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如今彼此靠得这么近,抱得这么紧,他却总是觉得不安,他觉得自己终究是要失去这个人了。
从未得到过,却已经开始无法挽回地开始失去。
连同这还有更多他不敢去想的东西。
害怕、不知所措、惊惶,甚至是绝望……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只知道自己内心疯狂地渴望要见一见这个人,好确定他还在自己手中。
然而他以为见到陌子淮后就会安定下来的心,却始终忐忑不安,比平时更强烈的跳动着。
景承宴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抱了很久,久得陌子淮都要放下警觉沉沉睡去,屋外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陌子淮猛地清醒过来,抱着他的景承宴也是浑身一震,两人同时看向门口,像是在等着什么破门而入。
门倒是没有被破坏,只是有人很用力地将门推开,大步走了进来,直走到床前三步,才停了下来,呼吸略有不稳地立在那儿,朝着景承宴浅浅地笑开了。
陌子淮没有动,景承宴也没有动。
傅清柳就站在那儿,慢慢平复了呼吸,而后稳稳地伸出手来,柔声道:“皇上,清柳来接您了。”
四十一
皇上,清柳来接您了。
这话听起来实在不太合规矩,陌子淮先从床上坐了起来,靠在那儿看着傅清柳,微勾了唇像是在看着什么有趣的东西。
然而下一刻,躺在他身旁的人居然伸出了手,一把抓住了傅清柳的手。
陌子淮微微地蹙起了眉头,却也没有回头去看景承宴一眼。
“子淮,朕回去了。”景承宴的声音很轻,似乎还带着一丝不确定,却居然没有平日里的暴戾。
陌子淮哼笑一声:“子淮恭送皇上。”
景承宴张了张口像是要说话,最后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慢慢地从床上下来,任傅清柳替他将松散的衣衫整理好,就拖着傅清柳走出了门口。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放开傅清柳的手。
两人跨过门槛的一刹,傅清柳不着痕迹地回头看陌子淮一眼,眼中是一丝意味不明的嘲弄,和淡得无法分辨的绝望。
陌子淮只觉得那一刻自己的心像被什么狠狠地刺了一下,痛得他再没有力气去分析这短短片刻所发生的种种究竟隐藏着什么。
出了西院,景承宴的步伐就更快了,傅清柳被带得有些狼狈,低叫了一声“皇上”,却感觉到抓着自己的手的力度又大了一分,捏得他指骨生痛。
傅清柳没有再说话了,只能咬了牙跟着,景承宴带着他一路出了雅园往寝宫走去,待入了殿内,扬手挥退左右宫人,亲自关了殿门,一回身就将傅清柳推倒在地整个人压了上去。
突然的重压让傅清柳低叫了一声,轻如叹息,倒是给偌大的殿内添了一抹销魂,然而景承宴只是在他脖子上轻蹭了一下,就把头埋在了他的肩窝里。
“皇上?”
