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语者——尽余欢
尽余欢  发于:2013年09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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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卓一能听到每个字,却无法明白这些字的意义。

那些价格不菲的语言康复课程,显然对他收效甚微。

孟元却不是很介怀。

卓一和他的交流,大多时候用眼神就够了。

至于和别人如何沟通?孟元不觉得有沟通的需要。

反正哥哥以前就是个离群的人。

哥,你有我就够了。不需要听,也不要说话。

内容标签:不伦之恋 黑帮情仇 情有独钟 怅然若失

搜索关键字:主角:孟元,卓一 ┃ 配角: ┃ 其它:兄弟年下

1、孟元

彭江海意气风发地在他的新地盘六渡区晃荡。

意气风发没有错。晃荡也没有错。他错就错在,高估了自己的命数。

彭江海吃下了六渡区这块肥肉,志得意满那是应该的,但得意了,他就容易忘形,人一忘形,总会受点教训。

彭江海受的教训特别重。重得让他永远失去了再受教训的机会。

因为吃下了六渡区,许多人都想着给他点教训,亲自,或者借刀——这些人究竟有多少,彭江海不知道,或者他知道了,但没有在意。

他背靠大树,他手下有人,他有资格不在意。

但是在等着教训他的人中,有一个特别执着、特别急切。

这个人是孟元。

孟元和彭江海远无仇,近无怨,和彭江海有仇有怨的,是孟元的老大唐虎。

“唐虎”比起“唐伯虎”,只少了一个字,但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唐伯虎是才子,唐虎是混混——从小混混,混到大混混。

唐虎现在的身份,是长福区的老大。

孟元,就是唐虎手里一把刀。

孟元这把刀,现在正潜伏在桃桃床底下。

桃桃浓妆艳抹,正等着彭江海到来。

桃桃是“朵红”最风骚的小姐,“朵红”是六渡区最热闹的销魂窟,而彭江海,是六渡区的新老大。

彭江海接手六渡区,其实很忙。除了接手新的生意、新的小弟,他还要接手新的女人。

桃桃就是这新女人中的第一个。

这第一个,就叫他神魂颠倒,颠倒神魂,一时之间,把后面苦苦等待的其他女人全抛到了爪哇国。

言归正传,彭江海在六渡区意气风发地晃荡。

晃荡到华灯初上、夜色荼靡,他脚步一拐,进了“朵红”。

彭江海不是一个人,混到老大的份上,他智商再不达标,也不会让自己一个人。彭江海身后跟着十来个弟兄。

十来个弟兄脚步一拐进了“朵红”,就像十来只蚂蚁拥进了一锅蜜糖,顷刻之间,鸟兽散。唯有两只蚂蚁,忠心耿耿,跟在彭江海这只大蚂蚁身后。

一直跟到了桃桃门口。

这时他们不能跟了。

据说桃桃长得并不漂亮。她的脸藏在脂粉之后,像怀春少女藏起自己满腹心事。

但这不重要,因为桃桃有一具美艳的身体。彭江海在这温暖而热情的美艳中欲罢不能。

他恨自己,没早点发现桃桃这个尤物。

他越恨,动作就越猛烈,他越猛烈,桃桃的娇喘就越大声、越动听。

女人在床上的呻吟,对彭江海来说,是世上最好的的仙乐,最好的,没有之一。

他以催生这种仙乐为神圣的爱好。这爱好,不容打扰。

但是今天,这爱好,偏偏被打扰了。偏偏他没办法报复。

不用问,是孟元。

孟元有点残忍。彭江海已经进行到了关键中的关键,他偏偏不能等上那么几秒。

难怪彭江海的眼神那么哀怨。

桃桃眼中,没有哀怨。事实上,她眼影画得太重了,以至于你根本看不见她眼里流露的是什么。

看不见,可以听。桃桃发出一声刺耳尖叫。

彭老大的血溅了她一身,她不能不叫。

孟元站在她床前,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她赤身裸体,她美艳风骚,但孟元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堆肉。

