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语者——尽余欢
尽余欢  发于:2013年09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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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一神色平静,就像哭泣落泪的是另一个人。这平静让孟元不知所措了。

他把卓一搂在怀里,手落在他背上,一下一下轻轻安抚。只是这安抚很虚伪,孟元觉得更需要安抚的是自己。

是自己慌乱的心。

孟元忽然停下安抚,抬起手,一个巴掌抽在自己脸上。

却没抽中。

卓一拦住了他。卓一疼到发颤的身体忽然平静下来,他侧过头,吻在孟元嘴唇上。

孟元不敢动。

如果是个梦,会不会一动便醒了?

卓一的吻渐渐加深,他的舌头探进孟元口腔,那么温柔灵巧,又那么一往直前。

孟元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哥。卓一也看孟元。

他眼中不再是那种让孟元忐忑的平静,而是一种宠溺,让孟元疯狂地宠溺。

孟元整个人都被那眼神安抚得舒服透顶。透顶舒服。

卓一的吻蔓延到孟元鼻尖额头,他的手下意识捏住孟元脸颊脖颈,时轻时重揉捻,孟元吸气越来越绵长,呼气却越来越急促,他觉得心里充满了东西,充盈得快要炸了。

他再不能不动。

他吻上卓一双唇。他们互相角力却不自知,唇瓣在彼此口中交换,舌尖被吮吸到发麻。

孟元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吻。他手臂扣在卓一后背上,却又用右手紧抓着左手——他太激动,体内有太多力量,他怕自己力气太大,将卓一抱紧到窒息。

卓一还是要窒息了。吻到窒息。

他们口唇微微分开一刹,互相凝视对方。

刹那之后,又拥抱翻滚在一起。

卓一身下寸寸抬头的欲望被孟元包拢在手心。

孟元手掌心发烫,但卓一身体更烫,他像烧着了一样。孟元真怕他整个人被烧化掉。

化掉也好,孟元闭着眼睛呢喃,哥,化到我的身体中来,我们再不分开。

卓一五指伸在孟元发间抓按,他两条笔直的腿不时屈起又伸直,嘴巴微张,呼吸随着孟元动作起伏不稳,喘息阵阵。

身体跌宕间,卓一的心也起伏不定。他早知道问题不是出在孟元一人身上。

为什么,明明可以爱别人,偏偏爱上彼此?

因为他太需要我。我太需要他。

没力气再去爱别人。

他方才落泪,只因这种爱太压抑太沉重。

但是他认了。他爱得终于肯背弃道德伦理。

卓一从此,只有孟元。

卓一引导着孟元再次进入。进入可以遗忘一切只剩欢愉的秘境。

只是进入的瞬间,孟元便颤抖着达到高潮。被进入体内的热流刺激,卓一脸色发红,喘息急促,也在瞬间射了出来。

孟元拥住卓一,声音竟有些哽咽,“谢谢你,哥。我爱你。”

他抓过卓一的手按在自己仍旧怦怦急跳的心脏上。他指指自己,又指指心,再指向卓一。

卓一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鼻尖又蹭了蹭他的鼻尖。

孟元心跳得更急了,“哥,你不会再反悔对吗?哥?”

卓一看着孟元焦急的脸色。他张了张口,却无法说出什么。他学着孟元,指指自己的心,再指向孟元。

孟元又想懦弱一次。他想哭。

却没哭。

却笑了。

笑得甜蜜满足,纯真稚气。“哥,叫我‘元’。好不好?只叫一声。”如果能在此时听到你叫我的名字,该有多圆满?

他说着,重复几遍“元”字的发音。卓一嘴唇张开了一下,又紧紧抿住,脸上神情有些自责。

孟元见状,恨不得再抽自己一回。他不是不知足,只是幸福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据说有些人的幸福,有时会建立在另一些人的不幸上面。

那么,不知苏平此时的颓然沮丧,是否必然?