景承宴没有回应,只是又在他肩窝里蹭了蹭,孩子撒娇一般。
本以为等着自己的会是景承宴的怒气,却没想到会如此平静,傅清柳有些意外了。
他知道贸然冲进西院,硬把景承宴从陌子淮身边带走,一定会激怒景承宴。他也知道自己的举动有多愚蠢。甚至在看到陌子淮的那一刹那他就已经明白自己的可笑,但在得知景承宴偷跑到雅园时,他还是无法用理智把自己拦住。
到这地步,景承宴再违背自己所下的旨意偷偷去见陌子淮,已经是非常不理智的行为。陌国的事看起来就像早有预谋,即使景承宴不愿意往这方向去想,朝中的人也并不是那么愚蠢的。景承宴这样做,若是被发现,不过是平白给陌子淮套上祸害之名,使得某些人有借口逼景承宴就范,杀了陌子淮罢了。
陌子淮会做这样的算计,自然不会轻易死在景承宴的任性之中,傅清柳心里清楚,但只要有万一的可能,他还是无法坐视不理。
他要得到那个人,要赢过那个人,却从来没想过要那个人死。
所以他去了。
哪怕在见到陌子淮的一瞬间,就明白自己有多愚蠢,他也并没有多少后悔。也许不仅仅是因为担心吧。
还有那藏在内心深处,不敢承认的嫉妒。
可是他做好了承受景承宴的怒气的准备,他甚至想好了解释的说词,到头来景承宴却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终于景承宴动了。
傅清柳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等了半晌,却始终没有预想的惩罚。他慢慢地睁开了眼,就看到景承宴已经爬了起来,这时正俯下身伸出了手,看起来像是要把他拉起来。
傅清柳受宠若惊地借了景承宴的力站起来,景承宴却又捉住了他的手不肯放,只是拉着他坐到床边,开始盯着他细细端详,第一次看清他这个人似的。
傅清柳更是莫名了,心中警惕起来,脸上却更显得无害,只是微垂了眼:“皇上?”
景承宴没有理会他,看了半晌又凑过来在他脸上磨蹭着亲了几下,最后手一揽将他抱进了怀里。
虽然因为专门的调理,傅清柳要比一般同年男子要稍显纤细,但到底还是个男子,景承宴这时这么一抱,两人的动作都显得有些别扭了,只是傅清柳不能挣扎,便只好同样伸出手回抱住景承宴。
两人如连体一般粘在一起,近得连对方的心跳都听得分明,景承宴终于满足地轻叹了一声,叫了傅清柳的名字。
傅清柳即便心思再玲珑剔透,这时也实在猜不出景承宴在玩什么花样了,只好又唤了一声:“皇上?”
“别说话,让朕抱一抱就好。”景承宴几乎是把头埋在了傅清柳的身上,因而声音显得低而闷,却带着撒娇的意味。
傅清柳没有再说话了。他虽然不明白景承宴究竟是怎么一个心思,却还是隐约明白到,他并没有生气。
又过了好一会,他才听到景承宴低声道:“清柳,朕很害怕。”
傅清柳心中一震。
他见过景承宴很多不一样的模样。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对于景承宴而言,是怎么样的存在。
在景承宴看来,“傅清柳”就像孩童时拥有的玩物一样,是可以肆意宣泄情绪,永远不会反抗,玩坏掉了也没关系的,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东西。
他没想过有一天,景承宴会跟他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然而景承宴没有察觉到他的惊讶,只是紧紧地抱着他,过了半晌又开口道:“可是看到你,就安心了。”
四十二
这一次傅清柳是真的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太错愕,他甚至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
景承宴察觉到他的动作,便松了手拉开距离看他,只是觉得有趣,却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多惊人的话。
傅清柳被他一看,也马上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傻,脸上不觉一热,逃避似的垂下了眼。
景承宴突然凑了过来,在他眼上亲了一下,而后一脸满足地盯着他看,半晌才附在他耳边轻道:“清柳真好看。”
如同真正恋人一般的耳语,在耳边萦绕的气息,让傅清柳没来由地心中一颤。
景承宴说完,似是一笑,而后就伸手去解他的衣扣,一边低下头,有一下没有一下地亲吻着他的喉结,又一点点地蔓延到锁骨上。
