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愣住,瞧见胤礽不忿的脸蛋儿被雨水打湿,凝起一颗一颗透明的水珠,像是串起来的水晶。把人楼进怀里紧紧按住,隔着单薄的衣料拥着他冰凉的身子。
胤礽被一阵温暖包围,朝他怀里挤了挤,把脸贴在他胸前,紧紧回抱。两人相贴的温度,让人忽略外面凄冷的风。总觉得这阵突来的倾盆大雨,多了分刻意。
直到泡在热水里,外面的雨仍然没有停。望着窗外迷蒙的雨帘,胤礽想,这场雨又该造就多少不经意的邂逅。
康熙脱了衣服,一脚跨进浴桶,把胤礽抱在怀里坐着。胤礽一把推开,怒瞪着道:“你自己去洗,我这里水不够。”
康熙将人搂回来,捧起水从他头顶浇下去,一边笑道:“你替我挡雨,我替你洗澡,多好。”
“才不好!”胤礽抹着眼睛里灌进去的水,一手抵在康熙胸前说:“你事情办完了?这雨一下,耽误行程,你不去安排行军啊。”
康熙伸出手在浴桶旁的架子上取了干布巾,给胤礽擦眼睛,笑道:“不是还有你叔公吗,大阿哥也经验丰富,不必担心。”看着胤礽认真擦脸,康熙将人转过去背靠着自己,掬水给他擦身子。
“其实你挺喜欢我的,承认吧。”康熙忽而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胤礽撇嘴,哼了声说:“那是关心。儿臣当然应该关心皇阿玛,这是亲情。”
“那怎么没见你给大阿哥遮雨,你和他关系可是很好的。”康熙呵呵笑着,下巴抵在胤礽左肩上,两臂相叠,将人团在怀里,不留缝隙。
胤礽扭了扭,抬手反抓着康熙的手臂,道:“人家不需要。”
康熙哈哈大笑,“是是,我需要。”看着胤礽曲起白花花的大腿,皮肤上的纹理细腻精致,紧贴着的地方也是顺滑如丝,摸起来像是之前在选布料时摸到的最上等丝绸,轻薄凉滑。
胤礽黑着脸看着康熙的手在自己腰间摸来摸去,一把拍开,撑起身就要跳出去,康熙长臂一横,顺手揽腰将人带回怀里。
胤礽猛的跌坐回去,被吓了一跳,僵住身子不敢动。水花炸起的一刻,眼前忽然升起袅袅烟雾,模模糊糊,像是有人故意放出浓雾,遮住现实的形状,用千变万化的无形之气将人引入幻境。
“皇阿玛……”胤礽抖着声低低地喊。
康熙被满面幽香包围,不知是香精的味道,还是胤礽本身的体香,环抱着怀里的人,康熙手上越来越紧,似是要把这阵香味全吸进鼻子里。他低头慢慢嗅着,鼻尖触着胤礽的皮肤,滑到他颈间。
胤礽惊的使劲儿扳开康熙的手臂,扭着身子往外逃,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抓住,按在浴桶边缘,趴跪着直不起身。
周身的水仿佛有了意识一般,一股脑儿钻进身体里,瞬间升高温度,流入血管,烫的人忍不住呼救。胤礽死死扣住棕黄的木头,模糊着双眼啜泣,紧咬下唇发不出声音。
雾气刹那间盈满整个屋子,将所有欢愉和痛苦带向另一个时空,让人再窥探不出一丝一毫。
梦醒了,眼前是明亮的帐顶。摇摇晃晃,像是在行走的屋子里。胤礽撑起身,又软下去,轻轻喘气。看了会儿,终于知道这是一驾马车。
帘子被风吹起,透出外面嫩黄色的草原。胤礽睁着眼睛呆呆望着,看累了再闭上眼睡觉。
好不容易停下,康熙掀开车帘走进来,摸了摸胤礽的额头,还是有点儿发烧。将人抱起,喂了点儿清粥,擦好嘴巴,轻声地唤:“保成。”
胤礽听见了,可是不想应。
“我……”康熙也不知说什么,他不想道歉,因为这本就是他想要的。
“你好好休息。”终是叹息一声,出了马车。
