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语者——尽余欢
尽余欢  发于:2013年09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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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没年轻过?多历练,将来才可堪大任。”

楚铎义正言辞,斩钉截铁。

郑天没话说了,转身去通知孟元。反正楚铎怎么说,他就怎么做,二十多年都是这么下来,今后也还是这么下去,他郑天的命,总和大哥绑在一起。

哪怕他不了解大哥的想法。

楚铎的想法其实不难理解。还是因为楚婕。

楚婕去参加苏平舞会,把孟元带上作男伴的事儿,他知道了。

他很不爽。

不爽于女儿对孟元的过分亲热,也不爽于孟元的没眼力。

楚大佬于是决定把孟元丢到火坑里,烤一烤。

郑天一定要误会自己是要重用孟元,那也没办法,就让他误会吧。毕竟,这也算是种重点照顾——比孟元早投进来的小弟,现在还各自在底层挣扎呢。

况且,负责这摊子事的老黄已经不太中用了,孟元若真做得好,未尝不能让他接手。

孟元的潜力,楚铎其实看得很清楚,比起当年的自己来,丝毫不差,某些方面,犹有过之。

但就是因为他潜力太好了,楚铎潜意识里便有些忌惮。

不怪他气量狭窄,潜龙勿用,这个道理楚铎很懂。

何况,如今他不是给这孩子机会了么?做安全组的工作,会让他快速成长,楚铎想及此,恍然发觉自己很伟大……

老黄本名叫黄立坤,但多年来,一直被人叫做老黄,渐渐大多数人已经忘了他完整的名字。

老黄不算老,只四十多岁,但他习惯伛偻着身体,又自少白头,顶了一头花白头发,被旁人叫一声“老黄”,也就情有可原了。

他听了许多年“老黄”,今天却头一回听见有人叫他“黄叔”。

别说,还挺新鲜。

他不由抬眼看了看眼前的空降兵孟元。

孟元穿着球鞋、牛仔裤,一头短发,露出额头,很精神。老黄看得有些乐——这孩子再背个包,不就跟大学新生报到似的吗?

“知道这是哪儿吗?”老黄笑眯眯问了句。

“知道,安全部门。”

“了解咱们这儿吗?”

孟元摇摇头,沉吟了几秒钟,又开口道:“听说待遇不错,每月可以拿到一大笔基本工资?”

老黄笑了。

他觉得很多年没有这么开心过了,他拍拍孟元肩膀,“冲你叫我声‘叔’,我得提醒你一句,工资是高,你得留着命拿……”

听了这话,孟元脸上立时露出些恰到好处的惊诧:“黄叔,咱们都做什么?”

老黄嘿嘿一笑:“咱们做的,是帮派里头最核心最机要的事儿,只有真正的精英,才能做……”

