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科全书有兴趣么?”
余多怔愣,继而看见对方眨了眨眼,微笑中蕴含着朋友的关心。
他不觉也笑了一笑,哑着嗓子道:“有兴趣的,请进来慢慢谈吧。”
谢天诚保持微笑,随着余多进了门,他挥挥手,阻止余多泡茶的动作。
盯住余多的脸,谢天诚轻道:“你病了。”
“只是小感冒。”余多不好意思地低头,“没什么事的。”
“发烧了么?吃药了没有?”
谢天诚边问,边反客为主地找到水壶,盛满一壶水,放到单灶煤气炉上烧着。
余多伸手,试图要回主人的身份,谢天诚的微笑到底瓦解了他的不安,他有些脸红,低声道:“不好
意思。”
“这有什么,”谢天诚示意余多一起坐下,“我是冒昧到访,礼仪有亏嘛。”
说话间,谢天诚直勾勾地瞅着余多,那人面上的倦色难以掩饰。
他叹了口气,关心地问道:“你要不要紧?还好么?我先回去,你好好休息?还是让我留在这里照顾
你?”
余多闻言抬头,眼眸闪动,却没有说话。
谢天诚无法对那张蜡黄的脸无动于衷,他留意到那张脸上双颊凹陷下去,嘴唇干裂,依稀带着血丝,
全无昔日风采的万一。
他走过去,用力握住余多的肩,声音沉稳而威严:“告诉我,这段时间你有没有好好吃饭?”
余多怔怔地看着居高临下的谢天诚,神情恍惚。他轻轻摇了摇头,鼻子不知为何发酸。
他不懂,在那件事之后,他只想将自己囚禁于密闭孤独的空间,待得麻木不仁之后再重回人间。
谢天诚这不速之客冒冒失失地打破了他的屏障,让一切可悲可痛的感觉再次流动。
随血液侵入体身体的每一根毛细血管。
他其实一直想哭,但一直哭不出来。
而如今,谢天诚那摄人的眼睛凝视着他,体内被强行堵塞的洪潮蠢蠢欲动。
“余多,”谢天诚见余多眼中泪光闪闪的模样,不禁将表情语气调到温软的极致,“我们去医院看看
好不好?”
“我想睡觉……”
余多闭了闭眼,盛满的泪水终于不堪重负,滑落下来。
“之前怎么也睡不着,一想到他会恨我……我……”
谢天诚终于明白余多憔悴到这般田地的主因,他扶着余多,笑道:“睡吧,放心好了,那家伙不会恨
你的。”
“但是……”
谢天诚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你必须先睡,等醒来了我们再去见他。你还欠他一个解释,不是吗?
”
余多默然,眉目中快速地闪过一丝畏惧。
这细微的表情变化逃不过谢天诚的眼睛,他朝余多温和地笑着:“别怕啊,没什么好怕的。”
余多终于也跟着笑了一笑,他到房间的一角贴墙躺下,合眼的同时,他感觉到谢天诚在身边坐下了。
别怕,他模模糊糊中在心头喃喃,他们都对他说过别怕。
雷怒真了不起,交的朋友,笑容像萧瑟秋风中穿过枝叶投射到身上的一缕阳光。
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也听见别人的呼吸声,悠长和缓,渐渐与自己的心跳合拍,慢慢低沉下去。
谢天诚把水烧好之后便一动不动地坐着,十五分钟后,他确定余多已经熟睡,便起身到窗边,取出手
机直接按下拨出键。
铃声不过响了几秒,对方便已接听。
“见到了么?怎么样?”
“嗯。在我来之前好像都没有好好吃饭睡觉的样子。我让他先去睡觉,你们一会过来带点吃的东西。
”
“没问题。”稍停片刻,罗景辉轻笑,“估计雷怒见了要心疼了。”
“景辉。”
“嗯?”
“这孩子的确让人心疼,我知道雷怒怎么会喜欢他……像一棵生长在悬崖边的小树。”
“哦?所以,对待感情就像流行歌里的歌词么?既期待又怕受伤害?”
谢天诚苦笑,他听出罗景辉语气中的不满:“你别那么苛刻,再说,你又不是他的黄盖,打抱什么不
平呢。我们还不知道他有什么苦衷呢。”
罗景辉沉默半晌,久到谢天诚提醒他不要浪费电话费,他才道:“我只是不喜欢这种双方各持一个立
场的感情吧。攘外必先安内嘛,总不成连内部都还算不上吧。”
若非顾忌到睡梦中的余多,谢天诚真想放声大笑。
他强忍住笑意,只在喉咙里咕哝了一声,泄漏出天机。
“景辉,你是不是想到我们从前?”
