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送餐的人全部退下,整个小岛就完全形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只剩下苍穹一隅,满目的星光灿烂,竟都被装进了这角落里。
我抬起头,正好对上伊卡洛斯看着我的眼。他也不说话,只是看着,过了好久才像下定决心似的问道:“埃多尔,你还记得一个月前的继承盛典吧?”
我瞪大了眼,实在没想到他会提到这个,“嗯,怎么了?”
“你知道那天和塞维打赌,为什么偏偏选中了你吗?”
“嗯?”我举起手边的高脚杯,正想润下喉。
“因为全场只有你很特殊。”
“你是说,像男人?”
“也不是,你用羽扇遮住了脸,根本看不清面貌。不过眼睛又黑又大,塞维说跟他家夜里的钻地鼠一样,夜里眼睛好像会发绿光。”
没忍得住,一口水差点呛死我,不住的咳嗽起来,伊卡洛斯不知何时又飞奔过来,使劲帮我拍背顺气,等我好了一点,他才又继续说道:“不过我说的特殊是另外的意思。”
他特别温柔的看我一眼,就往回走去,边走还边说着:“全场你是唯一一个连走路也走不好的人,一边别扭的抓着裙摆,一边还四处打量,走几步就会被绊一下脚,这样的人想不打眼真的很难。”
他终于在自己的位置坐下,透过昏黄的灯盏,那抹湛蓝也被晕染成了古旧的颜色,“当时我就想,这样奇怪的人,逗一下她一定比谁都好玩。”
青筋突起,这听着不还是单纯的调戏吗?
“然后回到房间里,当我看到你站在琉璃灯下时,就不想你走了。”
“嗯?”
“那时候你回身看我,琉璃七彩的光芒遮盖了满身。真的,很好看。”
“就这样?”
“嗯。就这样。”
“然后发现我是男的,不失望吗?”
“当然失望了。不过后来却发现,这样似乎更有意思了。”
我轻吸一口气,原来如此,一切的根源都是小伊卡闲的没事,转头想看看先前注意到的金色花团,才回头,便又是一阵“闪瞎狗眼”的错觉——
这些花,竟都是纯金制成,尽管如此,却做得栩栩如生,它们的做工相当逼真,花瓣层次分明,同真花一般的娇艳欲滴。而且这么金灿灿的一大片……
苍天,这些可都是钱呀!
伊卡洛斯还是看着我,又开始扑闪起那双天真的大眼睛。他似乎在等我说些什么,只是看着我笑。我也回望着他,生硬的扯出一个笑容,但看着那片金玫瑰,心里还是翻江倒海。
“然后是我们承诺的游戏。”
“祭祀宴礼的屠杀,XS的计谋,你担心我的安危,与我并肩逃脱,最后……我们到了威尼斯。”他低下头,自顾自的说道,“这几天我们共处的时间,就是你输掉游戏的惩罚。”
根本没留心他在说什么,只是自顾自的环视四周,越发觉得言语不能。
“按照母亲的计划,明天我们就要返回西尔维奥了。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
“等一下……”
“嗯?”被我打断的伊卡洛斯倏地一下抬起头来,像是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这些金花儿用了你多少钱?”
“……”他怔了怔,清了清嗓子,小声说道:“这个,不是重点吧……”
这都不是重点……要是把这些金花融成水估计能填满卡雷宫前的少女喷泉了。这还不算重点?
“埃多尔,你先听我说,”伊卡洛斯的声音也低沉了许多,“跟我回西尔维奥。”他抬起头看着我,“就像在威尼斯一样,我们可以永远住在一起,永远。”
小伊卡莫不是为了让我跟他回去所以才整了这一出吧?这也太耗血本了吧?
他轻咬着下唇,眼神坚定地看着我,这种认真的眼神,似乎曾经在哪里看见过。
很难想象现在跟我说这样话的人竟然是我知道的那个伊卡洛斯。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便在西尔维奥的各种传言和史籍中长大。于我的印象中,伊卡洛斯这四个字,与其说是一个具体的人,更不如说代表着一个极尽辉煌的地位,或者称号。
但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我的生命中,那简单的符号成为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在我身边的,真实的存在。
见我许久不说话,伊卡洛斯又继续说道:“我们可以去很多想去的地方,做很多想做的事,就像现在一样,晨起晚歇,怡然自得。我们还可以去远方精灵和巨人的故乡,听说领地尽头终年飘雪,夜晚的天空中都是倒流的星河,还有……”
他突然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异常认真的说道:“我们可以活很久很久。在那之前,我们可以一直这样。”
一直这样。
我也回望着他,那双蓝色的眸子里晕染开金色的微光,坚定而认真。
“埃多尔……”
“如果这样下去,好像也不错。”梦呓般的话脱口而出。
“我的意思……你刚才说什么?”
“我答应你。”
伊卡洛斯一动不动的看着我,睁大了眼,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什么?”
我看着他又点了点头,这么划算的事为什么不答应?跟他在一起包吃包住包路费,反正他也是钱多了,与其让他买这些没用的小金花,不如给我买肉吃来得划算!
