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推开人，却又反扑过去，两人差点滚下了床，胡闹的轻笑声于床间跳跃，再度被暧昧的拥吻声给掩盖。

接下来的事情不需要语言去介入，爱的体验除了需要心灵去交会外，肉体的缠绵胶着也是个好主意。

爱，不只是名词，也是动词。

当身与心都来达到极致的和谐，恋人们就到了天堂。

第二日晨曦渐显之时，吉罗德当先醒来了，于他的小吸血鬼额头上轻轻一吻。

早安。

早，但我还想睡。吸血鬼朦朦胧胧的回应。

亲爱的你多睡会儿，我往镇上去查些资料，问些事情。

嗯。

吉罗德看着那散布满床的银发，以及吸血鬼眼下那深深的黑眼圈，有些愧疚，但这愧疚感也只维持一会儿，因为他很快会回来这人的身边，给予他密集的疼宠、照顾。

就像他在很久很久前许下过的愿望：总有一天，爱人只会为自己笑、为自己哭、在自己的怀里。

愿望成真了。

他握紧吸血鬼的手，像握住全世界，并且再次祈祷、许愿。

当我失望、当我迷茫、当我怀疑过去的选择是否错误时，请你坚定我的信仰，让我知道只要仰望，你就在我的前方指引方向。

第七章

麦伦迷迷糊糊觉得有谁在身边唱歌，那歌声柔美清亮，是天籁蛊惑人心。

乘着歌舞的翅膀，亲爱的，

随我前往恒河岸，那是我所知最美丽的地方。

紫罗兰微笑耳语，仰望天上星星，

玫瑰花则秘密地，互吐芬芳心情。

舒缓温柔的旋律是他入眠前最常听的歌曲，唱歌的人用白色羽翼包裹他小小的身躯，他趴在对方怀里，镶缀蓝宝石的十字架离他的脸只有一寸距离，光亮的色泽常常会吸引睡眼微张，但最后他依旧不敌催眠曲的魔力，闭上了眼睛。

再没有比这胸怀更能给予安全感之地，所以，他永远不想醒来。

他还是醒来了，被鸟儿清鸣给唤醒，揉揉眼，灰褐羽毛的小鸟儿在窗台上东蹦西跳，黑黑的圆眼珠颇有灵性，好像知道自己是不速之客。

「早。」麦伦认出了它，昨天指引自己找到吉罗德的那只小鸟儿。

啾啾啾。鸟儿乱鸣，跟屋主讨着食物吃。

吉罗德不在身边，想起他似乎交代过说要出门去。麦伦看看天色，估计目前已经过了中午，看来吉罗德要办的事情相当多。

「你等等，我记得厨房还有块饼干……」他对小鸟儿说。

未着寸缕的美丽躯体并不在乎小鸟儿的窥探，他大方起身下床，觉得脚步虚浮，提醒他之前那一场性事的激暴猛烈。

当然，掺着温柔的爱情。

低头看身体痕迹斑斑，又听到小鸟儿吱吱喳喳叫，想起这小鸟儿有灵性，脸热起来，匆匆抓了床单裹身上，又跑厨房找到隔夜的饼干，捏碎了从窗台扔往花园。

「快吃，这是谢谢你昨天替我找人的礼物。」

小鸟一跃而下，麦伦这才到浴室洗掉一身的汗水黏腻，穿上舒服的休闲衫出来，再从房间窗台往外看，鸟儿已经不见踪影。

突然间臆想若是自己会说鸟语就好了，可惜这并非吸血鬼生来具有的技能，而他显然也没遗传到能与任何有语言生物沟通的天使巧言术。

到厨房泡了壶红茶，厨房里找到一颗苹果啃，甜，正如吉罗德说过的，苹果的香甜多过于酸涩，爱情也一样。所以他现在大胆品尝苹果芳香，品尝爱情。

在起居室里读起了吉罗德最爱看的美式惊悚小说，却觉得心不在焉，因为一直没等到吉罗德回来。他比情窦初开的小男孩还要焦躁，满心冲动的想要到他的爱人身边，傻笑着、嬉闹着、总之只要在一起，做什么都好。