“死去吧。”
对方仓促丢下一句诅咒,挂断了电话。
谢天诚看着掌中的手机,嘴角勾出一个无声的笑。
情人愈发坦率了,这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好事一桩。
他知道罗景辉定是想起他们的过往,那算不上顺利的经过。
两个人要真正亲密起来并不是件太容易的事情,感情之外,还需要耐心与决心。
他们都明白。
谢天诚相信雷怒也明白,从那人婚后便自断艳福,可窥一二。
但余多呢?他做出如此突兀的举动事先却不与雷怒有半点商量,怎么都显得幼稚。
也怪不得罗景辉代雷怒气闷。
谢天诚复坐回余多身边,凝视着余多熟睡平和的脸。
那个年轻人消沉了几日,下颏处尽是青黑的胡渣,于这颓废与忧伤之中,显出另外一种俊美来。
余多无疑是英俊的,但这英俊并非让人移不开视线的主因。
他此时脸上的表情糅合了大一新生的战战兢兢与大四毕业生的迷惑感伤。
谢天诚轻笑摇头,环顾这个小小的单间。
没有床,只有一套木制的学生桌椅,上面罩着台灯,以及绘画用的铅笔等工具。桌子旁边铺着张报纸
,上面叠放这两摞书。
书上面还搁着钱包与手机。
左边墙壁凹进去的一处被隔成大小两个房间,大的是厨房,谢天诚刚才参观过了,除了一小罐煤气和
单灶煤气炉,也就只有壶、小锅跟塑料菜板这几样东西。
小房间仅容一个人转身,是厕所与洗浴间。
谢天诚知道余多是自己从雷家搬了出来,租下这个地段凑合的小区公寓。
“这鸽子笼,的确不能养狗。”他一边喃喃,一边找杯子。作为旁观者,雷怒的朋友,他也看出了余
多性格自相矛盾的地方。
然,这个人的感情不会伪装,他没有所谓的城府。
这对爱人而言,难道不是最佳的品质么?
第四十三章
余多在做一个梦。
梦里很黑,伸手不见五指。
耳畔有风声。
细若游丝,却始终存在。
他独自走着,犹如走在一个巨大的果冻上方。
每一步都摇摇晃晃。他提心吊胆,努力保持着平衡。
事实上,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走在这毫无安全感可言的地方,以及他的目的地究竟在哪里。
梦中唯一明确的事情,是他非走不可。
余多蹒跚着,慢腾腾地挪出步子来。
然后在某个瞬间,风声骤然凄厉起来。
像断壁残垣上数百只猿猴此起彼伏的尖啸。
余多心中慌乱,不自觉循声望去,视线所及,却仍然是一片黑暗。
他的脚下却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无声的地动山摇。
害怕得四肢关节像被击碎,而喉咙被无形的力量卡住,他甚至发不出一声惨叫。
痛苦到了极点,突然有一股外力打破这梦的屏障,他感到有什么狠狠地拽了他一下。
余多在此时睁开了眼睛。
起初只是光亮,光亮中,隐隐约约有些模糊的轮廓。
当耳朵可以顺利地接受讯息时,余多清醒了。
眼前,有张熟悉亲切的脸。
棱角分明的脸上有双关怀温和的眼睛,眼睛眨了一眨,余多听到了一声问候,犹如天籁:
“还好吗?你一头冷汗。”
他觉得胳膊有些微渗出的痛意,垂下视线,瞥见那人的右手正牢牢握着他的上臂。
雷怒笑了笑,松开手,试图让余多重新躺下。
但余多显然是不打算做个虚弱的乖宝宝,他不着痕迹地摆脱控制,直勾勾地看着雷怒,有些失神:“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病了,我能不来么?”雷怒又是一笑。
余多觉得雷怒的话语意味深长,梦境中的惊惧重新蔓延开来。
他低下头,没有吭声。
雷怒也不逼他,自顾自地将打包来的种种开胃易消化的美味佳肴一一打开,以粥为主,很快便让这个
小屋内飘散开浓浓的香味。
直冲鼻腔,刺激食欲。
“足有三人份,吃点就好了,你可别把自己当充气娃娃。”雷怒道。
余多的脸红了一红,他想假装不理会也不成,雷怒话音一落,他的胃便配合地咕咕叫了一声。
他们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然后又不约而同地沉默,沉默中,余多开始进食。
他的动作缓慢,除了食物的温度因素外,还有便是雷怒目不转睛的观察。
所谓食不知味,味同嚼蜡。
但热粥流进喉咙,吞入腹中,那贴熨的感觉让余多舒服了不少。
他放下餐具,扬起笑容:“你要打我一顿,现在就可以了。”
雷怒叹了口气,无言地开始收拾餐具,将未动过的食物放在书桌上。
余多看着这一幕,尴尬地嗫嚅:“我想我大概不会昏过去了。”
雷怒转头,扫描余多的表情,却见那人极是认真紧张,从他脸上找不到一星半点的耍赖撒泼之意。
他抿了抿唇,但终究还是笑了出来:“你觉得我把你喂饱就是为了让你有足够的体力承受我的虐待?
”
余多张了张嘴,又赶紧闭上。
雷怒不依不饶地笑道:“你如果有这个决心,那我建议我们来玩些高难度的游戏,你觉得用道具如何
?”