可小伊卡却诧异了许久才缓过神来,然后就一直看着我傻笑,一晚上都不再说话了。
(4)
等到皎月升上了半空,我们才回到了威尼斯的小苑。
温馨整洁的屋舍异常的安宁,临睡前伊卡洛斯告诉我明早他要提前离开准备相关事宜,让我去威尼斯码头找他,那里将有专人迎接我们返回西尔维奥,另外他还有话想告诉我。
那天夜里,睡到午夜我竟自己醒了过来,恍然间却看到伊卡洛斯为我盖被子理床单,我忙合上眼装睡,半眯着眼,看着那黑色的影子忙忙碌碌了好一阵。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安心睡去,只是临睡前老是盯着我的枕头傻笑。
等到身旁没了动静,我才蹑手蹑脚的站起身来。
头顶是一望无际的浩瀚苍穹,伊卡洛斯在一旁睡得正沉。
其实今天答应伊卡洛斯的时候,除了蹭肉吃还有点私心。
还记得以前听谁说过:“当你终于因为现实比梦境美好而不愿入睡时,你已深陷爱河。”
不知道说得在不在理,只是觉得那种心境好像跟现在完美契合了。
我将那行小字小心翼翼的刻在墙上,反复看了好多次,才又心安理得的埋头继续睡去。
其实那个私心是,我想一直跟伊卡洛斯在一起。
因为,如果那样的话,好像无论做什么,都会让我觉得安心。
而这个,我还不想告诉他。
——HE版结局·完——
41
第二天一大早,伊卡洛斯果然早早地出了门。
今天天气不大好,天空灰蒙蒙一片,低空的沉积云铺天盖地般将世界湮没。
底层的案几上放着预先热好的浓汤,瓷碗下压着一张方形的字条,他说他在码头等我,另外附加了一长串的备注:喝汤的时候不要着急;出门的时候乘坐公用的船只,千万不要自己划船;天气不太好,记得带把伞;风大了好多,衣服要选那件深蓝色的长外衣……
看着那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就头疼,这家伙果然是个事儿妈。
虽然心里埋怨了许久,却也并不厌烦,开开心心的蹦跶开去,换衣服,热早茶,弄得风风火火。
等到一切收拾完毕,终于能够出门时,天空却响起了闷雷。探出头去看,只见闪电如利刃般将天际划开好几道狰狞的口子。
看来似乎会有一场瓢泼大雨,只是这样的惊雷大作,也不知会不会乱了航程。
在储物箱里找到卡戎预先留下的雨伞,换好长靴,整装待发,正待出门,玄关处却传来了一阵沉重的敲门声。
“咚咚——”
这就奇怪了,除了卡戎和伊卡洛斯,还有谁知道这个地方?
小心翼翼的走到门前,踮起脚,透着猫眼往外看去——一个穿着连帽斗篷的人站在屋外的阶梯上,浑身漆黑一片,甚是诡异。
突然一声惊雷掠过,屋外顿时大雨如注,惊得我一身冷汗。屋舍外的人又敲了好几次门后,那人终于抬起了头——
竟然是乔万娜。
(2)
怎么,会是她?
她怎么会找到这个地方来?难道XS已经知晓了伊卡洛斯的藏身之处,乔万娜不想波及到我,所以才预先来给我警告?
不管怎样,这些都只是猜测,我还是得听她自己告诉我。
我急忙把门打开,刚刚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却见她身后又走出了四个穿着黑色斗篷的男人。
她皱眉看着我,不易察觉地对我摇了摇头,然后提高声调,像是想要身后的人都听到一般,大声说道:“埃多尔,我来接你回去。”
看来现在什么都不能问。伊卡洛斯的行踪被发现已成定局,只是不知道威尼斯码头是否出现异样?或许他没等到我就提前离开了也说不定。
现在形势动荡,XS又咄咄相逼,伊卡洛斯没有理由有所迟疑。
而且从眼下的情势看来,乔万娜现在也是进退维谷,我在祭祀宴礼上逃离一事,一定也给她带来了麻烦。
但是……他们这样贸然的“接我回去”,又是想要做什么?我根本不是XS的成员,说道“论罪”恐怕都太过荒谬了。
见我久久不做回答,乔万娜身后的人似乎有了些不满。
她用嘴型示意我不要多问,稍侧身,入眼的便是两艘载人的小船。不及公用的客船,却又比平日伊卡洛斯驶的那艘大了许多。
现在形势紧迫,我轻吸一口气,咧开嘴,像往常一样开心的笑道:“原来如此,我还说你是把我忘了还是怎么的,难道自己脱了身,就想甩掉我这个拖油瓶,跑去改嫁了?”
乔万娜顺势一个爆栗敲在我的头顶,作势就要打我,我伸手护住脑袋,半推半就之间凑到她耳边悄声问道:“到底怎么了?”
