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一番云雨，虽然不是季涵最愿意的位置，后来两个人也算是都乐在其中。不过俗话说乐极生悲，这久违的欢爱造成的不良后果就是，两个人相拥着一夜好眠，第二天季涵被手机铃声叫醒。

电话那头，是在机场等到心急的季妈妈……

本来还睡意朦胧的季涵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翻身下床，随便捞了件衣服套上。身边这么大响动，方旻也被吵醒了，趁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季涵把他又摁回被窝里。

“你再躺会儿，慢慢起来。我先去机场接我妈，你一会儿带着早早到咱昨天订的饭店去。”

说完，季涵冲出卧室，从茶几上抓了钥匙就要往外跑，方旻却跟了出来。

“你就这么去啊？”

“嗯，去机场要两个小时才能打来回，你别急，路上慢点走。我走了！”

季涵匆匆忙忙的出门，关上门的瞬间只听到方旻在身后喊了句“开车稳当点”。

市区地势低洼，处于多雾地区，所以机场被建在了市外。季涵一想到刚才老妈在电话那头近乎要冒火的口气，就恨不得在市区里面飙高速。本来是想借这次母亲来的机会，帮方旻在二老那里赚个高点的印象分，可这一个不合时宜的懒觉，可真是开了个不好的头。

季涵慌慌张张的冲进机场大厅，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旅客，找了一圈也没看到老妈的人影，正想拨电话过去问，就看到自己的母亲在一排长椅上坐着，一手握着行李箱的拉杆，一手捏着个空了的面包袋子。

“妈，对不起，我来晚了。”季涵连忙冲上去，拉过母亲手上的行李箱，“昨天晚上有点事情，睡晚了。一路上累了吧，我们回家！”

“你这小子，怎么越大越是不稳当了！”季妈妈站起身，嗔怪的念叨了儿子一句，“一个人起晚，难道两个人都不操心？”

“妈！没他的事，是我没定好闹钟。他最近……诶，就是太累了，都是我的事。”

“怎么，连说一句都不让了？还有，你这衣服怎么皱巴成这个样子？衬衣都不知道怎么处理？”

听了母亲的唠叨，季涵低头一看，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形象有多落魄。早上出门太急，把昨天脱下来的衣服又套上了，结果方旻昨晚专门熨烫过的那身西装还在衣架上挂着呢！

这下子可算是完了！

“早上走太急了，衣服……”

“你原来衣服可是一天一套，再忙你妈我可也没让你邋里邋遢就出门吧！”

“那个……妈，走吧，先上车，你一路上也累了吧，我们先去吃饭。都说请你吃好的了，你怎么还吃面包。”

“你这小白眼儿狼，把你老妈丢在机场个把小时，还嫌我叨叨？吃面包？我在飞机上就吃了降糖药了，不吃面包受得了么！你可不是怕我饿，你是怕家里那个饿了吧！”

老妈这会儿像是吃了枪药，季涵也不敢和她杠，毕竟是自己错了，只有低了头拉着行礼，等着母亲消气。他不懂像姐姐那样和母亲耍赖撒娇，甚至连软话都不会讲，从小受了斥责就是这副模样。

“好了好了，走吧，摆那个死人脸给谁看呢！”还是母亲了解自己的儿子，无奈的叹了口气，拍了季涵一把，季妈妈摆摆手，让他带路。

坐进车里，季妈妈气儿不顺，压根就不理季涵。不论季涵是问起父亲的身体，还是姐姐的婚姻，抑或是小外甥的学习，季妈妈都是一个反应，摆摆手，一句话，“好好开你的车！”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车子下机场高速，驶进交费站的时候。

季涵拉开副驾驶前的储物箱，把早上的交费收据抽出来，季妈妈却好像发现了什么，把里面的另一张东西拿了出来。

车子驶出收费站，季涵一瞥，看到了母亲手上的那张照片。

那是上次去西麓山的时候，张楠给他和早早拍的。群山环绕下，小家伙骑在自己脖子上，一手搂着自己，非要自己和他一起比出兔耳朵的手势。记得那个时侯，小家伙的解释是，那个兔耳朵就是爸爸。

