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彦飞又眨了两下眼,然后似乎懂了,于是站起身子,踩着某种不明名字节奏欢快的进行曲走上了台。
但事实上,他之前完全没有料到自己会得奖。所以连获奖感言也没提前准备,这个时候从颁奖嘉宾手上接过奖杯之后,
他站在话筒后面,低头看见底下黑压压的一片脑袋,才发现自己脑袋里,也是一片空白。
于是,他一个人和台底下几千人大眼对小眼地看了两秒钟。温哲在底下急死了,心想这小子平时马大哈就算了,平时看
他也挺能来事儿的,怎么关键时候老爱掉链子。他以每秒钟两次的频率不停地对荀彦飞使眼色,但后者的目光平行地投
向远方,根本没接收到。
但是两秒钟之后,那双眼睛里“啪”的一声,就掉下一颗眼泪来。
温哲的第一反应是:这小子不会急哭了吧?!但下一刻,又见荀彦飞表现出似乎极力隐忍的样子,伸手匆匆擦了擦眼泪
,终于开了口。
“对不起……我……我太激动了……”虽然这样说,但他表现得似乎依旧很激动。激动到哽咽,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
抖和断断续续的。
底下立刻想起了鼓励性质地掌声。
荀彦飞努力地微笑了一下,然后再一次低头擦去了眼泪,再度开了口。这一次,他似乎已经控制住了情绪。
“感谢我的经纪人我的导演感谢我的爸爸妈妈……最后,感谢我的影迷!感谢你们的支持,没有你们我不会走到今天!
”他一口气说完了以上的话,深深一鞠躬,乘机唤了口气,然后在所有人做出反映之前,三两步就窜下台了。
于是等他一屁股坐回位子上的时候,所有人才想起鼓掌。而温哲还保持着目瞪口呆的姿势,见荀彦飞低头擦脸的样子还
有点楚楚可怜的味道,不由得心里也跟着软了软,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喂,温哲。”然后他听见荀彦飞低低地开了口,声音里似乎还有点残余的哽咽。
温哲不禁颇为怜爱地笑了笑,把脑袋朝对方那边凑过去,正准备善意地嘲笑他刚才怎么那么激动。结果荀彦飞突然一转
头,把手上的奖杯往他面前伸了伸,说:“你说我得的这是什么奖来着?”
温哲一口血憋在胸中,差点没把自己噎死。他仔细瞅了瞅荀彦飞恢复本色之后的死样子,忽然意识到这小子玩演技居然
玩到颁奖典礼上去了!
于是他哼了一声,低低地说:“就凭你刚才那一出,不给你颁个奥斯卡,还真是埋没人才了!”
荀彦飞不以为然地耸耸肩,不作回答。他觉得自己也是迫不得已的嘛。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突然抛给自己一个奖杯,
他往台上一站,脑袋里面想的内容还停留在“我得奖了?”上面。还好那个时候灵光一现,忽然想起掉点眼泪什么的,
更能渲染效果,于是用了两秒钟的时间挤了点出来。之后那些戏码,也不过是电视里面苦情戏的某种变体,反正都算是
临场发挥。
现在回想一下,如果不加上那一场“哭戏”,单纯地学人家感谢来感谢去的,还真的太过平庸了。荀彦飞想到这里,突
然觉得自己还是挺随机应变的,便心满意足地把身子往下陷了陷,继续打瞌睡。
……
于是第二天,由于得了那个奖的缘故,荀彦飞发现自己忽然从“龙套哥”晋级成“龙套帝”了。并且自己在人们心中的
形象,也从“初出茅庐认真刻苦的小哥”变成了“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真性情纯爷们的飞哥”。再并且,他不知道从什么
时候开始,也有了一批自己的粉丝。
粉丝这种群体的强大之处在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无所不扯无所不歪。对此荀彦飞本来是没有什么概念的,但是当他
在某个自称“荀彦飞后援会”的某个中小型论坛里发现了诸如“[学术贴]关于荀彦飞温哲攻受之我见”“[树洞]只有我
想看荀彦飞男扮女装反串居委会大妈么?”“[原创/温荀]压压更健康(连载ING)”“[独家秘闻]据说这是荀彦飞三岁
时候的照片,要看的快进来哦~~~”“[炫耀]哈哈,我终于知道荀彦飞上厕所的时候喜欢干什么了!!”之类的帖子后,
他也不得不承认之前那句话确实是真理。虽然,他自己都不知道照片上那个傻小子是谁,以及自己上厕所的时候除了老
老实实地蹲着,还能干出什么花样来。
当荀彦飞正对着电脑屏幕哭笑不得的时候,温哲推门从外面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干什么去了?”荀彦飞听见声音,回头看了他一眼。
“没事,应酬。”温哲换了鞋走进屋来,随口答道。
荀彦飞的大部分思绪都还停留原地没来得及转换过来,所以对于温哲简短的回答也没细想,就直接把头扭回去对着屏幕
了。
而温哲瞟了他一眼,也没在说什么,就自己进了屋。关了门,整个人仰面往床上一躺,把手臂搭在额头上,望着天花板
发呆。
他比较庆幸荀彦飞天生少根筋,没有追根究底地问他去哪儿了,要不然,他没准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答才好。
其实也不是糊弄不过去,但温哲知道自己此时此刻脑袋里一团浆糊似的,根本不能在短时间里面编出什么理由来搪塞。
出去之前他接到了来自美国的电话:公司的危机并没有得以解除,家里所有人的账户已经被冻结,等待资产清查。
父亲的话言简意赅,而温哲也着实不清楚其中的细节究竟是什么样的,但是他知道的是,自己的家中正面临着一场颠覆
性的危机。而当危机不曾发生的时候,他还能趾高气扬地做着自己的“温二少”,可是危机一旦变成了现实……温哲知
道,自己将变得什么也不是。
所以他立刻出门,去银行检查了温锐行留下了50万的账户。还好,果真如父亲所料,因为是荀彦飞的名字,所以至今仍
是安然无恙。
但温哲知道,这是自己目前所能动用的全部资金了。危机会持续多久,这笔钱又能管多久,他心里并没有定数。他现在
能做的,只能在这个消息还没有被炒起来的时候尽量地按压下来,不让这种负面消息影响到荀彦飞目前蒸蒸日上的演艺
生涯。因为毕竟以荀彦飞的性子,如果没有人主动告诉他,他八辈子都不会关注到财经类的消息。
但是之后,自己又将何去何从呢?温哲茫然地想着,心里突然一片空旷。
15.
