
就像胡来学所说,要钱,这并不是一条平坦的光明大道。
然即使面对胡来学,廖青也不欲彻底解释自己的心理,他是打死也不会承认自己对那早已消失无踪的
母亲尚有一份眷恋。
越是要压抑这样的念头,廖青便越是肆意地在周芸身上使劲。
这只是一个同样沉浮于欲望之海的女人。
廖青感受着女人的欲望,边嘲讽地想。
——这种行为诞生出父母,所以父母的角色,何来神圣之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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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姆依约来接孩子的时候,被吓了一大跳。
余多的沮丧自不用提,便是雷幸幸,小姑娘那凄惨的样子一看便知道是痛哭过。
两个大眼睛又红又肿,鼻头也是红通通的,面上尽是涕泪交加后干掉的痕迹。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保姆哑口无言。
当初余多找上她,千拜托万恳求,让她一同陪见周芸,保证绝对不会对孩子有任何坏处,她见余多诚
恳,孩子嚷着要妈妈,才一时心软,同意私下的会面。
没想到这一回,余多领回来的是梨花带雨的雷幸幸。
保姆慌张起来,这可怎么掩饰地过去?她总不能当雷怒的面编谎吧。
幸好,余多像看穿了她的心事,露出一笑:“我带孩子回去。”
尽管如此,保姆仍然有些忐忑,她知道雷怒有多么宝贝这个孩子。
果然,当三人回到雷家,正在家中看书的雷怒见状丢下书,三步作两步上前,他本是满心欢喜,待见
到诸人脸上的表情时,笑容即刻僵硬。
“怎么回事?”他征询的目光定格在余多身上,目前尚不带任何恶意。
余多请保姆暂时离开现场,保姆即刻识时务地抓起孩子的手,牵她上楼。
雷幸幸乖乖地听话,走到楼梯口,回望两位父亲一眼,眼中是不属于童稚的忧虑。
待得她们消失在房间里,余多才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雷怒。
不出他所料,雷怒越听脸色越是灰青,等余多的话音落下,他瞪着余多,低声咆哮:“我搞不懂你究
竟在干什么?那个女人不想要孩子,对我们不是正好么?你去找她想干什么?”
直到此时,雷怒依然成功地克制着自己的怒气。
他不愿不想对一个他所爱的人大动干戈。
余多这么做,也有他的立场与道理——但他为何不明白,他本该是站在他这边的。
此时此刻,余多的所作所为,伤了雷怒的心。
余多却是懵懂,他坚持意见的同时,并不清楚雷怒的脆弱,所以他才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不管怎
么说,她是孩子的亲生母亲啊!正因为是亲生的,所以……”
他咽下后面的话,便是并不擅长察言观色的他,也看得出雷怒那非同寻常的表情。
雷怒凝视着余多,冷冷一笑:“所以什么?”
“雷怒。”余多意识到自己犯下错,他不敢辩解。
一声呼唤里全是哀求。
雷怒再次冷笑,他一扬眉,不依不饶:“因为是亲生的,所以不管怎么样都好?他妈的,我就要在这
里听你鬼扯,不过是因为你能生,我不能。”
“雷怒!”余多大叫。
颤抖的声音没有阻止怒火的蔓延,雷怒笑道:“余多,对这个孩子,你费的心血恐怕不及我的万一,
可是天理国法人情都站在你跟周芸那边。只因为你们是孩子的亲生父母。”
还是初次见到这样的雷怒,余多噤若寒蝉。
他想上前去拥抱雷怒,雷怒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上楼。
第四十一章
人生旅途,能有几个说得了知心话的朋友,总是好事。
更何况这朋友是在商场上结识的,这纯属巧合,更是凤毛麟角。
临开庭前,雷怒与罗谢二人重新会面,将与余多间的龌龊告诉了两人。
他苦笑:“我也知道他并不是有意这么说,但在当时,就是怒不可遏。”
罗景辉与谢天诚迅速对视一眼,罗景辉笑道:“雷怒,你还是在意那事么?”
雷怒沉默,片刻后才叹道:“是啊。很在意。”
人有时候,难免要怨恨命运的不公,雷怒也未能免俗。
天下弃子女不顾的父母有多少,视子女作累赘的爹娘又有多少,为什么他们都可以借着自然的天赋,
便可以顺理成章天经地义地晋升成父母?
偏偏他雷怒,却被硬生生剥夺留下亲代的可能?
对孩子的爱不输任何人,这样的他,倒是连堂堂正正争取监护权的资格都没有。
这也算是恶劣的玩笑吧。
雷怒只有无可奈何。
“那余多呢?”谢天诚问。
雷怒中断思绪,从口袋中掏出一张叠成四方形的A4复印纸,递给谢天诚。
谢天诚展开,一旁的罗景辉也探过脑袋来看。
余多的字着实漂亮,信中语气更令其人形象跃然纸上:
“雷怒,对不起。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就算我说,你也不会听吧。
留言在这里,你想看到时候看。一直不想看的话,直接扔掉也可以。
对不起,直到你生气,才知道你有多么介意孩子的事情。
你表现地太过坚强,连我都宽恕,我真以为你已经治愈了你的伤口,不会再让你作痛。
我并不是为自己开脱,只是无比地痛恨自己的愚蠢。
你说得没错,我无权插手你对孩子的方式,真正爱护她的人是你不是我。
我也不配作你的爱人,口口声声说爱你,其实我根本连爱人的能力都没有。
雷怒,不乞求你的原谅了,我为我的无知道歉。
谢谢,再见。”
看完信,谢天诚抬头瞟向雷怒,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罗景辉忍不住问:“就这些了么?”
