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木中那人诡异而无奈的笑意。
没有,什么都没有。
“看到什么?”
“没有,没有看到什么。”
我是真的,没有看到什么吗?惶惶然的收起手中的陶土罐子,我泄气的将自己摔在了石床上。
“哎,你比我早生了60年,你该比我知道的多,大兄弟,你帮我分析分析,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石板回应无声,只有床脚渗水的小洼还在乐此不疲的蓄着它的满盈。
滴嗒,滴嗒。
“哪里来的那么多水?总是滴嗒个没完。”我顺着床脚一路看去,除了青石板的缝隙内透出水来之外,其他石床的其余部位皆是完好无损,看不出一点异样来。
“湿气?”
“自来水板?”
无趣的自我调侃一番后我的心头依旧满满不解的愤懑,无解,难解,也不知道接下来面对的又会是什么。
“你,还好不好?”
眼前突然闪过一双倔强而闪亮的眸子,我定定神,从背包里掏出个长柄的手电,往里塞进唯一的三节电池。
吹灯熄烛,再带上房门。
往东,村子的东面,纵使做梦也罢,我有一个想见的人。
第8章:光
幽夜的山行我已不是第一次经历,稍稍压制了心头对于黑暗的恐惧,冷风中怪枝乱桠的剪影到也显出了几分风情来。
一转眼又来到了去往山顶的必经之路,同样的死水,同样肮脏的粘腻,同样伴随着腥臭的迷离雾气,却不知这深浓的背后所藏的是怎样的光景——我记忆里松林黄土的平坦,又或者是——
我梦里那座高耸石窟的倔强——那个少年的倔强。
我不知道,所以我需要再一次确定。
偶尔翻滚出气泡的沼水泛着微微的淡蓝色,类似于月光的亮辰,盈盈的,将漫天久散不去的白雾照的透亮。
天色呈现出了一种接近于半透明的模糊,连接着前方的未知。
随着脚步的小心移动,眼前的浓雾逐渐稀薄,隐隐的可以看见不远处林林森森的黑暗。
我想见到的是什么?
闭上眼,踏出了离开沼泽的最后一步,我想见到的是——
平坡下高耸的石窟,还有,石窟里被时间捆绑的少年。
如此而已。
青灰的月光下,一条宽足三指的铁链寒光闪烁,一头被死死的定在了石壁之上,一头却生生的,困住了少年纤细的脚踝。
少年侧卧而眠,瘦长的身躯随着每一次的呼吸而轻轻颤抖着,一下一下,带走了周围森冷的寒意。
月光迷蒙,眼前的一切恍若故事里勾人心神的幻境——美丽的山精被月神所囚,静静的等待着大巫师的刑法,然后,有谁来救走了他,就在这样的月色朦胧中。
我又一次看见了他,那个有着凌厉双眸的少年。他正这样安静的沉眠于月海之中,乖巧的像一只饱足的小兽。
是不是又做了一个梦?
用力的拧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吃痛着一声低呼,然后又急急的收住嗓音,生怕吵醒了地上的精灵。
这次上山来不过是为了搏个运气,想看清楚这片土地,想求证自己心头的疑惑,如我所想——
石窟依然存在,少年依然存在,至少我又一次看见了他们。
只是——
我该如何解释几天前上山看见的光景,解释那一片松柏的存在,又或许,解释这个石窟的存在。
“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眼前的少年蜷缩着身子,仿佛护着怀里的什么东西似的,紧紧的一点也不放松。
“是什么?”
我有些好奇,连连蹲下身子,抽出那怀中事物的一角。
湛蓝的棉布衣领,皱皱的,边角都起了毛,上面还绣着一个鲜艳的红五星。
这分明是——我的工作服?
看着少年怀里干皱的布球,心中忽而一阵好笑,“傻瓜,这是给你盖的,不是给你抱的。”
少年稍稍皱眉,像是受了言语的干扰般不快的收紧手臂抱住衣裳,甚至将鼻端埋入其中,深深浅浅的嗅吸着。
“你还真是——”
这等亲昵的举动,任谁看了都会心头发软。
止不住脸颊上轻微的潮热,我自嘲着摇摇头,却依然忍不住将手指伸向少年被长发覆盖的面颊。
细细软软的碎发绕在指间有一丝月光的亮泽,无奈,山中的雾气虽没能带给他顺滑的发质,却孕养出了这般如水的柔软。
慢慢的抚开长发,少年光洁的面庞一点一点的裸露在了夜色中。
皓月一般的面容。
“好漂亮——”我轻轻叹息,手指不自觉的顺着那光滑白皙的面庞缓缓滑动,眉峰,琼目,巧鼻,柔唇,心中的鼓动就如同刚鸣了汽笛的火车一般,轰轰隆隆的不停不休。
感慨,即使在原来的大城市里,我也从来没有见过像少年这样美丽的人儿,男人也好,女人也罢,都没有。
“你是被山神抓来的妖精吧?”我笑着,捏了捏少年洁白的面颊。
“吭朗朗,”
似乎是捏的重了一些,指下的双眸露出久违清冽光泽的时候,我这样想。
“啪!”
