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色藏春——尘色
尘色  发于:2013年12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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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帐!不过一万兆宁军,都慌张成什么样子了?一万兵马就像攻城,把朕当成什么了?天亮他们若再来,格杀勿论!杀得多的,朕有赏。”最后三字,景承宴说得咬牙切齿,终究是泄露出了他的气急败坏。

那士兵却也看不透这其中的异样,只是听得天子的话里透着阴狠和坚定,就轻易地安心了下来,这才想起自己处在什么地方,慌忙磕了头应下,又匆匆地要退出去。

“慢着。”没等他退出去,景承宴却有把人叫了回来,“去,让陵尚悯来见朕!”

那士兵愣了一下,才慌忙接了旨意,退到门边转身就跑,不料迎面就撞上了一个同样行色匆匆的太监,两人跌成一团,都是一阵慌乱,景承宴皱了皱眉便要发作,傅清柳却轻轻地拉了拉他。

景承宴转头看了他一眼,傅清柳也只是微微一笑,轻声道:“皇上,为了没见过场面的奴才生气,不值得。”

景承宴用力地捏了捏他的手,最后点了点头,终究没有发作。傅清柳转眼看向门外两人,心中却浮起了一抹不安。

总觉得那太监……

就如同要印证傅清柳心中的不安一般,那士兵离开后,匆匆走来的太监在殿门外一跪,便高声道:“皇上,南方前线有急报!”

景承宴本就一直握着傅清柳的手,这时听到那太监的话,手中便下意识地用力,像是要把傅清柳的指骨都捏断一般,傅清柳吃痛地蹙了眉,却也无心挣扎,景承宴没有马上开口,他却有些等不及了,只是脸上不能表露,便只能不动声色地唤了一声:“皇上?”

景承宴又沉默了片刻,才慢慢放开了他的手,傅清柳又道:“皇上,是前方急报,还是让这奴才先拿进来吧,不然怕要耽误了。”

景承宴这才终于点了点头:“进来吧。”

那太监得了令,慌忙跪行上前,高举军书,傅清柳看了一下景承宴的脸色,见他没有异样,这才下了软榻,接过那军书,示意太监退下了,这才走回景承宴身边。

景承宴看着他手上薄薄的信笺,又迟疑了半晌才接过去,有点粗暴地撕开了,翻出信纸扫了一眼,脸色就更难看了。

“皇上?”傅清柳心中也是一紧,却也只能按捺着。

景承宴没有回答,最后咬牙把信纸揉成一团往地上一扔,从软榻上站了起来:“这群暴民!”

傅清柳随之跪了下去,低眼看着地上的纸团,却没有去拣。

“萧伯仁这蠢蛋,谁作乱、谁挑事,杀了便是!还请旨……呵,请旨呢……”景承宴在原地绕了两圈,原本带着愤怒的声音也低了,透出一丝细微的颤抖,让傅清柳忍不住抬起了头。

然后他就看到景承宴通红的眼。

说不上那是怎样一双眼,似愤怒,又似惊惶,带着一丝异样的粼光,一如被逼到绝境的野兽的眼睛。

“皇……”

傅清柳的话没有说下去,因为他听到景承宴的声音:“要逼朕把子淮放回去?休想!”

傅清柳心中又是一惊,终于伸手抓起了地上的纸团,展开一看,他的心就凉了。

一切就如他所能预想到的一般,分毫不差。

焰族乘陌国内乱进攻,陌国兵将虽然拼死保住了半壁江山,面对焰族后续的一次次进犯却是捉襟见肘,而后又有大景大军隔浮河侍机而动,最终陌国选择向大景投诚,愿称臣割地,换来大景的援助。

这对于浮河边上刚受重创的大景大军而言也是一件好事。有陌国在中间隔断焰族后方粮草援兵,战事上大景就能占据更大的优势,而相反,若陌国投诚焰族,大景失去陌国这一屏障,焰族甚至可能趁此机会,长驱直入,取大景疆土,这之后种种,就再难预料了。所以以萧伯仁为首的大军将领几乎都已经接受陌国的投诚了。

只是这投诚,也是有条件。

陌国国君新逝,储君也相继而亡,如今最有资格登上陌国皇位的便是身在大景为质的皇长子陌子淮。

陌国上下要的,就是大景将皇长子放回。

四十九

终究是到了这一步。

傅清柳慢慢地握紧了拳头。并不是猜不到,从一开始他就可以预测得到,换作是他,也会为了达到这样的局面步步算计。陌子淮的谋划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无法猜测的秘密。

只是焰族和大景,在如今的局面之下,孰优孰劣实在难说。反正都是割地投诚,无论怎么看,相比起可能因为曾经的背弃而袖手旁观的大景,势头正猛的焰族都是更好的选择。这不是小老百姓间简单的买卖权衡,这是捭阖纵横的抉择,一步错便可能万劫不复,傅清柳一时间甚至无法算清,陌子淮在这其中究竟用了怎样的手段。

分明的无力感从心底涌起,有一瞬间,傅清柳想到了放弃。

然而也只是一瞬间而已。景承宴没有给他更多的时间思考,径直走到他跟前,一手抢过他手中的纸笺,顷刻便撕个粉碎。

傅清柳手上吃了痛,低头去看才发现手背上竟被景承宴的指甲划出了两道浅浅的血痕,这毫不掩饰的凶狠让他清晰地体会到眼前的天子究竟有多愤怒。

想到这里,傅清柳忍不住脱口叫了出来:“皇上!”

