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君之事。”
齐潋继续笑着,胡乱应了声。
我知,我怎会不知。皇帝即位一年多,正是立威的时候,端王是先皇后所出,身份尊崇,皇帝忌惮他,敲打他,是很
自然的事。
只是,明明当初科考的时候,意气飞扬,一展抱负之际,所思所想,都不是这些啊。明明,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萧谨看着面前人的模样,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齐潋,此间种种,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开口。
只又揽了他肩,并肩向前行去。
萧谨捏捏他肩头,笑道:“又瘦了这许多,真不知道你怎么照顾自己的。等得空,我请你好好吃一顿。”
齐潋闻言也笑:“好啊,好久没一起聚聚了。”
萧谨见他开怀,心中也觉畅快不少。便向前两步,在他面前蹲下:“来,我背你到宫门口,看看轻了多少。”
齐潋一僵,没有动。
萧谨不悦道:“怎么了?少时不是常玩这个?”
齐潋垂了眼眉:“没什么,在宫里,不大合宜吧。”
萧谨看了他一眼,没再坚持,道:“也罢,那走吧。”
“嗯。”齐潋抬眼,又是一张笑脸。
两人没走几步,便遇到一人。
“殿下。”
还是萧谨先行礼见过。齐潋忙跟着行礼,随后冲沈择欢笑了笑。
这人一身朝服,气度雍容。与在他府上见到的那身清丽装束又是不同了。
沈择欢略点了点头,面上表情似笑非笑。
第五章
萧谨与沈择欢见礼后便立在当地,也不说话。齐潋见了,暗叹了口气。转而对沈择欢道:“殿下,可有事吗?”
沈择欢似是没看见萧谨这个人,只是淡笑着对齐潋道:“适才想起还有事不曾与你说,便等在此处。”
齐潋忙道:“劳殿下久等。敢问殿下有何吩咐?”
沈择欢皱眉:“齐潋,你在本王面前,可以不再搬这套繁文缛节的虚招子出来吗?”
齐潋脸上一热,看了眼萧谨,那人面色已经显出不豫来。他忙赶在萧谨说什么前道:“是。齐潋记下了。”
沈择欢转而笑笑:“明日散朝后,过府一叙吧。”
萧谨闻言脸色越发难看,望向齐潋。齐潋顿觉倍感压力,却又不想因此拂了端王的面子。昨日端王府上一桩,不论如
何,总是他受了人家恩惠。他是个实诚性子,别人待他好一分,他就要十分的报还回去。
因此,硬着头皮,当作没看到萧谨的眼风,很爽快地对端王道:“好。一定去。”
沈择欢倒像是一早就料到他会答应,笑着道:“如此甚好。”
说完转身离去,从头到尾,便当萧谨是透明的。
萧谨气得脸色铁青,一转头就对齐潋道:“如此狂妄骄纵之人,能安什么好心!你去干什么,羊入虎口吗?”
齐潋大窘,忙顺他炸了的毛:“你别这么说。他是这个脾性,你与他又素来不合,所以他这样也不奇怪。”他顿了顿
,又道:“至于什么羊入虎口,阿谨,我又不是女子,还能吃亏不成?”
萧谨见他这模样,想数落他又不忍,不说也不行,便叹口气道:“齐潋,你别当什么人都是好人。这个人,你还是少
接近为妙。”
齐潋胡乱点点头,算是应了。
萧谨知他没听进去。也不便再说什么。便由得他嘻嘻哈哈地把话题转到别处去了。
从此,齐潋开始经常出入端王府,有时也会受邀出门游玩。跟沈择欢渐渐熟络起来。
萧谨屡次劝阻他,甚至暗示他皇帝已经知道此事。无奈齐潋每次只笑呵呵应了,端王府却是照去不误。
好在皇帝也没什么其他表示。萧谨也只能暂且随他去了。
齐潋趴在龙涎阁的窗台边已经很久了,看着茶楼外面车水马龙,来往行人熙熙攘攘,晒着这几日难得的太阳,舒服地
慢慢眯起眼。
沈择欢懒懒地靠在座椅上,掀开茶盏喝了一口。一双凤目却始终不离齐潋。
“齐潋,你家里是从商的吧?”
齐潋全身沐浴在暖阳下,正舒服得很。也便有些懒懒地:“嗯。家父是商人。我哥哥是替人设计园林的,也算是吧。
”
沈择欢目光微动:“齐彦林一介漕运大亨,倒被你一句商人轻巧带过了。你父亲知道了,大约会扼腕吧。”
齐潋闻言滞了下,慢慢转过头来:“呵呵,殿下知道了啊。”
说着笑笑,却莫名带了丝苦涩:“他不会生气。他不会生我气的。”
沈择欢看着他,正要说什么。窗外头却突然传来马受惊特有的嘶鸣声,紧接着是一阵喧闹,夹杂着哭喊威吓之声。
齐潋迅速立起,整个人探出窗去。
窗外马路上,一名小商贩正跪伏在地,瑟瑟发抖,身边货物散了一地,很多已被马踩烂。他身前的人,骑着高头大马
,衣着光鲜,正大声斥责他挡了道,惊了他的马。围观人等纷纷指指点点,面露不忿之色,却显是敢怒不敢言。
沈择欢在齐潋身边淡淡道:“是晋王世子。”
齐潋低了头,嗯了声。
沈择欢看着他,嘴角轻扬,露出个微带讥诮的笑容:“怎么,御史台不是最爱管这档子事吗?齐大人不出马治治这无
法无天的王孙贵胄?”