傅清柳微僵着身子任他摆布,任自己被景承宴放倒在床上,然而就在他以为这一场亲昵会演变成激烈的性事时,景承宴却又一次停了下来。
“皇上?”傅清柳能感觉得到景承宴身体上的变化,所以他不明白景承宴为什么会停下来。
“清柳,朕想要你。”景承宴的声音很轻,里面甚至带着一丝微颤,细微得让傅清柳无法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也不明白景承宴为什么会停下来说这么一句话,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给什么反应,只是迟疑了半晌,伸出手将一直撑着半压在自己身上的景承宴抱住了。
这个动作就如同一种许可,景承宴的动作一下子就变得激烈,伸手再去解他的衣服时手上甚至有些发抖,不一会就因为动作太笨拙而蛮横地撕扯起来。
傅清柳闭上了眼,感受着景承宴疯了似的在自己身上啃咬着,心里却又漾起了细微的异样。
这跟以前的都不一样。
不是惩罚似的啃咬,是真的,情事间情难自禁时的冲动,每一下都带着欲望和挑逗。
“皇上……”傅清柳觉得有些慌了。他不断地叫着景承宴,想要找一个答案,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是眼下的情形却比惩罚更让他觉得害怕。
景承宴并没有回应他,只是不断地在他身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吻,到最后像是再无法满足,终于拉开了他的腿,将自己早已亢奋的分身深深地埋入了他的体内。
“啊……”突如起来的痛楚让傅清柳微张了眼,仰起头看到的却是景承宴漆黑如墨的双眼。
最分明的是惊惶和绝望,这其中又混着浓烈的期待和渴望,那种坠落者向上伸出手求救时一般的眼神,让傅清柳震惊得几乎忘记了身上的痛。
而景承宴并没有停止动作,一点点地深入到他的体内后,便开始毫无节制地抽插了起来。
每一下都更激烈,每一下都更深入,探寻着什么似的,又似是要将身下的人彻底贯穿,不断地加快着速度,直到傅清柳觉得自己被顶得再无法呼吸,景承宴才低吼了一声,在他体内释放了出来。
瘫软在床上,傅清柳只觉得自己的意识都因为这冲击而变得混乱,景承宴一直没有从他体内退出去,甚至整个人又重新覆在了他的身上,双手紧紧地搂住了他。他困难地喘息着,合着眼,不想再去看景承宴的表情,也不想再去猜他的用意了。
“还不够……”不知过了多久,景承宴低声道。
傅清柳吓了一跳,微睁开眼,却见景承宴只是垂眼压着自己,看起来也并不像要再来一次。
“清柳是朕的。”
“嗯……”傅清柳迟疑了一阵,才含糊地应了一声。
“朕很害怕,可是看到你在,就安心了。”景承宴又说出了同一句话,听起来却比之前的要冷静得多,却带着一丝分明的寂寞。
“清柳不会离开朕的,对吧?清柳会一直陪着朕的,对吧?无论发生什么事,清柳都会帮着朕的,对吧?”
一连三个问句,让傅清柳心中又是一颤,他开始有些明白了,他开始往……自己曾经觉得最不可能的方向去想了。
而景承宴并没有停下来等他回答,好象怕他的回答会跟自己所要的相反似的。
“朕这些天,一直都在害怕,不知道要怎么办。刚开始以为只要见到子淮就好了,可还是不行……”景承宴的话渐渐地变得像是在自言自语,“见到子淮,更害怕了……朕不知道该怎么办……清柳你就来了。”
说到这里,景承宴得意地笑了,又将傅清柳抱紧一点:“你是朕的,真好啊。”
傅清柳的心却随着这一声彻底地沈了下去。
也许其实连景承宴自己都还没有想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因为他们谁都没有想过,会有一天,在景承宴心中,会觉得“傅清柳很重要”。
就连傅清柳自己也没有想过,景承宴会有一天,把自己放到了一个,可以倚重,甚至可以依赖的位置上。
这让他觉得害怕。
他宁愿景承宴一直把他当作一件可以任意蹂躏的玩物,宁愿景承宴一直把他当作一条听话的狗。
他不知道自己在如今这样的处境下要怎么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感情。这也许不是爱情,却比爱情更沉重。
因为他已经没有回头的路了。
四十三
这一天夜里,景承宴一直抱着傅清柳没有放手,傅清柳也一如既往的安静温顺,只是这一次并不是伪装,而是他真真正正需要静下心来处理这突然的变化。
天微亮的时候,有太监战战兢兢地走进来说,早朝的时辰快到了。
景承宴没有理会,随手将床上的玉枕砸了出去:“滚!”
