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说的好像是狼人。」警察笑完，正色又说：「看来必须组织队伍来搜索附近的山林，以免受害者增加。」

吉罗德回到麦伦身边点点头，麦伦立即知道他们的忧虑成真，镇长死于狼人之手。

「镇长来这里做什么？我判断他死亡时间已经超过五、六个小时，也就是说他是夜半来到这里。」他四下看了看：「像是约了谁幽会……」

可惜，目前没有任何人能给予答案。

不远处的艾葛莎其实早已经看见了麦伦跟吉罗德，却因为陪着哥哥应付警方，一直无法跟两人打招呼，好不容易完事了才过来。「太可怕了呀，居然有狼出现在我家的土地上。」打着哆嗦：「报丧女妖的话应验了，她要我们小心狼……」

麦伦正想开口安慰，艾布特过来斥责妹妹：「乱说话会引起镇民恐慌，这世上没有报丧女妖，也没有狼人。」

艾葛莎委屈的不敢再说了，但根据她愤恨的眼神，应该没把兄长的话当一回事。

吉罗德叫住正要离去的艾布特问：「瓦格纳家族的产业广大，甚至涵盖这么偏僻的地方……真奇怪，这附近荒烟蔓草，却还常有人跑来这里……」

「不可能，医生，除了我会因为巡视产业的缘故骑马过来，这里已经没有人靠近。」艾布特严正地说。

「原来如此，瞧，杂草中有一条小径直直通入巨石阵中，看来瓦格纳先生的马儿对巨石阵有相当兴趣，或者是感受到了阵中奇异的力量。」

「……我会记得询问我家的马儿，是否得到了天启。」他礼貌对两人道别后，就陪着妹妹离开了。

吉罗德看着艾布特的背影，若有所思。

麦伦这时候拉着吉罗德小声问：「警方态度怎么样？」

「没人往狼人那方面想。」吉罗德看着人群中的神父与执事，又说：「神父没有警觉性，应该不会上报教团，我们可以苟且偷安一阵。」

麦伦放下心。

突然间，吉罗德见维拉脸色苍白几欲昏倒，于是近前去扶人，问：「你没事吧？」

「没、没事……我……」远远望着镇长横躺的地方，以及他妻子痛哭的模样，她闭眼虚弱地答：「我第一次看见……死状这么凄惨……很不舒服……」

「这景象对女士而言，的确太过刺激。」吉罗德叹口气，转头对麦伦说：「你先一个人回去，我照顾一下维拉。」

麦伦愕然，吉罗德好像是有意把他给支开，真奇怪，平常这人不是老爱把自己给黏得紧紧的吗？

吉罗德扶着维拉的肩，撑住她往前走，麦伦见她软软弱弱的靠在吉罗德怀里，突然间想起了吉罗德从前的同僚，一位名叫玛蒂娜的神御骑士。

虽然对玛蒂娜了解不多，不过感觉得出来，那女人对吉罗德有超乎寻常的关心，不然绝对不会在机场里对身为敌人的自己通风报信，告知吉罗德没死，以及当时吉罗德被关的城堡名称。

从来都是吉罗德单方面示好，让麦伦忘记了，或者也有别人同样深深爱着这男人。

如果、可是……他哼一声，仿佛提醒自己：吸血鬼不该去关心这样的事。

麦伦也不知怎么就走回到自家庄园外了，意外发现有访客站在外头。

「是你！」他叫，心情一下愉悦起来：「安奇洛！」

安奇洛抱着个垮垮的纸袋，看来今天是他的外出购物日，眼镜后头的蓝色眼睛笑意温暖，让人很难联想起他家里阴暗墙面上的那群蝴蝶标本。

「我到街上购物，想顺便拜访你。」安奇洛扬扬手中的空纸袋：「店家都关门了，所有人都往镇外瞧热闹……可怜的镇长，祝福他的灵魂能在上帝的怀里安息。」

「你也去看了现场？」

「不需要，镇长迟早会到墓园里当我邻居，届时我再跟他表达哀悼之意。」

麦伦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呆了呆，把那种毛骨悚然的情绪往后仍，才邀请人入内。

「进来坐吧，上回受你招待，都还没跟你道谢，我感到过意不去。」麦伦说的是真的，他一直很想再前往墓园，可是每次一提及，都被吉罗德给挡掉，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很愿意。」安奇洛看了看天色：「可惜只能稍坐片刻，因为墓园里常有不安分的灵魂在喧嚣，而我身负看管之责。」