“那孩子就是早早，我和方旻的儿子。4岁多了，很聪明，也很懂事。方旻，把他教得很好。”

季涵一边和母亲解释，一边在注意路面的同时用余光瞟她，希望能从她脸上看到软化的表情。

季妈妈没接话，只是端详着那张照片。

“路有点远，我让方旻先带他去饭店了，一会儿你就能见到了。很可——”

“这个时侯，你该说是我孙子！”

“嗯？”母亲突然开口，季涵有些呆楞。

“我说，你要是想加分，应该说，‘看，妈，这是你孙子，可爱吧！’。笨小子！”

季妈妈并没有抬头看季涵，还是在看那张照片，有些干枯的手指摩挲着照片上笑得开怀的小人脸。季涵扭头看一眼，便看出了母亲眼里流露出的慈爱。隔代亲的说法，果然是有些道理的。

手机突然在口袋里振动，是方旻打来的，塞上耳机，季涵接起电话。

又是一个不好的消息。

之前订房的饭店有条规定，超过半个小时不下单，房间的预定就算是自行放弃。季涵把这事给忘了，当方旻赶到饭店的时候，已经过了预定时间一个多小时，包间里早就有一桌客人了。方旻不常到大饭店吃饭，对这些个规矩也不懂，再想订房间人家说都满了。

季涵本想和方旻说到另一间饭店去，方旻却说已经在回家的车上了，让他接了阿姨直接回家。

知道他一定是要回家自己做饭，季涵怎么劝都没用，妈妈在一旁听着，季涵也没法在电话里和方旻多说什么，只能半暗示性质的叮嘱了他几句。

季涵心里着急，不由的把车速提了一些。

自打把方旻接回家，这都两个多月没让他碰锅铲了。他的反应虽然没前一段严重，可是早起还是会不舒服，油烟味儿也受不了。不行，自己得赶快回去。

车子终于在小区楼下停稳，季涵把行李箱搬出来，引着母亲上了楼。

“你现在，住这里？”从电梯里走出来，季妈妈环视着狭窄的走廊，问季涵。

愣了一下，季涵才意识到母亲是把这里和自己之前住的那幢复式楼做对比了。他回身笑笑，“这里挺好，住着安稳。家，就该是这个样子。”

季妈妈没再说什么，站在门边等着季涵开门。

钥匙在锁孔里转了几圈，不待季涵推门，门就从里面被拉开了。

“大大！”早早扑到季涵身上，甜甜的叫他。

把儿子从地上抱起来，季涵回身把妈妈引进屋，“妈，快进来。”

老人的眼睛却完全被季涵臂弯里穿着背带裤眨巴着大眼睛的小家伙吸引住了。

“早早，叫奶奶。”季涵掂了掂怀里的儿子，提醒他叫人，“妈，这就是早早……”

早早有些怕生，圈着季涵的脖子，盯着季妈妈看了一会儿，才很小声的叫了一声，“奶奶……”

小孙子的一句轻唤，让老人立马笑逐颜开。这时候，门里传来另一道声音。

“季涵，阿姨接回来了么？快进屋啊，外面多冷！”

季涵这才反应过来，把母亲迎进屋。方旻就站在沙发前，腰间还扎着围裙，见季妈妈走进来，递了热毛巾过来。

“阿姨，您好，我是方旻。路上辛苦了吧，北边天寒，先擦擦手，暖和一下。我给您拿拖鞋，”说着就准备弯腰去鞋柜里取前几天两人专门去采购的棉拖鞋，季涵拦住他，拿了拖鞋放到母亲脚边。

季妈妈看着方旻一会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点了点头，换上拖鞋，脱下了大衣。

“那个，饭马上就好，让季涵带您去看看房间吧。”