对了，出去散散步，如果在街上看见他，可以一起走回来。打定了主意就不拖延，丢书带伞，免得又被午后常出现的雨水给打坏兴致。

几乎走到街尾教堂了也没见到吉罗德，想着人应该不会又往黛西婆婆家里去了吧？没理由，花园里的玫瑰剩不多了呀。

想着走着，发现自己走到了镇外，有镇民结伴经过，手握棍棒警戒四看，应该是小镇临时成立的捕狼小队。他于是选择了另一条偏僻的小路要往回走，因为曾被当成怪物捕捉的阴影，让他对捕狼行动起不了好感。

这一带他并不熟，所以他选择能望见教堂屋顶的方向前进，见四周树木林立，突然觉得不安，有腥臭味正在接近之中。

停步细听，果然不是错觉，浓密枝叶被分开或折断的声音由远至近，有什么东西追着他。吸血鬼本不应害怕被追逐，但那气息强烈粗暴，他对那味道并不陌生，在来到史东汉镇的第一个晚上，他就被发出那臭味的怪物攻击过，而他也突袭穿刺对方的心藏。

没错，是那位兽化狼人，而狼人是该死有名的爱记仇。

吉罗德不在身边，麦伦没把握能打赢那只狼，所以他脚步加快，低身找掩蔽物，务求快速脱离这人烟稀少的偏僻地区，但愈走愈是心慌，因为兽足匍匐追来的声音一次比一次靠近，他甚至可以听到狼人的喘息。

就在快离开野径时，后头兽物再也按捺不住一扑而上，麦伦往旁跃开，也顾不得现在是大白天有人会目击，指甲伸长若利刃，墨水染黑两片蓝天。

腥风从脸庞呼过，比常人大上两倍身形的黑暗身躯杀气满溢，狼吻里白森森的利牙看准脖颈咬去，打算一击就置人于死地。麦伦攻击力不若狼人，身形却灵活可比鬼魅，一矮身钻到狼人大开的胸膛处，指爪往之前他曾经一击就中的心口刺去。

狼人这回可没这么傻了，上回轻敌，以为瘦弱的麦伦不过是个普通人类，才会大意中招，这回对他有了底，足以撕裂钢板的钩爪每一抓都直逼要害，嘶嘶声响，麦伦的上衣都被扯碎，玫瑰甜香的血沫如雨散落空中。

伤处痛散心肺，狼人黑脏的指爪或多或少都带着地狱的毒性。

「你特地来杀我？！」麦伦狼狈大叫。

「你不能活！事情该有个结束！」狼人低叫。

「结束什么？我跟吉罗德没跟警方供出是你杀了镇长！」

「跟那没关！」狼人血红的眼里满出残忍的光：「你必须死！」

麦伦猜对方是记恨自己伤了他的前事，他也知道自己绝对不是狼人的对手，往外翻飞，才跃起几尺脚上就感剧痛，原来狼人跟着跳起咬住了他左脚，喀啦一响，利牙几乎断穿他的脚胫骨，这让他扑地跌倒狼狈不堪。

狼人前爪按住吸血鬼背心，混着血液及口水的森森巨齿再度往吸血鬼脖子上去，打算一口气咬断，突然间他愕然，因为吸血鬼身上的异状而惊诧。

有东西钻破吸血鬼的背而出，像是从地心往天空涌上的怪手，而那怪手无情扯裂了质地高级的衣裳，甚至——布满羽毛。

那是翅膀，纯洁亮白的翅膀，跟目前的血腥场面格格不入。

麦伦注意到狼人的惊诧，趁他失神反手往后乱划，狼人脸上被抓出几条血痕。

狼人更加怒不可遏大声嚎吼，麦伦则是逃无可逃，心底起了真正的恐慌，过去死里逃生的往事突然间闪过眼前。

七十五年前他逃过了银子弹的销蚀，五年前又让吉罗德救了一回，不久前他更从神御骑士团的眼下被救走，难道最后的结果竟是惨遭狼吻而死？

他不想落到这样的下场，他的命由吉罗德给过两次，不该就这样离去，他还想跟吉罗德一起生活很长很长的时间，一起笑，一起哭、一起走过彼此人生的风景，直到吉罗德离开为止。那时就算自己也要死，也死得心甘情愿，了无遗憾。

