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元看着卓一这幅紧咬下唇、英勇就义的模样,有些无奈地接过画。
卓一画的很简略和隐晦。
几乎脱离了教程所应该具备的现实性,有些接近印象派。孟元从头看到尾,可以肯定,他哥画这些东西,一定掺杂了不少想象与美化。他很怀疑,卓一懂的,有没有自己多?
卓一半是忐忑半是期待地看着孟元。
他等待孟元的恍然大悟。
却没等来。
孟元半天没抬头。他在想象卓一画这些东西时的模样,一定是羞红着脸、紧张咬唇……孟元想着想着,就感觉身体有些发热。
等他终于抬头时,看到他眼中明亮,仿佛烧着两簇小火苗,卓一欣慰地松了口气。看来,还是有些效果。
他稍稍放心,就想留下孟元独自体悟,他自己走到角落的画架,随意涂鸦。
也只是做个涂鸦的样子——他什么都画不下去,眼睛一直瞟着孟元的反应。
孟元本来还有些不确定卓一的用意,现在却不怀疑了。
他发热的身体又渐渐凉下去,心里有些失落,嘴巴微微发苦。
哥,我不是孩子了。
早就不是了。
我的心思,你是不能懂,还是不愿懂?
……
楚铎也很想问郑天一句:我的心思,你为何总不懂?
和气生财,道理多么朴素,为何你也不懂?
郑天没做别的,只是砍了一根手指。
这根手指,自然不是他自己的,说来还是熟人的——唐虎的。
唐虎约莫算是收归于楚铎手底下,按说是一家人。郑天就算闲极无聊要闹事,也不该闹到自己人那里去。
但郑天觉得,一家人,也要讲家规的。
唐虎不听话了,就该挨教训。
唐虎也没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只不过这个月交上来的“供奉”少了些。
风水轮流转,自从认了楚铎这个靠山之后,唐虎总算也体会了一把交“保护费”的感觉。
如果这黑道江湖也是一个金字塔,唐虎以前在中游,他只顾着踩脚下,踩得自得其乐,甚少想起来往头顶上看看。
现在他不得不看清了:楚铎就站在顶端,笑盈盈望着自己这些人在他脚底下挣扎。
踩人的人,终有一天被人踩。
唐虎不是不认这个理。每月交出生意盈利的三成,他也认了。
他也不是全没好处,借着楚铎的名头,很多事都方便许多。问题是,这个月他生意本来就差,又有两个兄弟做事马虎,害一帮人进了局子,光罚款就交了不少。交上去的钱款也就难免缩水。
这水缩得还不少,有小一半——要是件衣服,八成是不能穿了,要退货的。
到底心虚,所以郑天意外来他这里时,唐虎一直陪着笑。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务必要将郑天伺候的舒舒服服。
就连郑天的烟,都是唐虎亲自弯着腰去点的。
坏,也就坏在这点烟上了。
唐虎手中拿着打火机,正要擦火,冷不防郑天一把按住他那只手。
按到了桌子上,按得牢牢。
一点儿也不温柔。
事出突然,唐虎只感觉胳膊差点被拉到脱臼。他抽了一口凉气,脸上还是挤出个笑来,“天叔,这是什么意思?”
郑天呸了一口。唐虎这把年纪,也好叫自己叔?
他呸完,也不说话,不知从哪儿摸了把刀出来,随意拍在桌面上。
——看着随意,也不随意,那刀不但正嵌进桌子面,还不偏不斜,插在唐虎手指间。
最要命的,那是把菜刀。
身为一把切菜刀,它竟大大咧咧地出现在如此严肃的场合,还俨然一副主角的阵仗。
唐虎看着它黑黝黝的刀身,背上开始淌汗。
“天……天哥,有什么话,您直管说,有什么要求,您只管提。小弟要是哪里做错了,一定改!”
“唐老弟真愿改?”郑天瓮声瓮气问了一句。他那副天生便老实憨厚的相貌,甚至给人一种受了欺负的感觉。
“愿意!愿改!”