傅清柳在重重纱帐之后只听到一声闷哼,而后是玉枕落地而碎的声音,那太监颤着声叫着“奴才告退”,就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傅清柳看着纱帐外晃动的影子怔住了,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就是过去,景承宴对他,又何尝没有特别好的时候?一翻脸,还是把他当狗一样糟蹋。这样的真心,又值多少钱?即便这一次不一样,那也不是他想要的。
景承宴这时也回过了头,看他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便叫了他一声,用力地捏了捏他的手。
手上吃痛,傅清柳回过了神来,微微一笑,问:“皇上,今天罢朝么?”
“不去了。”见他回神,景承宴也就不再在意,随口应了,又重新躺回床上。
“如今人心不稳,皇上还是忍耐一下的好。而且今日是初三……”
景承宴没有等他的话说下去,只是用力地在他腰间拧了一下,脸色沈了下来。等傅清柳闭上了嘴,他才道:“你要出宫?”
傅清柳吃痛地蹙了眉,语气却依旧温顺:“皇上不想让清柳去,清柳就不去。”
景承宴盯着傅清柳,似乎有些挣扎,看起来倒显出了几分少年人的神态。
他既不愿这个时候跟傅清柳闹什么不愉快,却也不想就这样放手让傅清柳离开。然而好像怎么选择,最后都不会是什么愉快的结果。
想到这里,他就更暴躁了,反复地将傅清柳的手捏在掌心中蹂躏,最后问:“你想出宫么?”
傅清柳知道景承宴想听什么样的答案,更知道他这一问里多少掺了点讨好自己的意味。可他终究还是垂下了眼:“义父待清柳恩重……”
“难道朕待你就不好?”景承宴打断了他的话,见傅清柳抿了唇,又有点慌了,踟躇半天才道,“少去一个月,也没什么。”
“皇上说的是。”傅清柳始终低着眼,不去看景承宴。这之后他没有再说话,景承宴也赌气似的一直等他开口,大殿里就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最后是景承宴忍不住了:“去吧去吧,爱去就去!”
傅清柳微微勾起了唇,嘴里却只是低叫了一声:“皇上……”
景承宴拉扯着他坐起来,像是要踹他一脚,最后却居然忍住了,只是推了傅清柳一把:“滚!”
傅清柳这才恭谨地行了个礼:“清柳告退。”
景承宴阴着脸朝他挥了挥手,等傅清柳走到门边,才又叫住了他:“慢着。”
傅清柳一惊,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回头时却听到景承宴唤了人来,吩咐道:“清柳公子今日出宫归省,去好好打点一下。”
傅清柳这才舒了一口气,绽开笑脸:“谢皇上。”
章云福这一个月一直数着日子等初三,这天早上却迟迟看不到宫里的车马,心里就有点急了。
直到载着傅清柳的马车停在门前,傅清柳从上面走下来,朝他一笑行了礼,章云福才觉得自己一直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
然而等进了内厅,下人上了酒菜,把厅门一关,偌大的厅室里只剩下父子两人,他却又有些害怕了起来。
这个人已经不是他教导多年,乖巧温顺的义子了。
虽然看起来依旧举止谦恭,温纯无害,可章云福知道,也许这个人一开口,就会将自己平静的生活彻底打破。
傅清柳却像是完全看不出他的惊惶,只是不时给章云福夹点菜,偶尔闲聊几句,说的大多是宫中的趣事,或者杂书上的所见所惑,就跟过去那么多年里每一次会面时一样。
慢慢地,章云福都觉得,也许是自己太多心了,也许这一次傅清柳什么都不会说。所以他也逐渐放松了,言谈间多了一丝生气,也不时给傅清柳夹个菜,嘱咐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