胤礽依旧闭着眼。一直走到哈必尔汉,才下马车,在外面散步解闷。那场突如其来的雨,把天空洗刷的过于明澈,似乎能照透心底,把灵魂抽离,悬挂云端,俯视着地上无法逃离的肉身。
胤礽抱了一大堆干草放到棉花糖面前,靠着棚架缓缓地说:“吃吧,吃完了,我带你去吃青草。”
棉花糖疑惑地望了望没什么表情的胤礽,低头闻了闻,挪开马头不肯吃。胤礽好笑,拍着棉花糖的脑袋,慢慢哄着:“不要浪费,这些本来就是你的,总不能让给黑豆吧。”
棉花糖想了想,才舔了舔干草,吃了一半儿,便死活不肯再吃。
胤礽叹口气,喃喃道:“够了。”
胤褆牵着黑豆从马厩前走过,看见胤礽喂马,笑道:“这马还真是谁的话也不听,偏要你来照看才行,这几日你又窝在床上不下来,可苦了我。”
胤礽也回头笑着说:“得,喂饱了,我牵它出去溜溜。”
胤褆把黑豆拴好,去提水刷马,背着身只嘱咐道:“早点儿回来。”
点点头,看着胤褆走远,胤礽才拉着棉花糖离开马厩。摸了摸白马的脑袋,贴上它的脸,蹭了蹭,忽而笑道:“我还是喜欢吃牛肉干。”大掌一拍马鞍旁挂着的十几包小袋子,胤礽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第五十五章:遇葛尔丹
茫茫草原,骏马飞驰,每一片疾速后退的游云,就是一份束缚的恐惧。它们迅速撤离,带着马蹄溅起的泥土,消失于心怀自由的广阔天地间。
无须鞭打,棉花糖像是发疯一般冲向天际。胤礽紧紧抓住缰绳,照这个速度,天黑之前没有人能赶得上。
他是野马,棉花糖也是不甘束缚的千里良驹,而他们奔驰的草原,恰好是最愿意接纳漂泊的地方。
太阳已经从光秃秃的地平线跳下,黑夜将黎明驱赶到另一边,自己则占据了这片广袤的原野。胤礽翻身下马,将棉花糖牵到一个沼泽旁,棉花糖却是打着响鼻踢踏着走开。
胤礽追上去摸着它长长的纯白鬃毛安抚,棉花糖仍是甩开脑袋,不予理会,自顾在一旁喘气。
“好啦,好啦,是我不对。不该给你吃什么乱七八糟的药。”胤礽略带歉疚地道,拉过缰绳,抚着白马湿润的鼻子,“累了吧?先喝水。”
棉花糖恨恨地看了眼胤礽,抽掉他手中的缰绳,低头喝着清凉的水。
胤礽也蹲下来洗了把脸,沼泽水的味道确实有些奇怪。胤礽拿出马鞍旁挂着的牛肉干,一块一块地咬。瞧了眼啃青草的棉花糖,靠在它脖子上忽而望天笑道:“你也别怪我,若不是替你加把劲儿,不到一个时辰就被黑豆赶上了。那你岂不是很没面子?”
草原上夜空的颜色比京城里的亮很多,眨眼的星星也看的十分清楚,举起牛肉干指着闪的最快的那一颗,胤礽说:“你不该剩一半儿,若是皇阿玛骑着豆芽儿来追,咱还真不一定跑得走。”
棉花糖听了更是不忿,脖子往旁边一让,胤礽没站稳,差点儿摔水里去。
“哎,别这么小气嘛。我说的也不全错。”胤礽吃饱肚子,拉过闹别扭的棉花糖,往背风的草坡走去。
从马鞍下取出藏着的小毯子,把自己裹好,就靠着一个大石头睡觉。望着璀璨星夜,胤礽脑袋里空空的,那些本该值得赋诗一首以作赞美的星星,除了白色的闪光,也看不出别的情致。
胤礽有些失望地闭上眼,数着羊羔睡觉。
宽容的苍穹没有责怪别扭孩子的无理取闹,只放出一缕清风,洗去他浑身疲惫。长河横天而过,新草沉眠,把这个草原上突然出现的孤单身影自觉融合。
迷迷糊糊似是想醒又醒不了,被棉花糖的马毛挠的鼻子痒,打了个小喷嚏,胤礽揉着眼醒来。
睁开眸子,眼前竟是一张年轻刚硬的脸。瞧了半晌,胤礽皱起眉头,爬起来直接去看马鞍,摸来摸去竟是什么也不剩!
转头瞪着先前的男人,胤礽怒道:“你偷我东西!”