“愿改就好。”郑天口气这才松懈下来。
唐虎也松了口气,他早便在猜测,郑天应该就只是吓吓他。
“不过,”郑天却又开口了,“我还是不太放心。”
郑天一手按着唐虎,另一手把玩着刀柄,刀刃就舔着唐虎五指。
舔过来,又舔过去。
唐虎心里突突跳开了。他忽然记起来,郑天年轻时,为楚铎出生入死,顽强狠戾,人称杀神。“杀神”郑天性子直、脾气暴,放眼全天下,也只有楚铎能让他乖乖听话。
换个人,惦记着大家共事一主,多少还有些忌讳——道上混,总要讲个“义”字。
对自己人也下手?实在凶残。
郑天可就不好说了。
郑天也不是不义。他的“义”就是狭隘了点,狭隘到只有一个人才能享有。
自然是楚铎。
据说当年,他为楚铎挡过刀挡过棍,甚至挡过两发子弹。
郑天为了楚铎,可以不要自己的命。既然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别人的,又怎会顾惜?
唐虎想到这点时,已经有些晚了,郑天手起刀落,唐虎便感觉撕心裂肺一疼。
十指,果然连心……
23、矛与盾
唐虎疼得心慌,偏偏还把郑天的话清清楚楚听在耳里:“现在,你吃过教训,记性一定好,我就放心多了。”
郑天话音落地,唐虎才疼得叫出来。
他手下几个兄弟听见声音,从门外进来,一眼便看见老大血淋淋的小指,当下如临大敌,把郑天几人团团围住。
唐虎本来疼到有点儿模糊的意识立时清醒回来,冲着几个手下嘶声大骂:“反了你们了!还不给天哥让路!”
郑天还是憨憨一笑,“不碍事,他们不认得我。唐老弟,快去医院吧,还接的上。”
说完这句,他才不紧不慢,出了门去。
唐虎的小弟分开成两排,倒像对他夹道欢送。
等他走了,唐虎才感觉两条腿软成面条一样,他靠着椅子,哧溜一下滑坐在地上,一张脸白得像纸,眼中却满是阴霾之色。
郑天办完这趟事回来,挺有自知之明,先到楚铎那里认错。
他这错认得大义凛然,颇有点舍身成仁的壮烈——他并不觉得自己真有什么错,认个错,不过是想楚铎舒心,也免了楚铎一番唠叨。
事实上,他觉得楚铎才是有错的那个。
现在声威不振,正该找个人下下手,也好杀鸡儆猴。唐虎这时撞上来,一是凑巧,二则他实在过分了——楚铎现在正是财政困难的时候,唐虎他不想着雪中送炭,倒想着雪上加霜,这怎么行呢?
这个鸡,郑天是杀定了。
“不就是点钱吗?为那铜臭东西,伤了兄弟感情,何必!”楚铎叹息一声,语重心长,“小胡,你说是不是?”
胡风笑而不语。
胡风倒不是专程来听热闹的,他恰好在跟楚铎汇报工作。这工作还是关于铜臭之物的,就目前看来,楚大佬对铜臭,还是有一股子发自内心的喜爱……
孟元当天就听说了唐虎的事。
还是从胡风那儿听来的。
胡风一边说,一边打量孟元脸色,可惜没能打量出什么来——也不是因为孟元深藏不露,而是因为,他的脸……肿了。前几天受的伤,还没好全。
胡风啧啧出声,很为那张俊脸可惜。
被他这么盯着看,孟元也不羞不臊,沉默了半晌,才问了句:“接上了没?”
胡风愣了一下,才醒悟他关心的是那根手指。
胡军师怅惘地摇了摇头。
孟元神色淡定地扫了他一眼,“胡先生摇头,是没接上,还是不知道?”
胡风见骗不到他,讪讪一笑,“不知道。”
知道不知道,其实都一样。
手指就算可以接上,有些东西,断了可就接不上了。
比如人心,比如威望,比如楚铎口中的“兄弟感情”……
胡风想到这儿,对孟元低声道:“阿元,怎么都是旧主,你不去看望看望?”
