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见四下无人,便像每一对缠绵完毕的情侣,临分别之际依依不舍。
尤其是余多。
他贪恋雷怒的温暖,如饥似渴。
兴许这一份弥足珍贵的依恋,转瞬即逝。
雷怒全不知余多心思,他的拥抱,单纯的是爱恋证明。
心满意足后,他离开余多。
余多目送雷怒上车,转身正要回去,一声难以置信的呼唤让他定格。
胡来学缓缓地走了出来。
他神情复杂,多少有些尴尬。
余多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不动声色地盯着胡来学,等他开口。
胡来学嗫嚅,膝盖甚至战栗,他想逃。
硬着头皮,这是要有交代的,否则他来这一趟,有何意义?
“我来找你的。”
一句废话,胡来学欲哭无泪。
余多轻笑:“自打。你……看到了?”
他点头,试探着问:“你说你爱上一个同性,莫非是他?”
其实这也是废话。
余多提起意中人时,忐忐忑忑,患得患失,偶尔忧心忡忡,胡来学旁观者清,早觉余多一颗真心已经
沦陷,自拔不能。
只是任他怎么想象,也万万料不到竟然会是雷怒。
这也算是命运的玩笑么?
就像胡来学对廖青?
当两人来到余多的房中,屋外又传来雨声。
余多烧水,泡茶。
胡来学趁机打量,他看到床铺上被褥凌乱,不知为何更感羞愧。
凌晨六点半的浓茶,名副其实的早茶。
两人相对席地而坐,各自捧着茶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啜饮。
从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雷鸣,雨点敲窗声更大,颇有破窗而入的气势。
余多放下杯子,平静温和:“阿学,求你,别伤害他。”
胡来学知道余多所指,不无苦涩:“我不会。你们两人的事,我谁也不会说的。”
“包括阿青?”
“嗯。”胡来学咬了咬牙,“包括阿青。”
两人再度陷入无话可说的缄默。
胡来学观察着余多,他若有所思,心神仿佛游离于躯壳之外。
茶的腾腾热气刺激着胡来学的泪腺与鼻腔,他干咳一声,必须说话:“为什么是他?”
一霎那余多有些迷惑,不过很快明白过来,他淡淡一笑:“我也不知道。他人很好,也很温柔。”
胡来学无语。
稍停片刻,他艰难开口:“你恨我吧?我……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会这么伤害你。”
他的声音自然而然地哽咽,泪如雨下。
胡来学赶紧把脸埋入臂弯中,他难以掩饰心中无限的悲凉,却不愿让余多认他作“得了便宜还卖乖”
的小人。
余多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恨。”他说,“只是无法认同你的做法。”
他是真的对胡来学没有恨意。
即便胡来学最初与他的接触,也是别有所图,在廖青的授意下,狠狠地来伤害他。
余多明白廖青对胡来学的意义。
也许廖青让胡来学杀人,胡来学也是难以拒绝的。
对这样的人,余多不知道该怎么去责备。
骂他犯贱吗?骂总是容易的。
爱情,要委曲求全到一个什么程度,才不致让人羞辱?
爱要如何奉献,又不至于丧失自我?