齐潋听出他的意思,却没有说什么。也没有真的下去管这事。只一径低着头看着。
沈择欢渐渐敛了笑,若有深意地望了望他。“齐潋,本王以为你会第一时间冲下去哪。”
齐潋一直望着窗下。此刻淡淡开口:“以前会,现在不会了。”
“噢?为什么?”沈择欢嘴角渐渐勾起,语带新奇。
齐潋还是一直看着窗外,语气平静:“如果我管了,他当我的面会听。等我转过身,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人彻
彻底底地砸烂这家小商铺。”
“这种事,管是管不过来的。只会徒增百姓负担。”
沈择欢眼底波光流转:“那你认为该如何呢?听之任之?”
齐潋深吸一口气,转头面对沈择欢:“不是。于今之计,唯有教化一方。所以朝廷当广开学堂,倡礼仪廉耻。尤其是
对世家子弟。”
沈择欢闻言大笑:“齐潋,他冠礼都行过好几年了,你还指望他能如幼童受圣人教化不成?”
齐潋望着沈择欢,慢慢开口,语气中透着难得的坚定:“殿下,不仅指他,这世上,有太多这样的王孙子弟,能让一
人不任意妄为,鱼肉乡里,就是功德。”
沈择欢渐渐敛了笑意,走近他一步,目光锐利:“齐潋,你可知你这法子得多久才能有成效,有功德?一代人?还是
两代人?”
齐潋却突然笑了:“我也不知道。”他停了下,又道:“不过,不管多么难,有些事,是非做不可的。”
沈择欢久久望着他,不发一语。
第六章
沈择欢久久望着他,不发一语。
齐潋被他看得有些不安起来。
沈择欢却在此时突然问道:“齐潋,你为何要为官?”
齐潋不防他有此一问,有些踌躇起来。
“啊……这个啊……”低垂了眼眉,任密密的眼睫掩了眼色。
“我……我父亲是商人,士农工商,殿下也该明白商贾是末技,父亲希望家里能有人入仕,也是光宗耀祖吧。”
沈择欢沉吟半晌,却道:“你父亲那么大的家业,不像是会有这想法。”
这话却像是触到了什么,齐潋神色瞬时有些僵硬:“殿下,可以不要再问了吗?”
沈择欢没想到他如此反应。只看了他,不再作声。
齐潋慢慢坐下,渐渐变得有些怔愣。
有些东西,哪里是一句不要问便可以挡在门外的。
那些刻意地,隐秘地埋在心底,恨不能此生再来一次,方可以抹去的伤痛。
每次想到,都像有把钝刀从心头一点一点划过,起初似麻木一般感觉不到痛,慢慢地,那痛才一点点泛起,一点点聚
集,针扎一般,密密地,刻骨地疼。
疼得委屈,疼得酸苦。却没有人,没有人抚慰他一声。甚至根本没有人知道,他心内背了如此大的罪过,负了如此重
的心结。
突然有股倾诉的欲望在萌生,仿佛说出来了,这疼痛,就能减轻一分,他就可以不用那么辛苦。
“我……我还有个弟弟。”他低低开口,声音暗哑。
沈择欢看着他,突然觉得这个青年周身,泛着浓重的哀伤。
“他很聪明,是兄弟里天资最高的。我知道,父亲一心盼望他成才。可是……”
齐潋的目光渐渐空洞。
“小时候有次,我们……我们逃家去玩儿。我……我一转身,他就不见了……我哭着找了好久,我抓着每个人的衣服
问,问我的弟弟在哪儿……可是没有人知道,所有人都说不知道……”
“家里一直在找他,可是直到现在,都找不到他。”
随后,他便一直呆坐着,再不肯说一句话。
沈择欢大致能猜出事情之后的发展。他发奋用功,考取功名,恐怕有很大部分是为弥补齐父齐母心头的创伤。因了此
事,与父母的关系,大约也开始产生隔阂了。
两人静默良久。
最终沈择欢过去他身边,伸手拍他肩膀,道:“齐潋,不是你的错。”
一直发呆的青年突然落下泪来。
仿佛长久以来等待的,就是这一句。
自那日龙涎阁回来以后,齐潋长久以来压抑的苦痛心情一下缓解不少。但心头却一直有种难以言说的异样感。他不明
白,明明是对萧谨都不曾吐露的心事,为何对着那人倒是痛痛快快地倾诉了出来。
很有一阵子见了沈择欢都不大自在。倒是沈择欢,仿佛不曾经历过那日,对他态度一切如常。
久而久之,齐潋也不再介意那日一席长谈,对沈择欢,倒更心存了分感激亲厚的意思。
一晃数日过去。
这几日,朝廷一直不太平静。不知为何,御史台联合了刑部,以整顿京畿驻军军纪的名义,一连查办了好几起牵涉八
营驻将的案子,一时间朝野上下,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入夜。端王府。
府里人大多已歇息。书房却还燃着灯。房内寂静无声。
沈择欢翻了一页手中的书,突然道。“什么事?”
