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相信眼睛不瞎的人都不忍心这样来形容这个房间。
见余多认真地看着他,胡来学暗叹口气,只好硬着头皮迎合这个话题:“还好吧,谈不上喜欢,倒也
不会讨厌……我说你到底来干嘛?”
“……最近工作顺利吗?”余多踌躇了一会,换上另一个常见的话题。
“半死不活地拖着,我没有辞职,也没被炒鱿鱼……到过完年再说吧。”胡来学边说边拉开啤酒罐,
他猛灌一大口,不觉又看向余多。
两人对视良久,从对方的眼中都同时发现了闪躲与坚持,胡来学垂下眼睑,他要等待余多的率先发难
。
“阿学……”余多说,声音里有明显的迟疑。
来了。胡来学不自觉地捏紧啤酒罐。
“你应该离开他。”
“为什么?”与其说是不甘的反问句,莫若说是轻描淡写到了仿佛事不关己。
余多无法从胡来学那喝酒的神态中琢磨出什么来,他只好继续往下说,说起了最近的遭遇,与贺小玉
的重逢告别,以及那女孩子对过去生活的形容。
胡来学听着点头,道理他懂。
健康长寿的爱情要求两个独立的人,互动之间彼此尊重珍惜,若有一方退化成了孩童甚至胎儿,这种
关系,即便感天动地,也是病态的畸形。
不过,他懂得的只是道理。
胡来学微笑了一下,他问余多:“小余,你知道离开的时候撕心裂肺的感觉么?若你今天遇上的不是
雷怒,你会劝我离开吗?”
余多没有即刻回答,他皱眉思考。
胡来学又道:“的确,腿长在我身上,要走不难,但离开之后,又能如何?那种真空,很可怕。没有
寄托了,你懂的么?”
他低头,像想起了什么,嘴角泛出一丝苦笑。
“你以为我没有离开过么……”
“像碾路机吧。”余多若有所思,“整个生活都好像被压成了一张薄纸,很难去形容那种感觉,好像
从身体到心灵,都空了。甚至于整个世界,都再没有值得去关注的东西了。”
胡来学看着余多,握紧了拳。
余多的眼神中闪烁着忧郁:“我并不是从来都那么好运的。真心的恋情有时候会把人掏空。”
胡来学转过了头,他不想再看余多的眼睛。
否则,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那阴暗的自怜与妒忌。
“我爱过一个人,她抛弃了我,毫无理由的。坦白地说,当时我爱她的热情甚至胜于雷怒。总是她伤
害我,而我去主动原谅。换了是雷怒的话,我想我不会忍耐——不,跟他的关系里,做错事的都是我
。”余多的目光落在了酒罐上,话语里有一丝苦涩。
胡来学不可置信地重新盯着余多,他想在余多脸上找出谎言的端倪。
但没有。
余多很坦然回视他。他说的是真话。
“我该怎么办?”胡来学闭起了眼睛,当他问出这句的时候,他整个身子都僵硬了。
“离开他。这样下去,他不会改变,你依然得不到他,你们会一起毁灭。”余多说,他恼恨自己的咄
咄逼人,不过他也同时相信,胡来学需要的正是这个。
此时胡来学睁开的眼睛里已经是赤红一片,他深吸口气,语带哽咽:“我真的很痛苦。很多时候甚至
想死。”
“试试改变吧,也许并不是那么可怕的事。”他是带着同情与理解说这话的,他生怕胡来学不理智的
反弹。
胡来学抽动了一下嘴角,道:“若我离不开,你会瞧不起我吗?”
余多沉默了两秒,回答:“就算你跟他纠缠到死我也不会瞧不起你,我只是替你不值。”
胡来学笑了,如释重负的笑:“给我一个吻,把你的勇气传递给我。”
“不,阿学,我是个比你想象中更没用的胆小鬼。”余多态度恳切,“但只要你需要,我总会支持你
的。”
胡来学擦掉不慎滚落的眼泪,毫不客气地凑上前去,云淡风轻地在余多唇间一啄:“那就给我你的运
气吧。”
余多也笑开了,他知道,胡来学终于下了决定。
第四十九章
对于眼前这男人的神通,雷怒多少还是有些佩服的。
雷怒并不习惯于这种喧闹、狭小的酒吧,周围的顾客无所顾忌地腾云驾雾,让本来就拥挤不堪的空间
乌烟瘴气。
这里的音乐音量震耳欲聋到令人发指的地步,雷怒甚至相信,这个酒吧的常客在经年累月的噪音摧残
下,总有天会控告酒吧主人处心积虑地谋杀听力。
他极其不耐烦,在昏暗的光线中眉头紧皱,打量着坐在对面愉悦自在的男人。
男人的年纪不大,若忽略掉眼角嘴边的细纹,雷怒会推测他只有二十出头。
他自我介绍叫廖青,是个演员。
就他的职业而言,这个人的确有足以之匹配的漂亮外表。
犹如上等的精美糕点。
可惜雷怒向来讨厌甜食,他纡尊降贵来到这里,只是为了闹明白这男人究竟有何目的。
为什么廖青会知道他的手机号码?