余多默默注视着哭泣中的胡来学。
他想这些问题,胡来学一定也考虑过的,那么聪明的一个人,相依为命的爱情仿佛从了束缚自由的囚
笼。
余多打了个寒战。
与雷怒分手不到一个小时,他却受到思念剧烈的折磨。
第三十八章
哭泣的人浑身都在颤抖。
余多做不到无动于衷,他迟疑着,终于还是伸出了手去。
轻轻碰触着那人的肩膀。
胡来学抬起头来,泪水盈眶,双目红肿。
他是涕泪交加,此时不得不举起手,用衣袖揩去脸上混杂一气的液体。
余多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刺激了胡来学崩溃边缘的情绪。
这番痛哭,只有让他更觉自己可怜可憎。
胡来学一把拽过余多,强行将他压在身下,在他的脸上、颈项胡乱地亲吻与啃咬。
余多惊呼,本能地反抗,用力推着胡来学。
怎料胡来学也是用上全身的气力,加之体重的关系,竟把余多束缚地挣扎不了几分。
热泪与热吻一起流淌到了余多的肌肤上,他的心神随之颤动。
胡来学动作迟缓得解开余多的衣衫,唇贴上他的锁骨时,才察觉到余多已不再抗拒。
他不敢抬头去看,抹掉糊满眼睛的泪水,用发抖的手松开余多的裤头。
余多紧闭眼睛,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胡来学的温热与抚触全然不同于雷怒,他拒绝不了的,只是胡来学身上那弥漫不散的哀愁。
直到下身骤然被包裹进一处柔软的温暖中,余多惊讶地睁开了眼。
他看见胡来学正跪在他的双腿之间,全神贯注地吞吐舔舐。
“阿学……”刺激不可谓不大,美妙的酥麻沿着脊梁骨往上爬来。
余多制止胡来学,强硬地。
他心中隐隐明白胡来学要做什么。
果然,胡来学顺从地中止了动作,仰头直对余多的目光,笑了一笑,道:“也行,反正你硬起来了。
小余,来干我吧。”
余多哑口无言。
而胡来学显然是认真的,他扯掉自己的裤子,三下五除二脱个干净,扶着余多的勃起处,就要往下坐
去。
“你到底想干什么?”余多终于忍无可忍,迸发出剧烈的质疑之声。
他翻身起来,快速地穿回裤子,气喘不已。
余多的视线让胡来学登时瘫软在地,他弓起赤裸的身体,毫无顾忌地号啕大哭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伤心,但内部如喷发熔岩的火山,人力已不能控制,理智什么的,更是九霄
云外的浮尘。
余多半跪在胡来学身边,伸出两手,握牢胡来学的肩膀。
那人的失声痛哭在他心中投下巨石,愈沉愈暗,他不觉也悲戚起来。
两人的哀伤在颤栗的空气中互相传播、彼此感染,区别不过阵一个哭泣,一个无声。
胡来学攀住余多的腕,潮热的掌心接触到微凉的皮肤。
他渐渐冷静下来。
狼狈不堪的脸上遍布纵横交错的眼泪与鼻涕。
余多没动,胡来学也没动。
他们对视着,直到片刻后胡来学羞赧地一笑。
如拨云见日,雨过天晴。
他们忍俊不禁,似乎都从对方身上发掘出天大的笑话。
余多在笑声中拉开窗帘。
天色仍是阴霾灰暗,但雨却再一次停了。
胡来学爬着找到盒装纸巾,擤了把鼻涕,望着窗外,冲余多笑道:“如果我们在拍电影,那现在天空
应该出现彩虹了。”
“人可以恶俗,但老天可不会。”
余多答道。
胡来学转而注视满地惨遭蹂躏的衣物,面上又浮出苦笑:“小余,我失态了,对不起。”
“阿学,”余多微微一叹,他重新坐到胡来学身边,温柔地道,“别说对不起,如果抱你就能让你忘
了他,我怎么也会答应的。”
他停住了,下面的话没必要再说。
胡来学埋头惨笑,他不敢去看余多,怕那人眼中的温情再度勾引出他的眼泪。
这一回,他哭得太多,太不可思议了。
倒像积了几年的泪水,专门在等待,到余多的面前一泄为快。
再次平静下来,胡来学唇边挂上了淡淡的笑意,他慢吞吞地穿回衣物,边道:“你说得是。能让我自
己解脱的人,只有我自己。小余,你知道‘唯一的子弹’这个说法么?”
“什么子弹?”
“我是在一本小说里看到的。据说,无论你爱上多少人,也只有一个人会是你唯一的子弹。他射穿你
的心,在那上面留下永生难以痊愈的伤口。”
余多点点头:“廖青就是你的子弹么?”
