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色藏春——尘色
尘色  发于:2013年12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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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清柳半坐在床上喘着气,惊魂未定地看着已经躺在自己身侧的陌子淮,好一会才颤着声道:“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

帐外的人也不知信还是不信,片刻之后才道:“奴才给公子倒杯热茶,公子静下心来再睡一会?”

“不必了。”傅清柳飞快地道,半晌才又问,“什么时辰了?”

“壬时三刻,离天亮还早。”

“嗯……”傅清柳低应了一声,“退下吧,我没事,都回去休息吧,不必候着了。”

帐外的人这才应声退下,又等了一会,外面的灯也重新灭下,室里又重归黑暗。

傅清柳没有动,依旧怔怔地坐在那儿,陌子淮也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

夜里的寂静便在这微妙的沉默中越发地明显了起来,仿佛就萦绕在身旁,挥之不去。

不知过了多久,傅清柳才缓缓地合上眼,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做了什么噩梦?”陌子淮轻声问他。

傅清柳以手掩面,好半晌才慢吞吞地拉过被子重新睡下,与陌子淮肩并肩地躺在一起。

靠得近了,彼此的气息都能感受得到,仿佛连心跳,也都变得清晰可闻,一下一下,并不同步,却又似带着让人愉悦的协调。

傅清柳慢慢地偏过头,整个人贴到了陌子淮的身上,最后把头埋在了他的肩窝里。

“你在害怕么?”陌子淮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开口。

“嗯。”傅清柳很轻地应了一声,又更努力地贴近一点,仿佛要将自己整个人埋进陌子淮怀里一般。

“怕什么?”陌子淮始终没有伸手抱住他,问了一声,却也没有等他的回答,又接着道,“是怕……冤魂半夜索命?”

怀里的人很分明地颤了一下,陌子淮就心软了,他伸手搂住了傅清柳的腰,没有再说话。

“我不怕。”傅清柳开口,跟他所说的话截然相反的,他的身体却始终带着一丝微颤,“我不信鬼神。”

“景曜是你杀的?”

“我不信,它就不存在,所以我不怕。”

“杀了他对你有什么好处?”

“只是噩梦而已,我不信,就不怕!”

“为什么要杀景……”

“你闭嘴!”

一问一答,却答非所问,陌子淮逼问得越来越严厉,傅清柳终于尖叫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两人也似随着这一声清醒了过来,傅清柳微翻过身,挣开了陌子淮的手。

陌子淮也叹了口气,又重新将他拥入怀里,低声安抚道:“别怕。”

傅清柳的身体显得有些僵硬,过了很久才慢慢地舒展开来。

“他……一直掐着我的脖子,我怎么挣扎都挣脱不了,怎么都呼吸不了……意识一点点地消失,我以为我会死,那时候我真的以为我会死……”

陌子淮安静地听着,这时抱着傅清柳的手紧了紧,却没有说话。

“可是他却先死了。好象突然间就什么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压在我身上,很重……一动也不动……可是还会跟我说,不得好死……一直在说,他一直在说,一直……”

听着傅清柳不断重复着,陌子淮终于生出了一丝不安,他用另一只手握住傅清柳的手,只觉得掌心一片冰凉。

“那只是你的臆想,他死了就不会说话。”

“不是的,他一直在说……我听到了,我真的听到了!他一直在说,我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清柳!”陌子淮低喝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傅清柳停了下来,却过了半晌才茫然地抬头看向陌子淮。

“放弃吧。”说出这句话时,陌子淮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又分明地颤抖了一下,而后便似防备着什么似的,全身僵硬了起来。

他没有再说话,傅清柳也一样,只是过了很久,他才感觉到傅清柳把头埋在了胸前,而后有温热的液体,一点点地渗透他的衣服。

“清柳,放弃吧。你做不来的。”

长久地沉默后,傅清柳才低声道:“……我不。”

陌子淮心中一动,这一声,已经跟之前不一样了。

如果说之前的种种让他觉得,傅清柳已经快要崩溃了,这一声则是让他觉得,之前种种不过是他的幻觉。

平静,清冷,好象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而在这之中隐藏着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难过和惊惶,才让陌子淮确定,他的那些害怕和崩溃,都是真实的。

但他已经冷静下来了。

这变化之快甚至让陌子淮有一瞬间觉得眼前的人很可怕。

“我的计划在一步步实现,我可以堂堂正正从这里走出去,根本不需要你再插一手。你明明觉得痛苦,为什么非要坚持下去?”

“我所计划的种种也在实现,不是么?”傅清柳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了。

“本来可以顺利的事情,为什么要让它横生枝节?我们相争,本来十拿九稳的事情会生出多少变卦你不也很明白?”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能让我来做?”傅清柳道,“你若失败,赔上的是陌国和自己的性命,再无重来的机会,皇上再爱你,也绝对保不了你。可若是我来做,即便失败,死的只是我而已,你还有机会,对你更有利不是么?”

陌子淮冷冷地接了一句:“死的只是你而已?章太傅呢?”