一个月内受第三次伤的时候,孟元终于切身了解黑帮的核心与机要之处了。

不只他了解,卓一也了解了。现在每天孟元出门,卓一都战战兢兢,怕他带一身伤回来,甚至,怕他回不来。

孟元若有哪天回来晚了,便会见到卓一等在门外。夜色黑浓浓,浓不过卓一眼里的担忧。

这担忧让孟元意识到自己有些变态。

因为他竟然很喜欢,喜欢卓一为他担惊受怕。

甚至每次受伤后,看到卓一既心疼又无助的眼神,他心里都会生起隐秘的快感。

——若不是如此,凭他的身手,还不至于次次都受伤。

孟元再次捂着肚子上的伤口回家。

伤口不深,只不足一厘米,就是血流的有点多,有些吓人。

卓一果然被吓到了。怎么能不被吓到呢?他的珍宝每天都有可能支离破碎,在他所不能见之处、不能预料之时。

孟元怀着隐秘的快乐打量卓一苍白的神色。

卓一白着脸,扶他躺下,转身去拿药箱。如今各种包扎手段,卓一已经相当熟练。

孟元的伤口有三四厘米长,已经不往外流血了,但皮肉外翻,瞧着仍十分狰狞。帮派内有专人处理伤口,孟元虽是小伤,也完全可以缝两针再回来,但他没有。

他十七岁。一个任性而叛逆的十七岁少年,有你想象不到的残忍。

卓一正是这残忍的唯一受众。

他几乎是心甘情愿地配合着弟弟,那残忍每降临一次,卓一所表露的心痛就加重一分,孟元的快感,也就猛烈一成。

这样的循环,卓一无知无觉,而孟元乐此不疲。

乐此不疲的孟元甚至没有发现,他的哥哥正一天比一天消瘦,一天比一天忧郁。

消瘦而忧郁的卓一,此时刚刚拿热毛巾将孟元的伤口擦干净。

毛巾丢在脸盆里,晕开一团红色,然后在卓一眼前不断放大,再放大,那鲜艳的颜色追逐着他、挤压着他,渗进他的毛孔、掺进他的血液,他整个人,也被染成了赤红赤红……

“哥?”孟元的声音让卓一激灵灵清醒过来。

他一抬头,孟元正望着他,眼睛洁净明亮,却带点委屈。

几乎是下意识地,卓一伸手揉了揉弟弟的头顶。

那样久违的温柔,让孟元刹那红了眼眶。

他红了眼眶,还逼出几滴眼泪打着转儿不落下,一双眼仍直直望着卓一。

那委屈模样让卓一一下子想到他小时候,每次做错事挨了打骂,都是这幅模样躲进自己怀里。

卓一忽然一阵不忍,再次伸手,轻轻抱住他。

他此时已比自己高了,胸膛比自己更强壮有力,皮肤干燥温暖,散发着他专属的味道,那味道不香不甜,但卓一不知不觉习惯了,一天闻不到,便不能自在。

孟元手臂轻轻搭在卓一背上,然后慢慢勒紧。

“哥,就一直这样,该多好?”

孟元声音低沉,近似喃喃自语。已经多久了,他终于又能将卓一抱在怀里。

他感觉像抱住了全世界。

然而世界挣扎着要脱离他——卓一不知是否担心压到孟元伤口,正试图抬起身来。

伤口原来也会误事。

孟元有些沮丧地想。

他不想放,不想放开卓一,放开了他,不知几时能再拥到他,下一次受伤吗?孟元不想等。

于是卓一挣扎。孟元禁锢。

彼此角力一会儿,卓一忽然不动了。

他不敢动,孟元下身支起了帐篷,正顶在他的大腿根。

孟元正涨得难受。卓一对他有多大的魔力,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欲望一波强似一波,他勉强咬牙忍着,他怕,一旦忍不住,再伤害卓一。

再将他推远。

为一时欢愉,失一世幸福,多么不值!

于是,他咬了下嘴唇,松开环抱着卓一的手臂。

卓一竟犹豫了一下,才直身起来。

他起来后,就打算先走开回避,但孟元拉住了他一只手。

孟元眼里依旧充满那种孩子似的委屈,他拉住卓一的手,小心翼翼,试探一般放在自己身下那处,神色半是羞愧半是哀求,“哥,帮帮我……”

卓一脸一下子红了。

孟元那宝贝在他手底下一跳一跳,热得烫手。卓一想要松开,却被孟元脸上浓烈的哀求之色阻止了。

孟元已快绷不住脸上的表情,卓一凉丝丝的手一触到他那里,他就舒服得忍不住想叫出声来。

卓一修长的手指颤了颤,终于还是拗不过孟元,羞红了脸帮他纾解起来……

他想,弟弟这些年跟着他长大,什么都不懂,自己如此,也算教导他。

此时,就连上次被孟元粗暴对待的事卓一也有些释然,只怪自己疏忽教导在先,主动引诱在后,才让他走上歧路……

这错误,无论如何要扭转过来才好。

他又想到了楚婕……

楚婕不知自己正被一个男人视为挽救另一个男人的关键。

她正烦恼着自己的烦恼。

烦恼总是与我们的生活相伴相随。你愿或不愿,它都在那里。

习惯了就好。

但楚婕此时的烦恼,有点儿大——她觉得自己一无所有。

这庸人自扰、无病呻吟的感觉是在孟元离开之后突然产生的。

没有了孟元护送,每天上下班路上,她都沉默无言。她觉得自己在孤独呼吸,孤独活着。

人生寂寞如雪。

偏偏还有人要雪上加霜。

楚铎打来电话,催促她与苏平出去约会。

楚婕在寂寂黑夜里挑起嘴角无声一笑,看,她也不是一无所有,她即将有一场恋爱甚至是婚姻了!