“最近事忙,胡先生要去时,不妨帮小弟捎句问候。”
他说完,就要走。
胡风一把拉住他,“阿元,你年纪轻轻,怎么就这么绝情呢。你不去看看,多让唐老大寒心,你……”
胡风还要再说,孟元已经转过身了。
“阿元,”胡风停了嘴里唠叨,再次拽住孟元胳膊,“我听说,你在打探苏家的底细?”
……
苏平不愿坐以待毙。在卓一门前守候多日无果,他重新找上了楚婕。
楚婕心里矛盾重重。仅凭直觉,她就觉得不该说,仿佛说了就是种背叛一般。
对孟元的背叛。
苏平这支矛,在攻孟元这面盾。
苏平本来是成为不了矛的。因为他对楚婕是一个不大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人,就成为不了利器。但因为楚铎与苏景仁的意愿,苏平对楚婕意义就不同了。
当苏平提出条件时,楚婕也就难以拒绝了。
这个条件,是苏平不再追缠楚婕。
这条件用来交换的东西,不过是卓一的一切消息——楚婕所知道的一切。
如此犀利的矛,楚婕有些扛不住。她心里那面名叫孟元的盾,变成了纸糊的。她不知道孟元对苏平的敌意从何而来,说不定那只是她的错觉呢?
苏平就不同了。苏平诚恳而焦切,他再三强调,卓一是他的好朋友,当年不告而别,一别就是五年。
他发自真心想明白,对他闭门不见的卓一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楚婕轻轻说了句“成交”。
说完她觉得自己很傻。
她醒悟过来苏平对她的追求本就是逢场作戏,为了某些她不了解也不想了解的缘由。如今苏少很没有职业道德的罢演了,自己竟还要感恩戴德,满足他的一个愿望。
好在,也不是很亏——楚婕对卓一其实知之甚少,排除苏平知道的,一句话就可以说完。
“他大概五年前受过伤,得了病,至今未痊愈。”
这一句话就让苏平脸色大变。
“什么病?!”
苏平失魂落魄同楚婕告别。
他所得到的信息不能解开他心中疑惑,反而让疑惑变得更疑惑,简直变成了疑团。
还是个悲伤的疑团。
五年前卓一身上发生了什么?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卓一不见自己?他现在如何?身体好吗?从前身体就不大好,现在条件这么差……
苏平想不下去了。
他在国外时那些畅想如今全被现实冷酷无情地推翻。往日再不可重现。
好在昨天虽一去不返,他还有今天与明天。得好好把握。
只是,壮志满酬的苏少又感觉有些棘手——现在的卓一,让他无从把握起。
他还是得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曾经发生过什么,除去当事人卓一,历史见证者孟元最清楚。
但孟元不会告诉苏平。
事实上,孟元站在街角隐蔽的旮旯里,正凝望着苏平——带着熊熊怒火。
苏平站在卓一门外,凝望着斑驳门板。
他手上夹着根烟,吸两口,就敲一敲门。吸完整只烟,门还是没有开。苏平叹了口气,掐灭烟蒂,走了。
孟元目送他的身影直到不见,才面无表情向家中走去。
卓一正在家中切菜。孟元拧钥匙开门的声响惊动了他,他手下菜刀一滑,切到手指上。
卓一转身惊慌地看了孟元一眼,把手藏在背后。
孟元已经看见了。
他一把抓过卓一的手。创口不深,血刚开始往外渗,从一丝红线,渗成一串红色血珠。孟元有些恨恨地想,为什么,他连流血都比别人好看?
