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季涵一直以来最希望的就是得到父母的支持，毕竟和方旻的今天得来不易，现在这个时候，更需要的就是来自亲人的祝福。可是在对于父母态度的多次忐忑之后，这样突来的理解反倒让季涵有些不安。

“妈，你什么时候知道方旻又有了的事的？”

“嗯？”季妈妈抬头看看比自己高出一头多的儿子，笑了，“来之前就我和你爸就猜出大概了！我也是生养过两个孩子的人了，看一眼就知道，四个多月还想瞒我？”

“妈，我就是担心你和爸……”

“担心我们两个老顽固接受不了？唉，看看早早那孩子，什么气也都消了。再说了，吃亏的又是人家孩子！你这小子，我是你妈，你肚子里有几根弯弯绕，我会不知道！别以为你离我远远地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你一开口我心里就有数了！”

“妈……”

“你要不是怕自己照顾不好这一大两小，是不是还不准备和我们讲呢？叫我主要也不是为了让我见见他，就是当保姆吧！”

“妈，怎么会！哪能呢！”

“行了，没埋怨你的意思，谁叫我是你妈呢！”季妈妈放下手里的不锈钢盆，从袋子里取出云吞皮来，“能帮点忙妈也乐意，再老指不定就成累赘了！”

“妈，别这么说！”

“行了，既然已经都在一起了，不如就把事情定下来吧。走不走过场什么的，到时候再商量。你看找个时间，我去见见小旻的父母？”

“这个……”提到方旻的那两位血亲，季涵真不知道该如何和自己的母亲解释。方旻再没提过祁家二老，季涵也不愿触他痛处，或许总有一天是要面对的吧。“方旻是外婆带大的，但是老人家几年前去世了。”

季妈妈包云吞的手停顿了一阵，叹了口气，又继续忙活起来，“就是这样，才更不能亏待人家孩子。”

“妈，爸的态度呢？”

“嗬，你爸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么。唉，你们都大了，自己做的事情就自己负责吧！唉，年轻时候的事，你们也别怪爸妈。那时候我们都觉得吧，你比小婕稳当，你相中的人，应该就没错了。所以你爸和我同意了你们的事，却给小婕找了别的婆家。没想到，你的婚姻没头没尾的结束了，你姐姐倒是遇上个实诚人。”

季涵低下头，学着母亲的样子拿起云吞皮学着包，听着母亲叨念过去的事情。

“要说你姐夫真是不错，疼你姐，也疼亮亮。就这么果着多好！唉，这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过了这么多年舒坦日子，结果那小裁缝一回来，她就要和你姐夫闹离婚。”

姐姐的任性之举，季涵是听母亲说过的，可是为了追求这所谓的幸福，真的就值得抛弃多年的情分么。

“唉，这边刚刚离婚，那边就和那个小裁缝好上，连孩子都有了。罢了，她要是过得好，也就算了。当父母的，还图啥别的呢！”季妈妈把手在围裙上揩了揩，转身去烧水，“行啦，你姐的事你也别操心了，小旻这孩子不错，在一起好好过日子吧！”

“我知道……”

“唉，知道你想让妈留下来帮把手，可是亮亮马上要考学，你姐姐又顾不上这孩子，你爸哪里是会照顾孩子的。我再待一段，也就得回去了，所以你可得跟着我好好学。如果不行，就让早早跟我去那边，我给你们看着。”

“这……不用了吧。孩子小，照顾着费心。再说，早早也离不开他爸爸。”其实，是他爸爸离不开他。季涵真不知道要是让方旻离了早早，他会焦虑成什么样子。“姐姐那边我也帮不上忙，爸妈辛苦了。”

“你姐啊，就是不让人省心！”

炉灶上的水开了，季妈妈走过去，把菠菜放进滚水里，“菠菜淖一下，就不那么涩了。”

“嗯。”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爸和我也管不动你们的事儿了，自己操着点心。福气不是求来的，知道惜福的人才最有福！”

