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调 上——楚枫岚
楚枫岚  发于:2012年08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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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菡颇是无奈地瞭他一眼,道:“我才说,既如此,只得叫厂卫狠查下去;我还说,”她一指池对面,“王兄看她生得如

何?”

顺着她手指看去,他才留意到,对岸水亭旁,静静立了个茜衣女子;听得他们这里声响,略带慌乱地抬头一望,正与他堪

堪对上眼,登时又满面飞红,垂下头去。景王看得不觉一笑:“不错。气韵幽娴,纤浓合度。不是国色天香,也算可餐秀

色——是你新收的使唤人?”

瑾菡含笑道:“如此说,王兄觉得她尚好?”

“就一处不好,”景王眯眼望着男装打扮的她,略带坏笑道:“偏你不是真个翩翩少年郎,不然可算般配。”她脸上微红

,低低一啐,却又笑道:“我虽非男儿,王兄却是。”

“你学平阳公主进美人么?”景王颇似责怪地瞥她一眼,转身又往前走:“这什么时候?你别胡闹。”

瑾菡随他走着,低笑道:“我倒盼她有福分做卫子夫呢,正堪为王兄送子。”

他默然片刻,回身看她一眼,摇头道:“这桩事上,你莫添乱。”瑾菡细查他脸色,缓缓道:

“王兄可是顾虑阿姊?我自会与她说,她总不会连我的颜面也驳。”稍停了停,又道:“她是我阿姊,我怎会不替她想?

可也请太医诊过几番,都说她身子已不成了……”

她话未说完,就见程子瑭急促促从外头一路奔来,不知是急得还是骇得,脸色仓惶难看,到了跟前也不及行礼,只把一笺

纸急递景王:“殿下……林迁被掳走了!”

景王急忙扯过纸笺一看,脸色登时阴沉下来,默了默,却对瑾菡道:“行刺的事不必查了……我已知谁人主使了。”

那纸信笺其实极短,只寥寥数字,却触目惊心:“与君十日,以徐海易之。”

“……人是在过街深巷里被劫走的,对方有三四个人,身手都诡异毒辣地很,李成栋被杀在当场,徐威也受了重伤……”

景王疾然打断程子瑭话头:“他可无恙?”程子瑭一怔,遂道:“该是无恙罢,徐威只说他们劫了人便走……对了,给他

这纸信的人还对他道,若应之,今夜四更,便在此处将灯火燃熄三次为讯。”

景王不再说话,只看着手中那纸信,良久,才吩咐程子瑭道:“去请丁师傅来。”说罢,抬头望着瑾菡,沉声道:“原来

之前都想错了……都是徐海余党干的,不是行刺,而是要劫人相换。”

其实徐海与倭寇勾结经年,当日发觉刺客是倭人就该想到此处,然而当局者迷,全因他满心谋划盘算的都是兄弟阋墙、争

权夺位的勾当,一遇此变,自然不由往这关节上想,孰知全走错了路。现下终于拨开迷雾真相大白,却万万想不到,会以

如此突然又冷酷的方式,当头棒喝。

瑾菡蹙眉道:“就当是如此吧,那他们劫走林迁做什么?莫非以为凭他就换得了徐海?”景王涩然道:“一个林迁自换不

到徐海,皇子亲王却能——那日他们不就是想要劫了老三?他和我年纪仿佛,又从王府出来,身边还跟着我的贴身侍卫,

想必是被他们错认做我了。”说到此处委实懊恼:当时叫自己的贴身侍卫跟了他去,原本是为确保他安全,孰知适得其反

,铸成大错。

只自恨自悔弄巧成拙,却不自知自省,实乃关心则乱。

事到如今,纵万般追悔也无用,眼下情势实已生死攸关——此时徐海余党自以为劫得了真王爷在手,自然有恃无恐好整以

暇,留了张纸笺给王府,便等着朝廷以徐海相换,因此事态一时还捂得住;然而林迁毕竟不是自己,一旦给他们识破真伪

,贼寇恼怒之下,又为灭口,怎还会留得他性命?