傅清柳张了张口,终究说不出话来。

“你有顾虑,有不舍,你甚至受不了有人死在你手上死在你面前,你凭什么做大事?”

“让我来做你有什么损失?”

“让我来做又有何不可?”陌子淮反问。

傅清柳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为什么?他明白,其实陌子淮也该明白。只是他不能说,陌子淮……大概也意识不到吧。

“你爱我么?”

没想到傅清柳会突然问这样的话,陌子淮愣了一下,一时没有回答。

傅清柳勾了勾唇,想笑,最终却还是没有笑出来,只是自嘲道:“这话问起来,就像娘们似的,我随口说说而已……”

“我爱。”陌子淮打断了他的话。

傅清柳似乎动了一下,然而陌子淮想要看清他脸上的表情时,却发现黑暗之中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让他无法捉摸。

所以陌子淮没有再看:“我爱你,可我不会放弃我要做的事。”

然后他终于听到了傅清柳的声音,温柔却坚定:“我也一样。”

话中决绝的意味,竟让陌子淮有一瞬间觉得莫名地难过了起来。

傅清柳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他的难过似的,沉默了片刻后又轻声道:“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你回去吧。”

陌子淮张口还想要说什么,怀里的人却先挣脱开,坐了起来。他没有再坚持,终于也坐了起来,摸索着在傅清柳唇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这才蹑手蹑脚地下床离开。

直到脚步声远得听不见了,傅清柳才重新躺了下去,张着眼看着眼前一片昏暗,心中又生出了一丝挥之不去的茫然。

四十七

之后半夜,再无睡意。

辗转熬到了天亮,傅清柳如往常一样起床梳洗,用过早膳,心不在焉地调拨着琴等到近了正午,看着宫人开始张罗午膳,那种一切如常的状况让他莫名地觉得不安。

景承宴没有出现,陵尚悯也一样不见影踪,他无法知道雅园之外究竟是怎么一个状况,不知道昨天对自己来说如梦一样的种种,究竟酿出了如何的后果来。

第一次,他对自己所处的境地生出了一种痛恨。

如此一直等到晚饭过了,他实在按捺不住,终于招了人来,小声道:“去打听打听,皇上今晚去谁的宫里去了。”

那宫人意外得抬起头来,目光与他对上了才又连忙低下头,领了命退了出去。

傅清柳自嘲地一笑,又自挑动了琴弦。

自从陌子淮入宫,他也得了圣宠,那些从小伺候他的宫人受惯了旁人白人和冷落,甚至因此比他还欣喜。只是渐渐地发现他并不主动邀宠,也不见有拈酸吃醋的举止,在惊惶之后便是轮番的规劝,再之后,也就逐渐习惯了,平静下来。

这时见他居然主动打听天子的宿处,意外也是自然的。

只可惜,他此时想的不是天子究竟要宠幸谁,而是天子在知道景曜的死讯后,究竟是什么反应……那些人大概都想不到吧。

去打听的宫人很快就回来了,脸色却有些奇怪,傅清柳心里一紧,却还是若无其事地问:“怎么了?”

“回公子话,皇上今晚没有留宿后宫,在宁安殿。伺候的张公公说,半夜里急报,说兆宁王世子死了,皇上发了好一顿脾气,把人都赶出来了,自己留在殿里没出来过呢。”

“有人进去过么?”

“有,国舅爷进去过。”

傅清柳沉吟片刻,才问:“哪一个国舅爷?”

“陵家三爷。天刚亮就进去的,到正午才走。”

那就是陵尚悯了。陵尚悯既然已经见过景承宴,为什么不来跟自己说?是出了什么意外?或是……

思绪急转,却始终想不出个究竟,那宫人见他没有再问,便也一直候在一旁,帮着添了茶水,没有再说话。

好久,傅清柳才又道:“除此以外,还有人进去过么?”

“没有了。朝中几位大人都跪在殿外,皇上不肯见。”

傅清柳点了点头,又沉默了下来,他无法揣摩景承宴的心思了。从来都知道天子喜怒无常心思难测,傅清柳也没有办法,最后只能一站起来:“走,去宁安殿。”

宁安殿乃天子寝宫,便是夜里也一直亮着灯火,这时却显得格外地安静,宫人所说的跪在门外的大臣大概是夜深离去了,这时大殿外的院子里只有守夜的侍卫和伺候的太监宫娥,都一概地屏息静气,一脸凝重和谨慎。

傅清柳走到门前,一个太监迎了上来行了个礼:“见过清柳公子。”

傅清柳点了点头:“张公公有礼,清柳想求见皇上,不知公公可否代为通传?”