那男人正好解开一个小袋子,拿出里面的牛肉干喂进嘴里,笑眯了眼,道:“我当着你的面拿的,怎么算是偷?”
“我没看见你拿,只看见你吃!”胤礽跑上去抢,“还给我!”
那人却是抬手一把抓住胤礽手腕,箍在身边坐下,笑道:“你先回答我,怎么跑到草原来?看着也不像是蒙古人。”
胤礽见抽不出手腕,索性一撩衣摆坐在草地上,侧头打量这个陌生人。他很高,很结实,浓眉直鬓,眼瞳醇黑,尖锐犀利,像是草原上高傲的狼王。
拥有这双眼的人,绝对不是一般牧民。胤礽想着,便试探道:“我是故意离家出走,你呢?报个名字?”随手从他腰间取下水囊,大拇指顶开壶塞,仰头灌下一口,“噗”的喷出老远。
“哈哈!”葛尔丹放声大笑,一把拍向胤礽背上,道:“这可是草原上最烈的酒,你别这么浪费!”
胤礽皱着脸抹抹嘴,回味满口,香倒是香的很,就是太烈了,是那种要把太阳的高热全部包入手掌的疯狂。
胤礽撇了嘴道:“什么样的人带什么样的酒。”
听见他的小声嘟囔,男人又是一阵大笑,“这话说得不错!我叫葛尔丹,你又叫什么?”
胤礽一听,吓得差点儿背过气去 ,强忍下提起他衣襟破口大骂的冲动,胤礽尴尬地笑了笑,转头朝喝酒的葛尔丹说:“你真是葛尔丹?所谓的草原之鹰?”
莫名其妙地点点头,葛尔丹拿着酒壶笑道:“什么叫‘所谓的’,你好像不信?”
“我当然不信,葛尔丹现在应该指挥着他的军队强取豪夺,而不是孤身一人来这个荒无人烟的沼泽地。”胤礽说着,还趁机偷偷摸回几包牛肉干塞回怀里。
“强取豪夺?”葛尔丹笑了声站起身,走到胤礽面前站定。他高大的身躯恰好遮挡了从东方升起的朝阳,投下一大片阴影。葛尔丹俯视着胤礽,收了所有表情,他说:“我是在成全我的野心。”
胤礽仰着脖子看他,太阳从他背后射出的光线太强烈,那个方向传来的声音不算响亮,却是十分的自信。一瞬间,胤礽脑中突然出现一个影子,和身前的人模糊重叠。
点点头,胤礽没说话,直接站起来转身去牵棉花糖。葛尔丹一愣,几大步跟上,一手提壶,一手叉腰拦在胤礽的马头前面。
胤礽皱眉,拍了拍棉花糖的背,道:“你吃饱了,还不让人走?”
葛尔丹却道:“我可不是孤身一人,这里也不是荒无人烟。”
他拎着水囊指了指胤礽背后。胤礽回头,居然看见地平线上密密麻麻的一排帐篷。又听得葛尔丹说:“是你先闯入我的领地,难道我能轻易放你走?”
胤礽瞧着葛尔丹浑身霸气,忽又想起胤褆先前的提醒,再看葛尔丹眼中明显的不信任,心里就悬了起来。突然脑袋一转,胤礽似乎想起什么,猛的捂住衣襟,往后直退,瞪大眼睛道:“我才不做男宠!”