父亲,你对女儿真好……

20、画稿

楚铎不是个好人。

这个命题的正确性毋庸置疑。

但不是好人,照理说并不妨碍他做个好爸爸。

很多年来,楚铎自己也是这么以为的。直到楚婕用她的行动,一次次告诉楚铎:这个想法很天真。

想做楚婕的好爸爸,得先做个好人。

楚铎做个好爸爸的人生理想,三番五次遭到楚婕无情践踏。

终于,他悟了。

他不该去追求小公主楚婕的认同感,因为那是追求不到的。

——楚婕的认同,与他多年的人生现实相悖,他这么大岁数了,不可能洗牌重新来过。

楚铎的逻辑里,当你追求的目标无论如何达不到,那不是因为你不够好,那是因为目标太高了。

人有时候,就得适当放松点对自己的要求。

楚铎决定了,只要按自己的标准做个好爸爸就好。

文雅点儿的说法,楚铎现在只求问心无愧。

他认为,能把女儿嫁给苏平,他就很大程度上问心无愧了。

楚婕不是厌恶黑道、从小就觉得自己这个爸爸给她丢人吗?嫁入高官豪门,总算补偿吧。

自然,楚婕如果嫁入苏家,自己也能得不少好处——坦白说,是很大好处、是楚铎迫不及待想得到的好处——苏景仁手握经济大权,随便批给他几个项目,他就能顺利洗白一部分帮派的生意。

这是个打破目前僵局的突破口。

梁青对他的生意上的打压,让他迫切需要这个突破口。

当然,女儿的幸福还是首要的。如果既能带给女儿幸福,又附送一点好处,也算锦上添花,自己也不该拒绝不是?

有时一个人的强大,在于他能战胜自我。

他能战胜自己的心,能指着黑色告诉自己:那不是黑,那是白。

自欺欺人这种手段哪怕不入流,有效就好。

楚铎现在只有点不放心,他摸不清苏景仁的想法。

他不明白,苏景仁这灵感是怎么来的——把苏平和楚婕凑成一对的灵感。

诚然,联姻可以促成最稳固的合作关系。问题是,苏景仁他不需要啊,自己明明是送到他眼前,任由他提条件的。

何况,楚铎表面上是个商人,但明眼人谁不知道他的家底。和黑帮头子联姻,多少有些风险。

苏景仁为何甘冒风险?

楚铎想来想去,只剩一个怀疑:莫非苏平早就对自家女儿一往情深、非卿不娶?

若是这样……楚铎下意识松了口气,若是这样,他连自欺欺人都不需要了。

苏景仁要是知道楚铎的想法,大概要苦笑。如果苏平真能喜欢楚婕,那他恐怕要弄点鞭炮来放上一放。

但苏平不能。

苏平此时在一个老区茫然地转悠。

他茫然是因为物是人非。

因为他要找的那人找不到了。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就不知所踪了呢?他问遍了老师同学和街坊邻居,竟然没一个知道。