肉和肉是有区别的。苍白零散的肉,经过巧妙排列与组合,成为整体,会具备一种个体无法拥有的美,以及生气。

孟元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零散的个体。

桃桃被这种眼神震住了。桃桃甚至于忘了尖叫。

就是因为她叫声这么一停顿,门外的两个年轻人,放下了他们已经按在门上的手。

桃桃那高亢的叫声,使得他们心里,充满了对老大彭江海的敬佩。

年轻人,到底阅历少。

桃桃的尖叫,停顿片刻之后,再次响起。有点凄厉,有点惊惧。

两个年轻人哐当一声推开门。门内情景说不出的暴力香艳。他们对看一眼,都在各自眼里,看到了宿命——属于他们老大彭江海的宿命。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宿命之后,才是惊慌。惊慌之后,才是暴怒。

他们逼近桃桃,眼里冒火。是谁?!

桃桃泪眼婆娑,桃桃楚楚可怜。但她知道,这时候,容不得她可怜。她颤着手,指了指窗外的方向。

孟元在逃。

事情顺利得出乎他想象。但他没有因此松弛。他知道,事情只成功了一半。

或许对唐虎来说,事情已经完全成功了,对他孟元,还有一半——他得逃,他要活。

这是一条孟元叫不出名字的街。这街很窄。孟元被两个人,一前一后拦住了去路。

两个年轻人有些茫然。脸上的凶悍狠戾,如何也遮挡不住他们那颗迷失了的心。他们已经知道了老大的宿命,却不知道自己的。未知的东西,最可怕。

孟元比他们更年轻,孟元只有十七岁。但孟元不茫然,不害怕。

孟元只有坚定。他的坚定让他快了一步。快得只是一步,又不止一步,这一步先机,让他的刀,刺进一个人的胃。

一步先机,步步先机。最终,孟元的刀滴着血,两个年轻人,躺在地上流着血。他们躺在地上,眼神中流露出无助。他们有十来个弟兄正在赶来,可惜,慢了。也许就慢一分钟。

他们眼睁睁看着,孟元的身影,三拐两拐,幽灵一般,拐出他们的视野,拐进无边夜色。

孟元拐进的,不是夜色。他拐进的是长福区,是唐虎的地盘,在这里,他是自己人。

他安全了。狭路相逢,他胜了。

唐虎坐在藤椅上等着孟元。

别人都以为孟元必然会失败的时候,只有他笃定了孟元的成功。

唐老大眼力毒辣,你不能不服。

孟元走进来。大哥,事情办好了。

好,这是你的钱。

谢谢大哥。

孟元躬了躬身,拿着一个不薄的信封,转身走了,步伐干脆利落。

唐虎看着他的背影,满怀深情,叹了口气。每次看着孟元,唐老大都会觉得自己老了。老到,该找一个接班人。

唐虎四十六,其实正当壮年,但接班人嘛,要早作准备,也好培育忠心。不过又不能准备太早,早了,小鸟翅膀一硬,难保不篡权夺位。

考虑这些事,让唐老大有些烦。他转而考虑接班人的人选。

孟元就是他最中意的一个,身手不凡,头脑冷静,尤其是,他还那么小——唐老大想到这里,竟感觉有些可怕。

养只虎崽在身边,够刺激。唐老大跃跃欲试。

不过孟元做接班人,还有两处致命伤:他少一样东西,又多了一样。

少的那样,是野心。

多的那样,是他哥。

没有野心,就不会将势力坐大。如今道上混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无法坐大的下场,很可能便是被吞没。

孟元却着实没有野心。

有人当混混,是觉得威风、觉得好玩,也有人当混混,是因为实在不知道干什么好,只有极少数人,当混混是为了权势、为了野心——这少数人,才会走上顶峰。至于登顶之后,是一览人间胜景,还是粉身碎骨,那就看各自造化了。

这几种人,孟元都不是。孟元是被逼无奈出来混的那种。孟元当混混,就为一样——钱。

孟元要钱,只为一样——他哥卓一。

从唐虎那儿出来,孟元走过一条街,转过弯,再下一段斜坡,就到了饺子街。

饺子街得名,不是因为这里的饺子好吃,而是因为这里的狭窄逼仄。

地方只有那么小,人一多,就像挤在锅里的饺子。

这逼仄的饺子街上,住着各式各样、各行各业的人,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点——穷。

