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跟着齐大人的那几个还在外面跪着,要如何责罚,请殿下示下。”
沈择欢沉吟了下,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昭顿了顿,回道:“齐大人当时在后院,周围也没什么异动,影卫对个畜牲没有防备,出事的时候根本来不及反应
。”
沈择欢听了,停了会儿,道:“让他们下去自己领罚,就按影阁的规矩办,你看着就行了。”
“是。”沈昭有些诧异,却没有表现出来。
沈择欢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以后他醒了,你觉得他会愿意看到有人因他受难吗?”
沈昭愣了下,慢慢点头,接着便又沉默了。
过了会儿,他才又开口:“属下觉得此事发生在这里,海陵王难脱干系。”
沈择欢眼中一丝凌厉闪过,转瞬即逝。“没有真凭实据,先不必轻举妄动。”
“是。”
沈择欢看了看他,开口缓缓道:“吩咐下去,彻查整个王府,注意脚下。”
“脚下?殿下是说……”
沈择欢点头,并未再说什么。
当时那人在他怀里,还有最后几分力气,他灰白的唇轻轻颤着,只说了几个字:“……喜欢……地道……”
地道,地道,就是因为这个,才遭了不测吗……
沈择欢狠狠攥了下拳,平息了又一次突然涌上的怒气,转而望向榻上的人。
喜欢……又是指什么……
本王不要这含糊不清的回应,本王要你好起来,仔仔细细,明明白白,亲口告诉我。
“殿下……”沈昭开口,唤回有些出神的男人。“海陵王那边见了齐大人出事,会不会有所警觉,提前转移了那些银
两。”
沈择欢断然道:“不会。商成远天性多疑,又颇为自负,他在没有弄清虚实之前,不会贸然行事。你让他们尽管查,
但务必小心,不可泄露行藏。”
“是。”沈昭领命而去。
又是两日过去,连夜兼程赶到江宁的李太医,在沈昭的安排下秘密入府。
须发皆白的老太医仔仔细细诊断了半个时辰,又将铁笼里那毒物观察了很久,最后只是摇头叹息。
沈择欢面色一变,踏前一步道:“老大人,如何?”
李太医面色沉重,凝神道:“此毒实在霸道,连回生丹这样的灵药也只能压制它的毒性,无法根除。如今毒已经开始
侵入肺腑五脏,如若没有解药,便大大不妙。只是老朽习医大半辈子,却从未见过这毒物,也不知道它的来历,要调
配解药根本无从下手,只能开些清毒的药,却也只是拖延些时日。”
沈择欢半晌没有回话,良久方问道:“那么您的意思是?”
李太医长叹一声,俯首为礼:“请恕老朽无能。”
沈择欢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又停了很久,方道:“老大人辛苦了,请开方子吧。”
老太医看了看沈择欢,点点头,便走到案旁,起笔写了方子,交给一旁的沈昭,随后便由沈昭领着,悄悄出府。
不久,沈昭返回,见了房内情景,也不免动容。
端王正坐在齐潋榻前,紧紧握着他一只手,面上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他只看了一眼,便别开眼,不忍再看。
过了很久,他才有些犹豫地开口:“殿下,可要通知齐府?”
沈择欢闻言转过脸来,面上已是平日里人前的模样。他淡淡道了句:“怎么,你也认为他一定会死吗?”
沈昭听了这话,心中一跳,下意识便跪下去。
这话里分明隐藏着哀伤,和一丝山雨欲来的疯狂。
他心跳如鼓,冷汗涔涔而下,情急之下,便道:“不是。只是属下觉得或许骨肉亲情不比寻常,如果齐家有人过来,
说不定齐大人会有所感应。况且齐家毕竟不是一般人家,说不定会有法子相救也未可知。”
沈择欢盯着他半晌,转而闭目,开口道:“也好,传书齐府。”
沈昭暗地里长出一口气,起身后也不敢抬眼,只躬身退了出去。
第三十七章
几日后,海陵王接到下人禀报,称王府门前有苏州齐家的人欲要探视齐潋。商成远略想了想,也没说什么,挥挥手让
底下人放行。
很快,端王所居的别院里便到了两名访客。前头的那个风尘仆仆,一路疾走,几步便到了门前,正是齐潋长兄齐峻。
跟在后头的是名仆役打扮的男子,却是不疾不徐,缓缓踱过来的。
齐峻一进门,见到的便是坐在齐潋榻前替他拭汗的沈择欢,他身旁侍立的是平日从不露面的沈昭。
这几日齐潋虽服了李太医开的清毒药汤,却始终不曾有什么好转,脸色依然灰败。到了晚间情况更加不好,时不时便
会痛得额冒冷汗,只是他尚在昏迷,口不能言,哪怕痛得嘴唇发白,也只是隐隐有几声呻吟。
沈择欢没日没夜地照看他,眼中的神色却越来越让沈昭心惊,如今见齐峻二人到了,心中倒隐约松了口气。
他见沈择欢似是没见人进来的模样,便只得上前冲齐峻道:“大公子见谅,殿下这几日都是如此。”
齐峻点点头,朝他摆了摆手,随即几步走到榻前,俯身看着亲弟,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
沈择欢似是刚刚才发现他一般,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来了。”
齐峻见他这样,倒也没觉得怎样,只在心中暗叹一声,随即便肃容道:“事情我没有告诉家父家母。那日接到传书本
想立即动身过来,只是后来想到有个人或许可以帮得上忙,便折道相请,这才延误了些时日。”
沈择欢听了,面上却没什么变化,只道:“你请的是谁?”