他刚刚查得部分真相。卓一父母开的小服装厂,五年前倒闭了。厂子关门那天,他们被要债人追赶,驱车逃跑时不慎坠崖,夫妻两个双双身亡。

人有旦夕祸福。

苏平原不至于为此颓丧。但他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父母的身影,确切说,是看到了他们的手。

操纵小人物命运的手。

正是这只手让一家经营良好的服装厂一夜之间倒闭。

太天真了。

苏平觉得自己太天真了。怎么会忘记父母的手段呢?怎么能以为他们只是把自己送到国外就善罢甘休呢?

太疼了。

手太疼了,因为他打碎了满茶几的玻璃杯,碎片扎在手上,血一直流。但这样的疼,还是抵不过心疼。

心疼卓一,心疼那段无法复现的过去。

苏景仁看不到这种心疼。他只看到儿子的忤逆不孝。

除了看,还有听。他听见苏平说,不会再为他的政治需要去牺牲什么,不会再去追求楚婕,谁想追,谁自己去吧。

苏景仁气得嘴唇发黑。

气也没用,苏平扬长而去。

他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事业,他已经羽翼健全,再不惧怕外面的风雨。他离开父母奢华的巢穴,头都不用回。

也不想回。

苏平妈妈追出家门,只来得及看到苏平车子的尾灯。苏太太叹了口气,眼中有些怨憎。不知是怨儿子冷酷,还是憎老天无情?

老天无不无情不好说,但有个人是多情的。至少他自以为很多情。

这人是大佬楚铎。

楚铎亲自烧了两个菜,叫楚婕回来吃饭。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楚铎端着酒杯,特别的多情。

多情总被无情恼。

楚婕特别的无情。

她无情是有原因的,今天是她母亲的忌日。

这忌日本来不应该是忌日,如果楚铎不是楚铎。如果楚铎不是要争大佬,如果他没有惹怒一伙亡命之徒,如果他没有拉着妻子去参加晚宴又在宴后酒醉让妻子一个人乘车回来……

楚婕至今记得遗体告别时,妈妈被撞到变形的身体,经过专业美容也遮掩不住。

那年楚婕九岁。她早熟敏感,一夜之间,开始憎厌。

憎厌父亲,憎厌父亲的世界。

她有多厌憎,楚铎就感觉有多亏欠。亏欠这么多,还也还不完,那就能还一点是一点。

他以为,撮合女儿与苏平,也是在还。

苏平他打听过了,建筑设计师,在国外还得过奖,就算不论他父亲苏景仁,也是青年俊杰。

至于自由恋爱,楚铎没考虑过。他和妻子当年也没谈过恋爱就结婚,日子不过的挺好吗?

楚铎楚大佬,在某些方面,很有些迟钝。

何况,他还认定了苏平对楚婕一往情深呢。

所以楚婕斩钉截铁地表示不会嫁给苏平时,楚铎有些委屈。

他端着酒杯,对着妻子遗相,满怀惆怅地喝下一杯酒。妻子去世时还年轻,她脸蛋漂亮,楚铎当初就是看中了这张脸蛋,可是如今,不看照片的话,楚铎已经想不起来她长什么模样了。

有情无情,自此可见。

总而言之,楚铎与苏景仁安排的这场戏,两个年轻人双双罢演了。

假如人生如戏,苏平现在扮演的,是失意人,是痴情子。

是卓一门外一尊门神。

每天午后来这里转一圈,几乎成了苏平的习惯。他想过,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已经打算雇个私人侦探,替他二十四小时守在这里,他不信,卓一可以一辈子不出门。

只是没等到他雇侦探,这天当他照旧不抱希望地敲门时,门竟然开了。

门内是卓一平静的脸。

再次清楚看见这张脸,苏平的心竟像多年前一样怦怦乱跳。

多年前,卓一也是这么苍白平静,在学校画室角落默默作画。即使宁静沉默,他也不容忽视,因为满室光线似乎都在往他身上聚。苏平站在门外走廊,只是凑巧向画室里张望了一眼,就心慌起来。

在苏平多年的记忆中,爱情就是一种心慌。

那心慌使年少的苏平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靠近他,再靠近他……

铁遇到磁石,再没有旁的路可走。

现在这块生锈的顽铁,终于又回到磁石身边。

苏平上前两步,抱住卓一。

卓一额头刚到苏平眉梢,苏平嘴唇正巧落在卓一耳边。“一一,我回来了。”

