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唇角盛开起一簇初春的繁花,雪白一片,压满枝头。
我也笑着看着她,却没有那种愿望得偿的喜悦。
后来我才知道的,这样的感情根本就不是爱。
爱情不是这个样子的。一味的仰望,一味的渴求,一味不计后果的付出,那样的感情不是爱,而是梦。它并不真实,你所竭力的追求不过只是脑海中一个完美的臆想。
年少的人,对于感情总是特别投入特别认真,其实那样悉心对待的不过是自己的心,其中的伤怀心酸也不过是在为自己而感动。
所以说那种感情得不到总归要比得到了幸福的多,至少可以怀揣着那样的梦,一直做下去。
否则或许会像我现在这样,即使跟喜欢的人沐浴着同样的晨光,看着同样潋滟的湖光水色,却仍旧让我哑然无语。
但也正是因为这个,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想不通,伊卡洛斯到底是犯了什么傻,为什么他就只是看着我也能独自乐上好一阵子。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那种幻想中应该出现在我脸上的欣喜竟都在伊卡洛斯脸上看到了踪迹。
回头才发现朵芮丝依旧看着我,她笑着轻轻说道:“埃多尔,你真的是很好的人。”
(2)
船驶到岸边时,小广场上已经人头攒动。
好像在举行什么活动,大街上的行人都盛装打扮,满目都是各色的裙摆和发梢,黑色藏青的男士礼服,虽不及贵族的服饰精致,却也同样高雅整洁。孩童间也是粉色蓝色的小外套,老人也穿上了盛装的长外衣,面目仁善和蔼。
朵芮丝走在我前面,微风扬起她的发梢,她笑着解释说:“今天是每月例行的广场舞会。你知道,”她忽然转过身来,“就跟那次我们在贫民窟见面时那样。”
一瞬间的失神,脑中好像想到了什么,鼓点清晰的节奏映入脑海,生生疼痛的旋律萦绕在耳边。
这时,广场中心也传来了一阵乐声,节奏轻快优雅,朵芮丝忽地就牵起我的手,朝我笑了笑,就往中央走去。
还记得那时候,她的侍女林赛为了能跟伊卡洛斯跳舞,跑来跟我凑对子,就为了赶上交换舞伴时与她的伊卡殿下共舞一曲,只是没想到最后竟是我阴差阳错的到了伊卡洛斯身边。
想着想着不禁轻笑出声,朵芮丝抬起眼好奇的看着我,我也只好顺势说道:“林赛好像很喜欢伊卡洛斯,现在想起她的样子还是觉得非常好笑。”
“是呀,总是‘伊卡殿下,伊卡殿下’的嚷嚷着,那丫头只有在那个时候才会不听我的话。不过,”她停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过了一会才又继续说道:“伊卡洛斯确实是我见过最出色的继承者。”
惊诧的看着她,她却只是对我笑了笑,便将我的手放在她的腰上,迈开步子,像在引导我前行。优雅娴熟的舞步,即便是拖着我这样一个大累赘,她却仍然姿态高雅。白色的裙摆和黑色的发梢凌空画出的弧线,更是优美而动人。
“比起晚宴里那些各怀企图的邀舞者,还是平民间的舞蹈更让人舒心。”她开心的笑着,心情似乎很好,“就像伊卡曾经说过的,双人的共舞是一种灵魂的契合,比起独舞的妖娆却是另外一种让人向往的美好。”
我点点头,感慨似的说道,“伊卡洛斯还说过,‘如果真的是天赐的宠爱,那就不应该是一人独舞了’。”
朵芮丝翘起的嘴角瞬间冻结,她怔愣了好一会,才又对我咧开了唇角,颇为不自然的问道:“埃多尔,你觉得伊卡洛斯是怎样的人?”
“伊卡洛斯?这个……很难说清楚……”
“是吗?自从那夜继承宴礼之后,也就是你出现在西尔维奥以来,总是听到伊卡提到你。我们四人之间会进行书信往来,而这一个月来的信件中,只有他的信,有些反常。”
“反常?”
“总是欲言又止,字里行间透着淡淡的欢喜或者焦虑,完全不像我们认识的那位西尔维奥殿下了。”
“……”
“那句话,你刚才说的那句话……”
“什么?”
“还记得伊卡洛斯曾经说过,等找到了想要与之共舞的人,就告诉她,她是我天赐的宠爱。”
“嗯?”
“没什么,也许只是巧合也说不定。”朵芮丝巧笑垂眸,但表情却始终不太自然。
不知道怎么回答,这时候旋律中一个悦耳的转音,她示意我抬起手,便在我身前划下一个完美的旋转。突然她凑近我耳边,轻声私语道:“不过,要是他说过想跟你一起去往很多地方,那就危险了……”
“……”
“那就意味着,他喜欢上你了。”
最后一个音符戛然而止,我僵硬地站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朵芮丝却也没发觉,竟退后了几步,笑着继续说道:“伊卡洛斯想要去很多地方,但是作为西尔维奥的长子,身上又背负着很多责任。你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没有办法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
音乐声又响了起来,旋律异常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节奏强烈的鼓点,分明的旋律,悲凉的钢琴声,记忆又一次重叠,朵芮丝重新牵起我的手,兀自迈开了舞步。
我看着她,佯装随意的问道:“你们的关系真的很好。但是,假如,我是说假如,最后你与伊卡洛斯必须兵刃相向,当你的剑抵住了他的咽喉,你会狠心杀了他吗?”