齐峻转头看了看身后,那一身仆役短褂的男子正百无聊赖地在房中转悠。他回身,答道:“不知殿下可曾听过毗陵柳
孚恒?”
沈择欢不置可否,只将手中浸透了汗的帕子扔到一旁的铜盆里。
沈择欢长居京城,不涉江湖事,不知道齐峻口中之人倒也平常。只是他虽不知,他身旁的沈昭却是暗里吃了一惊。
当年还不曾入影阁的时候,曾得沈择欢允许,出外游历过一段日子。那时正是柳孚恒名声正盛的时候,整个江南武林
没有不知道他名号的,都说他一身医术出神入化,只要他肯出手医治,便是已经病入膏肓的,不日也可逃出生天。
只是这位众人口中的神医六年前不知何故,竟悄无声息地从人们视线中消失了,从此不再替人诊治。遇上有些个救人
心切,找到他隐居之所,跪地哭号非要他出诊的,他便轻描淡写一句:“连自己的病都医不好的大夫,你们还敢让他
医别人?”前来求诊的人便都愣住了,柳孚恒说这话时脸色苍白,目光虚浮,确是一片病容。后来,人们便都说柳先
生是犯了宿疾,因为连自己也救不了,便从此不再医治别人。不过,也有一种说法,说其实不是他救不了自己,而是
他根本就不想救。
沈昭想到这里,便踏前一步对沈择欢道:“殿下,此人值得一见。”
沈择欢没说什么,半晌方转过脸来,看了看他,随即又将视线移到房内那名陌生人身上。
齐峻见了,道:“这位不是柳先生。我上青云山时柳先生正犯宿疾,不能前来,这位是他弟子。”说罢,便对那名男
子道:“如今已经见到了病人,可以请先生赐教高名了吧。”
沈昭闻言不觉暗道,难道这一路上这个没什么正行的大夫都没通报过自己名姓吗,倒真是怪人一个。
仔细看了那人,见他虽为了避人耳目乔装成下人模样,然而一身清俊之气却遮掩不住,面上一双寒星似的眼,隐隐透
了些不耐。
那人听了齐峻开口,便掸了掸衣襟上的灰尘,随意道:“慕容。”
沈择欢此时终于站起身来,淡淡道:“如此便有劳慕容先生。”
这本是句平常的客气话,谁料那大夫听了却皱眉道:“谁告诉你我姓慕容?”
齐峻皱了皱眉,道:“不是你方才说的?”
慕容冷笑一声,道:“我可不姓什么劳什子慕容,我姓慕,单名一个容字。”
沈昭见这人形状无礼,在这人命关天的时候还计较这等小事,不禁有些动怒,后悔方才为他引荐。只是他向来冷情,
此时虽心中不悦,也不显现出来,只暗暗捏了捏佩剑的剑柄。
沈择欢倒是不以为忤,顺着他的话便道:“慕先生,人命关天,还请布医施药。”
慕容听了,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我不会医人。”
屋中其余三人听了这话,神情各异。沈昭当下便要拔剑,却被沈择欢一个眼神制止。
齐峻看向慕容,一字一字道:“令师说过,在下亲弟的毒,只有你能解。齐家于令师有恩,你身为他的弟子,难道不
该替恩师偿还?”
慕容听他提到柳孚恒,面上神情倒是变了变,却仍是冷笑:“你少拿这个来压我。若不是要报你们家这个劳什子恩,
我怎么可能在他发病的时候离开他下山。”
说罢他顿了顿,傲然道:“我的确不会医人,我只会下毒害人。不过,那个半死人的毒,天下除了我,怕是也没人解
得了。”
沈择欢听他说到半死人几个字,皱了皱眉,却什么也没说,只静静走到一边,替他让出了道。
慕容也不再说什么,只是走到齐潋榻前,仔细看了看他神色,随后便抓了他一手切脉。
过了片刻,他起身走到榻前的案几前,拎起案上的铁笼,盯着里头的长尾畜牲。
那东西有些惊吓,在笼子里四处乱窜。
慕容看着它,唇边露了个笑,一字一顿道:“圭川兽。”
齐峻见他道出那物来历,不觉精神一振,道:“那是什么?”