胡来学半晌不语,之后却是以快活的口气转换了话题:“你怎么会跟那个人一起的?我以为你们两个
根本是水火不容。”
“一起?”余多似乎有些惘然,皱眉道,“不……我只是喜欢他而已。”
为什么喜欢?
他们早已不是对感情懵懂的少年,同性也好,异性也罢,青涩的好奇仿佛在数万光年之遥。
自然也不是一见钟情的。
余多闭起了眼,追忆起雷怒的音容笑貌。
也许对许多人来说,爱情意味着心跳加速血脉贲张,意味着神魂颠倒招思暮想。
但余多不是这样的。
经过与周芸天翻地覆的初恋之后,尝到过刻骨铭心作茧自缚的滋味,雷怒身上最吸引他的,是一份波
澜不惊的成熟。
在雷怒的面前,他不用担心这一份感情,会侵蚀他的自我。
能得到雷怒的爱的人,该是何其幸运啊。
胡来学定定地凝视着余多,朋友俊秀的脸上为一层柔和的微光所笼罩。
那隐隐约约游动的光彩,胡来学是再明白不过了。
余多爱上雷怒了。
不似他常在心底掀起翻江倒海般痛楚的狂暴之爱,余多那一份情,清澈若溪流潺潺。
胡来学心如刀割,他鼻子一酸,倏然抓住余多的手,大声道:“把一切告诉他吧,我和你一起去!”
余多如梦初醒,周身一震。
第三十九章
成人有成人的世界,孩子有孩子的天地。
吊诡的只是,每一个成人都是由孩子成长而来,但成人仍然难以理解孩子。
很多时候,你以为那是“不明所以的一团”,其实懂得的东西,其广其深,足让成人惊叹。
那天下午回来之后,周芸就有这样的感慨。
为了节省开支,这时候他们已经不住在酒店,由廖青请朋友帮忙,在距市中心不远且交通便利的地方
租下一间三房两厅来。
租金不菲,但环境好,户数少,且外国租户居多。
钱基本上由周芸支付,廖青与其同居,每日的费用便是两人或有时包括胡来学三人的伙食。
胡来学有自己的单身公寓,倒未跟二人住在一起。
这段时日来,周芸颇有坐吃山空的危机感,她已不再前去参加狐朋狗友们的聚会,原因无他,资金周
转不灵。
廖青前些日子接下来的跑龙套角色,很快就完结了戏份。
眼下并没有找到新的工作。
三人之中,正儿八经有份稳定收入的只有胡来学。
当然,那份微薄的薪水距离纸醉金迷尚有十万八千里之遥。
赋闲在家的周、廖两人可谓作息混乱。
中午周芸离家的时候,廖青正打着呵欠进门来。
他那副慵懒的样子让周芸不由得心生厌恶,本想呵责他几句,转念想到时间无多,又将话语生生咽下
。
这天是与余多约好陪幸幸的日子。
周芸发现自己的情绪陷入一个怪圈。
见不到女儿的时候,她也有母性的思念。
等真见了面,那种思念又顿时烟消云散,现实的渣子即刻重新翻滚上来。
总是逃脱不开的束缚。
雷怒与雷幸幸是紧密相连的,看到她便抛不开他。
至少对周芸是如此。
也因为这样,她对女儿采取漠视与回避的态度,若非余多坚持,兴许这段时间内她并不会与女儿见面
。
这对雷怒自然是好事,他不需要提防周芸发现雷幸幸仍在雷家。
但雷怒不清楚的是,余多与保姆串通好,偶尔会带孩子去见妈妈。
余多在这方面,有着出乎意料的坚持。
母亲就是母亲,母亲不该不要孩子,他人也不能阻挠母亲与子女的亲密联系。
这种态度已经不能单纯用理性来解释。
正如信仰上帝的人也不能用事实和逻辑来为自己的信仰辩护一般。
母亲是余多心目中的“上帝”。
何况孩子还是他的女儿。
她需要母亲。
这点余多无法向雷怒解释,他相信如何对待周芸将会是横亘在他们中间一个难以跨越的障碍。
余多不知道自己恨不恨亲生母亲,他也害怕去仔细考虑这个问题。
于是他希望幸幸不至于去恨,尽管从现在的状况看来,亲生骨肉对周芸而言并非特别重要。
即便母亲也不过是个女人,然,似乎女人一作了母亲,头上便自动出现了光圈。
她是母亲,余多不想去恨。
余多苦笑,他的思绪太乱,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
雷幸幸是个可爱懂事的小姑娘。
他们坐在麦当劳靠窗的位置,余多怔怔地望着窗外,直到一点冰冷潮湿的触感挨上他搁在台面上的手
臂。
他转头一看,坐在对面的小姑娘定定地凝视着他:“爹地,你怎么不吃啊?”