但、来不及了……

头顶突然传来乱鸣，麦伦回神，努力抬头见天空被一团东西给遮盖，仔细辨识，那其实是大群的鸟儿在盘旋飞行，然后它们像是同时间接收到了某种神秘讯息，俯冲以尖长鸟喙朝狼人的头顶、背上轮番戳刺。

虽然狼人厚实的体毛能减低伤痛，但同时间被几百只鸟围攻，也让他不知所措，压住麦伦的脚掌转而去挥赶不请自来的鸟儿。

麦伦知道逃生机会来了，慌张以两肘用力在地下攀爬、狼人还想拉人回来，鸟儿们却不放过他，一下一下戳了又戳。

麦伦拖着受重伤的脚爬行好几尺之后，用另一只未受伤的脚来撑起自己，又试着拍拍背上那只长了一半的羽翼，那让身体轻了，逃走的速度也快了些，但还是因为失血而头晕，几乎看不清前路。将跌未跌时有人撑起了他。

「忍耐。」好听的吟籁：「先到我那里去。」

「你……」你为什么在这里？

安奇洛对麦伦背上的翅膀看了一眼，什么表情都没有，矮身将人给背到背上。他背人跑步的速度相当快，很快钻入草丛中，也不知怎么拐啊拐的就绕过教堂，墓园在望。

后头狼人边赶着鸟儿边循着麦伦流下的血滴味道追来。

「他追上了！」麦伦忍痛忙提醒：「到墓园没用，你放下我去求救！找吉罗德……」

安奇洛不理会，越过松木穿过墓园的铺石小径，狼人却只在墓树外低吼暴躁无法进入。小鸟跟着飞入墓园，在安奇洛身边徘徊，其中一只麦伦不陌生，不久前他还用隔夜饼干喂过。

「这些鸟……你养的？」

「它们常来墓园，久了也就熟了。刚才也是它们通知我说你被攻击，我才出去看情况。」安奇洛淡淡地解释。

「所以，你真的会说鸟语？」

「听懂它们并不难，你可以试试，你看来也像只鸟。」指指麦伦背上那未完成的羽翼：「可惜，若是做为一位天使，这翅膀太畸形……」

「你不好奇这翅膀？」麦伦狐疑地问。

「你忘了，我擅长与鬼魂说话，所以我能辨识你灵魂中的黑暗面，同样的，你体内光明的特质也同样明显，跟黑暗各据心灵的一半。」

「我记得……上回你说我是黑暗的，与吉罗德那光明的部分无法和平共处……」

「……我不过耍点心机，不希望你跟他太亲近。」这么说的安奇洛一点也没有谎言被戳破的心虚。

麦伦气闷了，这人比自己像天使，却更擅长魔鬼分化离间的把戏。

不想在这话题上打转了，他看着狼人在墓园外裹足不前，觉得很不可思议，也顾不上自己还在流血，问：「他为什么不进来？」

「你看看我墓园外围都种了些什么。」

麦伦上次来拜访时，没注意到松木下头那特意围着墓园栽种的植物，现在才看到松木底下一丛一丛的紫色花朵，修道士头巾一样的花形让花朵有「修士头巾」的别名，但乌头草才是它们最被广为人知的名称。