孟元眼神变了变,把卓一的手捧到嘴边吮吸。伤口处的血还没凝固,染到孟元嘴唇上,一点猩红,映得孟元神情有些阴沉。
卓一眉头一皱,下意识地往回缩手。
自然没缩回去。
孟元的吮吸甚至变成舔舐,而且他不满足于手指,已经将战场转移到卓一唇上。
卓一来不及躲闪回避,就被孟元按住后脑,捏开下巴。
孟元手劲极大,卓一痛得抽了口气。抽完气,他开始挣扎。
孟元嘴唇上还带着他哥刚才流的血,淡淡地腥味同时飘散在两人鼻腔,卓一微微作呕,可孟元竟觉得兴奋。
那血因为是从卓一身上流出来的,他闻起来竟很香甜。
香甜气息更重了。因为卓一的嘴唇破了,或者是孟元自己的嘴唇破了——孟元区分不出来,他只感觉得到卓一口腔中的温热。卓一也区分不出来,他只感觉到孟元气势汹汹而来,自己一身残兵破甲,无从抵挡。
几乎是舌头探入卓一口腔的同时,孟元手也探进卓一衣服。卓一剧烈挣扎着后退,腰和肩却都被孟元紧紧扣在怀里,仓惶间,卓一四处乱抓的手摸到一个东西。
他把那东西抄在手里。
那东西是他刚才切菜用的刀。
卓一抓着刀的手颤颤发抖。孟元却仿佛毫无所觉,也毫无所惧。
他口鼻中呼出的气越来越热,口中喃喃叫着卓一。
卓一将刀举起一些,还没触到孟元,他眼中便划过一丝痛苦,手腕一松,刀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闭了闭眼,挣扎忽然缓了下来。
仿佛感觉到他的顺从,孟元将他整个人托起来,大步往床上走去。
几步路的功夫,卓一上衣已经被扒光了。十月份的傍晚天气已经有些冷了,他止不住打了个哆嗦。
孟元温热的身体很快覆过来,他呼吸有些乱,嘴唇和手指在卓一皮肤上流连片刻,便忍不住,将卓一猛地翻身过来。卓一不知是紧张还是恐惧,后背皮肤都是一紧,双腿陡然绷直,孟元身下早已疼得快要裂开,这时感觉卓一在他身下颤颤发抖,仿佛在他兴奋的神经上压下了最后一根稻草。
他的弦断了。
卓一每寸肌肤每处骨骼都诱惑着他,诱惑他占有,诱惑他深入,诱惑他忽视卓一那似有若无的抵抗推拒。
卓一被笼罩在孟元的身影下。孟元的气味无孔不入,不由分说钻进卓一的毛发肌肤。
卓一的身体从凉变热,他痛得脸色发白,身体本能地去迎合依附。
孟元年轻的身体起伏驰骋,两腿修长有力,双臂发达的肌肉不时绷起,每一次深入,他脖子都不由向上仰起,喉中发出粗重的喘息。
铜色肌肤,匀称骨骼,完美修长的身材,使他看来就像一具移动的雕像。
一具烈火焚身的雕像。
卓一手指抓住床单,骨节有些泛白,他侧脸贴在床上,眼中映着外面昏暗天光,蒙蒙昧昧,看不清神色如何。
孟元闭着眼。
眼前却有光。
灼热耀眼,会流动的光。
那光出现的一霎,他身下热流终于宣泄而出,卓一口中随着溢出一丝呻吟。
孟元身子放松下来,趴在卓一背上。情动中,他伸手摸上卓一的脸,一摸,发热的身体仿佛被浇上一桶冷水。
孟元甚至听到自己身子在“滋滋”作响。
卓一的脸上,一片湿冷。
24、幸福
哭是懦弱的表现,男子汉,不该哭。
孟元对这句话记得很牢,因为这是卓一教育他的。在他小时候挨打之后。
孟元从那时便极少哭。他怕让卓一失望。
可现在,卓一却哭了。
卓一在他面前,一点一点丧失从前的尊严。做哥哥的尊严,做男人的尊严。
有那么一瞬,孟元心里不是愧疚心疼,而是害怕。
他害怕自己。
害怕自己在那一瞬产生的,毁灭般的快感。
害怕之后,愧疚和心疼才滚滚而来。
孟元扳过卓一的脸,吻掉他脸上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