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拉想了想，歉然笑着说：「我搬来时他就已经是墓园管理员了，这里的人才不关心你什么时候搬来的呢……啊、你去问镇长，公共设施的人事都由他经手核可。」

维拉回答完之后，起身去招呼别的客人。

等她离得稍远了些，吉罗德见麦伦怔怔，忙举双手说：「喂喂，你相信我啊，我来这里纯粹是打听线索，我只爱你一个，你才是我眼里的珍贵苹果……」

「英俊潇洒又强壮的吉罗德，容我建议：爱说的太多会变得廉价，苹果吃的太多，迟早让胃口厌恶。」麦伦忍着笑说。

「致我温柔和气又美丽的麦伦，我说过爱你天经地义，言语不过是为了让你确认我的认真。」

「真正的爱情不能用言语来表达，行为才是最好说明。」顿了顿，他又补充：「这也是莎士比亚说的吧？我不确定，但言语有时真的无法代表什么，这世上毕竟骗子居多。」

「我不是骗子。」吉罗德正色说：「但维拉是。」

「咦？」

吉罗德压低声音说：「丁顿修道院位于契普斯顿的北方，在该区算是相当有名的景点，她若是当地人，怎么可能会搞错地理位置？她的来历有必要再深入调查。」

「交给我哥哥凯利去办，他在南威尔斯那里有人脉。」

「嗯，顺便问他剑的进度。」忧心悄悄在吉罗德的眉间散开：「我担心再度遇上狼人，却完全不知道他潜伏在本镇哪个角落，有武器在手比较安心。」

「你迟早会揪出他来，因为你很奸诈。」

吉罗德苦笑：「这算是你给我的最高赞美？」

「是的，你绝对值得这样的赞美。」麦伦点头，嘴边漾出愉快的笑容。

第四章

在吉罗德救了瓦格纳小姐后的第二天，瓦格纳家的仆人将麦伦的薄外套送回，并且附上请柬，原来是瓦格纳家的主人，艾葛莎的哥哥艾布特·W·瓦格纳想请麦伦到家里用餐，当面致感谢之意。

麦伦甩甩烫金的请柬，问吉罗德：「去不去？」

「这是认识艾布特·W·瓦格纳的好机会，当然去。」

吉罗德答覆了参加之意，仆人走后，他拿起桌上看到一半的书继续阅读，麦伦盯了半晌。

「这本书你从昨天看到现在都还在同一页，故事很有趣？」

「这不是小说，而是本地乡土志。我从图书馆借出来的，有关于瓦格纳家族的记载，很有趣，想听吗？」

「我猜是关于靴子猫的故事。狡诈的猫耍穷主人到河里去洗澡，给主人编了个侯爵身分，还打败了占据城堡的妖怪，顶替妖怪的财富，又把公主给骗到主人手里，相当发人深省，不是吗？所以瓦格纳小姐故技重施，同样用上河里洗澡这一招。」