别怪吸血鬼胆小，实在是安奇洛说这些话时总有阴风阵阵伴随，仿佛他墓园里的怨灵们也偷偷跟在身边鼓噪着。

麦伦头皮发麻领人进屋，冲泡了他最喜爱的玫瑰花茶来，还送上一盘饼干，这是稍早吉罗德烤来给他当点心的。

「刚才在外头我觉得你……心情不愉快？」安奇洛问。

麦伦愣了一下，才想起在回家的路上的确有些失魂落魄。

「没什么，私事而已。」

「如果心情不愉快，我很愿意倾听。」安奇洛微笑：「像你这样漂亮的孩子，不该让忧愁占据眉头，我希望你更快乐些。」

「嗯……」就算想说，麦伦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安奇洛也没咄咄追问，惬意靠在椅背上啜了口茶，环顾起这个家。

「干净明亮、很温柔的布置，有人用了很大的耐心与爱心来整理。」安奇洛眯眼笑着问他：「应该不是你，因为你是位娇生惯养的贵族。」

麦伦脸一红：「是吉罗德……」

自小生活优渥，麦伦的确不懂得打理环境，就连扫把都没拿过，这里的一切都是吉罗德安排布置的，小至屋角的盆栽、大到窗帘的花色选择，麦伦完全没置喙过，但是，吉罗德就是能抓准他口味，给予他最舒适的家居。

吉罗德总是在他眼前做着一切，就像这是上帝赋予他的天职。或者在他眼里，麦伦就是他养在花园里的一朵玫瑰，玫瑰不需要烦忧小事，只需要绽放最美的姿态。

「做为家庭医师，他很尽职，照顾你的细节一点也没大意。」安奇洛点头。

「没错。」麦伦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微笑：「吉罗德他……很好。」

「你很喜欢他？」

麦伦一愣，安奇洛为什么会无独有偶跟吉罗德一样，问着自己喜不喜欢对方？

「喜欢。」他答。

阴历算计于金属框眼镜后头闪过。

「但是他不适合你。他的气质里有神的印记，那是光明的存在，而你的黑暗面却抹灭不去……你认为对立的特质能和平共处吗？」

「为、为什么说我有黑暗面？」麦伦语气里多了一丝警戒。

「因为我擅长与鬼魂说话，也就学会了辨识灵魂中堕落的那一面。亲爱的孩子，你外表看来如天使，但是为什么……」摇摇头，表情有哀悯：「我觉得你不快乐？」

「没有、我没有不快乐。」麦伦否认，却心虚于搞不清楚自己真正的情绪。

「没有最好。」往麦伦的方向倾身，语气柔和一如催眠曲：「我很关心你，请务必让我分担你的喜乐与悲伤，我不仅仅只想当你的邻居。」

露骨的示爱话语，麦伦从不同人的嘴里听了数百遍，对这人他却没有一点儿反感，不过他也聪明的假装什么都听不懂。

「你当然可以当任何人的邻居，只是镇里每个人都说你很怪……我现在想想，你除了在房间里装饰上有翅膀的死物、虐待断翅的鸟儿、与鬼魂们絮絮叨叨，哪有其他奇怪的地方呢？」

这话里已经掺上了很强烈的嘲讽，但是安奇洛并不以为意，推推镜框微笑答话。

「我唯一怪的地方，是与此地格格不入，希望这不至于让你对我反感。好了，我该结束突兀的叨扰，也希望回去的时候运气好，看热闹的店家主人已经回来开店，我冰箱里的牛奶已经见底了。」