朵芮丝沉默了片刻,敛起笑意,低声说道:“你该知道,我跟伊卡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就跟塞维、伊莉丝一样,是一同走过的伙伴。但是,你也应该知道,我们生在不同的家族,那便注定了我们的立场总有对立的那一天,这样的关系下,背叛只是迟早的事。而且……如果换作是伊卡洛斯,他也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无论怎样都是为了自身的利益……”
“所以那时候看到你,才会觉得很特别。我想他也是那么想的,所以才会安心留你在身边。”
我笑着看向她,又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不过……自从那晚以后,你就变得沉默寡言了。”朵芮丝垂下头,黑发也跟着落在肩上,“埃多尔,没有人愿意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
我颔首看着她,但却怎么也笑不出以前那种没心没肺的样子。
“如果有一天我们跟伊卡洛斯站在对立的两端,你知道我会陪在你身边。”她把头轻轻靠在我的肩上,柔声说着,“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你也觉得我是第五家族的后裔?”
“我不知道。但是父亲一定有他自己的判断。”
“但如果我不是呢?我对你们来说,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嫁给你,你于我而言,就是除了父亲以外最重要的人。”
无言以对。
乐声几近高、潮,越来越熟悉的音调,越来越凄凉的旋律。身前的朵芮丝踮起脚尖又是几个轻转,她再次靠近过来,耳语道:“埃多尔,我曾经想过,也许我有一天会嫁给伊卡洛斯。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最后的结局只有两个,一是手刃我的丈夫,二是刺杀失败被处死。无论哪一种都不是我希望看到的结局。但是没有人想要枉死,所以我才会学习伪装术,随时易容成猎物会掉以轻心的对象,那时候我的存在就只是为了保命或者杀掉敌人。”
“但是很庆幸,最后我跟你在一起了。”她笑着抬起头看着我,“虽然我跟伊卡洛斯立场不同,但是我并不想亲手伤害他。我想你会明白我的心情,对吗?”
“……多年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欺骗和伪装,但是,却还是私心地想保留一些珍贵的回忆。我们这样的人,就算是死,也必须是在为家族而战时死去。就像这段旋律的名字一样,dancetothedeath——即使是面对死亡,也必须微笑着向它致舞。”
“……这就是我跟伊卡洛斯与你完全不一样的地方——我们为了达到目的,只有机关算尽,也许最后自己也是濒死的棋子,却仍难自制。”
乐声停止,朵芮丝靠在我的肩上,像是在轻声啜泣,又像是在寻求安慰。
第一轮群舞完毕,小广场中央的人都散开来,只有我跟她还站在中央,依偎着,像极了热恋的情侣。我用手轻轻拍她的背,想要安慰,却发现根本无从安慰。
才发现小广场旁竟就是威尼斯码头,那里停泊着许多客船,也有一些小型的货运船只。
还好伊卡洛斯已经离开了,心里这样想着,却又觉得有些沉重。只有把视线移开,以分散注意力。
离下一轮群舞还有段间隙,广场的边沿处相依着许多情侣,也有父母与孩童的嬉戏,更有年纪相仿的姑娘相聚闲聊。
就在我身边不远的地方,就有三个小姑娘正兴致勃勃的谈天嬉闹。
“你们还记得昨天在码头上看到的那个少年吧?”
“昨天?什么昨天……”
“唉,谁叫你因为下雨不肯出门了。跟你说,那天我跟希拉里可是看到了绝世极品的小帅哥呢!”
“就这地方还有绝世极品?也太夸张了吧!”
“我还真没夸大,那个小哥哥留着黑色短发,衬着黑色的长外套,特别是那双眼睛,就算是在雨雾中也看得特别清楚,那种纯粹的湛蓝色,美丽非凡。”
蓝色的眼睛,我的注意力一下被吸引过来,神经也莫名紧绷起来。
“什么?我也要看!我说,你们怎么也不上前搭讪一下?”
“哎,说起这个就伤心。”穿绿色短裙的女孩一边摇头,一边叹息道,“那个小哥哥身边站了好几队人马,而且码头边也停了一艘豪华异常的船只,看来他一定是在等人。”
“那又怎么样,在等人也不一定就是有主了呀?!”
“哎,本来我也这么想来着,”叫希拉里的女孩也哀叹道,“但是你没看到那行头,那排场,当时,这个小广场摆满了耀眼的金玫瑰,纯金雕刻的,就算在大雨下也闪烁着金光呢!那个小哥哥就撑着伞,一直等在那里,手里还拿着一个方形的小盒子。看,这下你知道了吧?”