孟元就住饺子街,住了五年,他很熟悉。

孟元开门走进房间。他们的房间很拥挤。他们,指孟元和卓一。

卓一在等孟元回来,他蜷缩在床上。通常他不是在画画,就是在床上,有时,也在床上画画。

见孟元进来,卓一没说一句话,只是抬了抬头,眼中划过一道光。孟元笑了笑,笑完,他感觉有点累,他把手中的盒饭放在桌上,叫了一声:哥,吃饭。

卓一下了床。卓一直奔盒饭。

盒饭是两份,卓一全部打开,他又抽出一双筷子,连同一份饭,一起推到孟元面前。

孟元又笑了。不过再次笑完他不仅感觉累,还感觉有点晕。他听到哐当一声响,原来是自己摔倒在地上。卓一神情惊恐。

哥,别怕。

卓一神情依旧惊恐。他听不懂,他只看到孟元的花衬衣有一半都渗着红色,他竟然才看见。

哥,别怕,你别怕。

孟元安抚着卓一,说了两遍之后,他力气又回来了一些。卓一向他伸过手来,他受宠若惊,赶紧借力坐起来。又一阵头晕眼花。

孟元脱掉上衣,他身形匀称,肌肉发达。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的胳膊,他的胳膊上有一道伤口,皮肉外翻,鲜血淋漓。

卓一端着药箱,手有点抖。孟元很老到地给自己擦洗伤口,又含了一口酒,喷在胳膊上。痛,痛彻心扉,但孟元不会叫,他连脸上神情都没怎么变,只有额头青筋在那一瞬凸出来,片刻,又收回去。

伤口是男人的勋章,孟元才十七,勋章已经一大堆了。

卓一帮他缠绷带,动作小心而认真。孟元看着他苍白文弱的手指,有点感动。

哥,唐老大给我放了假,明天,带你出去玩。

卓一不说话。

哥,我今天杀了人。

孟元一字一顿,卓一皱眉看了他一眼,还是不说话。

孟元一笑,笑得像是在哭:真好,你听不懂。

2、局势

唐虎很烦恼。

彭江海一去,群龙无首,兵荒马乱。六渡和南篱两个区,乱成一锅粥。

唐虎虽然早有准备,连夜间,手下小弟就勉强控制了六渡区,可南篱区是彭江海的老本营,他的手,还伸不过去。

何况,各方势力,虎视眈眈。就像他容不得彭江海坐大,如今旁人也容不得唐虎坐大。

唐虎吞下了彭江海,自己把自己立成了一块新靶子。

唐老大也有自己的苦衷,他对彭江海,是虐恋情深,是相爱相杀。别人看彭老大碍眼时,唐虎不但觉得碍眼,还闹心。

唐虎和彭江海,最初是一个帮派的兄弟。帮派老大栽了跟头,被人出卖到局子里,一道死刑,撒手抛下了兄弟们。帮派一夜间分崩离析,唐虎和彭江海,投靠了不同的老大。

一样的起点,他们走向不同的结局。

往事不堪回首。

唐虎不是个念旧的人,他对彭江海日思夜想地惦记着,不是因为这段过去,而是这些年的点点滴滴。

点点滴滴的摩擦,点点滴滴的争夺。你砸我一个场子,我砍你一个兄弟……诸如此类,你来我往,小摩擦。

因为长福区和南篱区毗邻,因为唐虎和彭江海不是冤家不聚头。

他们这些年的摩擦碰撞,没擦出爱情的火花,擦出了深重的怨气。唐虎毫不怀疑,倘若任由彭江海稳住六渡场面,将势力坐大,他唐虎,将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别人还在观望时,他动了手。彭江海,注定要死在唐虎手上。