卓一耳朵红了红。苏平哈出的热气钻进他的耳朵眼里,实在很痒。

苏平记得很清楚,他的卓一哪里敏感,哪里最受不得挑拨。

卓一后退一步,挣开苏平的怀抱。

他没有在第一时间挣开,因为苏平的气息扑面而来时,他几乎不能挣脱。

就像当年,他们第一次见面。

25、失控

第一次见面,苏平来画室做人体模特。

一屋子男男女女围着他,他明明难为情到极点,却佯装出一幅镇定模样,双眼只盯着卓一。

卓一被看得面红耳赤。作画者在模特的目光下落败。甚至被俘虏。

那堂课卓一画的最慢,直到下课,连一半都没画出来。

如果爱情是荷尔蒙,数年前的那个下午,荷尔蒙们在画室里你来我往,干柴烈火。

往事不可追。

卓一是几乎不能挣脱,并不是真不能。

他挣开苏平,后退几步,靠着桌边站稳。

苏平有些痛苦地看向他,“一一,对不起。关于……我很抱歉,我不知道——”

他纠结地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卓一垂头看着地面,仿佛根本没在听。苏平忽然想起来卓一是听不懂的。

他得的是那样一种病:可以听见每个字,却不明白它们的意义。

苏平有些不敢相信。

“一一,你能不能听懂,我在说什么?”他握住卓一双臂,低头寻找卓一的眼睛。

卓一抬起头来看苏平。苏平穿着优雅成熟,脸上褪去从前那层稚嫩,显得沉稳可靠。多奇怪,帅气的男人往往不能给人可靠的感觉,苏平却不是这样。他眼中总是注满深情,满到可以把人淹没。

这种深情如今还在,卓一却感觉很陌生。

他看惯了孟元或者霸道或者稚气的眼神。

不管先后,他一样是个背叛者。背叛了那段年少时纯真无瑕的感情。

他们在爱正酣浓时分离,爱情仿佛被封进了保鲜袋。卓一也以为它会一直在,可是日子太久了,保鲜袋里的东西没有变质,却风干萎缩,不知何时,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感情消逝,卓一挽留不住,也不愿挽留。不爱,总好过因爱生恨。

只是代价太大。

这段感情的代价太大,大到让他后悔曾经开始。

卓一从口袋中摸出一只戒指,交到苏平手上。

戒指放了几年,还没有氧化发黑,显然价值不菲——像所有俗套的恋人一样,他们也曾有过定情信物。

即使不会说话,有些东西,还是很好表达的。

退还信物,总不会是好的意思。苏平再乐观镇定,这时也有些慌乱。

他把戒指塞还给卓一。他左手中指上套着一只同款同质地的,自从六年前戴上,就再没摘下。

他还特意把手指露给卓一看,仿佛在说:你看,我都没有摘,为什么你要摘下?

这动作有些孩子气,卓一却没笑。也没有接过戒指。

他希望和苏平到此为止。他希望给那段过去画一个句号。

可是过去不是他打个包,说丢就能丢。

苏平还握着不放。

他握着卓一的手不放。

那是他熟悉的手,连食指上握笔的茧子都那样熟悉。

卓一往外挣,虽然挣开了,身子却踉跄一下。苏平赶紧扶住他,这才发现他脸色比刚才更白了,他反应过来,刚才握着卓一的手便感觉很热,不是正常的体温,他又摸上卓一的脸和额头,都很热。