季涵偏过头，看着一手拿着笊篱的母亲，她从前乌黑柔亮的长发不知不觉间已经染上了风霜，眉目间少了许多精明干练。从自己离家求学到现在，季涵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有和母亲这样心平气和的聊天了。之前那么担心，怕她不能理解，却忘了母亲其实也是通情达理的，只不过对自己的孩子关心得太多。

“奶奶，奶奶，今天是不是吃云吞面啊？”早早踏着小熊拖鞋，哒哒哒的跑过来，揪着季妈妈的围裙仰着小脸问她。

“是啊，我们早早是不是饿啦？”季妈妈回过头，慈爱的看着小馋猫一样的乖孙孙。

“呵呵，好香啊，奶奶的云吞面最好吃了~”

小家伙嘴甜，哄得老人开怀，从锅里捞了一只小虾米，送到小家伙嘴边，“来，张嘴，奶奶偷偷给早早一只小海米。香不香？”

“香~”

门铃叮咚的响起，季涵走过去开门，正是来接雯雯的张楠。

正巧雯雯从琴房走出来，早早跑过去扯住小姐姐的手，“雯雯姐姐，留在我们家吃饭吧，我奶奶做的云吞面很好吃很好吃~”

“嗯……”小姑娘提着装琴谱的布兜，抬头向自己的爸爸征求意见。

“就是，在家吃饭吧。”方旻走过来，开口替小姑娘求情。

“改天吧，爹地还在下面等着我们呢，嗯？爹地身子不舒服，过几天我们再来早早家做客。”

小姑娘一脸扫兴，撅撅嘴，小声嘟哝，“又是他……”

就算是再懂事的孩子，总还是不能对大人的世界完全理解。总是无法如愿，小雯诺只是单纯的觉得爹地事多，并不会考虑很多。可是她的无心之言却激怒了一向好脾气的张楠。

“张雯诺！”一把拉过想要耍脾气的小女儿，张楠难得的拉长了脸，“不懂事！走了，和奶奶老师伯伯还有早早说再见！”

张楠并不会在外人面前教训孩子，只是呵斥了一声，拉着雯雯就要走。

“张楠，别对孩子发火，孩子还小！”方旻是最看不得吵孩子的了，连忙上前插了句嘴，“致鑫不是上午产检么，怎么了？”

“没事，他身体一直不太好，年纪又不小了，月份大了有点辛苦。”张楠也不愿多说，扯了扯嘴角，和季妈妈问候了一下，让雯雯和在场的人都打了招呼，带着她下楼了。

关上门，季涵听到身后方旻叹了口气，走过去，把手放在他后腰上找对穴位按了按，安抚的捏捏他的手。

孕育的辛苦，他们都明白，不被理解的苦楚，他们也都比旁人更能理解。孩子还小，很多事情，总有一天他们会了解吧。

午饭的餐桌上，早早抱着自己的塑料小碗，握着小勺子把一整晚云吞面都吃掉了。方旻的早孕反应已经过去，对季妈妈的手艺也很是捧场，虽然在季涵的提醒下不得不慢下来，但还是消灭了一整碗。

季妈妈最喜欢看到餐桌上自己做的菜一扫而光，这就是一种肯定。

其间唯一的插曲，大概就是季妈妈突然问早早想不想和自己一起去海边看爷爷。问话一出，不光早早愣了，方旻也愣了。看到儿子的犹豫，季涵担心的看向方旻。

都说孕期男女都会变得情绪化，这几个月季涵算是见识到了。以前的方旻不说是神经大条，至少也不能说是很敏感，现在却连一句不甚相关的话听了去，他也会胡思乱想。更别提母亲问到这样的话题了。