余多费了一点功夫才明白雷怒的意思,更加不敢吭声。
只是脸颊的绯红非人力所能控制,他的血气涌上来,在这张有些发黄的脸上渲染出一点活力。
因为食物和脸红,属于余多的俊美缓慢回归。
“说啊,你还没有发表意见呢。”雷怒继续逗趣。
余多豁然抬起头来,苦笑:“你别戏弄我了。”
雷怒并没有因此收敛笑意,他问:“你真觉得我应该揍你一顿?”
“嗯,我是这么想。”
“为什么?”
“我做了背叛你的事情,”他深深吸了口气,心脏仿佛抽搐了一下,“你说过,背叛是最难以容忍的
事。”
“那你就不想向我解释?”
雷怒的声音也渐渐失去了玩笑意味,认真中透出一种大提琴的优雅,低沉而舒缓。
“解释?”余多躲开雷怒闪烁不定的目光,笑道,“做过的事情就是做过了。”
“好吧,就算这是你不解释的理由。但,你不认为你该做的事情是请求我的原谅吗?”
这真是一场不可思议的对话,两人同时作如是想。
余多摇了摇头,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再把对话延续几分钟,他可能就要丑态毕露地发抖了。
“我想我没有这个资格。”
“你想,”雷怒似乎冷笑了声,“你也未免太自作主张了。”
他将话语截断,走到门边,将脚步一顿。
室内没有杂音,余多急促的喘气声便清晰可闻。
雷怒微微侧头,眼角的余光瞥到余多的脚步虚浮地后退,抵在墙角。
他在心中轻叹,对上这样的人,除了投降,又能如何?
除非你能见着他自虐而毫不心疼。
他不得已转过身来,凝视着余多:“如果我说,我既不是来揍你的,也不要你解释什么,你会怎么想
?”
余多怔怔地看着雷怒,看进他眼中,那难以掩饰的柔情。这击溃了他,无论怎么克制,当天开口的时
候,还是免不了语带哽咽:“不,我知道自己有多过分。你会恨我,不可能原谅我的。”
雷怒再也忍不住了,他大步一跨,逼到余多跟前,轻笑道:“恨是相当耗费体力的事情,而且对健康
不好,我不想干那么傻的事,更何况是恨你。”
他不让余多低头,保持着视线的接触。
“知不知道我看见你这个样子有多痛心?两个星期,你就能搞成这个样子,我再不来,你非大病一场
不可。”
余多终于还是垂下头来,这时候任谁都能看出他的身体在瑟瑟发抖。
沉默了片刻,余多轻轻推了雷怒一下:“你能离开一会么?”
“怎么?”
“我……我不想在你面前哭。”
“你哭就哭嘛,我假装没看见就好了。”
“求你了……”
雷怒无奈,他作了个“投降”的姿势,推门离开。
然后在门口,通过隔音效果并不太好的门墙,雷怒听着余多放声大哭,他不禁微微笑了起来——这个
笨蛋啊。
第四十四章
余多还是跟雷怒回家了。
住所的地址已然不同。雷怒举家迁到了另一个区。
这是整座城市最新拓展而成的新区,环山而建,远离市中心,倒像个小小的卫星城。
从公共建筑到私人住宅,一应俱全,并且全部从外表焕发出摆放整齐的崭新餐具那般诱人购买的光辉
。
雷怒将新家选择在一个附带幼儿园与小学的地盘内,房子小了一些,不过也还是独门独户,上下两层
。
不过这些变化余多是不会过多留意的。
当他被领进家门,他的目光即刻锁定一团大剌剌地霸占整张沙发的毛茸茸上面。
“佳佳!”
狗听到主人的叫唤,变身成一头梦醒的雄狮,狂啸着冲了过来。
雷怒不觉往旁边挪了挪,避免遭受池鱼之殃。
不过佳佳是只极有教养及分寸的狗,它扑到余多跟前,当即来了个急刹车,昂扬起狗头,吠出一串欢
快的汪汪。
余多蹲下身来,环住佳佳的脑袋,将脸埋入绒绒的狗毛中,亲热地蹭了蹭,笑道:“佳佳,我们好久
不见了。看来你又壮了不少——身上好香,刚洗过澡吗?”
旁边的雷怒从鼻孔里卷出一个冷哼:“它比婴儿还难伺候。而且,你知道我花了多大力气才打消幸幸
与狗一起洗澡的念头么?”
余多忍俊不禁,他再次环顾四周。
雷怒道:“幸幸还在上幼儿园,待会会有校车送回来”
他见余多的眼神还有些犹疑,便又笑道:“这里是两个半月前就已经买好的,带了装修,我也省事。
当时就己经计划好,等事情结束,一定要搬家的。”
余多微微点头,此时,他已经与佳佳“叙旧”完毕,也有余力去打量这个新居,他留意到客厅中铺着
淡色的木质地板——这并不是雷怒喜欢的颜色与风格。
雷怒看着他,倏然道:“幸幸还有一个小时才回来。”
“嗯。”余多露出笑容,他明白雷怒接下去要说什么,也清楚雷怒一定要将他带回来再开谈的原因。
他们都没有将隐含的意思说透,不过余多随在雷怒身后的时候,已然心明如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