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自己把事情复杂化了，明明是相当简单的一件事，一件关于爱情的事。

然后他无法克制的胡思乱想起来，如果吉罗德就这样一走了之，再也不回头——

恐慌起来，会吗？吉罗德明明说爱自己，天天说天天说，说到他都听烦了，这样的他不可能放自己一个人在这里。

可是人总有对某件事物厌烦的时候，比如说哥哥凯利，美女在他身边都待不过三个月，因为他说同样的相貌看久了都会变平凡。

当初吉罗德应该也是被自己的相貌所吸引，所以，若吉罗德看腻了他，的确有可能爱上别人……

他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吗？不、他不想，也不愿意。

他终于了解吉罗德那两句话的意思。

别让我在地狱之中，还得饱受嫉妒的折磨。

第六章

麦伦也不知道为何会风一样跑出门去，总之有莫名的冲动驱策着他，让他像着了魔的狂热女巫不顾阻挡，赶往与魔鬼秘密聚会的地点。

跑过半条街，看见镇民已经从巨石阵三三两两回归，边走边议论那起事故，他匆匆掠过他们身边，对镇民们礼貌性的招呼都视而不见。

他只想：在哪里？吉罗德到哪里去了？

急切地想见他。

经过人鱼旅店时往里头看了看，店门关着没有营业，也没听到里头有人声，他下意识吁了一口气，说真的，他很害怕看见吉罗德跟维拉在里头卿卿我我。

天气阴了下来，想起不久前安奇洛善意提醒会下雨，讨厌湿气的他却也顾不得回家躲雨，他只担心吉罗德暴怒之下会一去不复回。

内心里当然知道骑士并非无责任感的人，答应了说要帮他找A．W．W．就不会食言，但一旦担忧的因子进驻心里，脑海里就无法抑制浮起许多负面的想法。

会不会就此分手，就此结束？自己的保留态度难道真的伤害了对方？

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害怕。

爱是特殊的情绪，如火，烧得适当能给予温暖，一旦失控就会伤害到体无完肤，他虽然没有亲身经历那如火如荼的热情，但从前光是暗恋别人就已经让他身心皆疲，所以他是真的害怕。

但是，不能再逃避了，到了必须去坚强面对的时刻，他这么想。

就快走到坡底，教堂远远在望，路旁被暂时喝令不准去镇外的孩童们见到了他，嬉闹大喊：「温柔和气又美丽的麦伦哥哥！」

他矮身问他们有没有见到那位「英俊潇洒又强壮的吉罗德哥哥」，小孩们皆摇头。

「陪我们玩！」孩童们照例要求。

麦伦一愣，说：「等我找到那位英俊潇洒又强壮的吉罗德哥哥给你们。」

逃难似的离开聒噪的孩童，他很茫然，顺着上坡路再一次穿过镇中。焦躁的神情、零乱的发丝、以及奔跑一阵后略略泛红的脸颊，或许吸引了许多人的贪恋注视，但那些人都不是他的目标。

现在他担心找不到他的终点，那个人从他眼界内消失了踪影，所以要找到他，将他重新置放在眼睛的焦点之中、扶正到心坎里。

但就算已经确认好了目标，这肩膀却愈来愈松垮、脚步也愈来愈缓慢，他觉得自己就快要失去了动力，他很累，不是身体的累。

天空飘起了细细的雨丝，他恨恨仰头望天，这是神的恶作剧吗？惩罚他拐走了原本忠心事主的骑士，所以降下灾殃给他。

绵绵雨幕让天空鸟群振翅闪躲，他也想找地方避，但害怕失去吉罗德踪迹的他却不敢远离街道，以免错失行迹。

苦笑，若他也能动的鸟语就好了，他可以直接询问天上的鸟儿们，发脾气的骑士躲哪儿去了。才动念这么想，一只不知名的小鸟儿正好落于身边石屋窗边的花台上，他叹气随口问了。

「你看见那个高个子、穿高领线衫的骑士往哪儿去了吗？还是需要我把语言翻译成鸟语你才听得懂？啾啾啾——」

他当然不会说鸟语，只是百无聊赖才学着咭咭啾啾叫，这要让认识他的人看见，肯定会说他生病了。

或者他真的生病了，被名为恋爱的病菌侵袭，从未产生过抗体的他就这么被大举侵害，一下病入膏肓，才让他做出小孩的行为。

灰褐羽毛的小鸟儿在窗台上跳了跳，跟着啾鸣几声，竟好似呼应他的问话，接着拍翅往旁边的小路飞去。麦伦还不觉得异样，小鸟竟又回来在他面前绕飞两三圈，再度往同一条小路去。