「乌头草？你早知道这里有狼人……」

无怪乎麦伦这样问，因为乌头草能用来驱赶狼人。

「刚搬来时我不知道，后来那头狼找了我几次麻烦，我不堪其扰，植了乌头草求取安静。」

「他也找你麻烦，为什么，」

「我到现在也想不透，当时艾葛莎小姐还常常来拜访我，我只好请她别过来，免得遭野狼袭击。」

安奇洛耸耸肩，用脚踢开了屋门进入，小心将伤患放到里头卧室的床上。

「别乱动，我先帮你处理伤口。」

安奇洛准备了温水与毛巾过来，割开麦伦的裤管，见到那血肉模糊的脚胫骨，脸色阴郁的难看。

「这头狼……」

「不要紧，我、我体质特殊，伤口恢复得很快，只需要一些时间……」麦伦说的是实话，吸血鬼的伤口愈合是很快的，这特性让他们在传说中成了难以被任何器械杀死的怪物。

「我相信，但别逞强，你现在连说话都有气无力，我知道你正陷入虚弱之中，脸都苍白成这样了。」很自然的抚抚麦伦的脸，对于触手的冰凉并不觉得惊讶。

「我……」

「等伤口处理好，放心在这里睡一觉，我会守护你。」

安奇洛仔细清理伤口，抹上了以马鞭草制作的止血药膏，再用干净纱布包裹伤口。这期间麦伦倚靠着床边的小窗口往外看，见狼人在墓园外徘徊辗转，最后离去。

很快安奇洛弄了碗热汤给他。「必须喝，驱除狼毒。」

麦伦乖乖接过，边喝边说：「能帮我通知他……吉罗德，说我在这里？」

「等狼确实远离，我就去。」

「谢谢……」

「别跟我道谢，因为我关心你，想分担的不只是你的喜乐与悲伤。」

「我……我有爱人了。」麦伦小心地说，虽然他喜欢安奇洛，但这就跟他也喜欢布雷克、莱恩以及凯利三位兄长一样，跟爱着吉罗德的感觉不同。

「我知道。但是他不适合你，我说过了。

「你知道他是谁？」

「一目了然，不是吗？」安奇洛微笑：「我却想趁这机会告诉你爱的真谛。」

「……你想告诉我：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

「不，爱情是人类自私心态下的产物，是以生殖为前提而演化出的一种情绪，若有人说爱你，他不过是看中你优良的基因，想把那基因混合了自己的，好产生出一个更优秀的自己。」

麦伦皱眉：「为什么我觉得你这论调真是太贴切，贴切到我想要赞同你一百次？」

「因为这是实话啊，我亲爱的孩子。」

「但我不会对爱人说出这种话，因为他全心全意爱着我，没有一点疑惑。」顿了顿，又说：「我跟他也不可能有子嗣。」

「……好了，我觉得你该休息一会儿，刚才那场惊吓够你受的。」

「可是我……」

麦伦想说他不累，他只希望赶紧通知吉罗德自己的状况，免得他回到家里看不见自己担心。

「睡不着？不要紧，我很会唱安眠曲，到现在为止没人听了我的安眠曲还能保持清醒。」

「我不……」

安奇洛自顾自坐在他床头唱起歌来。

乘着歌声的翅膀，亲爱的，

随我前往恒河岸，那是我所知最美丽的地方，

紫罗兰微笑耳语，仰望天上星星，

玫瑰花则秘密地，互吐芬芳心情。

麦伦本来要阻止他唱歌，却在一听到那宛若天籁的低柔歌声时沉默了。安奇洛本身说话的音质就已经带有隽永韵味，一旦衬托上婉转旋律，就添上了震颤灵魂的力量，让听者打从心底感动。

天使降临也不过如此，而安奇洛的选歌更是触动了麦伦的什么，他听过这首歌，好像……在今天的梦里？

不期而过的巧合太过美丽，让麦伦不忍心打破这气氛，他专心聆听，深深的沉浸于歌声里，像跌入一团软软的棉花里。

他乘着歌声的翅膀到了梦乡，于棕榈树下啜饮着宁静，体验幸福的梦境。

安奇洛见他安详睡着，帮他盖上保暖的被，再度抚上那苍白的脸颊，以及不属于这世间的翅膀，自己也浮上了阴谋得逞的低笑。

「……惹人怜爱的生物，你说、我怎么可能会把你给别人？舍不得啊……」

低头在麦伦额头上轻轻一吻，这人注定属于自己，没人抢得走。

吉罗德下午回家没见到麦伦，在屋内四处看了看，苹果少一颗，小吸血鬼应该拿来抵用一餐了。浴室有人洗过澡，衣橱里对方最爱穿的丝质休闲衫少一件，所以，人出去散步中。真可惜，两人一定是在镇上哪个地方错过了。

他决定趁着等爱人回来的空档休息一下，顺便厘清今天上午获得的资讯。

前往镇公所前先经过人鱼旅店，店门外头挂上不营业的招牌，他却还是推门进去，在店内阴暗的角落里看见维拉失魂落魄坐着，疏于装扮的外表让她比平常苍老几分。

「维拉，你说因为一时冲动而堕入地狱的少女大有人在，我发现你现在的惨状就跟在地狱里无异。」

维拉抬头，一脸的空洞，好像谁将她的情绪给整个抽空了。

「我无法从悲惨的情绪里出来……没人救得了我……」

「你根本不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