「你错了，不是靴子猫，而是……」吉罗德促狭地笑了：「狼人。」

果然收到爱人那孩子气甚重的讶异神采，吉罗德偶尔爱逗小吸血鬼，所以喜欢把话说一半，就为了那微妙的可爱表情。

「狼人？跟瓦格纳家有什么关系？」小吸血鬼兴致勃勃追问。

吉罗德盖上书，兴味盎然说：「几百年前这里的确出现过狼人，最后被正义之士所斩杀。你可以猜猜谁是大英雄，猜对了有奖。」

「如果不是骑士团的猪猡们……」忖测着吉罗德的表情，麦伦得意地掀眉：「肯定是瓦格纳家的一员。」

「猜对了，温柔和气又美丽的麦伦·特伦森，恭喜你能获得骑士猪猡的吻一枚。」

「我比较喜欢黛西婆婆的玫瑰。」很不给面子的拒绝了。

「其实我的吻比玫瑰香、比苹果甜……」吉罗德还想说服爱人接受犒赏。

「玫瑰能填饱我的肚子，你却不行。」

吉罗德垂头丧气，吸血鬼这物种有时候也满爱算计的。好吧，换个方式来玩。

「那、一朵玫瑰一个吻？」

「如果是吻黛西婆婆，我愿意换。」

「啊，你真无情，爱黛西婆婆甚于我。」

「勤劳种花的女性，本就该广受敬爱……欸、你上哪儿去？」

「去花园照顾那几株弱小玫瑰，因为等它们开花了，我的爱人一定也会大方给我嘉奖的吻。」

「不许去，你还没跟我说关于瓦格纳的祖先英勇杀狼的故事。」

原来小吸血鬼想听故事呢，别扭中的前骑士大人心情又好起来，抓着书到吸血鬼的身边坐着，一手相当自然的抱上纤柔的肩膀，另一手把书放在膝头上翻阅。

麦伦也没拒绝他的攀肩，照入起居室的阳光让他感染了外头夜猫的慵懒，他软软靠在有着强韧心跳的胸膛上，相依相靠的亲昵感比热吻还能带来更多的激情。

吉罗德也顺势将头偏倚于银白发旋上头，想：恋人总爱耍着若有似无的心机，垂吊他入绝望的谷底，却又不吝惜于给予峰顶光亮，好让自己仰望，再次生出无穷希望。

「你比我更奸诈……」忍不住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

「没有。你看这里……」

麦伦歪头看去，古旧的书籍总是会不经意透出纸类的潮味，将廿一世纪转换成几百年前的怀旧场景。

「三百年前有只被骑士团追捕的兽化狼人逃来此处，重伤的他化为人形向瓦格纳家族请求援手，瓦格纳当时的主人答允了，后来察觉到客人是狼人，暗中向教团报信，骑士团赶来将他杀了。」

麦伦听到这里抖了一抖，想起自己曾经有过的遭遇。

吉罗德感受到怀里人那种若有似无的脆弱，揽紧了些，又说：「狼人本身也是幻术师，死前指着瓦格纳家诅咒，至于诅咒什么，我前后翻了几页，再没有找到相关记述。」

「就这样？」

「就这样。」

「这无法说明之前攻击我们的狼人是怎么回事。」麦伦仰头想了想：「我不认为去参加瓦格纳家的晚餐会得到狼人或是A．W．W．的下落，我也不想被误会对艾葛莎·W·瓦格纳小姐有成婚的意图。」

「那当然，你该结婚的对象是我。」

「结婚？好奇怪……」

异样的情绪浮起，麦伦想：婚姻这样的字眼放在吸血鬼与骑士、或是两个男人之间似乎不太适合，而麦伦从小到大甚至从未幻想过自己会有与任何人共结连理的时刻。

最近跟吉罗德相处的模式其实相当自然，却好像也跟婚姻拉不上边，两个人目前比朋友更亲密，可是他不敢确定，这样深陷爱河是好还是不好？

「有什么好奇怪的？」吉罗德很认真地问。

「……真的很奇怪。你年轻时曾经幻想过跟人求婚吗？」

「想过啊，我会手捧百朵玫瑰单膝下跪，问他是否愿意跟我共度一生一世？然后他会说：我愿意。」深情款款看着怀里的人：「我们会像童话里的王子与公主，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麦伦突然间笑起来：「你当公主也太粗壮了。」

吉罗德本想反问，为什么当公主的是他？可是看麦伦笑得开心，然后他想：当公主也没什么不好，公主也能为了拯救王子屠恶龙、攻城堡，铲尽前方一切阻碍。

第二天傍晚，两人准时于请柬上的时间到达瓦格纳庄园。

瓦格纳庄园是一栋由浓密橡树丛包围的古老石砌庄园，居住其中的除了瓦格纳兄妹、一位耳聋眼盲的老远亲，另外就是女仆、仆人跟厨子，充满历史风味的角落里，栖局的鬼魂大概都比活着的人数还多。