他在发烧。

一个上午,孟元都在兴奋中度过。早上起床时卓一落在他耳旁的那个吻,让他一想起就忍不住要手舞足蹈。

到了下午,孟元却有些心神不宁。他思来想去,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

兴奋冷却,理智回归,他忽然记起来,上次卓一……之后,发了几天烧。

孟元一下子跳起来。把上级老黄吓了一跳。

他向老黄请了个假,转身往外奔去。本来也不是什么朝九晚五的工作,老黄不过因为底下人手少,孟元又越用越得力,才天天把他叫在身边跟着。

这时孟元要请假,老黄自然没有不准的道理。

孟元推出一辆机车,外壳半新不旧,内里却被改造的很强悍。这是他才得到的代步工具。用郑天的话说,是本月的最佳员工奖。

他扣好安全帽,拧转钥匙,车子立即呜呜鸣响着蹿出去,将路人吓得纷纷退让。

速度与激情,总归是年轻人的最爱。

但是孟元的激情遭遇了一捧冷水。他打开家门时,苏平正拉着卓一往外走。卓一低着头,看不出什么神情。

苏平只是要带卓一去医院。但孟元不知道。

孟元心底压抑的怒火像火山一样爆发了。

他揪过苏平衣领,一拳打在苏平脸上。

苏平没有躲闪,因为他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孟元的拳头狂风骤雨一般落下来。

“你是谁?你……干什么?”苏平鼻子流着血,大口喘着粗气问道。

孟元不说话。

他打人时十分专注,从不多话。何况这个人,他多年前就想打了。

苏平又挨了两拳,总算想起要反抗。

却反抗不了。

他哪里是孟元的对手。用句古话,他不是孟元一合之敌。

他是文明人,孟元是野蛮人,差距太大了。

苏平只有竭力躲闪。躲闪只是本能,他不以为自己躲得过,孟元来势汹汹,分明是练家子。

却又躲过了。

卓一站在了他前面。孟元落了一半的拳头生生收住,险险停在卓一面前。

孟元又是后怕又是愤恨,“哥,你还护着他?!”

苏平听到这声“哥”,才反应过来这是卓一那个顽皮的弟弟。几年不见,已经长这么大了,这么……威猛。

苏平抹了一把嘴唇上的血,摇摇晃晃站起来,刚要同孟元说话,却被孟元揪着衣领一路拖到门外。然后“咔哒”一声,门锁落下了。

屋里只剩下兄弟二人。和令人窒息的沉默。

孟元脸上狰狞的神色渐渐收起来,拳头也渐渐松开。他想起那一瞬提拳相向时,卓一眼中的心痛。

他带着那样的心痛挡在苏平身前。

他为苏平心痛!

孟元觉得自己年轻健康的心脏忽然有些衰弱。有些疼。

“哥,苏平害你成这样,你——”孟元话说到一半,又停下来。

说这些毫无意义。语言毫无意义。他只要把卓一牢牢绑在身边。

但是现在,他片刻都在屋子里呆不下去。

他怕忍不住自己心中的暴虐,他怕自己将卓一撕碎。

他怕自己更阴暗不堪的一面暴露在卓一眼前。

孟元冲出家门。

苏平鼻青脸肿,却仍站在门外。

孟元冷冷看了他一眼,将房门从外面反锁住。苏平刚张口要说什么,他已经跨上机车,擦着苏平冲了出去,险些将苏平撞翻。

苏平脸色有些难看,也有些无奈。

换成他是孟元,说不定更恨。挨这顿打,是他活该。

只是……他望着孟元消失的方向,微微皱眉,孟元的脸,他一直有些眼熟,现在终于想起来,这不是楚婕的那个保镖吗?

这么说,他早认出了自己?

孟元一人一车,在路上风驰电掣。呼呼风声透过安全帽的缝隙钻进耳朵,刺得耳膜胀痛,但孟元速度丝毫不减。

他连连闯过几个红灯,拐上一条盘山公路。

这里是摩托赛车专用,孟元知道,却从没跑过。赛车这么高级的东西,他还玩不起。

他这时脑中全是怒火,早没了平时的冷静,一心只想发泄,也不顾自己水平如何,就拐上了山道。

上了山道,孟元再次提速。高速带起的风声已经变成尖啸,刺耳难听。急速转弯变向中,孟元的视野几乎已经模糊,偏偏卓一的眼睛还在他眼前晃。

那眼睛里含着心痛。

那心痛像插在孟元心口上的刺。

他愿意去争去抢去拼命,也愿意温顺听话不忤逆。可是这样就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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