“哎呦!”
又,又被人打了,幸好这次没用铁家伙。
抚摸着脸颊上火辣辣的刺痛,我几乎要用眼角含泪来形容自己的无辜。
少年缓缓坐起身子,手里不放的,依旧是我那件又破又旧的蓝棉工作服。见了我,少年的脸上亮出些别样的光彩来,只一瞬,又回复了凌厉。
“我,我——”
该怎么解释刚才的失礼呢,总不能说你长的太好看了我一时情不自禁就摸上手了吧,要不,就说我手麻手抖手抽筋,一不小心手指就掉你脸上了。
又或者——
“哎?你——”
方才瞪着眼珠子浑身戾气的少年不知何时已坐到了我面前,身子稍稍向前倾,正将一个手指头按在我被打的有些肿胀的左腮上。指尖冰冷的触觉直达心口,竟是说不出的舒畅。
少年微微侧头看向我,水亮亮的大眼里都是询问的色泽。
“很舒服,很舒服,呵呵。”
我笑着点点头,抬手轻轻按了一下少年的指尖以示赞同。
又一片冰冷的触感爬上面颊,一下一下的按触着,少年的手指细长而柔软,还带着一丝石面渗雨的清香——我最喜欢的香味。
绕,绕指柔?
“哎呀!”不好,心口轰的一阵乱鼓,脸上几乎热血沸腾,连脖根都滚烫了起来。
我这样子,和大街上看了漂亮姑娘就浑身乱颤的不良分子有什么区别?
连忙拨下少年的手指,左顾右盼,企图压下满脸不勘的红热。
少年静默而坐,有些不解的看着我。
“你要吃这个吗?”突然想起上工时用来偷闲的萝卜干子,我急急忙忙的从怀里掏出纸包,一脸讨好的平摊在少年的面前,少年微微低头,显得愈发不解。
我拿起一粒放进嘴里,“像这样吃,”津津有味的嚼巴,还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响声。
少年犹豫着伸出手指,像我一样拣起一粒,拿在眼前瞅瞅,又放在鼻子底下闻闻,最后才放心的丢进嘴里。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好吃吗?”我又抓起几粒递过去,“喜欢就多吃点。”
少年撇撇嘴,毫不客气接入了掌心。
有些小脾气的模样看在眼里竟是说不出的可爱,我笑着摇摇头,伸手去揉搓他的头顶。
凌厉的目光又一次亮起,顺带着脖颈明显的僵硬。
糟糕,居然又忘形了。
“你先吃着,我去透透风。”
急急忙忙的走出洞窟,自觉无奈,却没有看见身后少年无意间流露的焦急神色。
月上东山,星辰入雾,山风清爽的徜徉在鼻端,还带着些树木特有的清香,有些奇怪——
似乎少了些本该有的气味。
不该那么干净那么香甜的,明明——对了!
明明百米开外就有一个冒着腥臭的沼泽,为什么这儿竟然一点都不受影响?
向远处的浓雾看去,迷蒙中混沌相叠,如果不是经历了那么多,谁会想到这雾阵的背后竟是这样一个溃烂的世界。
两个世界。
这村子里的怪事实在叫人剪不断理还乱,我一向自诩胆大的无敌金刚,这么几场下来也撞了个累心累肺的,然而那些怪事还像是粘上了人的大尾巴,怎么赶都赶不了。
当然,被粘的这个,自然就是本人了。
早知道就——
早知道的话,我就不会遇见里面的人了。
下意识的回头,洞窟里没有采光,早趁着月色的偏移,暗成了黑压压的一片。
打开手电,一束黄光洒下,又一次照亮了少年的身影。
居然又睡着了!
收起地上只见碎末不见整块萝卜干的纸包,我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少年的身上。
蜷缩成一只小虾的身子里始终紧紧的藏着我的棉布工作服,凌乱的黑发遮住了皓月一般皎洁的面庞,畏寒似的,少年的身躯微微颤抖,连带着铁链发出阵阵尖细的摩擦声。
“我该怎么帮你?”
慢慢的拍着少年的后背,感受自他身上传来的冰冷触感,我的心头又是一阵怜悯的抽动,这个孩子,实在是太可怜了。
可怜到,让人想捂在怀里端在炕上好好的温暖。
轰,大脑又一次成功的热血沸腾。
“呸,呸,你个破坏组织纪律不尊重毛主席周总理不爱惜国家劳动财产不积极检讨自己败坏行为的堕落派分子!”
将自己狠狠的中伤一番后,我无奈的脱下身上唯一的一件无袖汗衫,小心翼翼的替少年盖上。
这样——至少会暖和一点吧。
有些不舍的又看了少年一眼,我抱着光溜溜的膀子,借着手电微弱不及月光的明亮向山下走去。
要赶着天亮之前回到生产队,不然,我该怎么解释今晚的夜不归宿。
还有谁能看见这个少年,谁能相信。
“或许谁都看不见会更好,”由着夜风狠狠的侵蚀着光秃秃的上半身,我有些恨恨的胡思乱想着。
这秋老虎的天气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冷了。
“根头,你那件破了个小洞的汗衫呢?”
