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火——妖炎薰鸭
妖炎薰鸭  发于:2013年1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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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摇摇头,恻隐之心顿起:“你要是真不知道,干脆把它当做送给我的腌菜得了。”

这个陶罐不能再放在这里,直觉告诉我这罐子里有东西,所以——

这个东西必须交给队里,由队里来裁决。

“梁二姑,你看怎么样?”

老妇人不敢相信的看着我:“你要拿走?你不害怕?”

我点点头,“你们也别害怕,有什么事生产队都会帮助你们的,组织上也会支援你们的。”

“那好,”梁二姑抹了抹满脸的泪痕,“你拿走好嘞,反正老头子不在了,我也不敢弄它,可是俺的娃啊,”蹲下身子看了看血肉模糊的儿子,老人家又止不住哽咽了起来,“俺的娃要咋办啊,俺的娃啊——”

我皱起了眉头,这明天都走好半天了,怎么连个人影都没见带回来。

“梁二姑你别急,我去门口看看,明天他们就快——”

“大兄弟!”大汉子的嗓音如同救赎的曙光一般在耳边燃起,队医的急救药箱紧随而至,气氛一下子又紧张了起来。

“怎么样?”

“烧伤面积过大,我先给他剥去一些死皮,然后上药,现在不能随意的搬动他,如果熬过了今晚明天就送他去医院,如果熬不过——”

如果熬不过——

“哎——”我叹了口气,看着身边眼角含泪的明天,“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谁都不会想到有这个意外的。”

“那不是意外,是有鬼!”

有鬼吗?阁楼冰冷的记忆又自强行窜入脑海,我再不愿否认什么,只是更加的抱紧了怀里的陶罐子,恍若抱着一根救命稻草。

回到生产队的时候大雨已经止了,天色不改昏暗的枯黄,浮光丝丝拉拉的转悠在西面,好像离人欲哭无泪的脸庞。

我将陶罐子送到赵队长的面前说明来意,在隐瞒了自己遭遇的同时语气诚恳外加夸张少许,满怀希望的等待赵队长的回答——

——这些村民古怪而惊恐的行为任谁看在眼里都是不忍,作为人民的公仆,组织上不应对此加以十分关注才是嘛?

然而——

“小秦啊,”赵队长笑着说,“这是梁二姑送给你的腌菜,你还是自己好好留着罢,组织上是不会要的。”

“可是——这!”

“如果不吃就埋了它,知道没有!”

“难道这事就这样放任不管了吗?”

“有什么事,什么事都没有,小秦我和你说,”赵队长托起茶杯来笑的愈发欢畅,“年轻人有干劲是对的,可是这种事情组织上管不了,没法子管。”

“但是我——”

“你一个读书人还相信这些牛鬼蛇神的东西?”

“我!”

赵队长突然俯下身来,靠近我的耳边,“赵队长今天和你说一句,埋了,就什么都好了。”

埋了?就什么都好了?仰躺在冰冷的墓碑上我辗转难眠,为什么赵队长要睁着眼睛说这番瞎话,腌菜?这明明是——

回头看了一眼枕边的陶罐子,可是这到底是什么?

陶罐子上封着的一层蜡黄符纸轻薄如蝉翼,似乎稍稍用力就可以捅出一个大窟窿来,我收紧手指,在纸盖上徘徊了许久之后终于还是放弃了自己的执念——

经过了阁楼的这一场,原本刚硬在心中“信则有不信则无”的理念已消退了七七八八,不敢妄动,怕动则生变。

“哎——”长叹一声,我敲敲身下的石板,“大兄弟,今个给你带了个同伴回来,高兴不?”

石碑无声,我也自觉无聊的闭上双眼,任由思绪浑游天外。

滴嗒,滴嗒。

湿冷的水汽扑打在面上,粘稠的,带着幽冥不堪的恶臭。

滴嗒,滴嗒

石板滴水?——我微微睁眼——

“啊!——”

裂笑的嘴角,焦黑的头颅,不住往下流淌的汁液与药水,红的,黑的,黄褐色的,滴嗒不止。

“同志?”我赶忙起身,顺手抓了一件工作衫套在身上,“你醒了?”

“呵呵呵——”满身狼藉的人儿抿嘴一笑,自头顶扯下一块纱布捏在手中,玩手绢似的上下挥舞,“呵呵呵,来啊。”

踢踏着拖鞋往外追去,我惊诧于小脚儿过人的脚力,“你不能乱跑!快回去!”

“呵呵呵——”耳若无闻似的,前方的身影反到跑的更欢,身姿蹒跚,步型诡异。

“同志!”夜更浓重,我却不得不跟着以防万一。“同志!你别跑了!”

这哪是跑,这明明就是飞!

飞?——飞!