他甚至想到更凶险的一节:即便林迁伪装自己身份到底,徐海早与倭寇勾结,一旦给倭人知道他们劫了皇子,以此奇货漫

天要价勒索,直接与朝堂官府交涉起来,朝廷又岂会因一无关紧要之人的生死安危,而与倭寇丝毫妥协斡旋?届时他更是

不得不死了……被识破要死,装作真却仍不得活,眼前似是一盘死局,纵使自己绞尽脑汁使遍心机,仍是不能为他觅出一

条生路。

除非,除非真个交换;而且教对方知道,即使落到他们手里的不是真皇子,自己仍愿以徐海交换。

可这何其难也?一则徐海现下押在刑部大牢,莫说将人提出,便是见一见也难如登天;二则此人俨然成了天下第一是非,

他之生死已关乎朝局大政,不独非自己可以僭权干预,即便嘉靖帝也难擅专独裁。更何况——

“更何况圣上对殿下原本就疑心未消,若是以此时惊动天听,难保圣上不会对殿下更起新疑——想那胡宗宪原就因主张招

抚徐海而得罪了满朝清流,殿下此时只消流露半分不杀徐海之意,在圣上和言官眼里,立时就成胡宗宪一党了!”

丁铎一席良苦正论,堪堪戳中他心中最担忧难为处:且不说以朝廷重犯换王府私人的举动过于荒唐,决计走不得明路;甚

至林迁遭劫之事透出一点风声在外,都会被嘉靖帝和清流们疑心是又做一出苦肉计:一来寻个替罪羊,教人以为一切是徐

海余党所为,好洗脱自己在行刺案里的嫌疑,二来以自己安危为要挟,为胡宗宪达成招抚徐海之举造势。如此貌似是卖个

人情给胡宗宪,然而对方却未必会领;反而使自己坐实了主使行刺案的嫌疑,既招了嘉靖忌讳,又四处树敌,委实得不偿

失。

“王兄,这有何为难的?即是无有两全之策,便只有壮士断腕了——林迁死了固然可惜,却总好过两头失算,得不偿失。

得不偿失,我也知多半得不偿失,然而,这得失却怎么论?他原也不是自己什么人,似乎丢弃了也不算“失”,救回来也

未必“得”;可偏偏,明知其间得失轻重如何取舍,这决断却怎么也下不得。仿佛一根倒钩刺扎在血肉里,情知不该留得

,可真待拔出,却又苦痛难耐。

却原来,一千一万的得不偿失,也当不得这一句,舍不得。

丁铎和瑾菡站在他身后,默默等着他的决断;他却一直背对而立,只眼望着满池碧玉,半墙桃李,不语亦不动。暮春丽日

分外旖旎,酣醉了也似的摇落水上,映起一池潋滟;偶有熏风拂过,两岸嫣红娇粉簌簌而落,挟着一股浓郁甜腻气息,幽

幽浮在翠绿池水上,似雪也似血——直教他似又看到自他胸口溅出的血,教他似又尝到他口中充斥的血。

如若此番抛下他不管,他岂止是再流一次血?那倒该是怎样下场——记忆中蓦地浮出一双不冥的含恨的眼,还有那张血肉

模糊、已看不真轮廓的脸……

他极苦涩地一笑,深深吸了口气,再开口时,声色已一如往常的平静刚决:“第一,速安排两个可靠的人,按那人说的,

今夜四更去人被掳走的地方,以灯火燃熄三次为应。同时留下讯息,就说:所得者非王,乃王之救命恩人也,便如君所愿

易之!”

丁铎一惊,才要劝阻,就听得他又继续布划,口吻却愈加不容置疑:“第二,去找鄢懋卿——他不是还兼着刑部右侍郎?

教他九日后给我做个局,要教刑部大牢走一次水,最好再死几个狱卒,逃一两个刑犯;戏要演足,事要做得外紧内松。”

“第三,去厂卫处,秘密寻个和我年纪相仿的生面孔来,若样貌也相似更好,”他唇角微微吊了丝冷笑,“景王殿下,到

时可是要亲自去换人的!”