景承宴没有察觉到他语气中的异样,只是将纸屑扬洒在地,径直走到书案前,抄起笔便要拟旨。

“皇上!”傅清柳又叫了一声,景承宴置若罔闻,他也顾不上忌讳了,站起来大步走过去,硬是把景承宴手中的笔抢了过来。

景承宴扬手便是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傅清柳被打得整个人往旁一歪,他慌忙扶住书案,顺势跪下,低促地道:“皇上,清柳知道您心中激愤,也知道后宫不得议政,只是皇上这一步绝不能错。还请皇上三思!”

景承宴盯着他,没有回答,半晌才阴冷地道:“你想死吗?”

傅清柳没有退让:“陌氏以归还皇长子相要挟,清柳明白您的愤怒。冒犯天威罪当株连九族,陌国暴民自是死不足惜,但是皇上,现在不能杀!”

“别以为朕宠你,你就能命令朕!”

“大景属国不只陌氏一方,此时陌氏割地来投,足见其诚,若大景此时不能显出大国气度,反而以暴相制,只怕要寒了一众属国的心。如今外有焰族虎视眈眈,内有兆宁军叛乱,萧将军远在浮河,大军刚遭重创,颜将军的靖宁军也在途中,如若陌氏叛而归顺焰族,实在难保四方属国不会群起而攻,各地藩王不会趁乱造反……皇上!”后面的话,傅清柳没有说下去,但是他想景承宴不会听不懂。

陌子淮这一步棋,既阴又险。拼上无数冤魂乃至自己的性命,来算计景承宴的无情和暴戾。

陌子淮要赌的,是景承宴绝对咽不下这口气,只要景承宴的旨意一下,一点点煽动便能使四方属国群起而攻,各地藩王也绝不会错失良机,到时大景就是虎口中的肥肉了。

即便景承宴忍下来了,他也不吃亏,被风风光光地迎回陌国,只要顺利登基,至少也是一国之君了。

想到这里,傅清柳忍不住暗自苦笑。真是一步有胜无败的好棋啊。

他能想得通透,景承宴自然也想得明白。这时僵立良久,终究是忍不住,疯了似的将书案上的东西通通扫落在地,最后脱力似的跌坐在椅子上,眼中多了一分凄惶。

“清柳……”

“清柳在。”傅清柳低声应道。

景承宴却没有说话,只是呢喃着重复唤他的名:“清柳……”

傅清柳没有再回应,这一刻他是真的能明白景承宴的心情。

“清柳,朕很难过。”终于景承宴还是禁受不住,低声说了出来,“怎么办?朕可以怎么办?”

“皇上……可以拖。”

景承宴沉默了很久,最后终于哼笑一声:“清柳真是个妙人。”

听不出是夸赞还是讽刺,傅清柳只是微微勾了勾唇:“谢皇上赞赏。”

“你倒是对朝政了解得很,如今真是埋没你了。”

傅清柳心中一惊,脸上却不敢有变:“后宫清闲,总有多嘴的奴才……”

景承宴笑了笑,笑容却僵硬得有些难看,好一会,他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叹道:“也幸好有你。”

傅清柳低头不语。

殿中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只有外面回廊上远远传来脚步声,而后就听到门外有人轻道:“皇上,陵大人求见。”

“传。”景承宴双眼微微一亮,让他看起来像是整个人活了过来一般。

傅清柳心头莫名地跳了一下,再看景承宴时,却又看不出有什么不同,最后他只能把目光转向门口,陵尚悯正推门而入,很自然地绽开一抹浅笑,恭身行礼。

“臣陵尚悯,参见皇上。”

景承宴挥了挥手示意他起来,正要说话,却又顿了顿,傅清柳马上明白过来,走到景承宴身旁,轻声道:“皇上跟陵大人商讨国事,清柳不便留下,先行告退了。”

“去吧。”景承宴满意地点了点头,没有留他。

傅清柳也便依言退到门边,擦肩而过时,他不着痕迹地看了陵尚悯一眼,陵尚悯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并没有看他。

五十

那一刻是真切地能感觉得到不安从心底涌起,傅清柳收回了目光,若无其事地离开。

一直走出很远,他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很清楚,这种时候生出的猜忌很可能就会成为致命的因素,所以他知道不能放纵自己去想。

陵尚悯没有背叛的理由。他们所策划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即便不知道对方所求的是什么,傅清柳都可以确定,陵尚悯的执着,绝不在自己之下。

他不会放弃,陵尚悯自然也不会。

用力地合了合眼,傅清柳没有再停留,径直往雅园走回去。

他知道此刻他能做的,只有等。

这一等,又是一夜。

远处传来晨鸡报晓声,傅清柳才恍惚地坐直了身子,窗外的天已经浮白,这一夜逝如流星。

手腕因为支着头假寐了半宿而酸痛不已,傅清柳来回扭动了一会,便听到窗外传来熟悉的轻响。

他飞快地转过头去,陵尚悯也正从半掩的窗外跳了进来,朝他笑了笑,回手掩上了床。

傅清柳觉得自己此时的心情有些可笑,却有无法回避。

在看到陵尚悯的笑容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松了一口气。

“怎么,你看起似乎相当地苦恼啊,美人。”

傅清柳也已经收拾好自己的心情,这时听到陵尚悯话里的调戏之意,也不在乎,只是笑了笑道:“情况如何?”