“事后再说。”
事已至此,看来现在已经别无选择了。
我将伞放在玄关入口,换上他们准备好的黑色斗篷,便朝雨中的小船走去。
临走前匆匆扫了一眼门边,墙上一块不甚显眼的地方,有三个清晰的刻痕,而数字2,已经被轻轻地画上了叉。
(3)
我们三人为一组,坐上小船沿着河道行驶。
大雨倾盆,雷电交加,风雨中小船摇摆不定,雨点拍打着船舷,雨声叮咚。
街边的行人脚步匆匆,而水面上,只有两艘小船冒雨前行。雨幕中,比起路人的行色匆匆,河道中平静的小船显得相当诡秘。
我们的船在前,另一只在后。船头一个执桨人,另两人站在其后,面目阴沉。
我站在乔万娜身边,小心翼翼地往她身后挪了几步,拉了一下她的斗篷,然后压低声音问道:“现在到底要做什么?”
雨声太大,一开始乔万娜还没听到,我再拉了一下她的衣摆,她才反应过来。
“那人想要见你。”
“谁?”
“XS的首领。”
“为什么?”
一阵强风吹来,船身一下猛烈的摇晃,我忙扶住身旁的乔万娜,却听到身后一个声音叫住了我:“不必忙着叙旧,等下到了那里就知道原因了。”
那群人看似粗俗,想不到却眼细得很,我忙扯了个笑脸转过身去。雨幕太大,看人都不太清晰,我用手擦了擦眼睛,问道:“那我们是要去哪里?”
“到了。”倒是前方的执桨人回了话。
我顺着他们的视线回转身——
眼前是巍峨庄严的都卡雷宫,白色的墙身被雨水淋湿,岁月的痕迹如老者脸上的褶皱,生生的刻在这曾经辉煌的建筑上。
一道惊雷划过,将这晴空下光芒万丈的宫殿衬得阴冷凌厉。
我们先后泊船上岸。
雨势仍不见好转,心里还是有些隐隐的担心,说不清缘由,但总觉得有些不安。
乔万娜先我上岸,抬眼就看到一只手递了过来,恍然间,竟看到伊卡洛斯站在我身前,定神好一阵,才看清是乔万娜的脸。心里惊颤了一下,笑着安慰自己一定是因为刚才雨太大了。
我顺势上岸,街道上河道边都没了人影,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忘了自己是在象征着美好的威尼斯。
我们跟着那四人往都卡雷宫的入口走去。
入口的守卫检查了那四人的纹身印记,乔万娜也解开斗篷,露出肩上的狼形纹身,最后侍卫走到了我身前,我抬眼看着他,他迟疑了片刻,在看到那几人示意的眼神后,才放我通行。
我们从侧门进入,然后沿着一条漆黑悠长的密道行走。沿墙点着火把,漫长的阶梯绵延而去,看不到终途。
密闭的长廊中只剩下匆忙的脚步声,在诡秘的橘黄色火光中,越发显得惊心。
前路生死未卜,心里半点底都没有,不安的情绪又滋生开来。我迟疑的看了看在前面领路的四人,清了清喉咙,故意提高嗓音问道:“这位大哥,我们这到底是要去什么地方?我本来就晕船,不行了……再这么走下去,我可能需要停下来吐一吐了。”
“现在的小伙子都这么矜贵?没多远了,就在前面。”
乔万娜拍了拍我的后背,我匆匆看她一眼,又笑着继续说道:“是呀,我一个黄毛小子怎么比得上你们这些披头颅洒热血的英雄!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人,才能让各位为之效忠呢?”
“至少比那狗养的西尔维奥厉害得多!”回答的人满嘴愤恨。
“对,那贱种死了之后绝对会下地狱!”又有一人接口道。
不知如何接口,我侧头望向乔万娜,她也只是摇头而已。
到底XS的人与西尔维奥有怎样的纠葛,竟有这样的仇恨?明明素未平生,却恨不得将之扒皮撕骨?而他们口中那未曾见面的主人到底又是何种身份?
正琢磨着,脚下的路逐渐变得宽敞起来,一个相对宽阔的平台跃然出现在眼前。
眼前是一扇金漆的木制大门,房门并未合拢,稍稍错开,留出一道不甚明显的缝隙。
我们在木门前站定,这时,房间里传出了一声轻唤:“埃多尔,你进来。”
是一个好听的女声,像是在哪里听过,却又辨不太清。
乔万娜蹙眉望着我,用口型嘱咐我,要小心为好。
我轻吸一口气,解开身上的黑色斗篷,轻轻推开了大门。
(4)
房间里点着昏暗的烛火,四周的墙纸也是陈旧的红,就像醇酒的芬芳晕染开去,将雪白变为鲜红,再酿出醉人的古旧。
房间不算大,一张硕大的圆形地毯便占据了大半个空间。我正对着的,是一张巨大的墙帘,仅仅合拢着,仍旧是妖冶的红色,将整面墙都遮掩住,但却让人更想将它掀开,一探究竟。
在墙边的角落里立着一盏等身的长镜,红木漆的边框,镜中空旷。
刚才明明听到有人唤我,为什么现在却看不到人影?
试探着向前走去,身后的金漆木门却倏地一下猛然合上。
一双手搭在我的肩上,又是那妖娆缱绻的声音,轻轻地唤着我的名字。
确定我听过这个声音,但是,怎么会在这里听到这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