雷怒苦笑摇头:“不,还有,纸上放着一千三百元,一千还债,三百是狗粮的钱。”
“哇,那什么狗啊?一个月吃掉三百大洋?”谢天诚瞪眼,吃惊不小。
但雷怒无心插科打诨,他有气无力地瞥了两人一眼,道:“我能怎样?他就是这样的人。”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什么?”
罗景辉全然不顾谢天诚抗议的皱眉,从衣袋中取出烟盒,给雷怒一根,自己也点燃一根,吞云吐雾中
解释道:“你们不觉得他是个很没安全感的人么?我倒不是说他害怕受伤,但他嘛,似乎很难相信你
会重视他。”
雷怒低头沉思,抬头时恰好看见谢天诚一手抢过罗景辉衔着的烟。
谢天诚有点尴尬,认真地解释道:“他的医生告诫过他最好戒烟。”
罗景辉无所谓地耸耸肩。
雷怒不禁莞尔,继而正色道:“他会这样,是否因为性别的关系?”
这个疑问在别人那里自然得不到解答,雷怒觉得余多是不排斥它的,但这种游移的态度究竟从何而来
?
还是因为周芸么?
打自那日之后,雷怒便没有主动去找余多,他也有脾气,想多少要让余多知道伤害他的惩罚。
开庭日近,时间无多也是原因之一。
雷怒忙着事业的重启,这自然成了不见余多的一个藉口。
待与周芸的事情告一段落再说吧。
雷怒自我安慰,寄望于法律的决断。
暂时,他不想去通透:即便与周芸的婚姻关系扔进垃圾桶,他与余多、孩子之间的错综复杂绝不会因
此而稍有改变。
******
雷怒未曾想到,他再见余多,竟是在法庭上了。
面对配偶不忠的举证,周芸提出的反驳观点匪夷所思(注)。
因雷怒本人不能正常生育,为防此隐私泄露,特雇佣一名健康男子,令其妻怀孕生子,以成传宗接代
之事,堵世人的悠悠之口。
此言论一出,雷怒再好的涵养也忍不住当庭暴跳,直斥骂对方无耻之尤。
无论周芸还是其律师,都对雷怒的愤怒无动于衷,他们出示了一份证物。
那是医院开出的检查报告,上面的结论雷怒早已知晓,唯独日期来得蹊跷——那竟是雷幸幸出生一年
前。
谢天诚即刻提出有伪证的嫌疑,请求调查,谁料,对方早有准备,又丢下一个重磅炸弹。
律师宣称有证人,在得到法庭允许后,那个号称可以扭转乾坤的证人出现在了法庭。
直到此时此刻,雷怒才真正知道什么叫魂飞魄散。
旁边的谢天诚也是吃惊不小,两人近乎呆若木鸡地瞪着余多面无表情地讲述完一个天方夜谭的故事。
按照他们的说法,这原本就是雷怒为免失去尊严而做出的下流选择,乃至到如今,他悔不当初,却又
有了这等始乱终弃的举动。
周芸恨意十足地添油加醋,使整个故事愈发可信。
雷怒只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粉碎,胸口的热度随着他的目光中余多身上停留的时间逐秒增加。
“余多,你说周芸的事,是我让你做的?”
他忍不住发问,完全无视法庭环境,眼里心中,都只得一个余多。
余多站得笔直,俊秀的脸上五官僵硬,宛如戴上制作精良的面具。
他既没有转头看雷怒一眼,自然也不回答雷怒的质问。
在这个法庭上,余多便像个木偶,完成了他的演出任务,彬彬有礼地告退。
雷怒与谢天诚昏天暗地地开完庭,回去的途中,两人全都陷入沉默的泥沼,不发一语。
待到汽车被堵住一个交通要道的三岔口时,谢天诚忍不住苦笑:“这还真是意外的变故啊。”
他见雷怒沉着脸全无反应,换上一种轻松的口吻道:“我可是完全被吓呆了。我怀疑之前在法庭上,
我的下巴以一种极其不雅的方式掉到了地上。”
雷怒勉强一笑,依然没有吭声。
当两人于罗景辉会合后,罗景辉听说此事,也很诧异,他细问出具检查报告的医院情况,谢天诚索性
取出复印件递给他。
“我回去查的,这里面肯定有什么破绽。”罗景辉宽慰雷怒道。
雷怒却是轻轻摇头,浅笑:“算了,别去费这个功夫。他们不过是想要一点钱。”
******
数日后,一切尘埃落定。
雷怒与周芸正式离婚。
雷怒现有财产的三分之二归周芸所有,由于孩子并非雷怒亲生,他不需要负担抚养的义务。
这个结局,除了胡来学大大松口气外,没有任何人对此满意。
周芸与廖青大失所望地发现属于他们的资产意外地少。
雷怒名下,居然只剩下那座别墅,及其它零零星星的几十万。
他大大方方地将房子过给周芸,自己搬了出去。
自此恩断义绝,仁至义尽。
注:此处没有借用现行的法律规定,为免方家笑话,特此声明。就个人的观点,现实的法律规定更加
匪夷所思。
第四十二章
门铃在响。
从它没两次声响间隔五秒之久却坚持十分钟可以看出,按门铃的来客知道主人在家,并且契而不舍,
耐性十足。
余多的装聋作哑已经到了极限。
目前的情况似乎是唯有起身开门,才能让那刺耳的门铃声停下。
他蹒跚着走到门边,将门打开,惊讶不已地看着来人。
客人挂着和蔼可亲的笑容,见主人露脸,有些夸张地躬身三十度,礼貌地问道:“你好,请问先生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