方旻很热络的说着，用手蹭了蹭鼻头，季涵从进门就在观察着他的表情，觉得没看出什么不妥，这才安下心来。

带着母亲到暂作为客房的早早的房间去看了看，把行李箱在屋里放好，季涵又带母亲回了客厅。

早早正在沙发上看电视，季妈妈走过去，他扬起小脸，推了推桌上的茶杯，“奶奶，喝热茶，爸爸说喝了就不冷了。”

“诶诶。”小家伙的一声奶奶可谓是唤进老人家心坎里，季妈妈笑着坐下，和自己的小孙孙说起话来，“你是不是叫早早啊？”

早早看看季涵，见他笑着，这才点点头，“嗯，我叫早早，大名叫方敏文，今年四岁半了。”

“方敏文啊……挺好听的名字。”

小家伙红了脸，抓抓头发，笑着说，“谢谢……”

其实之前方旻就提过早早名字的事情，说季妈妈要来，要不让孩子先改口。可是季涵一想到方旻为了生早早付出的那么些代价，说什么都不肯让早早改名，他想母亲听过自己的解释，一定会释怀。其实名字不过是个代称，随谁都不重要，对眼前人好才重要。

早早的生分也只是一会儿而已，不过是几句话的时间，小家伙就不再忸怩，大方的和这个初见的奶奶说起话来。

季涵溜进厨房，凑到灶台旁边正挥动锅铲的人身边，一手搭在他腰上，这才看到他脸上挂着的大大的口罩。

“你这家伙，快去一边，我来！”一把夺过方旻手里的竹铲，季涵把他推得远远的。

“你炒不好，一会儿丢脸的可是我！”方旻摘了口罩，不满的朝季涵喊。

“炒熟不久行了么，不差这么点。”

“那你把围裙扎上，弄得身上都是油烟！”方旻凑过来，把围裙系在季涵腰间。

“你躲远点，要不一会儿又不舒服了。”

“没事。”

“什么没事，你这样，我看着心疼。”

在腰上系着绳子的手顿了一下，然后两只胳膊就环上了自己的腰，季涵感觉到方旻把脸贴在自己的后背上。

“别紧张，我妈会喜欢你的。”

小跑声渐近，伴随着早早脆生生的童音，“爸爸，饭好了没有，我饿了！”

后背的重量瞬间消失，方旻回答早早，“好了好了，早早去洗手，请奶奶过来吃饭了。”

餐桌上，三代同堂。

方旻的手艺好得没话说，色香味俱全，丝毫不逊色于饭店。方旻拿起勺子给季妈妈盛了一碗排骨汤，季妈妈尝了几口，眼神里多了几分赞许。早早啃排骨啃得小嘴油油的，一边砸吧嘴一边说，“爸爸做饭好吃，大大做饭不好吃！”

方旻近来的食欲一直不好，但是今天却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吃了整整一碗饭，排骨黄花鱼都没少吃。看着他大口吃饭的样子，季涵心下奇怪，有些担心他这样吃东西，饭后会不会不舒服。可是方旻的样子看上去再正常不过了，季涵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虑了。

饭桌上，季妈妈倒和方旻挺聊得来，方旻本来就是个热情的人，开朗的性子很对老人的胃口。他又懂得关心老人，问起了二老的身体，从季涵那里知道季爸爸的胃不好，又说了些自己知道的养胃小偏方。

季涵笑笑，就知道，方旻这样讨巧的个性，再加上勤快又手巧，怎么会不招老人喜欢。

一顿饭吃下来，老人对方旻的态度比进门时不知道好了多少。

饭后，季涵洗完，方旻忙活着领季妈妈在屋子各处看看，再到房间里看看有什么缺的。虽然知道母亲对于儿子的姓，自己在家做饭洗碗，还有其他一些事情都不满意，可是季涵觉得，照现在这样发展，母亲一定会对方旻满意的。