我恍然惊悟,呆呆的看着前方,是了,他那根本就不能算是跑,没有脚步移动的能叫做跑吗?

“呵呵呵,来啊。”

不同于男人嗓音的清脆笑声徜徉在夜空中,叫人不禁毛骨悚然。

我四下张望,生产队黑瓦黄墙的平房早已不知所踪,居民圈里难得可见的灯光也似渔火一般闪烁在脚底,四周围黑压压的一片,风声犀利,树影斑驳。

这是哪里?

我抬头看天,北斗星朝向在左,村庄在脚下正前方,远远的能看见桥不过河微微泛起的波光,是在我的右侧。左是北,桥不过偏南,自然是在右边,我的身后不可能是西面的田埂,那么——

东面?东面的山!

“东面那山叫什么?”

“那山,那山叫金银山,大兄弟俺和你说,这山你别随便上去,特别是山顶,这山邪着呢?”

金银山?

“活见鬼。”一阵山风吹过,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哎?小脚儿人呢?”

方才快速“跑”动的男人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身影,山色暗沉,只留下树影迷乱。

“同志,你在哪里——”

“在哪里——”

“哪里——”

“糟糕,”把人给弄丢了。

顺着山路一直向上,小脚儿好像凭空消失了似的生息全无,我皱眉,静下心来暗自揣摩,这么找下去不是办法,当务之急是赶紧下山,找村里人一起来寻找。

吸了口气:“同志!我下山了,你再不出来就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了!——”

“丢在这儿了——”

“在这儿了——”

“这儿了——”

“呵呵呵,来啊。”熟悉的嗓音又一次出现在夜风中,“呵呵呵。”

在上面!

提步直追,穿过雾气迷蒙的水域,跨国乱石成堆的滩头,理顺千千万万姿态怪异的枯枝琼根,前方的道路却似没有尽头似的没完没了。

没有人,没有人,没有人。

明明声音就在前方,就在那伸手可及之处,为什么,为什么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呵呵呵——”

“同志,你到底在哪里?”

再往上攀爬了一段,忽而一阵恶臭传来,我赶忙捂住了口鼻,向前方看去。

偌大的一个沼洼,水面上气泡滚滚,每逢破处便自迸发出一阵青灰的烟气,传出阵阵刺鼻恶臭。

“反正俺娘和俺说的,这山快到顶上的地方还有个老大的沼泽。”

一阵阴寒袭来,伴随着渐远的嗤笑声“呵呵呵,呵呵呵,来啊——”

小心的沿着沼泽边缘向上走去,脚下污水翻腾,时不时的冲上些不知所以的物件来。

“咱们村的好多畜生都给埋进去过,邪着呢。”

尸骨,畜生的尸骨吗?

沼气深浓的地方连大气都不能喘上一口,我有些懊悔起自己的鲁莽来。

还有一点点,还有一点点就走过去了。

四尺——

三尺——

两尺——

一尺——

“呼——天不灭我也——”长叹一声,我强忍着瘫倒在地的冲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上攀去。

薄雾,迷茫,湿冷。

“呵呵呵——来啊——”是石窟!

“呵呵——”越来越近了!

“呵呵——”

就是那里了!一个跃身,我一把揪住了眼前飘忽的身影。

“同志!我可找到你——你——你是谁?”

空旷的石窟里,我的问话声久久回荡,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面前的少年沉默着,用一双困兽似的眼眸死死的看着我——苍白,破烂,不甘。

“你是——谁?”明明是干净如水的双眼,明明是陌生的不能再陌生的对视,明明——

却是在这样的地方,和着这样一个憔悴破碎的人儿:“你是——谁?”

“吭朗朗——”一声沉闷的铁链拖地声自耳边传来,惊得我蓦然回神。

粗若三指并宽的铁链,一头被钉在了窟内侧的石壁之上,一侧却生生的,挽在了少年的脚踝间。

“为什么会这样?”

第6章:死

“为什么会这样?”

我颤抖着双手拎起铁链,心尖却是细细微微的酸涩,少年纤细的脚踝被铁锁紧紧包裹着,铁锁周围的皮肤青紫斑痕交加,隐隐的还带着些暗黑的血痂,脚后跟连着铁链的软骨向外突起,正是常年受铁链摩擦的结果。

“为什么会这样?”这不过是一个年不足十八的少年,何堪将他囚困于此,用的还是这样残忍的手段。

伸手轻触少年的脚跟,“很疼吧。”

“啪!”剧烈的撞击自面上传来,我惊讶的抬起头,自觉一股温热正从额上缓缓流下。

被,被人踢了,用的还是铁家伙!

用手擦擦额头,果然是满手心的鲜红:“你?”