好在早早想了一阵，摇头拒绝了奶奶，说要和大大爸爸在一起，等着小弟弟出生。季涵心里的警报这才解除。

晚上，方旻给早早念了故事，好不容易把精力旺盛的小家伙哄睡着，侧躺着看着儿子甜甜的睡颜。季涵也蹭上床，从后背搂住他。

他们的第三个孩子已经住进方旻肚子里近五个月了，他把方旻的肚皮撑得拱起一个不小的弧度，手掌覆在上面，偶尔还能感觉到明显的颤动，暖暖的，又软软的。

“季涵，再过一段，送早早去幼儿园吧……”

“嗯？怎么，舍得了？”手臂从他身下穿过，季涵把人搂进自己怀里。

“嗯……过不了一两个月……你说，他会不会也嫌我……”

“想什么呢你！还记着雯雯的那句话呢？”用手扳过他的脸，季涵用眼睛锁住方旻，“你也说了那是小孩子无心的，怎么这会儿又介意了？”

“不是……”方旻别过脸，伸手给早早扯了扯被子，“我就是……别的谁说什么都不在意，就是……怕孩子会觉得很奇怪，早早会觉得我……你知道吧，就是……”

方旻有些语无伦次，但是季涵却能明白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怕什么！他要是敢使性子，我就打他屁股！”

“你敢！”方旻扭头瞪着季涵，翻身的动作很急，手肘砰的一声撞上季涵的胸膛。

“喂，你下手太狠了！”季涵顺势把方旻圈进怀抱里，但同时也要抱怨一下他的“暴行”。

“叫你张嘴胡说！”

季涵宽大的手掌在他后背上轻抚了几下，最后交叠着落在他的后腰上，“坐了大半天，腰疼不疼？不行以后一天就一节课吧，别一直坐着，这样一个下午，以后哪受得了。”

“没事……”方旻的身子随着季涵揉捏的动作一晃一晃，把头抵在季涵的肩胛骨上，很享受的眯起眼睛。

“今天和我妈说起我们的事情了。”

“嗯？”方旻睁开眼，一脸紧张，“阿姨说什么？”

“紧张什么！她很喜欢你，我都没料到会这么顺利！”

“那是，你不看看我是谁！”

“现在得意了？那时候是谁紧张的夜夜睡不着的？”

“不是你么？”

“你这家伙！”

季涵感觉到方旻长出了一口气，也是了，他们之间，经得起更多的考验，却都更渴望平静安宁的生活。

“方旻。”

“嗯？”

“认识你是我的福分，今后，我会惜福……”

67、思念

在给季涵进行过家务培训之后，季妈妈万分舍不得的和小孙孙告别，由飞机载着，回了老家。

其实季涵并不愿意母亲回去，毕竟她和方旻相处得不错，早早也很黏奶奶，更重要的是，有她老人家在，虽然方旻的身体因为孩子的缘故一天不如一天，有人在家照应着，季涵多少还是放心些。

不过姐姐怀着孩子却突然发现那个昔日的小裁缝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也并不打算和自己过日子，大闹一场，孩子也没了。这个时候，姐姐最需要的，应该就是母亲了。

季涵没办法回去，姐姐的事情他一直都没帮上忙，这个时候就更不能把姐姐最后的心理安慰都霸住。再多的私心也都敌不过姐弟情，季涵还是送母亲上了飞机。

好在还是母亲懂儿子，季妈妈临走前，把家里的冰柜填得满满的。包子饺子云吞，各种面食分装在保鲜袋里，塞满了整个冷冻层。正是因为有这个“粮仓”的支持，季涵才敢在某天下班后，把身体不便的方旻和早早留在家里，独自回方旻那间旧屋收拾东西。

之前要照顾方旻一直不得空，这屋子里虽然早几个月就没人住了，可是东西却没来得及全部收拾打包搬走。这次季妈妈来，季涵终于有时间来这边整理东西退房。

季涵在不大的屋子里绕圈，东西前几天已经找张楠帮忙搬走了，明天就和房东交房，所以他今天再来查看是否还有漏下的物件。

“酸汤饺子吃了么？早早不是昨天就要吃么？吃了就好，你别等我了，我回去自己下，听到没？”一手握着手机，季涵掀开门帘，走进里屋，“锅碗就放在池子里，等我回去洗，你别弄了。”

