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佩为伊戈尔换了衣服,已经不会蜷缩在伊戈尔腿边了,可是换衣服时,佩佩又如从前那样体贴顺从,细致而温柔地为伊戈尔换上了一身搭配别致地衣衫。佩佩替伊戈尔拿着皮包和雨伞,两人出门时伊戈尔埋头看佩佩,佩佩也正好抬头看他,佩佩缓慢地闭了闭眼睛,显示亲近之意。伊戈尔开车将佩佩送回了咖啡店,可开到店门口后佩佩又不想下车了。伊戈尔自己也希望深夜从大厅出来时车上能有个人等他,他始终记得那次拍卖之后、停车场上等候着他的佩佩的身影,既然佩佩愿意,他也就依了佩佩。
“我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心思找我哥的琴。”伊戈尔一边让佩佩为自己披外套一边对着头顶天空抱怨:“我这么做,真是太‘贵族’了。”
佩佩不说话,伊戈尔有意回头逗他:“是不是,我这么做,是不是很有风度?”
“您有自信。”佩佩递上帽子,回头看看车内:“我在车上等您,请小心。”
伊戈尔进入晚宴厅,他已经很久没参加这样的场合了,这几年做生意,他憋着自己学会了在这样的场合中游刃有余,曾经,他也如现在这般讨厌这等虚假的地方。想当年,每次演出之后其实都有庆功宴,不过自己从来不参加,大家也了解他的脾气,一贯是不逼他参加,任他在宾馆埋头大睡。法蒂玛喜欢这类场合,她总是那样期待演出结束后的宴会,这样她演出时可以穿一套好看衣服,宴会时还能换上另外一套衣服。宴会永远是法蒂玛的中心,大家惊叹于她的琴技,更折服于她的美貌;其实伊戈尔知道,每次宴会之后都会有各国名流邀请法蒂玛去其他地方“共进夜宵”,其中不乏一些很响亮的名字,王公贵族等等,伊戈尔却从不过问。法蒂玛总是要第二天一早才回来,旅途中她总是像猫儿一样蜷在伊戈尔怀中安睡,那时伊戈尔早已睡了个饱觉,他一只手搂着太太,另一只手拿着曲谱看。
今天的晚会现场极尽奢侈,外面都得按人头发面包了,伊戈尔真不知道这笔开销要如何对付过去。曾属于沙皇尼古拉二世第一位女伴儿的、陈旧却庄重地府邸,衣着古板而繁复的名流,精致可口地菜点,数不尽的美酒与新奇饮料,伊戈尔想若是法蒂玛在此一定又是像鸟儿一样扑进了会场,再也找不到影子。他看见了文化部长,对方正和几人说话;文化部长只是简单地与他打了招呼,他对伊戈尔说:“晚会之后我要见你。”
伊戈尔点点头。会场中也有他认识的人,一些人询问着法蒂玛的身体状况,一些人打听着他父亲的演出安排;路过窗台边儿时,伊戈尔听见有人议论自己,说自己现在在卖琴,正把苏联境内的艺术珍宝走私去国外,还说自己因此赚了很大一笔钱。这位先生说前任文化部长正是伊戈尔莱尔琴科花钱给“请”下位的,小莱尔琴科认识很多人,不但能救出他父亲,现在更是有财力一手遮天;“如果他太太死了,我们让玛丽准备一下,到时候找机会介绍他们认识。”
“可是玛丽才二十一岁,他们两人整整差了十五岁!”
“他现在的妻子正是波利斯耶维奇家的长女,这女孩当年只被允许在苏联境内,去捷克演出都被监视。和他结婚之后波利斯耶维奇家女儿拿着他家钱做世界巡演,名利双收,最后又协助她的两个哥哥办了报社,赚了大钱,你看看。我们需要让玛丽离开这里,这个国家已经不行了,听说在美国霍洛维兹一场演出能挣几万美元,再看看我,免费演出,还必须觉得这是荣幸。”
“莱尔琴科家族这么强大?”