“还能如何?”陵尚悯捏了捏他的下巴,转身走到床边,一撩衣摆大模斯样地坐下,这才回眼看向傅清柳,“清柳算无遗策,一切自然尽在掌握之中。”

听他说得夸张,傅清柳却忍不住苦笑一声:“国舅爷何必挖苦我,算无遗策实在是当不上。”

陵尚悯扬眉:“因为萧伯仁那一封请旨信?”

傅清柳没有回答,陵尚悯似乎也不打算要他回答,片刻便接着道:“城外那一万兆宁军确实已经认定了是小皇帝杀了他们家世子,悲愤非常,那可都是死士啊,攻城时奋不顾身的,若非早有准备,实在不好对付。”

“可你是有准备的。”

“那是自然,但要单纯把人逼退,反而不容易。”陵尚悯笑了笑,“不夸我一下?”

傅清柳完全没想到陵尚悯会突然说出这么孩子气的话,愣了好一会才低眼一笑:“国舅爷的能力,清柳一直都知道的。”

陵尚悯啧了一声:“真是敷衍。也罢,给景仲送信的人也依你所说地放出去了,按他们那赶法,三天之内必抵兆宁,就不知景仲是不是真的敢起兵造反。”

“前有血海深仇,后有皇位在等着他,为什么不敢?”

陵尚悯笑了:“你说得对。”

“就怕……”傅清柳开了口,却又没有说下去。

就怕那个人还有下一步杀着在等着。

他不知道要怎么跟陵尚悯说,陵尚悯却像是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只是他说得更隐晦一些:“你是怕陌国还有后着?”

傅清柳没有马上回答,他想了很久,才道:“颜信那边,联系上了么?”

陵尚悯挑了挑眉:“小姑娘不好哄啊,好不容易让她写了信,人已经派出去了,大概会颜信会跟景仲在同一天收到信吧。”

傅清柳微点了点头,陵尚悯一直看着他,这时看他微微地松了口气,不禁一笑:“你在紧张?”

“无时无刻都紧张着。”傅清柳下意识地回答道,话说出口才像是刚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脸上一白,抿住了唇。

陵尚悯却像是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似的,站起来走到他跟前,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一偏头,蜻蜓点水地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傅清柳猛地退了一步,最后只是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陵尚悯也没再向前,只是用么指抹了抹自己的唇,而后才道:“城外那一万兆宁军你也不必操心,已经交给我二哥去办了。”

“陵尚礼?”傅清柳暗自一惊。

“二哥刚愎自用,好大喜功,你不觉得,他比我更适合做这事?还是说,你有什么不满意?”

傅清柳慢慢敛去了脸上的惊讶,最后微微一笑:“不,我很满意。”

“接下来,就看二哥的好戏了。”

“陵尚悯将护城军的兵权给了陵尚礼?”陌子淮听到消息时,眼中也不禁掠过了一抹不可置信。

桐见垂手站在他身旁:“并没有,兵权仍在陵尚悯手上,只是兆宁军攻城一事,他让陵尚礼全权负责了。”

陌子淮点了点头,眉头却下意识地蹙了起来。

“公子?”

“这样……对他们而言,有什么好处?”陌子淮喃喃道。“一万兵马确实做不了什么,可若是要放弃,当初又何必花气力留下来?”

桐见没有再插话,他知道陌子淮所说的“他们”指的是谁,只是一想到傅清柳,却又不禁生出一丝厌恶来。

不过是个男宠而已。

陌子淮渐渐地沉默了,脸色也凝重了起来,最后他才慢慢地笑了,眼中却是一片冰冷:“原来如此。”

“公子想通了?”

“那也是一步狠着啊,只是没想到他能狠下这个心。若是成功,兆宁王必反。也罢,反正于我们而言也是件好事。”

桐见听出了苗头,却不敢再问,只能转道:“颜信那边,也如公子所料,城外来报,昨天夜里看到陵尚悯的人出城了。”

“我们的人也跟上去了?”

桐见应道:“是。”

陌子淮又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茶杯,轻呷了一口,才道:“不要轻举妄动,先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是,已经吩咐下去了。”

“可是桐见,你说,清柳会怎么做呢?”想起傅清柳,陌子淮的目光中多了一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兴奋。

桐见暗自握紧了拳头,依旧低声道:“属下不知道。”

陌子淮也不在乎,笑了笑道:“我猜,他一定会让颜信跟萧伯仁联手,先退焰族,然后让颜信在背后插萧伯仁一刀。”

“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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