荀彦飞和温哲这几天一直在外面奔波,但并不是一起奔波。荀彦飞最近接手了几个小代言,虽然酬劳不高,但有总比闲
着好,倒也欣然接受了。而温哲则是四处奔走,寻找有什么机会可以让自己投资一下。可是现在到处闹经济危机,原本
吃香的机会现在都只有亏本的份了。股票和房地产倒是被炒得很热,但是牵着温哲知道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所以
绝不染指。至于后者,以房价现在节节攀升的势头来看,如果投资了是绝对可以稳赚的。但问题是,区区五十万,能投
资什么房地产?
所以最后,温哲四处折腾来折腾去,却还是一无所获。
温哲觉得十分憋屈。一股子劲没地方使,就只好往床上使。所以近来一段时间,荀彦飞时常对他在床上的野兽行径提出
严正的抗议。但温哲由于早就习惯荀彦飞心口不一的事实,所以并不予以理睬。另一方面,也只有在和彦飞一起的时候
,温哲才能感觉到一种真正的放松,所以他自然也就放开拳脚尽情施展了。
这天大战三百回合之后,已经是清晨了,两个人都困得要死。歪歪斜斜地倒在被子里刚要睡着,结果一通电话响起,把
瞌睡立刻赶了个没影。
荀彦飞照例半死不活动弹不得,温哲只好磨磨蹭蹭地爬起来接电话。一听那头的声音,愣了一下,本能地说:“是徐医
生啊?”结果话音刚落,本来濒临死亡的荀彦飞突然复活,扑上来一把就抢走了听筒。
温哲耸了耸肩,反正他也没有抢着应答的心思,翻了个身就干脆地躺回了床上。模模糊糊地听见荀彦飞压低了声音说话
,左手睡袍右手听筒地就走出了房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温哲都在梦里见着周公了,荀彦飞兴冲冲回来了。推门进来了之后,就开始狂推温哲。
“怎么跟打了鸡血似的……什么事?”温哲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摸到眼镜戴上,结果眼镜还没来得及对焦清楚,就被荀
彦飞很激动地紧紧一抓。
“温哲,有肾源了!”荀彦飞抓着他摇了摇,眼睛里直放光。
这副样子对他来说可是及其罕见的,温哲愣了一下,很快清醒过来。伸手把眼镜朝鼻梁上推了推,见荀彦飞一副大孩子
似的喜笑颜开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又新鲜。
仔细想想,这小子的世界倒的确比自己简单多了。
“那太好了。”温哲本能地笑道,但话音落了,自己已经复杂地想到了一连串的相关问题。于是他顿了顿,还是伸手摸
上了他的脖子,只说,“其他的就交给我吧。”
荀彦飞隐约觉得温哲的语气里透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正经,而且下一刻他意识到自己刚才似乎兴奋过头了。于是他赶紧咳
了一下,别过头去,说:“这些……先欠着,以后等老子有钱了,等着让我养!”