“哎——”三个女生一齐哀声叹道。
“然后呢?我倒想看看那个踩到狗S的幸运女人是谁?”
“你以为我们不想看看啦?但是那女人压根儿就没来!那天雨大得要命,我们冒雨等了那么久,想不到连个鬼都没看到……”
希拉里没好气的接了口:“……最后那队人马中,有个个子特别高的男人上前劝说小哥哥上船,可是他就只是蹙眉看着前方,一直不说话。最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给那个男人说了些什么,就独自撑着伞上了岸边的一艘小船,驶船离开了。”
“啊?那个狠心的女人,这也太过分了吧?”
“是呀是呀,你看,雨停了过后,就什么都没有了,那艘大船走了,金玫瑰也被清理干净了……哎,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哎——”又是一声整齐的叹息。
我的视线不自觉地移到了威尼斯码头边上,那里真的像她们所说的那样,空无一物,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45
后来,朵芮丝的情绪总算稳定了一些,我跟她又在威尼斯的许多地方闲逛游玩,但总觉得有些心不在焉,如何也不能尽兴。
威尼斯这块地方完全在西尔维奥的掌握之下,瓦莱罗这次大举驻地,还带了为数不少的XS成员入住都卡雷宫,难道他们已经向西尔维奥亮出了底牌,不再掩饰身份?
而且祭祀宴礼之后,西尔维奥形势如何也难以预测,我也只在那天住进小宅时听卡戎提起过一些基本情况。
再来,XS的规模到底是有多庞大我还根本没有观念,那样一个组织必定人数众多,当时出现在西尔维奥的也不过是冰山一角。难道他们准备以威尼斯为据点,彻底摧毁西尔维奥的统治?
但是拉克希丝绝不会毫无动作,作为最大的领地统治家族,他们的战斗力也根本无从估计。而且古斯塔沃和艾米瑞达的立场也难以决断,如果三大家族联合起来,XS真的还有胜算?莫非正如先前猜想的那样,瓦莱罗得到了能够扭转局面的天助之力?
情况太复杂了。其实想来,这不过就是两方博弈,执棋者各怀心思,而维系着局势发展的关键也许不过只是一个赌注而已。
我心里疑雾重重,身旁的朵芮丝也像是舒展不开眉眼。
各怀心思。
真的是最好的比喻了。
总觉得她并没有向我完全坦白,虽然想来对我一个外人透露家族计划有点不妥,有所隐瞒也算正常,但是总感觉她心里不太安宁。有时候有些话似乎就在她嘴边了,却被另外一种说辞给掩饰过去。
而且诡异的是,虽然我们的婚事着实让她吃惊,但她却并没有不满。尽管我还是很喜欢她,甚至想起我会跟她在一起时,心里也会暗自欢喜一阵。可是,那种感觉却变得有些微妙。
说不上原因,只是心里像是有了其他的牵挂。
午后的阳光比清晨更加惬意,我跟她在一家露天的小酒馆前坐下歇息。木制的案几上放着两杯清水,虽是澄净透明的液体,却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也有许多其他的情侣坐在我们身边,比起他们愉悦欢快的样子,我们两人更是显得不太自然。
虽然不想说话,但是不想气氛太过尴尬,试探着把语气变为轻松的调子,随意的问道:“就这么跟我出来,也不怕被人认出来吗?”
朵芮丝轻扯起嘴角,笑得有些苦涩:“贵族对民众而言,从来都是神秘异常的。他们的长相举止甚至任何经历都只能是‘据说’,从来没有确凿的‘真相’,可也正是那些扑朔迷离的传说才使他们的魅力越发沉淀下来,最后酝酿成了这一种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孤寂,也就是众人口中的‘高贵’。可是讽刺的是,也正是由于这个,贵族才能够数百年来都受人尊敬。”
“一旦太过亲善,对民众反而没有了吸引力。在这方面,西尔维奥做得尤为突出,在民众中,从来没有人知道他们的长相或者身份,有的也只是飘渺的传言。而父亲却与之相反,虽然这些年来我们也隐于自己的领地上,但听说在我未出生时,父亲同第五家族一样,从来不故作神秘,还因与民众相亲而受人爱戴。”
“但现在不同了,四大家族对平民来说就像传说一般,虚幻遥远,令人无法触及。就像是收起了自己的羽翼,好生包裹着,不让任何人伤害到自己。”
朵芮丝说完又保持了沉默,我蹙眉看着她,心里一阵翻涌。
这时,听到邻桌的一对情侣说起了婚后的蜜月旅行。
原来这两人并不是居住在威尼斯,而是得到了贵族审查许可,才允许在这里逗留几天。
只听邻桌的女人撒娇道,结婚的时候一定要留在威尼斯,因为只有在这里才能听到神灵的祝福。
男人调笑的抚摸着女人的发梢,轻笑着回答她,如果不是知道你迷这个,我怎么会这么大费周章的带你来威尼斯?
女人笑着付开他的手,扭过头说谁稀罕你为我费神费力,虽然嘴里说着埋怨的话,可唇角的笑意却再也掩饰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