「啊、我送你到门口。」

麦伦跟着他出去，矮围墙便，安奇洛停步转身，竟有些依依难舍。

「进去吧，湿气重了，下午有降雨的可能。」他温柔地说。

「你怎么知道？」

「鸟儿们说的。」指指附近枝头啁啾的鸟儿：「相不相信我除了能与鬼魂说话外，也听得懂鸟语。」

麦伦自然不相信这样的鬼话，只是说：「下次你来拜访时，请务必托鸟儿来送信，我好事先准备。」

「呵、这是好主意，但我不认为你听得懂鸟语……等等、你头发卷了片叶子。」

安奇洛将手插入麦伦银色的长发里，挑出刚刚趁着风卷时淘气钻入的枯叶，还说：「我喜欢你银色的发，虽然这让你看来冷淡，但这样很好、很好……」

「很好？」

「真的很好，因为冷淡能将许多不好的事物给阻隔，你会少掉很多麻烦。」安奇洛微笑：「如果真的遇上麻烦，记得向神祈祷，神无所不在。」

「神既然有大能，为何不能满足世人的祷告祈求？所有的试炼与困阻都只是它借以彰显自身与人类的不同之处而已。」麦伦不以为然地说。

「你跟神求过东西吗？」

「没有，但是我见过许多人祈祷，他们什么都没得到。」

「你以为只要跟神祈求，神就会直接将礼物捧到你面前吗？不，它只会提供你得到礼物的机会，该怎么获得恩典得靠你自己。」拍拍他的肩膀问：「你想得到什么？爱吗？」

「母亲。」

「……你既然说出了口，神就聆听到了，你一定能得偿所愿。」说完他在麦伦额头上轻轻一吻，温暖的一吻。

麦伦呆了，也不知道为何没躲过这亲昵的行为，或许是他对安奇洛过于不设防，也或许是安奇洛的动作太自然，好像他不过是亲吻着一朵花儿、或是一只小松鼠。

陡然间麦伦打了一个猛烈的寒颤，有谁往他背上射来千百只箭，转头，赫然发现吉罗德站在十几英尺外，他眉头压得很低、低到像要勉力抑制眼里两簇火，免得控制不住而燃烧起来。

安奇洛也看见了吉罗德，回头又摸摸麦伦的头，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才退开，经过吉罗德身边的时候，投予和煦的微笑。

「……再见，暂时把人还给你。」他对吉罗德说。

吉罗德没答话，平常待人亲切有礼的他竟连个招呼语都没说。

当安奇洛背影消失得远远，吉罗德才趋前冷冷问：「他为什么来？」

麦伦感觉得到吉罗德语气里的愠怒，他不懂对方为何心情不佳，下意识起了心防，淡淡答：「他就突然来了，没特别理由。」

吉罗德望着敞开的屋门，果然不是他多心，他的小吸血鬼对墓园的怪人不设防，甚至允许对方靠近轻薄，连一丝抵抗都没有。

想起不久前安奇洛的挑衅话，吉罗德忍着气问：「安奇洛刚才对你说了什么？」

麦伦揪着眉头不想说，只是仔细咀嚼安奇洛在耳边那奇怪的呢喃。

——他不适合你，因为他是个小心眼的家伙。

小心眼？麦伦望着吉罗德那一副指责自己做错事了的模样，搞不懂，两人不过短时间分开而已，为什么他要小心眼？

吉罗德见他不答，感觉就像爱人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与他人建立起了个小小秘密，而将自己给屏除在外，这让他焦躁难耐。