旅途劳顿，季涵也就没再安排什么项目，让母亲在家里休息了半天。

季妈妈住了早早的小房间，早早自然就只能搬到主卧来了。怕儿子挤到方旻，季涵就把气垫床拿了出来。夜里，关了灯，方旻从床上探出个头，问睡在气垫床上的季涵。

“季涵，你说我今天哪里表现的不好？”

“都很好。”

“可是我看阿姨知道你做晚饭的时候，有些不高兴了。”

“那是因为我做得太难吃了。”

“可是……”

“方旻，我妈是在相媳妇，不是在相保姆，没道理你就该承担所有家务。别多想了，我看我妈挺喜欢你的。”季涵像摸早早那样揉了揉方旻的头发，“睡吧，今天你也累了。”

方旻顺从的躺回去，季涵扯了扯身上的被子，没多久，睡着了。

半夜，季涵在睡梦中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翻个身，探出去的手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不是在大床上。

耳边又传来一阵水声，有些远，不像是在房间里。季涵坐起身，发现方旻并不在床上，感觉到不对劲，他赶紧起身，循着声音走到厕所边。

门锁着，里面传出哗哗水声，季涵把耳朵贴过去，才听出隐藏在水声下面压抑着的呕吐声。

季涵拍拍门，小声叫他，“方旻？”

他没应声，季涵心急，却又不敢弄出太大动静。又过了很久，方旻惨白的脸才从卫生间的门后露出来。

看他撑着门框，季涵连忙扶住他，“不舒服了？看你今天吃东西的样子我就担心你要吐，唉，你硬塞那么些东西进肚子里干什么！”

“嗯，没事。哪个妈妈会喜欢孩子找个病蔫蔫的人，嗯……不吃东西……不奇怪么……”方旻喘了一会儿，摇摇头，又往回走，冲到马桶前弯下腰。季涵跟过去撑着他，用掌心拍着他的后背。

看他的样子已经折腾有一阵子了，张着嘴，吐出的淅淅沥沥都是水，撑着白色的池子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像是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想吐又吐不出来，方旻不断发出干呕的声音，头越垂越低，但就是吐不出东西来。

季涵看着着急，用力在他后背拍打。

“你这样他更难受，”背后突然出现的声音把季涵吓得浑身一震，一回头，看到端着水杯站在卫生间门口的母亲，“来，让他喝点温水。”

66、惜福

清澈的水流从水龙头里淌出，落在嫩绿的菜叶上，发出哗哗的响声。手刚伸进小盆里，立马被冻得缩了回来。蜷蜷手指，季涵又把手没入冷水中，摆动水下的菜叶。

隔壁屋子里传来断断续续的琴声，时不时被水声淹没。

“这菜啊，从市场买回来都得好好洗洗，别以为看着干净，实际上农药可不少！”季妈妈在一旁的小凳上坐着择菜，头也不抬的交代季涵。

“我知道。”

“光知道不行，得记住！你这孩子平时挺稳当的，怎么做家事一点都不操心！家里小孩子多，什么都要多注意着点。”季妈妈站起身，拿着小盆走到季涵旁边，“小旻身子不方便，你跟着我好好留心学！”

季妈妈把择好的菜放在一旁，端起小盆拌肉馅，嘴里把那些个配料翻过来复过去的念着。

季涵看着那一盆倒入了各种调料的肉馅在母亲手下变得均匀，竹筷受着母亲双手的指挥在嫩红色的肉馅里转动，他的眼神不自主的顺着那双灵巧的手向上爬升，落在母亲爬满皱纹的脸上。

那天晚上，母亲突然出现在卫生间的门口，制止了自己给呕吐不止的方旻拍背的行为，又让自己把方旻抱回床上，亲自上手在方旻的胳膊上的某个穴位上按了一阵。折腾了好久，方旻这边终于才算是安定下来。母亲也没多说什么，径自回屋睡去了。

一晃大半个月过去了，白天的时候母亲在家里看着早早，晚上就教自己学做各项家务。

她好像很自然而然的接受了方旻又怀孕的事实，平日里也对方旻照顾有加，并没有为难，也没有责备季涵对这件事的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