少年依旧沉默,拖沓着铁链子走向了石窟的一角,铁链声声,听在人耳中尽是赴往极刑的森冷。山顶空气阴寒,四处是弥漫不散的湿气,少年只身一件凌乱的单衣靠坐在石窟的暗影中,一副不畏寒冷的模样。我抖抖满身的鸡皮疙瘩,心中的疑惑却似波澜起伏迭迭不休。

少年是谁?又是谁困他在此?

看这少年的身影虽然瘦弱却并不矮小,长发遮掩下面目也能看出个清秀的略影来,我有了自己的猜想——

或许这村子里一直有人在照看这人,用着与囚禁完全不同的态度。

“你叫什么名字?”

沉默。

“你从哪里来的?”

沉默。

“是谁把你困在这里的?”

沉默。

“难道你不会说话?”

将自己藏在阴暗中的少年有着一双夜猫一般的大眼,水泽光亮,灵动非常,即便在昏暗的映照下依然滚动着水银一般的亮泽。他不说话,只是抬起头静静的看着我,一动不动的,好像个面上镶嵌了水晶招子的石雕。

“你很痛吧,”我指指他脚踝上的铁链,却忘记了自己额上的伤口,“重不重?平时都是什么人来照看你的?”

等了等不见回话,我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我忘了你是不会说话的。”

“吭朗朗——”铁链突然挣动,又是一阵叫人寒心的拖曳声。

祸从口出,真该死,再怎么着也不能挑明了说人是哑巴啊,“我,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只不过——”

“吭朗朗——”

“我道歉,我道歉。”

真诚的低头道歉,差点没能五体投地一跪三扣,而那头少年的怒气却依旧不减,铁链声持久不淡,反倒有了愈振愈勇之势。

我疑惑着抬起头来:“啊!”

少年的脸颊突然便近在眼前,发丝遮掩下的面目模糊不清,却单单的,突出了一双清明的眸子。

真,真好看。

“真,真好看。”我叹息一声,却见少年目光疾转,竟是有些愤怒的看向了我的身后,“你在看什么?”

我疑惑的转头,对上了一片浓雾的幽暗。

什么也没有。

“你在看什么,”少年不改的直视让我有些心寒,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什么也没有啊。”

恍若无闻一般,少年的眼神变得愈加凌厉,似乎正在和什么对峙着。

我再一次回头朝身后看去,浓雾里依旧是空茫一片,什么也没有。

“别怕,有我在,”看出了少年明显的惧意,我微微转身让自己正面对上洞口,看着那几乎要吞吃整个世界的浓雾,不露声色的将少年护在了身后,“我会护着你的。”

触手可及的少年冰冷的身体,悄悄的,细细的颤抖着,我摸索着他的手指,全全揽入了掌中。

基于一个年轻男子对弱者的保护欲,我很好的扮演了长者的身份。

“我胆子可大了,还没有事情能吓到我的,呵呵呵。”没有感受到少年的抵制,我的心底竟升起些自豪的快感来。

莫不是——这就是所谓的大男子主义?

“呵呵呵,呵呵。”想来也有些可笑,我呵呵了几声,以示自嘲。

“呵呵呵呵——”

回声的撞击荡漾在洞窟中,顿时掀起了悚然的效应,“呵呵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呵呵——”

“呵呵——”

“呵呵——”

有些奇怪,这明明——

不是我的声音。

“谁?”

“呵呵呵,第二个!”这声音有些熟悉。

“小脚儿!”我惊呼一声,赶忙顺着笑声追出了洞窟。

浓雾不散,却偏偏借着月光的折射将整个山头照的通亮——石窟之上,小脚儿凌乱的背影正一摇一摆的恍惚在夜风中,摇摇欲坠。

不知道小脚儿是什么时候攀上那座石窟岩顶的,粗略的看去,岩石的后面好像不再有东西遮掩,这样说来,这石窟的背面或许就是——

悬崖!

“小脚儿你别动!我马上上来!”再顾不得什么同志的礼节,我揪着自己几乎想要尖叫的心眼,手脚并用,用自以为最快的速度向上爬去。

人命关天,这可如何是好:“小脚儿!你别动!”

千万别动!

“跟俺娘说我俺没办法。”

一个浑厚的男声传来,就在头顶不足存余处,我吃力的伸出手臂,还差了一点点。

“上头造的孽,没办法。”

这个应该就是小脚儿原本的声音,那么——他清醒了?

“小脚儿!我来帮你!”一脚终于稳稳的踏上岩顶,我来不及喘上一口气,疾疾的向崖边挪去。

石窟的顶上山风更胜,吹的小脚儿像个欲飞的小鸟,头顶上形状难辨的纱布四散飘荡,仿佛古人翻飞的长发。

“逃不掉了,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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