温哲笑了一下,说:“好,我等着白吃白喝你的那一天。”然后他突然一伸手,就把荀彦飞拉到床上来,“现在就别吵
了,咱们先睡觉。”
荀彦飞被扯了睡袍光溜溜地塞进被子里,挣扎了两下无果,加上圈叉过后惯有的体力不支,迷迷糊糊地就真睡着了。
但温哲却再也睡不着了。他仰面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很久,又转过脸呆呆地看着身边已经睡着的荀彦飞。后者闭着眼,
身子随着呼吸均匀而缓慢地起伏着。
温哲扭过头,继续看着天花板,哪怕神情木然到呆滞,但心里却已是一团乱麻。
换肾,从做手术到后期疗养,从肾源费到手术费,护理费到医药费,总共是多大的开销,即使没有打听过,温哲心里多
少也是有数的。
而如果放在过去,这个数字是多少他也许根本不在意。他要做的只是拿出信用卡一刷,没有搞不定的。可是现在,他不
得不在心里为这笔开销划下一个范围,50万,大于或者小于。并且很明显,想比自己需要花费的,这个现在自己所能拿
出来的仅有的资金,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温哲忽然觉得老天爷一定在玩自己。自己钱多到花不出去的时候,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肾源,而刚一等到自己穷了,这
笔爹似的开销,也就跟着不偏不倚地砸自己头上来了。
而此刻的自己,又该怎么办?告诉荀彦飞家里的实情显然是无济于事的,因为温哲知道,对此唯一的结果只能是他选择
放弃。可是,这个万分之一可能的肾源,错过了,也许这辈子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
而看着荀彦飞刚才兴奋得跟孩子似的样子,温哲知道,这件事对他的意义是何等的重大。其实一直都是如此。包括他走
进演艺圈并为此开始奋斗,这一切的源头其实都是荀彦云。温哲知道,在荀彦飞小的时候,荀彦云为了他承受了不可想
象的众多磨难,这些自己没有目睹过,但通过荀彦飞现在的表现,却也可以想见个大概。
荀彦飞是个脑子一根筋的人,为了他哥哥可以不惜一切。温哲想到这里忽然愣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不知不觉
中,也变得同样的一根筋?是不是也会在潜意识里为了荀彦飞所希望的,而不惜一切代价?
自己会么?温哲想了想,觉得这有点荒谬。甚至像偶像剧像言情小说里面的情节,单纯到不可思议。
“温哲……”温哲正盯着天花板的时候,旁边的荀彦飞忽然迷迷糊糊地开了口,“太好了……太好了……”
温哲怔住,扭过头看的却只是荀彦飞几乎全部埋进被子里的脸。但他还是笑了,俯身在他后颈的地方轻轻地亲了一下。
其实答案,也许从来就很明显。并且,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
温哲来到片场接荀彦飞的时候,后者似乎还没有结束。于是温哲干脆就把手塞进口袋里,靠在墙角远远看着。不远处荀
彦飞一副青春激昂的打扮,正站在一个眼科医院的LOGO前,神采飞扬地说着那医院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妙,如何如何
呱呱叫。
不得不说,那有充年轻卖萌的造型实在有点令人崩溃。但似乎自从荀彦飞“精神病人”的形象深入人心之后,就变得很
受各种医院的欢迎。骨科眼科皮肤科医院也就罢了,男科儿科甚至妇产科医院也来请他做形象代言,这个就有点诡异了
。于是在温哲亲自而严格的把关之下,选择了某某眼科医院这个比较正常向上一点的情况。
温哲有点好笑地看着他NG了几次,最后还是低下头,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单子来。这是自己刚才从医院回来,从医生徐钟
手中拿到的,上面是肾源主人的信息,以及全部疗程费用的一个初步估计。
尽管温哲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那个数字,依旧庞大到让他每一次看,都不由得握紧了纸页的边缘。因为他此刻所有的
钱,只够一次换肾手术的二分之一,更别谈后期无底洞一般的药物和理疗费用。
可是他还是对徐钟点了头,说没问题。因为他知道,只要他一摇头,这个机会就会被其他同样希冀了很久的人取走。而
这个机会,对自己,对荀彦飞,对荀彦云来说,谁也丢不起。
来之前,他给美国的父亲打了电话。温锐行在那头说财产清查已经在进行中了,问题出在公司的财务总监身上。一切也
许会有转机,但需要的时间是漫长的。就连财产解冻,也没能得到一个确切的说法。
可温哲这边,不仅是丢不起,连等,也等不起了。
温哲想过去借钱。可是,温氏集团在美国遇到财务危机的消息现在被保护得还比较好,并没有引起国内媒体的注意。而
如果自己开口找那些酒肉朋友们借了钱,根本就无异于自我暴露家里的窘境。温哲知道,媒体的笔根本就等于是一把刀
。原本没有的伤的地方,他们都可以挥刀给你划上两道,而原本就有旧伤的地方,自然就毫不客气地大捅特捅了。
所以此时此刻,温哲头一次发现自己的人生处于了一种进退两难的境地。并且他发现,自己除了把这个境地告诉唯一可
以告诉的荀彦飞,已经别无选择。
他远远地站在墙角,终于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旁边想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这不是温二少么?”
温哲应声扭过头,然后看见了骆辰斌。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收拾好脸上残留的落魄深情,做出一个微笑,很有分寸地
回答道:“又见骆导,真巧。”
“是啊。”骆辰斌把手伸进口袋里,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荀彦飞,又回头对温哲说,“没事来晃晃,没想到刚好碰上
温二少探班啊。”
温哲这个时候不是很有心思跟他寒暄,便只是象征性地点头微笑了一下,并没有开口说什么。
骆辰斌见温哲不做声,沉默了一下,忽然开口说:“温二少最近情况如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