以及他在电话里鬼鬼祟祟暧昧地宣称有与他们切身相关的事情。
雷怒本想对这个人嗤之以鼻后置之不理,但廖青显然在某种程度上知道他的弱点。
那人用意味深长的语气对他说:“雷先生,如果您不肯拨冗见我,那我只好直接去找余多了。我保证
您一定会因此懊悔。”
话到了这份上,雷怒只好同意了会面。
廖青有心吊雷怒的胃口,落座之后,足足有五分钟之久,王顾左右而言它。
雷怒见对方装模作样地惬意,他并不着急,也只闲适地品尝杯中的酒,左右环顾,显出一派悠然。
到底还是廖青按捺不住,他见雷怒杯中已空,殷勤地为他添满酒,一本正经地道:“雷先生,我在无
意中得到了一张照片,我认为我应该给你看看,当然,这只是翻拍的。”
他从桌面推过一个信封。
雷怒利索地从中抽出照片,瞥了一眼,毫不动声色,淡笑道:“哦,很有趣的照片。不过我想是没有
经过同意偷拍的。”
“的确如此。很失礼的事情。”廖青也笑。
“何止失礼,应该说是下流吧。”雷怒将照片拍回桌面,掏出了钱包,将一张面额足以请客的钞票压
在酒杯下,起身欲走。
廖青盯着雷怒,他咽下一口酒,半起身阻拦雷怒:“雷先生,你这是何意?”
雷怒冷笑:“廖先生,我没空陪你玩游戏。你拿着这样的照片没有任何用处,不信你试试看。别怪我
丑话说在前头,到时候吃亏的不见得是我。你们对余多的诸多照顾我已有耳闻,你若就此打住自然好
,要不然的话,我们可以把前债也一起清理清理。”
话音落,他连头也不回,径直离开了酒吧。
廖青呆坐在座位上怔怔发愣,雷怒的这种反应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他原以为自己肯定是占了上风,
没想到撂下狠话的竟然是被他看扁了的对手!不,从刚才的交锋看来,他还根本就不是那男人的对手
。
自然也可以毫无顾忌地将这张照片公诸于众,但事实上,诚如雷怒所料,并不能太兴风作浪,横竖也
就是让这两人的性倾向大白天下,但于廖青本人,又有何益?
无论雷怒余多,难说能对他们伤筋动骨。毕竟雷怒是商人,商场并不会因此而将他排斥。
廖青扭曲了嘴唇,露出古怪的一笑,他当然不会那么容易就善罢甘休。
今日雷怒所给他的屈辱,他总要还回去的。
这么想着,他顿时心平气和下来,默默地将照片重新装回信封,默默地将酒喝完。
******
雷怒回到家中,与余多独坐时将这事告知了余多。
余多闻言果然大惊失色,他彷徨地望向雷怒,深恐这事又是平地一声雷。
除了忧心之外,他又多了一层内疚:“都是我惹的事……”
“的确是。”雷怒似随口一应,全然不顾余多的惴惴不安。
余多沉默片刻,小心翼翼地从旁打量雷怒。
雷怒察觉到他的目光,从书页中抬头,轻轻一笑。
余多回以腼腆的微笑,他明白了雷怒的意思,那并不是指责,只是告诉他,内疚与担忧都于事无补。
他默默地安坐在雷怒的身边,为不需要语言的交流而心口发烫。
雷怒此时拍了拍他的手背,笑道:“你不用担心,我保证那个廖青不会拿那张照片来做什么出格的事
。”
“为什么?”余多见识过廖青的手段,心有余悸。
“很简单。这事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而且肯定会得罪我。他还摸不清我的底,不会那么轻易就行动
的。除非他是打算好了做个撞石头的鸡蛋。”雷怒有意加入轻松的调侃,缓解余多的紧张。
余多眨了眨眼睛,他还不太能够习惯雷怒的笑话。
这让雷怒笑出声来,他丢开书,抱住余多,深深地吻了下去。
余多回应着这个吻,脑海中却在想着,他与雷怒间的差距,似乎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
“你不专心。”雷怒抱怨了。
“我只是在想,”余多捧起雷怒的脸,笑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成熟呢?”
“成熟?我认为你已经够成熟了。”
直到雷怒的第二个吻落下,余多才明白那其实是打情骂俏的意思,不由地笑骂了一声:“去你的!”