「为什么不回答我？」语气里多了责难。

「没什么好说的。」

真的没什么好说，虽然安奇洛那句「他不适合你」让麦伦自己也信心动摇了一下，但是，他不想把这不安的情绪传染给吉罗德。

吉罗德不满意他的答覆，咄咄逼人追问：「你为什么不说？你心里有鬼？」

从小受呵护长大的麦伦哪受得了对方这种语气？更何况他也有自己的脾气，于是沉下脸。「……就算警官想问话，我也能保有缄默权，维因特先生，你以为你是谁？」

这样的答覆引爆吉罗德心中一直压抑的不安感，就在门外他陡然大吼：「对，我是谁？麦伦·特伦森，你认为我是你的谁？」

麦伦没想到他竟会突然暴怒，心虚的退了一步，然后吉罗德搂着维拉的画面浮过脑海；迅速地，维拉的金发蓝眼换成了玛蒂娜的黑发黑眼，一种酸涩莫名气愤竟也滚滚涌起。

他没就着吉罗德故意支开自己去跟别人亲热的事情来责难，现在对方反倒先质问其自己，这一点儿也没有道理！

他也生气了，叫：「你能是我的谁？就算你口口声声说爱我，也不能拿爱这个字来要挟我回应你任何事！」

吉罗德狠狠瞪着他，像是瞪着深恶痛绝的敌人，却也没掩饰其中的隐隐哀痛，这让麦伦突然想起来，很久前他似乎也看过吉罗德这样奇怪的、愤怒的、甚至是恳求的目光。

是何时、何处、又是为了何事？一时间有些恍惚……

是精灵湖边吗？他们是不是也曾为了相似的事情争吵？

然后，吉罗德沉痛地说：「我口口声声说爱你，说到你都厌烦了为止，难道就求不到你一丁点的肯定？在你眼里我是个独有一腔热诚的小丑，无论如何竭尽心力的表演，却连点掌声也没得到，要我怎么办？」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麦伦脸都热起来，被怒火熏的。

「不过是要个回应。」骑士痛苦地说：「就算信仰坚定，也盼望在千百次的祈祷之中，能听到神肯定的话语，那会让我知道，神迹终于发生，只要我坚持下去……」

「你……」

「就算是神，也会对自己是否存在而产生怀疑；亲爱的吸血鬼，我怀疑自己到了最后无法拥有你全心的爱，因为你从来都不对我说什么。」

「我……」麦伦吐出这个字之后，也缄口结舌，不知道该怎么说。

吉罗德等了一会，听不到对方更多的回应，叹气，转身离开。

麦伦愕然看着他的背影，不懂，为什么他要无缘无故承受笨骑士的指责？他从没求吉罗德对自己做什么，全都是对方一厢情愿。过去说爱自己、又将自己囚入玫瑰城堡里、然后单方面决定为自己死，这一切的一切，从来都没经过自己的同意。

「我从没求你为我做任何事，现在为什么好像我欠了你天大人情？」

他问，一时间竟也得不出答案。

回到屋里，明亮的起居室里展现的是陌生的氛围，到处是吉罗德的味道，这让自己像是个侵入者。突然间寂寞袭来，血液被抽干的错感让他昏沉，无边无际、无靠无依的空荡感让他漂浮于黑洞里，他回到从前蜷缩于地底养伤的时候，被漫漫的孤独包围。

「为什么？明明是你主动挑起事端，到最后却全都像是我错了。」他再度自问：「我哪里错了？」觉得冷，他双手环抱自己，仿佛借此可以站稳立场。

「没人要求你留在我身边，如果你后悔了，你可以回到神御骑士团，他们会很高兴接纳你，而我也能回到原来的生活……」嘴硬地说。

可是，原来的生活比现在好吗？吉罗德才刚离开，他就已经感觉到寂寥，好像已经太过习惯那个人在身边了。

难怪吉罗德陪着维拉要他独自回来时，他会满腔不舒服，因为觉得自己被留下来。

很久很久以前，他也经历过同样的情绪，当自己暗恋的那个人与未婚妻在一起时，都觉得胸口难受，像谁往咽喉塞了满满一堆什么来，吐不出咽不下，莫名的伤感。

到底那种情绪的正确名称为何？

——别让我在地狱之中，还得饱受嫉妒的折磨。

「是嫉妒吗？」他喃喃自语。

曾经听说嫉妒是一条蛇，一旦钻入身体就会毁人心智，所以他向来不屑于那种情绪，可没想到，不知何时他竟也被这条蛇给盘据了，不自觉就受其指挥。

不、不该这样，他是吸血鬼，魅惑的外表让他从来都只有接受别人爱慕的分，怎么可能会让嫉妒这样不入流的心情上身？牵得他万分不自由。

……

因为他爱他。

「但、到底谁爱着谁？」他问。

是吉罗德爱着自己、还是自己也爱了对方？

……

「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