「不会吧……」

他只觉得好奇，然后觉得这条很熟悉，是不是曾在何时跟吉罗德散步过？

疑惑地往里头走，微雨中见到黄褐色的石墙屋矗立路旁，他想起了这是黛西婆婆的家，因为潮湿空气里有压抑过的玫瑰香味，但是如今他却摒弃了嗅觉的欢欣，只专注于凝视之上，因为他望见屋旁花园里有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瞬间心情轻松飞扬，他像一只小鸟朝花园奔去，也没注意背后的奇怪变化。

吉罗德正拿着花剪去除植物的病枝、枯枝及受损枝，好保持植株健康，为了不想让细枝沾缠上线衫，所以脱了挂在一旁的矮围墙上，听到脚步声后转头，见小吸血鬼跑来，沾湿了雨水的银发不若以往飘扬，但容颜若苹果，甜美的让人食指大动。

然后他讶异了，吸血鬼几乎跟飞的一样翻过围墙，背上出现了不该出现的东西，他忙丢了手中花剪，伸手捞起围墙上挂着的上衣，还来不及下一步动作，砰一声，被鲁莽的情人给扑倒。背部一阵痛，但是骑士恍若未觉，因为他的心正在爆炸。

麦伦，他独一无二的蓝玫瑰又回到了怀里，这让他欣喜，却还是赶紧把线衫盖在麦伦背上。

「翅膀露出来了，想让史东汉镇出现天使降临的传说，增加观光收入吗？」

麦伦偏头回看，才发现他遗传自天使母亲的翅膀穿破了丝质上衣，冒出了一小部分，简直像营养不良翅膀长一半的小鸡。

脸红了，难怪刚刚背上有奇怪的撕裂声、身体也轻如棉絮，原来是翅膀发挥了小小助力，让他飞过围墙。

「还好，黛西婆婆不在。」边说边忙着收拢翅膀。

「她在里头忙。下雨了，你不该出来……」

伏在吉罗德身上，麦伦居高临下看，密密的眼睫有细微水珠在闪烁。

「我不要你离开。我也会珍惜你若眼中的苹果。」

吉罗德一呆，然后喉头哽住。头一次听到小吸血鬼对他说出如此近似于情人的爱语，不久前的那场争执，对方真有细细咀嚼自己话语的涵义吗？

「你也担心失去我的爱，就像我一样？」他不确定地问。

「会猜疑的不只是你，我也一样。」麦伦把头靠在他的颈边，这里，他最想要的依归。「除了你的身边，我没有任何地方想去。」

原来不是一头热，就算如今天空飘雨，吉罗德心里却阳光满满照耀。

「进去避雨吧，你不该弄湿自己。」他提醒，舍不得怀里的吸血鬼淋湿。

「等等，你说的回应……」

「没关系，我想通了，我愿意继续说爱说上一千遍、一万遍、到你准备好了回覆为止……」

「我爱你。」

「……」躺在下头的那个人沉默了好久，然后要求：「抱歉，可以请你再说一次吗？我以为我听错了。」

「我爱你。」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但我知道已经开始了。」

吉罗德看不到他目前的表情，只感觉到披散于胸膛上的银发搔得他痒，痒到心里。

「那么，告诉我，我是你的谁？」

「吉罗德·维因特先生，你是我的爱人。」说完，像是怕对方拒绝一样，麦伦忙补充一句：「请你不要否认，我……」

「原来今天是神迹降临的日子。」吉罗德叹息。

麦伦的心脏微微紧缩，懂了，难怪吉罗德那么说，说就算信仰再坚定，也盼望能听到神肯定的话语，因为神迹的出现，代表过去的牺牲奉献都不是空虚。

「我……」想着该怎么开口：「第一次跟人谈恋爱……不懂什么该说、不该说……如果有让你疑惑、恼怒的言词……告诉我……」

吉罗德振奋起来。是了，就算吸血鬼从前曾暗恋过他人，但暗恋终究是暗恋，所谓的情事就应该有两人参与其中才完美，而自己才是他第一个携手共渡爱河的人，这样的认知让他现在就想把这朵蓝玫瑰给揉进心里。