雷怒最初教导是“爹爹”,不知何时起,小姑娘自动转换成了“爹地”。
“我等你妈妈来了一起吃,幸幸想妈妈吗?”
自以为天经地义的答案并没有出现,雷幸幸稚嫩的小脸上浮现出为难的神色。
余多温和地笑道:“我不是爸爸哦,没关系的。”
雷幸幸低下头去,小声说道:“爹地,妈妈不要我了,是不是呢?她不疼我了。”
“怎么会呢?妈妈还是很爱幸幸的。是爸爸……这么跟你说的吗?”
小姑娘抬起头来,遗传至他的眼睛瞬也不瞬,那略有点泛黄的眼珠让他产生质问自己的错觉。
“爸爸说,妈妈不能陪着幸幸了,妈妈还是妈妈。”雷幸幸歪着小脑袋,像一个大人般思考,“大家
都有妈妈陪着,为什么幸幸的妈妈要走开?”
余多心中一紧,他对这样的问题无能为力。
童年的回忆与如今的现实重叠,犹如尖刀,刺向灵魂最软弱之处。
父母子女本是天性。
天性?
妈妈,你为什么要走开?
面对孩子直截了当的疑问,余多不知道要如何来解释。
他勉强露出一笑,正要对对雷幸幸说那是因为妈妈有别的事情什么的,旁边骤然响起周芸没好气的声
音:“幸幸,妈妈可没有走开,再说,那个男人根本不是你爸爸。”
父女俩同时惊起。
雷幸幸见到周芸,没有表现出太多雀跃,“妈妈”的呼唤里充满了疑惑。
但周芸坐下来,首先向余多发难:“幸幸刚才说爸爸是怎么回事,你带她去见雷怒了?”
“阿芸……”余多皱眉,他瞟了眼雷幸幸,示意周芸不要再孩子面前谈论这事。
周芸并不作理会:“孩子听不懂的。余多,你不是已经答应帮我们对付雷怒了吗?还私下去见他?你
什么意思嘛。”
余多深深吸了口气,强压下不快,他始终小心翼翼地关注着雷幸幸。
小姑娘两手捧起台面的橙汁,乖乖地吸吮。
“能不能不要说这个?孩子想见你,她在幼儿园被老师表扬了,还得了一盒蜡笔作奖励……来,幸幸
,告诉妈妈,你很高兴的……”
余多自觉语无伦次,他迫切想要扭转周芸的脑筋。
哪知,小姑娘并不配合,愣是一言不发。
周芸剜了余多一眼,这才笑对女儿,道:“幸幸被表扬了啊?是做了什么好事吗?讲给妈妈听,好不
好?”
“幸幸……”余多见小姑娘还是不为所动,有些着急。
“我不高兴!”雷幸幸倏然大叫了起来,叫声尖锐刺耳,整个麦当劳餐厅的人都循声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