沈昭自暗处悄无声息步出,单膝跪下。
“刑部扣押了陈栾。”
沈择欢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才。萧谨亲自带人去的。”
“罪名?”
沈昭顿了下,才缓缓道:“私通其嫂。”
饶是沈择欢,此时也不禁放下了手中的书。
“荒唐!他兄长三年前不是已经身故了吗?御史台就找不到别的罪名了?”
沈昭慢慢地道:“我朝律法,夫身故,妻需守制五年,五年内与人有染者,双方均以私通论处。”
沈择欢不怒反笑:“本王怎么记得守制之期是三年。况且其夫已亡故,如何算得私通?”
沈昭依旧不疾不徐道:“上月新颁的刑律。”接着又加了一句:“陈栾与其嫂不知新律,正欲成婚之际,刑部上门了
。”
沈择欢修长的指节微弯,轻轻敲打着书案案台。嘴角渐渐勾起。
“上月啊。萧大人大手笔啊。可惜……”
他顿了顿,语调渐渐冷冽。
“可惜,手段还是这么不长进。”
沈昭淡淡道:“陈栾身份一向隐秘。”
沈择欢笑笑:“你怀疑军中有别人耳目?”
沈昭道:“殿下,金銮殿上那人,越逼越紧了。”
沈择欢闭了眼,往后斜靠在座椅里,又是平日里慵懒的模样。
“此事本王自有主张。陈栾一事,你认为该当如何?”
沈昭垂首,语调平静。
“以牙还牙。断其羽翼。”
沈择欢没有睁眼。半晌方道。
“也好。本王也想看看,那位上窜下跳的萧大人,脱了那身戏服,还能剩下什么。”
第七章
龙涎阁。
齐潋照旧趴在窗边晒太阳。他手里端了描金白釉花的杯盏,全身笼在阳光下。茶香袅袅,冬日暖人,惬意得眯起眼。
直到窗外头又传来喧哗。
齐潋端着杯盏呼拉立起,探出身去。
街道那头行了一乘官轿过来,不甚张扬。却已有百姓认出来,有些径直跪在地上,显是十分敬重轿中人。
轿子停下。萧谨步出,一一搀扶起跪了一地的百姓。
齐潋望着,嘴角渐渐勾起,露出个颇自豪的笑容。
沈择欢慢慢踱到他身边,不动声色地与他一同看了会儿。
随后,他望着齐潋,缓缓开口。
“齐潋。”
对方像是没听到,只一径看着窗外。
沈择欢沉默一会儿。再次唤道。
“齐潋。”
这回齐潋倒是听到了。他赶紧转过脸,不好意思地笑笑:“殿下。”
沈择欢却不开口,只默默注视他。
齐潋有些莫名,正欲问他。
沈择欢却已淡淡开口。
“齐潋,你为官,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啊?……”
齐潋像是没听清楚一般,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直直看着他。
沈择欢抬手,遥遥指向窗外那人。
“这个原因,就是他吧。”
齐潋一开始像是没有接收到他的话。愣了半晌。
慢慢地,他的脸色变得一点一点苍白。攥着杯盏的指节也开始用力,隐隐地泛着白。
沈择欢似是没注意到他的模样。目光平静。
“齐潋,你喜欢他吧?”
齐潋手中的杯盏不受控制地滑落在地,摔得粉碎,热茶在地毯上晕染开。
如同他此刻的心情,凌乱地蔓延。
沈择欢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整个房间内一片寂静。
良久。才听到齐潋低低开口。
“殿下是如何得知的?”
沈择欢静默半晌,才缓缓道。
“齐潋,这世上的事,瞒是瞒不住的。”
齐潋苦笑了下。
呵,瞒了这么久,原来是瞒不住的啊。
他慢慢坐下。呆呆地望着自己的掌心。
那个时候,他父亲送他去学堂求学。那所学堂已经历经百年,享有盛誉。收的弟子大多来自书香世家,名门望族。像
他这样的商贾之后,少之又少。
不过好在他父亲的事业当时在江南已经作大,那些同学平日又碍着师长威严,也不大敢找他麻烦。
但是,也有例外。有几个北方官宦世家的孩子,看他性情和顺不争,多背着老师暗地里作弄他。
齐潋倒也不是怕了他们,只是他素来是个不愿多事的,又不愿惊动家里,给父亲徒添麻烦。因此,基本上他都忍着。
直到有一日。
那日下课后老师放他们一群人去后山野。齐潋不愿惹人注意,便落单走在后头。岂料,反而被那几个平日里看他不顺
眼的盯上。乘他不注意,把他连人带书包推进了池塘里。
他们只道江南人都会水,又见过齐潋下水,因此都以为他能自己游上来,推他落水后,便作鸟兽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