葛尔丹被胤礽吓了一跳,继而抚额,不知该哭还该笑,“谁要你做男宠,先跟我回营再说。”遂牵过自家爱马往北边的营地行去。
胤礽骑着棉花糖在他后面慢慢走,心里提出十几个对应方案,被一一否定。好像怎么看都看不懂这个葛尔丹。说他骄傲自大,却实实在在的沉稳谨慎。说他直接爽朗,又时时刻刻在怀疑。好像容易亲近,胤礽却总觉得那是一种假象,他的放声大笑,有豪情有狂放,也有一丝天生的傲慢。
那么,他到底是怎样的人?胤礽开始怀疑自己的观察力。不是对索额图和纳兰明珠为追求权势而机关算尽的不认同,也不是对德妃疏远胤禛的不理解,更不是对孝庄的不敢揣测,而是真真正正的看不透。
历经三世,自认为可以将任何人看个八分透彻,康熙么,有个五六分吧。可到了葛尔丹面前,似乎被他复杂的性格给搞糊涂了,竟然不知他哪个表情哪个动作是出于怎样的潜意识。胤礽绝不相信这个人会把所有心思隐藏得滴水不漏。
除非,他比康熙还要可怕。
胤礽坐在棉花糖背上,猛然打个冷颤。拢拢手臂,大草原的风刮得太猛,太冷冽了。
两个人来到营地,葛尔丹把马鞭扔给迎上来的小兵,自顾往主帐里面钻。胤礽摸摸鼻子跟进去,刚抬头却见大帐里分列两班,席地坐着四个蒙古大汉,皆是看着自己瞪圆了眼睛。
胤礽左瞟瞟,右瞄瞄,突然抬腿走到已经落座的葛尔丹旁边,一屁股坐在他身边的毛毡上,拎起银质长嘴酒壶给大碗里倒满了酒,仰起脖子就往嘴里灌。葛尔丹却是一手端着酒碗,擒笑看他。
四个将军面面相觑,阿拉尔拜右手附在胸前行礼道:“可汗,这位小兄弟是……”
葛尔丹抬眼瞧了阿拉尔拜一眼,忽而不可自抑地笑了起来,放下碗,端着手竟是朝四人介绍道:“这位,是大清国皇帝康熙,最宠爱的儿子。”
第五十六章:棉花糖哎
胤礽脸上是比那四个人更加不可思议的表情。他叼在嘴里的片羊肉露了半截到外面,“哧溜”一声吸回去,嚼两下吞肚子里。胤礽站起身拍了拍袍角的灰尘,风度翩翩,朝四人抱拳笑道:“四位将军好。”然后又做下去继续割羊肉。
“哐!”一把尖刀瞬间插入眼前的桌面,锋利的刀刃折射微亮火光,镶了一颗大红宝石的银白手柄嗡鸣直震。
胤礽抬眼看向右手方向靠帐子门口的一桌,只见那位年轻的将军涨红了脸怒瞪着自己,他腰间还别着一把空的镂花刀鞘。胤礽侧头望着葛尔丹笑道:“幸好这刀是冲着我来,若不小心插到你面前,可就误会大了。”
那将军一听猛然醒悟,连忙跪在地上,急道:“可汗息怒,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
葛尔丹看了眼那个青年,没有生气,仍是笑着说:“我明白。你既是看不过眼,就下去歇会儿吧。这样可怠慢了我们的贵客。”他一手支头,饶有兴趣地望着胤礽。
胤礽削了一只羊腿,举在面前专心啃着。他张大嘴巴一口咬住羊腿儿,门牙磨两下,双手齐扯,熏黄的羊肉被一条一条撕掉,包进嘴里,鼓着脸使劲儿嚼,油腻糊了满嘴,沾到鼻尖上,竟是闪闪发光。
葛尔丹看了实在好笑,这分明就是小孩子的吃法。倒了一满碗酒,葛尔丹问三位将军道:“康熙现在什么情况?”
瞥眼瞧胤礽,他依旧啃得津津有味。讷颜格隆倾身笑道:“康熙率领的中军目前驻扎在哈必尔汗,费扬古的西路军还未抵达土喇,想必,他们是要两路夹击。”
葛尔丹颔首,忽而朝胤礽笑道:“你还跑的挺快,这里离哈必尔汗可远得很呐。”
胤礽回以一笑,只道:“是马儿厉害,和我可没关系。”想了想又道:“你们还不赶快逃,皇阿玛的座骑比我家棉花糖脚程更快,说不定一会儿就打到营帐门口了。”
葛尔丹听罢突然爆出一阵大笑,另三个将军也是伏案大笑起来。葛尔丹瞧着胤礽说:“那就让他来好了!”
胤礽皱眉,望着四人有些疑惑,他们是做好了准备,一点儿也不怕?
在四个蒙古大汉惊天动地的笑声中,胤礽吃了顿憋屈的午饭。揉着肚子在小帐篷里晃荡,胤礽脑袋转的飞快。在康熙那里几乎没听说葛尔丹的动向,很可能是葛尔丹擒住探子,把消息给瞒了下来。但康熙的一举一动清清楚楚落在葛尔丹眼里,岂不是很容易被趁机偷袭?
想到这里,他掀开帐帘四处瞅瞅,摸到棉花糖旁边,偷偷摸摸解了缰绳,转身竟见葛尔丹靠在木棍儿上笑望自己。
“这是要去遛马,太子殿下?”
胤礽尴尬地笑了声,问道:“你怎么看出我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