那张公公迟疑了一下,傅清柳便伸过手去,手中是一颗鸽子蛋大的珍珠,张公公却是微微一让,低声道:“奴才不敢收。清柳公子深得圣宠,奴才不敢怠慢,只是今日除了国舅爷,其他的……皇上正火头上呢。”

“清柳明白公公的难处,只是清柳记挂皇上,总想着能见上一面,还望公公成全。”傅清柳又将珍珠递了过去,言语间低了眉眼,让他看起来多了半分羞涩。

那张公公这一次没有再推辞,只是笑了笑,道:“清柳公子对皇上的心,宫中谁人不知?这珍珠奴才收了,要不这门……清柳公子您亲自去敲?”

这通融的意思就很明显了,同时把关系撇得干净,景承宴若真追究起来,也只能怪傅清柳私下贿赂宫人,得担上主罪。

傅清柳倒也不在意,依旧低声谢了,走到殿门前,轻轻地敲了一下。

门内无人应声,他等了好一会,才又加大了力度敲了一遍。

紧接着门内就是一声重物砸门的响声,景承宴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滚!”

“皇上,清柳想见您。”傅清柳只当听不见,轻声道。

门内一下子就静了下来,过了一会,才看到殿门开了一线,景承宴从门缝上往外看了出来。

傅清柳朝他微微一笑,景承宴犹豫了很久,终于拉开了门。

一直躲在旁边的张公公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蹑手蹑脚地退下了。傅清柳却没有马上入内,只是端正地又给景承宴行了个礼:“清柳参见皇上。”

景承宴哼了一声,回身往殿中走了几步,见傅清柳居然没有跟上来,才刷地又转过身,生硬地道:“进来!”

傅清柳垂眼一笑,跨过门槛走了进去,又仔细地掩上了门。

“要磨蹭到什么时候,过来!”景承宴的耐心却像是已经耗尽了,往软榻上一靠,就冷声道。

傅清柳也不说话,依言走到他跟前停了下来。

景承宴靠在那儿,也没有抬头,等看着傅清柳停在那儿不动了,他又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示意傅清柳坐下。

“谢皇上。”傅清柳谢了恩,撩了衣摆端坐下去。过了片刻,便感觉到身旁的天子轻靠了过来,小孩子撒娇似的把头埋在他的肩窝里。

体温透过衣衫直入心底,带着无法言明的暧昧,傅清柳暗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景承宴的头。

景承宴什么都感觉不到似的,在他肩膀上蹭了一会,似乎找到了舒服的位置,便再也不动了。只是过了好久,他却突然开口:“再摸一下。”

不容抗拒的口吻如同命令一样,句末声音落处极轻的颤抖里才透出一丝软弱来,傅清柳迟疑了一下,终于又摸了摸他的头。

“清柳,朕要是做不成皇帝了,就先杀了你。”

一句话说得轻却狠,傅清柳心里猛地一跳,表面却波澜不惊,等了片刻,才听到景承宴悠悠往下道:“这样就算死,你也还是朕的。”

傅清柳暗自松了口气,道:“皇上……这话不吉利。”

景承宴哼了一声,语气听起来似乎有些暴躁:“朕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你管不着。”

“是。”

听傅清柳应得温顺,景承宴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扬手似要打他,最后却居然生生忍住了,又把手收了回去,僵坐在那儿好一会,才又重新趴下,枕在傅清柳的大腿上。

“景曜死了,景仲那老不死怕是要反了。清柳,朕要是真的做不成皇帝了,怎么办……”

“不会的。皇上乃真命天子,有上苍庇佑。”傅清柳轻声安抚着他,低头看去,天子已经闭上了眼,脸上有一丝因害怕而生出的苍白。

“嗯。”景承宴想了很久,才满意地应了一声,“朕是真命天子。”

傅清柳没有再应声,只是一直看着景承宴的脸,眼中的情绪一点点地褪去了,到最后只剩下一片漠然。

景承宴并没有发现,他一点点地咬住了牙,低冷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阴森:“谁敢觊觎朕的皇位,朕就杀了他。”

明明并不是对他说的,听到这句话时,傅清柳的心却还是不可自抑地颤了一下。

四十八

偌大的寝室中弥漫着压抑的气息,周围很静,却似乎有什么正自远而近地飞驰而来。

傅清柳感觉得到,景承宴也感觉得到。他翻了翻身,搂住了傅清柳的腰,闭着眼没有再说话。

就在这个时候,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一个人连滚带爬地从外面冲了进来,高呼:“皇、皇上!”

“滚出去!”景承宴一下子坐了起来,发泄似的地一挥手,打在低垂的纱帐上却没有任何声响,只扬起半幅轻纱,让他更清晰地看到跪在不远处的士兵脸上的惊慌。

那士兵穿的是下等兵的服饰,整个身子抖得跟筛子似的,却没有因为景承宴的暴怒而离开,只是断断续续地说道:“皇上,城、城外的兆宁军要造反了!”

景承宴的脸色刷地白了,半晌才沈声道:“什么意思?”

听他问了,那士兵更无顾忌,“半个时辰前,驻扎在城外的一万兆宁军突袭南门,扬言要给他们世子报仇。陵大人亲自率兵逼退兆宁军,守住了南门,但对方只退兵十里,看起来是要等天亮再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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