「我不喜欢这里，像是囚禁人的古老城堡。」麦伦说的老实。

吉罗德替他整理因为走了长距离的路而略显凌乱的发丝，他喜欢这样的工作，就像娇宠着任性而为的王子一般。

「维持『伦敦来的贵族』的风范，是欧尼斯特·麦伦·特伦森先生你的责任，因为镇上最近对你的身分有了新版本，谣传你其实是某贵族的私生子，来这里避开正室子女的追杀……」

「那我情愿当温柔和气又美丽的麦伦哥哥，这称谓比私生子好听。」气呼呼。

「深有同感，你的确是我温柔和气又美丽的麦伦。」

麦伦无论怎么听，都觉得吉罗德喊自己温柔和气的时候，都充满了浓浓的反讽，害他更气了，气到想把怀里那一瓶当做礼物的波尔多红酒当场喝光，补充吸血鬼最迫切需要的铁质。

吉罗德知他气了，决定今晚玩到这里就行，转身敲木门上的铜制门环，叩叩的响声激荡出回音，更证实了屋子的空旷。片刻，是艾葛莎来开的门，看得出来小姑娘特意打扮过，蕾丝花边裙子及垂卷于肩上的大波浪褐发适当展现了少女娇态。

对麦伦眨眨眼，她笑着说：「哥哥听了你们救我的仁慈事迹，说一定要当面答谢。今晚请不要客气哦，我家厨子有不逊于都会区里大餐馆师父的手艺。」

「哪里，举手之劳，瓦格纳小姐太客气了。」麦伦递过手中的红酒：「小礼物不成敬意。」

艾葛莎高兴接过，这时她身后又出现了一位猥琐男子，穿得正式，瘦骨嶙峋的身材，却让高级西装看来像挂在人骨架子上的黯淡毡布；眼白多过眼瞳的眼睛似乎对不住焦，就连站着时都缺乏一般成年男人的稳重，这人根本是一缕幽魂。

鄙陋的男子越过艾葛莎，在看清楚了两位客人的面目时，讶异，或者是惊艳于两人的风采吧，但那讶异也只维持了几秒钟就消失，说：「鄙人艾布特·W·瓦格纳，感谢两位屈驾光临寒舍。」说话时气虚，又不像是患了病，只是纯粹的体弱。

「哪里，受到瓦格纳先生的邀请是荣幸。」麦伦礼貌地应答，握住艾布特伸过来的手，感觉对方肌肤冰冷，他身体的情况比外表看来的更糟。

艾布特接着又跟吉罗德握手，接着让开一旁，示意客人们别客气，请进入。

吉罗德踏入了几步，突然间想到什么，回头看麦伦，后者果然现出为难的神色，站在门口不动。

正因为是古老的庄园，数百年来家族繁衍、家人眷恋而生出的守护力量相当惊人，对于入侵的魔鬼族类总会起相当有力的遏阻作用，所以麦伦很难踏入，就算勉强踏入了，自身的魔力也会耗掉大半以上，他无法冒这个险。

除非有这家主人口头的正式邀请，才能让他无伤的跨过门槛，成为真正的客人。

艾布特察觉到麦伦的情况，终于想到自己的无礼，于是说：「抱歉。特伦森先生，我忘了你应该……请进，你是我最尊贵的客人。」

「谢谢。」麦伦暗中吁了一口气，与吉罗德一前一后进入。

餐桌上，主人艾布特的精神萎靡，妹妹艾葛莎有些担心，问他要不要紧，他摇摇头说无妨，吉罗德基于自己假扮的医生身分，问起艾布特的身体状况。

艾葛莎抢着说：「半个月前哥哥从马上摔下来，虽没外伤，精神却一直不好……」

「没有外伤，不代表内脏未受到损害，我建议瓦格纳先生到医院里做进一步的检查。」微笑：「或者我可以先代为做基本的检查。」

「多谢好意，我不过是受到惊吓。」艾布特拒绝了。

「对了，哥，你骑术一向很好，怎会突然从马背上摔下来？最近庄园真的很不平静……」

「马儿受到惊吓，所以……」艾布特似乎不想让妹妹多生担心，将事情轻描淡写过去：「我没大碍，你别大惊小怪，扰坏客人的兴致。」

艾葛莎受到了提醒，歉然地看着麦伦，说：「特伦森先生，我家从三年前开始就常有恶运临身，所以我会担心……」

「我听说了，三年前令尊令慈同时因病过世，真令人遗憾。」麦伦客气地说。

艾葛莎皱了皱秀气的眉，说：「当时哥哥还在伯明罕大学念书，却因为这件事辍学回来掌理庄园……唉，当我听到报丧女妖的哭声时，就应该警觉了……」

「艾葛莎，我想伦敦来的客人对荒诞的传说不会感兴趣。」艾布特突然间插口，他似乎讨厌这样的话题。

「不，我很想知道报丧女妖的事情。艾葛莎，报丧女妖通常是显赫世家的守护神，以瓦格纳庄园如此的规模，受到妖精守护也是理所当然，对吧？」麦伦对女孩露出令她心荡神驰的笑容，连称呼都从瓦格纳小姐改成了艾葛莎，拉近距离感。