有一个邻居似乎知道些情况,他再问时,却又支支吾吾不说,甚至关门上锁,把他晾在外头。

他兴致勃勃、满心欢喜而来,没想到,现实是直直竖起的一面墙,等着他狠狠撞上来。

他果然便撞了。

撞得心慌意乱,黯然神伤。

正神伤的时候,苏平接到楚婕的电话,楚婕约他出去,谈一谈。

楚婕打电话的时候,刚从孟元家里出来。

孟元不在家,只有卓一在。她受孟元邀请,每周末都来给卓一上语言康复课。

这方面,楚婕虽然是外行,总比孟元要强。

孟元不想楚婕过多入侵他与哥哥的生活,但是他也没办法,谁让卓一那么畏惧出门上课呢。卓一对生人的畏惧,最近越来越严重了。

就连对楚婕,也没什么眼神交流。楚婕很怀疑自己的所谓“课程”,对他有没有效果。

因为卓一一点都不配合。

他只顾着画画。

楚婕同卓一告别出来,心情十分复杂。她手上拿着一叠画稿。

还是卓一那种简略灵动的画风。

画里面张张都是孟元,偶尔也有楚婕。

和人打架的孟元、负伤流血的孟元、孤独寂寥的孟元。这些被卓一打了叉。

另外几幅,有神情天真平和的孟元、西装革履手夹公文包的孟元、和楚婕手挽手站在一起的孟元。

这些孟元被卓一珍而重之放在楚婕手上。

卓一将自己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

楚婕也心领神会。

却做不到。

她脸上浮起一抹羞红,心里生出一股怅惘。

她不是不想将孟元珍而重之。

她对孟元不知何时产生的朦胧好感已愈演愈烈,但单方面的好感,只能称其为暗恋。

暗恋不能挽救孟元于他刀光血影的黑道生涯。哪怕这个暗恋孟元的人是楚婕。

就算孟元回应她的心意,楚铎恐怕也不会允许。

卓一似乎看出楚婕的回避与为难。

他有些急,也恨自己无能。

他双手在胸前合十,向楚婕连连哀求,像一个虔诚信徒对着他的天神祈祷。

他本来美得叫人心慌的脸,因为这狼狈祈求,也卑微黯淡起来。

楚婕眼中划过浓浓不忍。

她忽然有些嫉妒,父母为何没给自己生一个兄弟姐妹,可以像这样彼此关爱呵护。

楚婕于是将画稿仔细接过,按在胸前。不管结果如何,她愿意努力一次,为自己,也为卓一。

取得长远胜利的第一步,往往是扫清眼前障碍。

目前这个障碍的名字,叫苏平。

四点零五分,苏平赶到楚婕定下的咖啡店,距离他们约定的时间提前了五分钟。

楚婕已经坐在窗前等待。

他们两个早前就认识,在国外还算谈得来的朋友,只是没想到,会有一天以这种关系坐在一起,楚婕到现在还有点不自在。

因为熟识,楚婕决定开门见山:“苏少,我们俩的事,你怎么看?”

“什么事?”苏平心事重重,仿佛有些走神。

单这一句话,楚婕就确信了苏平对自己和自己对苏平一样——三个字,没感觉。

想到这里,楚婕胸中胜算,又大了几分。

苏平这时也反应过来,先向楚婕道歉,又道:“阿婕,我以前就很欣赏你,但在国外,漂泊无定,所以不敢展开追求。现在大家都回来了,能不能给我个表现机会?”

这番话温和顺耳,有理有据,楚婕听完,不由勾起嘴角一笑。

而苏平神情认真,目光灼灼,望定了楚婕。

楚婕心内大呼侥幸——若是年轻几岁,说不得自己便要信了。

女人一老了,天真不再,其实也少了许多乐趣。

楚婕回视苏平,眼中带笑,口下却毫不客气:“虚伪。”

苏平丝毫不为所动,没辩解,也没承认,还是带着浅笑,“阿婕,我会慢慢让你看到诚意。”

他确实有诚意。

虽然不知道父亲出于什么目的,一定要把楚铎牢牢绑住,但他不需要知道,他只需要个承诺。

他只想免除后顾之忧,大步投奔自己在脑海中设想过千万遍的幸福生活。

无论如何,不能让楚婕拖了后腿儿。

只是,他原以为那幸福生活触手可及,只等他回首顾盼,没想到,那人会消散在人海中了无踪迹。

楚婕有些无奈。

她可以看透苏平的虚伪,却不能将他怎么样。

苏平誓将虚伪进行到底。

他主意已定,油盐不浸,楚婕感觉自己像叼着一只刺猬,无处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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