但在此之前，他想先求一个轻轻浅浅的碰触。

「吻我，让我确定这不是梦。」

「回去再……」

「我温柔和气又美丽的麦伦，我不确定等得到那时候。」顿了顿又说：「承认吧，你让我等了太久。」

麦伦嘟嘟囔囔：坏心眼的骑士故意趁火打劫吗？

但是，没拒绝的理由。

所以他抬起上半身，对上吉罗德那戏谑与期待的眼神，他想，在黛西婆婆家的庭院里给予一个浅尝即止的吻无伤大雅。

所以，吻吧，爱人，轻轻的吻——

嘎吱声是推拉老旧木门时必有的音效，警告花园里卿卿我我的两人，这里毕竟是别人的领域，害得麦伦慌忙从骑士身上爬起，朝刚刚推门出来的老人家狼狈打招呼。

「你好，黛西婆婆。」

黛西婆婆手中抱了一大把用报纸包着的什么，眯眼看庭院里的两个人，这小动作让她眼角的皱纹又多了好几条出来。

挥挥手里的东西，假做恚怒：「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打架？打架是不好的行为……」

「没有、我们没打架……」麦伦心虚地说。

「把吉罗德打在地上起不来，还说没打架？」

吉罗德从地上跳起来，替他的爱人辩解：「真的没有，我们只是在玩。还有啊，黛西婆婆，你出来的真不是时候……」

真的不是时候，只要再晚个一秒钟，爱人那脆弱的薄唇就会主动印上，止了他的饥渴，偏偏——

「你求我的东西还要不要？不要我拿回去了……」黛西婆婆甩甩手中的物品，故意刁难。

「要！」吉罗德冲过去一把抢过，还说：「整理花园的活儿我干完了，这是我应得的报酬。」

麦伦这时才知道吉罗德原来跟黛西婆婆交换了条件，才留在这里整理花木，可是他想交换什么东西？才刚要猜测，答案就揭晓了。

报纸里包着十几支半绽放的玫瑰，花香直送往他的鼻端，雨水渐浓的湿气里，香气酽若酒。

「我们和好了。」吉罗德轻轻地说：「这是和好的礼物。」

麦伦偷眼瞥看花园，果然，所有矮丛、灌木、攀园玫瑰植株上，剩下仅冒出蓓蕾及满开的花朵，其余的在这里。

心底很热，于是回答：「既然和好了，我很愿意接受你的礼物，仁慈又大方还不怕被雨淋湿的吉罗德·维因特先生。」

狡黠的贵族不忘提醒骑士，这是个不宜让吸血鬼暴露于外头的天候。

吉罗德啊一声叫出来，真想拍扁自己脑袋，他居然让麦伦淋了雨，做为一个情人，他真是太不合格了。

「快回去，我要升起一大盆火把你给烤干！」

揽了麦伦要跑，被止住，自己的衣服被还了回来，

「穿上吧，除非骑士想要半条大街的人都来欣赏你的胸肌。」麦伦调侃。

吉罗德接过线衫，皱眉往麦伦身后看，翅膀已经完全不见踪迹，倒是衣服的两个大破口触目惊心，像是被利物给扯破，所以他还是把衣服披回到麦伦背上。

「我千锤百炼过的胸肌腹肌谁想看就让谁看好了……」发现女主人也疑惑地朝这里看，他忙加一句：「当然，黛西婆婆已经看过了。」

麦伦再度取下衣服塞回到吉罗德手中。「我要你知道，会从地狱中仰望并且饱受嫉妒折磨的，不只你一个。」笑吟吟：「穿上吧，我不想与他人共享你千锤百炼过的胸肌腹肌。」

太犯规了这只小吸血鬼！吉罗德被独占的宣示给感动到话都不会说了，花了一秒钟把衣服给套上，又花了一秒钟把爱人扛肩上，随口跟黛西婆婆告别完就一跃跳过矮围墙，冒雨跑回家去。