“几百年的名门贵族,几代沙皇每日夜宴的座上客,”对方静静地看着眼前奢侈地景致:“老莱尔琴科逃亡也是流亡沙俄政府一手安排的,前几年据说得了不治之症,每天医疗费用酒美元都按三位数计算,流亡沙俄政府的人眼睛不眨就将单买了。”
“可小莱尔琴科已经结婚了。”
“波利斯耶维奇家女儿已经得了癌症,不能登台给小莱尔琴科伴奏了,这就是为什么这几年小莱尔琴科没有演出反而做生意的原因。波利斯耶维奇,哼哼,这个家族有点能力,组织什么报社和政府对着干,这届政府倒台,”对方压低声音:“他们家不知会有多少好处,他们两个家族强强联手,以后新政府里,文化部的事还不是他们说了算。说不定我也能去美国做一次巡演。”
“波利斯耶维奇家会成功么?”
“听说他们有庞大地国外资金支持,别忘了,他家两个儿子都没出息,但两个女儿都嫁入了豪门。他家小女儿也嫁入瑞典皇室,资金支持,你看看,就是这样来的。”
“有钱就能推翻政府?……那人的太太真的要死了?”
“快了。”
伊戈尔迈步朝阳台走去,他用眼角瞥了下说话人,见是自己父亲一位朋友,和那人的侄子。两人看见他之后立刻住了嘴,只是用深沉地目光打量他;伊戈尔迈步走开,身后两人又咬起了耳朵:“你看他戴的戒指,那得多少钱!——他其实很年轻,以他的背景身份,以后前途无限,玛丽和他……”
伊戈尔去了阳台,结婚之前妮娜就曾劝过他,说波利斯耶维奇家将最漂亮、成就也最高的女儿嫁给你肯定有目的,不过他从来没有在乎法蒂玛嫁他是否有目的;如果说一手安排巡演或者花他的钱是目的的话,伊戈尔丝毫不介意,她要花花好了。他拿着餐盘独自吃着面包,想外面的佩佩还没吃东西了,于是装了些点心和水果,由侧门回了停车场。
他尝试猜测佩佩此刻在做什么,可他只能想出佩佩抱着什么东西站在灯杆儿下的样子。哪知佩佩真的站在灯杆儿下,笔直笔直地,手上抱着他的大衣。伊戈尔哑然,不知道佩佩怎么不坐在车上等自己,难道这次自己又将门锁了?
他走进几步,随即发现佩佩居然抱着自己大衣、正闻着,佩佩将脸埋在大衣内蹭,他慵懒地靠在电线杆旁,一边蹭一边慢慢摇晃身体,一副很开心的样子。伊戈尔欣赏了多久,他就晃了多久,当伊戈尔拿着点心站去他面前时,他的脸红得是那样迅速那样明显,整个脸颊泛起潮红,直到下颚处,甚至脖子两侧都好像变成了肉红色。伊戈尔将点心递去佩佩手中,一本正经道:“晚会之后我见一下文化部长,你多等一下。”
佩佩拿着点心,眼神中带着感动。佩佩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1)Princess Leila of Sweden,later Grand Dutchess Leila,followed by another title: Tsarisa Leila of Russia. After her death,the name appeared on her tomb is: Leila Pepe.
瑞典蕾拉公主与家族断绝关系后独自在捷克斯洛伐克时所拍摄的便装照,在使用蕾拉 贝尔南多特这个名字期间,蕾拉与俄罗斯奥列格大公(化名为奥列格 佩里)之子尼古拉相识,数月后结婚,蕾拉公主遂改名为蕾拉 佩里,并在家族内部被封为蕾拉女大公,及“太子妃”。奥列格大公遇害后,为隐瞒身份,其独子被迫改名为尼古拉 加加林,本应被灭口的蕾拉公主在家仆的帮助下幸免于难后,档案亦被修改为 蕾拉 加加林。因瑞典外交官比约尔 佩佩常年照顾公主,并对外以夫妻相称以掩人耳目,蕾拉 加加林在车祸中丧生后,尼古拉主动同意蕾拉的墓碑上雕刻蕾拉 佩佩这个名字,而非蕾拉 加加林,蕾拉 佩里,亦或蕾拉 贝尔南多特。
(2)Bjorn Pepe in his 30s.