14.宁见素衣同子归(中)

风清云淡,月朗星稀。人声初静,夜空里唯余几缕花香浮动;美景如斯,却分明不是良辰夜,逍遥时。

僻静幽深的街巷口,默然伫立着一行数人。为首的是个二十余岁的青年,玉冠紫袍,看装束甚是尊贵,周围还环簇着几个

侍卫打扮的人,皆是一脸警备之色。等了片刻,忽听得远处更声三点,那紫袍人竟瞧着自己身侧一名侍卫,恭声道:“殿

下……到时候了。”

“收声!”景王低斥一声,亦是警醒地环顾四周;蓦然看见街巷更深处,隐约有灯火闪动,正合约定的表记,便低声对众

人道:“过去。”

——今夜三更,故地,灯火燃熄三次为迅,当面易人。

巷内寂静如死,两侧高墙迫挤如刑房;那几星灯火泯灭后,眼前就掉进一片厚重黑暗,再看不见一丝光影晃动。一时寒意

徒生,几个人不由得更靠近几分;猛然头上传来一声尖利刺耳的哨声,同时几簇身影鹞鹰般从墙头俯冲下来,刀枪也似冰

冷插下,耸立跟前。

那“景王”定定神,镇定开口道:“诸位可是南海来的英雄?”

一名汉子略走过一步,冷冷道:“王爷好胆识,亲来交易。”

“林迁与小王有恩,自然要亲迎。”口中字字吐得笃定从容,额上冷汗还是泠泠而下,只庆幸黑夜无可觉察:“把林迁交

出,与君易人。”

汉子道:“请王爷先放我家主公。”

“景王”冷森森道:“此处不是南海,任君驰骋,拖延久了,与贵驾无有好处。”

汉子下死力盯视着他,忽然簇指入口,又打了个回旋尖哨;不多时,便看见远处隐隐跃动这几簇人影,待走近一看,果然

是两个汉子挟着林迁而来。

那假王爷没见过林迁样貌,不觉微微瞥眼回望身侧的真主儿;景王此时全付精神都落到林迁身上,见他神色还好,面容身

上也不见伤痕,略微放心。因见他一抬眼瞧见“景王”,又转眼看到自己,眼中流露几分诧异,跟着却对着自己微微笑了

笑,也分不清是道谢还是理解,却也教自己不觉在心里跟着一笑:“原来你倒也能明白我心思!”

他极隐蔽地递个眼色,那“景王”会意,拍了拍掌,巷口便有数名侍卫缓缓袭进,各自持剑,寒刃皆锁定一名剽悍男子的

身上要害:而那男子头发散乱,头脸低垂,脚步虚浮蹒跚,几乎是教人拖了挪步,看来说不尽的颓败狼籍。

那几名汉子脸色微动,为首的那个忍不得低呼一声:“主公!”那徐海肩头颤了颤,并不曾抬头。而一旁“景王”却道:

“贵驾松了手,大伙儿同时放人。”顿了顿,又道:“别耍花腔,徐海既劫出来便送不回,若有万一,小王只好在此处替

朝廷正法了!”