里屋除了一个破烂的大衣柜和一张光板床就没别的东西了，季涵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有些轻微的回声。他迈步过去，拉开衣柜上的各个抽屉柜门，大略的扫视。

“嗯，东西都搬完了，这就准备回去了，就是想再看看。行了，放心吧，我一会儿就回去。好了，挂了。”

单手合上手机翻盖的同时，季涵把柜门合上。

看来这父子俩的东西也没什么遗漏的了，在这么阴冷潮湿又破败的地方住了五年，委屈这爷俩了。小时候院子里的老婆婆都说自己有福，虽然不过是戏言，可是自己这个所谓的有福之人，却没让自己的爱人享过福。

离了这个地方，今后就由自己好好补偿他吧。

季涵叹了口气，随手在床板上拍了拍，顺势低头扫了眼床下。

这一眼，还真的有了发现。

季涵弯腰往床板下面看了看，昏暗的床底下，角落里躺着一只不大的纸箱子。看那样子，大概也已经被遗忘很久了。

想了一下，季涵还是把外套脱掉，钻进床底下，费了些功夫把那只箱子拖了出来。

白色的纸箱因为落满了灰尘而显得灰蒙蒙的，一看就知道是尘封多年的物件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方旻搬进来之前的东西。季涵想了想，还是掏出钥匙，划开了纸箱封口的胶带纸。

拍拍手，抖落沾得满手的浮尘，季涵才去看箱子里的东西。

纸箱盖被拉开，头顶的白炽灯橘黄色的灯光钻进去，被封存在箱子里的物件终于得以再见天日。

尘土飞荡起来，呛得季涵止不住咳嗽了几声。好不容易停下来，季涵才探过头去朝那箱子里看。

一抹棕色闯入视线之中，下一秒，季涵整个人都怔住了。

这是……这是……

季涵伸向那个毛茸茸物件的手隐含踌躇，有些微颤。好不容易抓稳了，把那个小东西翻过来，那小猴子滑稽的笑脸和季涵此时恍惚惊诧的表情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

这是那只毛绒猴子，那只扬扬最喜欢的毛绒猴子……

看着这小家伙夸张的笑脸，季涵恍然想起，自从扬扬失踪以后，就再没见过这个常常被儿子抱在怀里的毛绒玩具了。原来，竟然是被方旻收起来了……

手里的玩偶笑得开怀，穿过它，季涵仿佛看到了那个喜欢挂在方旻脖子上，甜腻腻的叫着“爸爸”的小家伙。记忆蒙尘，这只曾经每晚陪着他入睡的小猴子也不复光鲜，那个孩子呢？他现在又会是什么样子？长高了多少，吃胖了没有，过得怎么样……

季涵垂下头，把那只毛绒猴子压在面颊上，用力吸一口，奢望能从它身上嗅到残存的儿子的气息。可吸入鼻腔的只有尘土，没换来别的，只有猛烈的呛咳，和不知不觉从眼角迸出的泪花。

睹物思人，每一件能勾起回忆的物件，都能将思念化作刀，一下下凌迟着不堪重负的心脏。

可即使再伤，还是忍不住想要看，想要追忆。

拉过箱子，一手探进去，季涵从箱底扯出一沓纸。

这又是……

板正的字体，一笔一划写得很用心，字形却只够得上和孩童一个水平。

寻子启示。

手写的寻人启示，字句都不够书面化，附上的照片也不够清楚。可是黑色彩笔写下的一字一句都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呼唤。

再见之后，方旻没有张口提过一次关于扬扬的事，自己曾经还怀疑他真的忘了，却在之后受了伍旭阳的提示才意识到他是如何痛苦的在失去儿子的绝望伤痛中挣扎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