比约尔 佩佩,瑞典著名外交家,翻译家,诗人,地下党领袖,及自由战士。他在捷克斯洛伐克担任瑞典驻捷克大使馆参赞期间结识了瑞典公主蕾拉 贝尔南多特(父:瑞典威廉王子,母:俄罗斯玛利亚女大公,沙皇尼古拉二世的堂妹),并在公主危难之际出手相救,照顾公主长达十二年之久,直到公主于1981年去世。两人对外以夫妻相称,所以公主的墓碑及所有有关公主的官方文件上夫姓均为“佩佩”。
(3)Nicolas Gagarin (real name Nicolas Olegevich Romanov) is formally known as Nicolas Palay,was a Russian Grand Duke and heir to the head of house of Romanov. Born to Grand Duke (Or Emperior)Oleg Michaelevich Romanov (fake name Oleg Palay) and Grand Ducthcess Charllotte (formal Princess Charllotte of Baden-Baden),after his father‘s death,adopted the assumed name Nicolas Gagarin. He married the abandoned Sweden Princess Leila,issued one son, Grand Duke Constantine Nicolaevich.
尼古拉 加加林(真名尼古拉 奥列格耶维奇 罗曼诺夫),曾使用另一个化名尼古拉 佩里,是一位俄罗斯大公及目前罗马诺夫家族的族长。父亲为奥列格 米凯尔耶维奇 罗马诺夫,母亲为德国夏洛特公主。在其父遇害后化名为尼古拉 加加林。迎娶了瑞典公主蕾拉,育有一名独子:康斯坦汀 尼古拉耶维奇大公。
第四十四章
再回去时伊戈尔心情并不激动,而是怀着一股很安心的感觉,他似乎得到了某种确定。他耐心地等着晚会结束,文化部长派人带他来到宴会厅旁边一间屋子,进去后,文化部长很直白地对他说:“上次你说你找一把琴,如果你找到了,有什么打算?”
“录莫扎特的小提琴协奏曲。”
文化部长被这样“文艺”的答案将了一军,吞吞口水,又问:“我是说你打算怎么获取它。”
伊戈尔一愣:“如果是拍卖,当时是参加拍卖,如果是私人收藏家那更好,可以直接议价,这把琴钱不是问题。如果……只是知道去处但不可以通过金钱购买的话,可能我要联系当地政府,这把琴属于我哥,我要报失窃。”
“它真的那样好?”文化部长抖抖烟斗:“再贵你也买?”
“能够用金钱购买它,已经是某种亵渎了。先生,这把琴的音色可谓面面俱到,即可在录音棚内使用,也可做大型交响乐会演出用。我现在这把琴音色太凌厉,以前用它录制帕格尼尼时一直很顺手,这几年逐渐尝试了莫扎特和舒伯特,它说实话不适合。”伊戈尔轻声笑了笑:“内人也希望我换一把琴,她说现在这把琴声音太大,挡住了她的琴声……”
文化部长大笑:“听说尊夫人是位美人,更是位才女,有机会一定要听听你们伉俪演奏。听说他贵体欠安?”
伊戈尔露出伤痛的表情,文化部长连忙转移话题:“伊戈尔莱尔琴科,我把你当朋友看。你看,您父亲一出事,第一个出手干涉的人是我,我甚至冒着被上司杀头的危险,将上司这番骇人听闻地举动揭发给了波利斯耶维奇家,可见我对我国艺术家的关怀。我是一个爱国的人,坚信我国的文化是世上最伟大地文化,我国的艺术家更是整个人类社会的财富;我也相信,他们如果有最适合的乐器的话,一定能演奏出最动听的音乐。我严打艺术品走私你是知道的,我就是不想看着这些珍贵地艺术品,我国艺术文化的结晶,被这群丧心病狂地守财奴们运至国外,把我们最宝贵地财富拱手交予外人,只为换取丑陋地金钱。我希望这些艺术品能留下来,留给我们国家自己的艺术家,留给下一代。”
伊戈尔点点头:“那是。”
“现在——伊戈尔莱尔琴科,我是把你当朋友才告诉你——我手上刚好查收了一单走私,其中有油画和金饰,还有几件乐器。”
伊戈尔急切地撑起身子:“什么乐器?有没有我哥那把琴?”