******
余多是一心希望胡来学离开廖青。
当时胡来学也是这么打算的。
然而……人算总不如天算,或者说,有些事情似乎就是命中注定的。
如今他环顾着自己熟悉无比的公寓房间,想起的竟然是极限环。
那似乎是在一本混沌理论的书里提到东西,具体的定义他早就忘了个干净,大概是甚难与外界交流的
封闭系统吧,倒是书中举的例子还记得。
某个承受家庭暴力的妇女,总也离不开那个痛苦的家庭,据书中所描绘,这就是个典型的极限环。
甚至在有人试图干涉这样的家庭时,遭受暴力的妇女还会为自己的丈夫辩护。
胡来学不是什么受暴力侵害的妇女,但这时候,他觉得自己好像就困在了同样的极限环中,离开的决
心一旦遭遇到这个封闭系统的反弹,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他与廖青,都在这个系统的齿轮碾压中愈发病态了。
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胡来学真不明白。
在流浪的生活中,他们发现了彼此,视对方为唯一的珍宝,相依为命着,甚至最后发展出了凌驾于友
情之上的肉体关系,那也不过是他们确定彼此爱意的一种方式。
性,甚至是带着伤害的性,本来应该是将他们两人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然而……为什么无论是他
还是廖青,似乎都无法从中得到任何快乐?
他不止一次地想逃了,但还是留了下来;他试过寻死,而死亡真的逼近时,他又希望他与廖青都能活
着。
至少廖青活着。
胡来学叹了口气,也许他是太低估了廖青的执着,与自己的……
这时候门开了,胡来学停止了胡思乱想,他毫不掩饰声音里的恼怒与厌恶,大叫道:“该死的,阿青
,你这个混蛋!”
第五十章
三天,只不过三天。
倒好像习以为常了似的。
廖青眯着眼,用脚尖不甚用力地踩踏着胡来学的腹部。
膀胱的压迫感让胡来学按捺不住地呻吟出声,然而即便是对方这样带着羞辱性的举动,也并没有让胡
来学真正生气。
廖青似乎能看透他,他咧开嘲讽的嘴角,笑道:“你就算忍不住也没关系啊,我听说,被单独留在家
中的狗都会随地便溺的——大概是因为寂寞吧,你说呢?”
胡来学瞪了他一眼,不予回答。
奇怪的是,当心思转到了其它地方去时,原本几欲决堤的尿意反而减少了些。
不过廖青还是懂得适可而止,他不再为难胡来学,解开束缚着胡来学行动的绳子,放他一条生路。
胡来学得蒙大赦,飞奔进厕所。
解决问题出来,他看见廖青正在给左手腕重新缠上绷带。
见胡来学出来,廖青炫耀似勋章似地冲他扬一扬手腕,脸上流露出得意的神色。
胡来学为之一窒,默不作声地坐到了廖青的身边,看着他换完绷带,才长长叹了口气:“你到底是打
算做什么?”
三天前,廖青来公寓找胡来学。
胡来学坦率地告诉廖青,他已经把工作辞了,这些天都在反省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在深思熟悉后,他
决定暂时离开一阵子,去外面跑上一趟。时间可能有些长,大概有个一年半载。
他有意把话说得轻松,仿佛他不过突然间心血来潮,休个长假游山玩水。
对胡来学来说,这便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与廖青一刀两断,快刀乱麻的气魄从来不是他所能拥有。他只是希望能有一段时间,他们能够分开,
能够冷静,好好地去思考一下未来。
毕竟,爱情始终是存在的,不是吗?
但胡来学没料到的是,廖青的反应极端的激烈。
话到离别时,廖青倏然脸色大变,眸中闪烁出穷凶极恶的绿光,他一把拽住胡来学的衣襟,狠狠地追
问:“你是什么意思?打算甩了我么?”
被他这么一逼,胡来学张口结舌,一时竟敷衍不来。
甚至连支吾都做不到,他无力而惊骇地望着廖青。
廖青马上明白过来,冷笑了数声,丢开胡来学,猛然从桌上抓起水果刀,朝着左手腕拼命一划,他像
是感觉不到任何疼痛,毫不理会鲜血汩汩涌出,扑到床头,扯下电话线,朝胡来学步步逼近。
胡来学完全被这个疯狂的廖青吓傻了,他呆呆地看着右手握水果刀左手抓电话线,一步一串血痕的廖
青朝他逼近。
然后,浑浑噩噩之中,一切都好像不是真实的。
当廖青离开公寓的时候,他坚持要用束缚绳捆住胡来学的双手,将他固定在床上,无论胡来学怎么对
天发誓不会离开都无济于事。
廖青也没有太多的废话,他只对胡来学说:“你不听我的,我就去死。”
胡来学对这样的窘境真是无可奈何,他辞职了,倒是更好地成全了廖青的非法监禁,如今是没有人会
发现他突然失踪了。
“我说过我不会走了,你连这点信任都不肯给我吗?”胡来学见廖青似乎无意再将他重新捆绑,苦笑
道。
廖青弄好了绷带,伸手贴上胡来学的脸颊,手掌的冰冷让胡来学不由地闭上了眼睛。
他聆听着廖青喃喃自语似的问题:“阿学,阿学,那个姓余多小子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居然想
着要离开我了?告诉我,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没有。”胡来学的回答干脆利落。
廖青轻叹着摇头:“那就告诉我你为什么有这个打算,离开我?”
“我没有。”
胡来学说出这话时,真觉得嘴里都能泛出苦来。
他的真心话。
然而,廖青自然是不信的,他含笑拍了拍胡来学的脸,声音里压抑着不耐烦:“你骗不了我的。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