艾葛莎受到鼓励，脸颊泛出红光，她对麦伦这样的美男子最没有抗拒力了，根本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对，报丧女妖……我父母病倒之前的几个晚上，我都听到外头有女孩的哭声……」艾葛莎回想着：「本来以为是野猫，可是有天晚上我到外头庭院拿回白天放在外头的外套，却看见……」

「嗯？」麦伦给了个非常想听到结果的表情。

「我看见穿白衣的女孩蹲在橡树下哭……」艾葛莎脸色开始苍白起来：「她哭得眼好红，我很担心，以为是镇里的女孩……过去要问她，然后……然后……」

麦伦跟吉罗德对望一眼后，追问：「然后？」

「然后她说……要小心狼……狼将带来灾厄……」她眼睛也红起来：「第二天母亲跟我说那是报丧女妖，会用哭声预告大家族里某人的死期……没几天我父母亲就……」

「艾葛莎，别说了，会惊扰到客人用餐的情绪。」艾布特陡然间打断妹妹的回忆。

麦伦转头道：「不会的，瓦格纳先生，我真的对这些乡野传说很有兴趣，要是因此而惹起两位伤心的往事，容我致歉。」

「不过，说到了狼……」吉罗德插话：「几百年前这里曾经有出现过狼人的传说，却被瓦格纳英勇的祖先所打败，这在本镇的乡土志上有记载，真是相当厉害。」

「传言总是容易被夸大，我怀疑祖先当年不过是运气好，狩猎季节里打了一只体形壮硕的狼，之后被以讹传讹罢了。」艾布特正色说：「我不认为世界上有狼人、或是报丧女妖，艾葛莎当年应该是做梦。」

「哥、我不是……」艾葛莎忙着辩解。

「英国从古至今到处都流传着妖精的传说，我常以为自家花园里躲着拇指汤姆小精灵呢，会出现报丧女妖也不奇怪。」麦伦又说。

艾葛莎很高兴，她心目中的美形贵公子这不是变相的为自己说话了吗？

吉罗德这时取笑麦伦：「我记得五年前有人说过吸血鬼迷信是过时的习俗，没想到五年过后，那个人也学着与时俱进了。」

麦伦瞪他一眼，非得在这个节骨眼上算旧帐吗？他还不是为了要让艾葛莎多说些报丧女妖和狼人的话题，所以想办法导引？

「吸血鬼？」艾布特颓废的眉眼里蓦然闪过些许的不屑：「时下的小说与电影，常把他们美化为不食人间烟火的贵族，我却觉得吸血鬼跟伦敦夜晚街道上流窜的老鼠差不多，找着机会就偷窃人血……」

麦伦被刺中了，良好的教养却让他以礼貌的微笑来给予回应。「啊，我深有同感，我也认为狼人不过是疯狂的野犬，见着人就咬，或者是因为野蛮人的习性根深蒂固。」

吉罗德突然间大笑起来，惹得餐桌上其他三人不约而同盯着他看。

「没事、没事、我只是觉得瓦格纳先生跟麦伦讲的都很有道理。嗯，狼人、吸血鬼跟报丧女妖，倒是提供了相当有趣的餐桌话题啊。」

「很高兴取悦了你，吉罗德·维因特先生，我若是吸血鬼，一定感觉这就是上帝还未灭了我的唯一理由。」麦伦冷冷回答。

吉罗德心里一堵，惨了，今晚他的小吸血鬼肯定又找得到理由拒绝他的拥抱与亲吻，真是得不偿失啊。

谚语说的好，当一个人用自己的牙齿挖了自己的坟，那就叫做祸从口出。

当晚餐结束后，艾布特与艾葛莎亲自送客人到门口，吉罗德问艾葛莎一件事。

「那天在河边遇到的墓园管理员，你不觉得他有些怪吗？」

「安奇洛很怪事全镇都知道的事。」艾葛莎问：「为什么这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