那汉子一咬牙,举手一挥,那挟持的两人便放脱了林迁;这头亦松开了徐海。双方对了对眼色,林迁和徐海便缓缓向己方

走来。

景王眼不错珠地盯着林迁一步步走近,手心里握的剑柄又紧了紧,寒刃吟啸鞘中,一触即发。

他终于来到自己跟前咫尺了。

景王猛地伸手把林迁扯到自己身后,一把将他推给后方侍卫;几乎同时,就听得对方汉子怒喝了声:“——是假的!”那

“徐海”顿时一反虚软情态,手上寒光一闪,已不知自何处多了柄短剑,揉身欺上,就向那汉子身上刺去。

身旁那“景王”大喝一声:“一个也不得放脱!”众侍卫齐身袭上,登时一片刀光剑影,喋血搏命。这次景王点的,不是

王府里的顶尖侍卫,便是锦衣卫里的头等高手,又早有准备,未几便将对方砍杀多人,剩下几个犹在力拼鏖战,却显见是

困兽之斗。那个为首的汉子身上也中了两剑,步伐招式已左支右绌,犹拼尽全力猛砍数刀,暂时逼退了围攻的侍卫,簇指

又放出一声凄厉诡异的唿哨。

仿佛是海鸟垂死前的哀鸣一般,这声响在暗夜中回旋,只教人惧意丛生;景王直觉到“要糟了!”,下意识转眼瞧向林迁

,只见轻薄月色下,他正看着自己,唇角似笑非笑,眼底却全是一片安详意态,一时倒不知该欣慰或是该苦笑:“为他搏

命如此……他倒全不在乎!”

这一分神间,墙头夜色里又有一抹灵异黑影跃下,堪堪落定在自己身前,却蓦地一剑袭向一旁那假王爷,正中右肋;景王

一惊,下意识一错步掩在林迁身前,喝令侧后侍卫道:“只管护着他!”斜手一剑便刺向黑衣人头颈。孰知那黑影却极诡

异地一闪,宛如凌空错到一旁似的,那一剑登时落了空。景王定住眼睛,回手又是一剑要袭他左肋;孰知招式未展,就见

黑衣人伸指一弹,一团浮腻迷雾忽的在眼前散开,直扑鼻息……

他脑中一懵,身上登时抽脱筋骨般酥软下去,略晃了晃,便绝然闷倒在地。

头痛欲裂。胸中闷恶欲呕。神智时聚时散,身子瘫软如醉,但明明却又不是酒沉症候,反像是病重高烧。他紧合双眼,皱

皱眉,焦渴的口唇动了动,便有一只手温存扶上自己肩背,响在耳边的声音亦是熟悉温和的:“喝了它。”

景王忍着头疼睁眼一看,正是林迁俯身床前,把一盏汤药送到自己唇边。

他撑起身,一把抓住那双持盏的手,凝目下死力看他一眼,便低头就盏一口饮尽。

他手指微凉,药却酸苦。内外交加倒纾解了胸口烧灼烦恶。他长长吐出口气,向后一倒半靠在榻头,闭目问道:“我们现

在盗寇手中?”

林迁没答话,只是极轻地叹了口气。

景王一时默了,少顷,又道:“头疼得紧……是中了毒?”

“不是中毒,是倭人的迷香。”那微凉的手指又抚上自己昏沉的额头,轻轻拭了拭,“大概,还有点晕船。”

他昏眩的眼睛蓦地睁开了,疾问道,“我们现在船上?——这是在江里?”

林迁低叹道:“是在海上……你已昏睡了三天两夜了。”

“在海上?呵,竟被他们劫了出海,”他略一苦笑,喃喃道:“我竟被迷了这么久……三天——京里怕该翻天了。”

他重又闭上眼睛,靠在榻头纹丝不动,心头却滚汤也似,激烈翻涌上无数心思:自己被掳失踪的消息决绝瞒不住,怕是当

日便已上报宫中;嘉靖帝追究起来,不知瑾菡和丁铎如何应对?此刻厂卫必然满城搜捕,但如何能料到自己已被掳劫海上

?因此也不必痴心妄想着天降救兵。而应照自己之前推测,此番盗寇拿了皇子亲王在手,必然有恃无恐公然向朝廷要挟勒

索,要价怕远不止一个徐海,不知嘉靖帝是何主张,更难料朝中各派都做如是算计?……

想到此节心念一动,忽的问林迁:“那个假主儿呢?”

林迁道:“他想是也中了迷香,似乎还有伤,在别的隔间里,也不知现下醒了也未?”略顿了顿,又沉声道,“可是你带

的其余人,都被他们当场格杀了。”

景王一怔,疾问道:“那我怎么无事?——莫非他们知晓了我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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