“哪件?”迎着师哥带入的曙光我微微睁眼,正是一头茫然的时候。
“就你昨个穿的那件,”师哥走过来踢踢我的屁股,“都日上三杆了还不起来,要不是赵队长看你这两天的事,还不扣你的出勤?”
我一个骨碌翻身坐起,“这么晚了都。”
“你也知道,快,拿衣服给我,村里的嬷嬷来帮忙补衣服,我昨天看你破了一个小洞,帮你拿去补补。”
“那衣服,不,不在了。”
“哎?昨天还看你好好的穿着的。”
转了转眼珠子,“我烧了。”
“烧了?”
“对啊,这几天的事多,我怕邪气。”
“也是,哎,你脸怎么肿了,牙疼?”师哥有发现了一个新大陆,嚷嚷着托起我的脸来。
我点点头:“恩,牙疼!”
“那得找邓医师看看,哎呀不行,他去村子里头去了,等他回来吧。”
“又是谁病了?”
“哎——又一个不行的,三院子的沈叔,今早上好端端的突然不会动了,中风。”
中风,想起那个老人家倒地昏去的画面,我突然一个激灵,“沈叔他——”
“奇奇怪怪的,听说中风前一个人对着房梁喊‘没人叫你来,你来干啥’。”
第9章:蒸
“奇奇怪怪的,听说中风前一个人对着房梁喊‘没人叫你来,你来干啥’。”
“没人叫你来,你来干啥?”我捶捶脑袋,“没人叫你来,你来干啥?”
似乎——小脚儿发事的那天,沈叔看见我的时候说的也是同样的一句话。
“师哥,你先到一线帮我顶一把,我马上回来。”往嘴里插个牙刷柄子,急匆匆的往门外冲去,跑了两步又转回身来,朝师哥挤挤眼睛,“沈叔的屋子是哪间?”
“进了圈子往左看进去种了棵大石榴的那间,哎——”师哥突然惊觉,“你去那儿而干嘛!”
“你就当我凑凑热闹呗。”
“呸——你还往里跳!”
师哥中气十足的嗓音还飘荡在脑后,我有些庆幸自己的脚长腿快,要不然——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师哥的夺命连环骂,嘶——”小吸了一口冷气,我支愣着脑袋朝巷子里望去。
“一——小茅房。”不是。
“二——有个小菜园子。”不是。
“三——哎哟妈喂,恶狗!”不是。
“四——院子里是有棵树,不过树叶宽宽的看着像棵琵琶。”不是。
“五——绿树小红花——就是这儿了!”
沈叔的小平房离前头的一干住家还稍稍的有些距离,青石堆砌的院子里桌椅凌乱,碎木横陈,唯一能入眼的便是院脚一颗两人高的石榴树,金秋将至,满树娇艳的红花如同火焰一般盛放,缀缀的,正等着花落之后的累累硕果。
大红花开,也就为了一两个果子的闹腾,今年的果子,谁采?
“你来干啥——”屋子里突然传出一声高呼,嗓音混沌不勘,像是被棉花堵住了喉咙。
我将牙刷柄子塞进裤兜,掂着脚尖向屋里走去。
我不过想看一眼,然后——为自己的不安找个借口。
“谁在外面?”
“我,”还是被人看见了,“生产队的小秦。”
屋子里迎出一个瘦小的妇人,妇人的眉色浅淡,眼角稍稍向上吊起,待看清了我的面容后突然笑上脸来,连步资都变得风韵了几分。
“你就是小秦哪,”她用手背掩住嘴角,一双吊稍眼水波横流,看的我一阵心寒,“你来有什么事啊?”
“队里叫我过来看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我朝里面瞅了瞅,满屋子穿梭的人影,邓医师也在其中,“现在看来,我应该没有什么事了,那我先走——”
妇人一把揪住我的手臂,对着自己高耸的胸膛轻轻一蹭,“来了就进去,我们里头还忙不过来呢。”
“这个——”
“水仙,你在干什么?”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惊的少妇一下放了手脚。
“生,生产队来人了。”
“那叫他进来吧。”
“来吧,”不怎么纤细的腰肢扭捏的一转,看的我又是一阵胃寒,“都说了叫你进去了。”
“好,好吧。”
自投罗网的根头,世界上最傻的根头。
跟在少妇背后一步一步的向内挪动,少妇走的很慢,还时不时的可以回头“奄然”一笑,直把我吓的浑身发黜。
“您别招呼我,看好脚下的路。”
话音刚落,那少妇却像受了启发似的突然身子一抖脚跟一妞,施施然的向后到来。
“哎呀——”
“诶诶诶诶诶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