杀了彭江海,局势波谲云诡,唐老大还可在夹缝中讨生存。

不杀彭江海,局势一眼明了,唐老大必死无疑。

两害相权,取其轻。

现在摆在唐老大面前的问题,是如何在虎狼环伺中活下去,而且保住嘴里这块肉。

唐老大有野心,但不贪心。

不是他不想贪,而是没那个资格。资格是拳头给的,唐虎的拳头,还不够硬。

总而言之,唐老大只准备从锅里分一块肉吃,剩下的,端到明面上,大家分。

唐虎烦恼着的时候,被他放了假的孟元,还在床上闷头大睡。

孟元的睡姿不大好看,四仰八叉,和他挤同一张床的卓一有些不堪烦扰。

所以卓一起得很早。

卓一起床之后,揉了揉眼睛,拿过画板,开始作画。

孟元看了,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五年来,卓一很少用画板画画,他在墙上画,在桌上画,在床上画,好像任何地方都是他的画板,他画的随心所欲。

孟元不明白卓一为什么把真正的画板弃之不用。关于卓一,他不明白的,太多太多。

卓一也不明白他,卓一不明白全世界。五年前的一天,卓一仓促茫然间,失去了他对语言的感知。

他是言语上的盲人。

他有时喋喋不休,有时沉默寡言,你无法明白他在说什么,就像你永远无法体会盲人眼里看到些什么,只是黑暗?有没有黑暗折射出的种种幻象?

孟元在刷刷的上色声中醒来。他侧了侧头,正对上卓一专注的视线。有那么一瞬,他心里一慌。

卓一专注,是因为他在画画。孟元是他的模特。

注意到他手上拿的画板,孟元拧过头去看,卓一慌忙用手遮住。

孟元吃惊了,以前卓一画画,从来不背着他。他看向卓一,卓一低下头,好像不敢与他对视。卓一这时候,就像个小孩儿。

孟元故作无趣地摇了摇头,作势要下床。

他从没读过孙子兵法,但三十六计好像天生会用。现在用的这招,叫做欲擒故纵。

卓一果然松了口气。松完气,眼前一花,孟元已经夺过画板。

卓一扑上来抢夺,孟元自然不给,两个人在床上滚作一团。孟元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画,笑得花枝乱颤——没错,他是痒的。

在唐虎眼里,孟元最大的弱点是卓一,在卓一眼里,孟元最大的弱点,是怕痒……

笑着笑着,孟元忽然停下来,一阵呲牙咧嘴,卓一压到了他胳膊上的伤口。

卓一也赶快停下来。他趴在孟元身上,看着孟元那只伤臂,眼神复杂。

哥,我没事。孟元赶紧表态,哪怕卓一听不懂。

卓一口中吐出一连串字句,它们破碎而且混乱,孟元完全无法听懂。孟元觉得这像一串等待破译的密码,可惜无论他有多努力,始终无法将之破解还原。

他转头去看画。

看了几眼,他觉得有些热。

画上是他赤裸的上半身,背景是一大片火焰,他受伤的右臂处画了一株叫不上来名字的花,他的脸,安详中带点天真。

孟元从来不懂画,不懂线条不懂布局不懂色彩不懂意境。

但是卓一这幅画,让他生起一股奇异的感觉。此时此刻,卓一安静地伏在他身上,一只手压在他胸前,手下是他鼓噪的心跳。气氛很诡异。孟元放下画,手慢慢扣在卓一背上,扣得不紧,仿佛随时准备松开,但这个姿势,仍不失为一个拥抱。

卓一抬起头来,他们的鼻尖相差不过一厘米,孟元闭上眼睛,他不敢动。昏暗背阴的房间里,只听到他有点急促紧张的呼吸声。卓一动了。

卓一猛地翻身起来,动作太急,险些从狭窄的床上掉下去。

他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孩,低着头走向洗手间。啪的一声,门关上了。

那扇小门破旧不堪,摇摇欲坠。但孟元觉得自己被关在一个世界之外。

他年轻燥热的身体一点点凉下来。接着“啪”的一声,孟元给了自己一耳光。声音不大,但洗手间内,卓一靠着墙,轻轻抖了抖。

唐虎不爱喝茶。

茶这种格调高雅的东西,不适合他打打杀杀的人生。

不光唐虎,茶室里其余几人,也对茶没什么深厚的好感。他们有好感并且孜孜以求、势在必得的,是地盘。故人彭江海的地盘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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