黛西婆婆也不在意，摇摇头只说：「还说没打架，小贵族的衣服都破了……」

雨大起来，她转身要回屋里去，眼睛却再度眯起来，弯腰拾起地下一个发亮的物品，这东西从没出现在她的花园里过。

「好漂亮的羽毛……」忍不住看看天上，她活了几十年，也没看过能长出这种羽毛的鸟儿：「有天使降临了吗？」

因为下雨，所以街上没多少行人，就算有，见到吉罗德扛着个满脸窘迫到不行的银发贵族，也猜测大概是体弱的贵族淋了雨不舒服，所以被紧急带回家诊治了。

回到两人的小庄园，吉罗德匆匆放下人，第一件事并非索讨不久前差一点儿成功的那个吻，而是拿干毛巾帮他的爱人擦头发。

麦伦将花束放一旁，任吉罗德抓着毛巾在自己头上拭干水分，仰头调皮一笑，抓着人脖子就吻了过去，甜甜蜜蜜，带着深浓爱意。

吉罗德今天已经被麦伦的许多突来行为给吓多了，不差这一桩，边吻还边忙着抹干他发梢的水珠，然后想着，该不该给爱人换上干衣服、然后点燃壁炉里的火？不、不用了，他马上就能以体温来煨热对方。

很甜哪，爱人的唇。

「有玫瑰的香气，我猜……」就在那荡漾香氛的嘴边轻问：「有人嘴馋？」

「你拿毛巾时，我偷吃了一朵……我饿了……」

轻啄那已经泛了血色的薄唇，骑士说：「我也想尝尝玫瑰的滋味。」

「你不是吸血鬼，你……」

「我说的是你，麦伦·特伦森，我独一无二的蓝玫瑰。」

「我不是玫瑰，但我说过很多次：时光与湖水从不等人……你还等什么？」

既然得到再一次的默许，吉罗德打算遵守他自订的骑士条例，就是永远以爱人的命令为最高行事准则，所以重重吻上对方。不等待了，也不压抑，爱就是两人同时间都让烈火焚身，把心烧成炭，再以浓浓的爱情施以高压与高温，将这心凝成钻石。

辗转接吻，两人有默契地往房间移步，通往床边的短短步道上，是交互扯下的衣裳。

麦伦单薄的身体陷落于床榻中时，能感觉到床是温暖的，床是柔软的，而吉罗德的体温是灼热的、抚摸是强烈的，他的吻也是雨，火山熔岩雨，烙在自己发上、脸上、耳上、脖子……

好痒，他说。

我要用吻驱赶你刚才受的寒气，吸血鬼的身体受不得雨淋。他解释。

对了，我告诉你，安奇洛对我说的那句话是：你不适合我。

我不管安奇洛怎么说，你自己的想法呢？

想听真话吗？

当然。

我们两个当然不适合，但、管他的。

是啊，管他的，罗密欧与茱丽叶本来也不适合在一起。

那、你为什么把我赶走，自己陪着维拉？

你嫉妒？

反正嫉妒不是骑士的专利。

好吧，我只是觉得人太多，会让她有心防，而我想逼她说出某些实情。

哪种实情？

等明天再说吧，今天我只想咀嚼从你口中吐出的实情，那让我舍不得花脑筋去思考其他人的事。

我答允你的请求，好色的骑士。

吉罗德笑着，又一阵雨点密密麻麻打在婴儿般滑嫩的光裸躯体之上，承受的人因此都呼吸粗浊了，恼人的爱欲被掀翻来，藏不住。

骑士今日不急着冲锋陷阵，获得吸血鬼爱语保证的这一天，是值得纪念的日子，所以他要花很多的时间来品尝。花一个下午加一个夜晚来拥抱爱人的行为虽然任性，但绝对值得被原谅。

除非对方抱怨，像现在这样。

你要亲到什么时候？都要你别等了。

亲爱的，我还没尝够你的脖子。

咬脖子是吸血鬼的权利，轮不到你。

好吧，那么我换过落点，这里、这里、还有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