慕容将那笼子扔回案几上,负手道:“圭川一族养的毒物。”
齐峻闻言不觉皱眉。
圭川一族人烟稀少,长年生活在熹朝西南边陲。他们族人虽少,却一个个骁勇无匹,而且擅长饲养毒物毒草,为的是
保一族平安,防止外敌入侵。只是他们虽然擅长使毒,却本性和善,极少主动攻击外人,而且大多聚居,很少有背井
离乡外出谋生的。江宁距离西南边陲何止千里,这里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一只圭川人饲养的毒兽。想来,便只有一
个可能。
齐峻缓缓道:“海陵王。”
沈择欢静默了片刻,开口道:“沈昭,吩咐下去,地道入口就在后院,让他们暗中找,三日之内我要看到结果。”
沈昭愣了下,点头道:“是。”
沈择欢走到榻前,看着榻上依旧昏睡的人。
早该想到的,入口就在那里,之所以没有人看守,是故布疑阵。就算有人能发现地下的秘密,前面也肯定有无数的机
关暗器等着他。
齐潋,我早该想到的。
沈择欢转过身来,对慕容道:“我不管那是何物,我只问你,怎么救他?”
慕容挑了挑眉,道:“无药可救。”
这一句却是有如平地惊雷,将稍稍放下心来的几人炸得搓手不及。
沈择欢盯着他,面上终于浮起了怒意。
“你再说一次。”
慕容仿佛无关痛痒,正欲重复一遍,却见到面前这位殿下的神色,虽然怒意盈然,眼神里却有种深沉的哀痛。
他微微有些恍惚,那样的眼神,他在另一个人的眼里也是见过的。他不自觉地别开了眼,却还是道:“我说……无药
可救。”
沈昭长剑出鞘,瞬时便架上他的脖子。
沈择欢看着他,沉声道:“你说过,天下只有你可以救他。”
慕容毫无畏惧,坦然道:“我认输,我救不了。纯种的圭川兽天生剧毒,毛色应该是银白的,这只却是银中带灰,明
显是从小用其他毒草喂养,以至体内带了几种剧毒,只有弄清是哪几种毒草,才能对症用药。不过,究竟是哪几种,
全天下便只有那个养他的圭川人自己知道了。”
“你!”沈昭是动了真怒,剑锋跟着往前狠狠一递。
齐峻伸手按住他使剑的手。
沈择欢在这个关头却迅速冷静下来。“你说,这种兽只有圭川人能喂养?”
慕容面无表情地点头。
“它跟主人能养熟吗?”
慕容愣了愣,也似乎想到了什么,慢慢点头。
沈择欢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又是那个杀伐决断的端王。
“沈昭,开笼放了那东西,你跟着它,看它去哪里。”
第三十八章
海陵王府的小厮商平这几日总是有些心绪不宁,每日回房后便早早睡下了。
也不知为了什么,王府里管事的一直都没安排他和其他下人一起睡通铺,而是另外在后院一排闲置的屋子里辟了一间
出来给他住。
这日商平像往常一样回了屋洗漱过便歇下了,躺在榻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总有些莫名的心慌。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了,却依稀听见外头轻轻地有什么响了一声。他一下子惊醒过来,坐直了身体。
“谁?”
他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虽然屋中一片漆黑,他却能明显感觉到屋里有了另外一个人。
还不等他再说什么,一点寒凉瞬间逼上了他的脖颈。
那是一柄剑。有人悄无声息地进了他的屋,又轻而易举地制住了他。
他知道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便索性放弃了反抗,只颤着声道:“英雄还请高抬贵手,不知小的哪里开罪了?”
沈昭的声音自黑暗中传来:“我来是向阁下借一样东西,东西到手我自然不会与你为难。”
商平心往下一沉,心道该来的还是来了。自那日那只圭川兽跑回他房里,他就知道这一天总会来的。口上却道:“不
知英雄要的是何物?”
沈昭也不与他废话,直接道:“圭川兽毒的解药。”
商平强自镇定,道:“英雄说的什么解药,小的实在不明白……”
沈昭声音低沉了几分:“是吗?我听说四年前,有个圭川族人不知出于何故,盗了族里的圣物灵株,叛离族人出逃,
圭川一族找了他整整四年,没想到此人竟然隐藏在千里之外的江南。”
剑尖抵着的男人一时没了声息,半晌方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吗?三年前你为躲避族人追捕,来到海陵王府投靠了海陵王,为他制毒养毒,这些事于你是秘密,于我却不难查
出,你欲要如何抵赖?”
商平此时浑身都发起抖来,声音开始变得尖锐:“你……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沈昭的声音始终平静无波:“我要的,一开始不是已经告诉你了?”
“不,不行的……”商平无力地摇头。“我要是把解药给了你,你们治好了那位大人,王爷便会察觉,到时……到时
王爷会杀了我……”
沈昭的剑尖猛然一递:“你不给,我现在就能杀了你。或者,你更愿意我把你的下落告知你的族人?”
“不!”商平猛地抬起头,慌乱地道:“求求你,不要泄露我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