文化部长露出暧昧地表情:“哪有这么巧。”
伊戈尔失望地坐回凳子上:“我只是怕如果这把琴流出国境,就再也找不到了。它不能被运离苏联,请您务必严加防范,不要让它离开。您说得对,这些艺术品应该留给苏联……俄罗斯,应该留给它孕育出的艺术家,它的子孙后代。我知道您不会答应,可是我还是想说,如果您能查出这把琴的具体下落,我愿意出十五万美元购买它,我知道,我知道,”伊戈尔一再抢下文化部长说话的机会:“我付现金,就算现金不够我还可以找我表哥家借,他们家把我当儿子一般。还有您寻找他所花费的所有人力物力,我都愿意支付,只要能找到它。”
文化部长听见“十五万美元”之后就说不出话了,伊戈尔说完话,长叹一口气,坐回凳子上,沉痛道:“我知道我亵渎了您,也亵渎了这把琴,我竟然想用金钱换取它……我还想用金钱从高尚的您这里……我疯了。可是您要理解我对这把琴的渴望,为了寻找它,我几乎拼上了性命。”
文化部长打断伊戈尔:“你确定是十五万美元?”
“我可以当场写支票给您,”伊戈尔弹起来:“若您对支票簿放心的话,我……”伊戈尔四处看,并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他摘下戒指放去桌子上:“我用这枚戒指做抵押,还有我的手表,拐杖,”他焦急地想要摘下自己袖口的纽扣,手忙脚乱地,他一不小心扯下了纽扣,却也不顾得了,一巴掌将纽扣拍去茶几上:“……还有领带夹,这些东西都可以做抵押。”
文化部长看着眼前排开的各色装饰,看着领带夹和手表上璀璨地、钻石的光芒,突然有些气愤地问伊戈尔:“你哪里来的钱买这样的东西?你不知道我国目前的形式么?你怎么能在这种情况下贪图物质生活呢。”
伊戈尔连忙道歉:“这是我堂兄去世时留给我的,我和他就像亲兄弟一样长大,所以我总是将他的遗物带在身上,现在就唯独缺了那把琴。”
“你是说这些都是摩纳哥王子的饰品?”
伊戈尔点点头:“都是我堂兄留给我的。”
文化部长上前仔细把弄这些饰品,领带夹是白金地面儿,上面镶着碎钻。手表的整个表盘是钻石的,却不是碎钻,而是一颗一颗又大又亮的钻石,表带则是黄金的。那颗戒指很粗,上面镶了一圈钻石,这些钻石相较于表盘上的钻石体积要小些,但光芒更加夺目。最特别的是那一对纽扣,虽没有宝石镶嵌其上,可上面的花纹正是佩勒格林纳家族的家徽。文化部长仔细检查着这一堆宝贝,伊戈尔静待他看完,等他直起身之后,伊戈尔上前一步,将怀中的金笔放去那排东西的尾巴上,让这一溜东西又增加了长度。
文化部长非常识货,他努力镇定自己的情绪,抬头对伊戈尔说:“我不要支票,支票上哪里兑?我要实物。”
伊戈尔先是露出吃惊的表情,随后他急切地表示;“当然,如果您寻找这把琴真需要一笔巨大地花费的话,您大可用这些东西做抵押,以此获得一些资金。我知道寻找艺术品的艰辛,因为我这几年一直在收集艺术品。它不但需要巨额金钱,还需要无数心血,这是金钱替代不了的。您大可将这些东西拿去兑现,任何一间店铺都能看出它们的真假……”
文化部长一把抓过桌上所有物品,放入了自己口袋中。伊戈尔看着自己的结婚戒指被对方装入怀中,脸上表情连动也没动。文化部长拍拍自己口袋:“今天晚了,我先回去了,如果有什么消息我会通知你。”
伊戈尔连忙起身:“打扰您这么久……还望您能找到那把琴,就算我得不到它,得知他能留在我苏联境内也能让我安心。如果您还需要钱,请让我知道,我就算变卖家产也会为您筹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