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涵刚刚弄清楚事情，猛地回神，发现自己面前的方旻也不大对劲，面色发白，后背死死抵着墙，连忙搂住他。起初他死不承认自己有事，只说冷，最后直接软倒在季涵怀里。

看看头顶的点滴瓶，再看看死撑的某人，季涵也只有叹气的份儿了。

“嗯……呃……”方旻突然动了动，季涵连忙把手覆上他的肚腹。

“怎么了？又疼得厉害了？还是找个地方躺着吧，嗯？”

“不是……腿，腿麻了，还有点抽筋……右边……”

让他在椅背上靠着，季涵蹲下来，顺着他的大腿根部往下按摩，拍拍打打再揉揉捏捏，直到方旻拍拍他的肩示意好了，这才起身继续充当靠垫。

“方旻，别折腾了，我们去躺着行不？你这样也没什么帮助不是么？为了别人家的孩子苦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这样不好吧？”

方旻静了一会儿，点了点头，“等这瓶水输完吧，这会儿有点头晕。”

得到首肯，季涵也就不再勉强，拉拉方旻身上的外套，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其实这件事真的是张楠不对，他瞒着致鑫做什么！本来他有半年多的时间可以好好商量，结果现在猛地一下让致鑫知道真相，他又那么想要男孩，当然会受刺激了。”

“他为什么想要男孩，雯雯多好，多乖巧。”

“张楠是独子，家里又传统，他妈妈一直等着抱孙子，为这事儿没少数落张楠。致鑫也是怕他难做吧。”

“看不出来，他还挺体贴。”

“是啊，别看他是公众人物，又是富家公子，除了性格不那么讨喜，人还是很好的。张楠每次提起他，眼神都很不一样，自己说着都能笑出声来。我估计他这会儿已经妥协了，所以他不用骗的，是永远说不服任致鑫的。唉，剖腹产其实，也没什么吧……”

“剖腹产也有风险的！”方旻捏了季涵大腿一下，“那时候你生扬扬，我不知道有多担心！不过，自己生比剖腹产累多了！”

“早早是顺产？”

“嗯。”

“为什么不剖？”季涵突发奇想随口亏了方旻一句，“你当时就想到会有这个小家伙了？”

“嗯？哪有！”

“那为什么？我之前都不知道你也做过那个手术。”

“认识你之前，我是想自己生个孩子的，让外婆放心，可是后来有了扬扬，也就没想了。其实，我不贪心，有个孩子就够了，这孩子，真的是计划外。“说着，方旻用没扎针的手托住腹底，手指轻柔的来回抚摸，”是个惊喜。“

“为什么不剖呢，非要受这份罪？”

“因为顺产比剖腹产便宜2000块钱，少住一晚医院还可以省一笔住院费。呵，那时候早早突然要出来，我还以为是吃坏肚子了，痛到后半夜才意识到，就想着第二天再去医院吧。结果这孩子真省心，进产房没两个小时就出来了，好像，也不怎么疼。”

季涵低头看着方旻纤长的手指，听着他用最平淡无奇的口吻说着曾经的伤痛，满心苦涩滋味。

他说，顺产可以省钱。

他说，在家里熬了一晚，孩子生得很快。

他说，生孩子，不怎么疼……

69、安好

傍晚时，把方旻在病房里安顿好，季涵开车去幼儿园接第一天上幼儿园的小儿子，之后又拐到雯诺的小学接小姑娘放学，这才又返回医院。

提着从饭店打包的饭菜，季涵快步穿过走廊，还没推门进去，就听到病房里传来自家儿子激动的声音。

“我们老师今天教唱歌了，她唱得很好听，可是没有爸爸弹琴弹得好~还学跳舞了，就是这样的……”

季涵抿唇一笑，推开房门，正看到在床上手舞足蹈的早早。看他兴致勃勃笑颜如花的样子，那能想象得到早上自己离开的时候他还委屈的哭成了泪人儿。这两相对比下来，季涵也算是知道了自家的小公子并不是太过腼腆内向，真真只是缺少交朋友的机会。

方旻半靠在床头笑眯眯的看着儿子如此活泼开朗的一面，不用问也知道是喜上心头。这是孩子走向除了家以外的世界的第一步，他能如此适应，做父亲的，当然是自豪的。

不过小雯诺倒是比往日安静了许多，方才在车上一个劲的追问爹地的情况，得不到答案就小大人似的皱皱眉头。这孩子嘴上说着最讨厌的就是爹地，对她爹地的各种行为十分看不上，其实小丫头心里最惦记的倒不是那个宠她护她的爸爸，而是这个费尽千辛诞下她的爹地吧。

知道她记挂着任致鑫，可是产房那种地方小孩子怎么能去，所以季涵只是告诉她爸爸在陪着爹地，一会儿她就有小弟妹抱了。

“好了，待会儿再表演，先过来吃饭。早早，和雯雯姐姐一起去洗手。”

把两个小家伙安置在病床旁边的小几上吃晚饭，季涵坐在病床旁边陪着方旻。

一顿饭还没吃完，季涵就接到了产房那边的消息。

任致鑫在产房里折腾了大半天的功夫，终于在日落的时候生下了他和张楠的第二个千金，因为小家伙是在日暮时分降生的，张楠给他取了小名，唤作暮暮。

新生儿被送进保温箱里，任致鑫则被推回了病房。听说多了个小妹妹，小雯诺倒并没怎么兴奋的样子，反倒是趴在病床边守着躺在床上陷入昏睡的爹地。这下，连张楠也有些惊异于这小丫头对任致鑫的依恋了。

当天晚上，方旻执意不愿在医院待，季涵只好带着他和早早雯雯一起回了家。

这一整天小两口可没少折腾，季涵费了不少功夫才把两个小家伙给收拾住，弄上床去，折返回卧室的时候，方旻已经睡下了。季涵看他睡得还算安稳，自己也爬上床，搂着爱人睡去了。

方旻白天才输了水，晚上少不了要不舒服，季涵也没敢睡踏实。半夜里，方旻那边稍微有点动静，季涵就算是半梦半醒之间，也还是都有所觉。翻身按摩不在话下，凌晨的时候季涵还爬起来打了热水给盗汗的方旻大略的擦了擦身。

第二天，早起的季涵异常疲倦，扭扭脖子，他还是从床上起身，准备早餐然后叫醒两个小家伙，等到把他们都送去学校，季涵这才回家叫方旻起床。方旻看起来精神头并不好，可是不管季涵怎么问，他都说不上哪里不舒服。从他的目光里看不出隐瞒的迹象，季涵虽然仍然担心，却也无计可施，只能盘算着这几天过了去老大夫那里咨询咨询。

要说方旻肚子里这个小家伙个头并不算大，只是盘踞的位置有那么些特别，从外面看上去，方旻的肚子比同月份的孕夫小一些，但是刚刚六个月，小家伙就顶得方旻吃不下饭了。勉强喝掉一杯牛奶，方旻只嚼了两口切片面包就吃不动了。

季涵好劝也没用，反倒被他缠得没办法，开车载他到医院里看任致鑫。

提着之前就买好的婴儿用品套装跟在不肯让自己扶持的方旻身后向病房走，季涵不得不感慨，从前一向强势的自己现在竟然不知怎么就被他给收服了。

还没进病房，两人就发现里面已经站了好几个人，还都是陌生面孔。季涵细看之下，方才发现床边坐着的那名男子眉眼间和任致鑫有几分相似。只不过那男子看起来温文尔雅，比稍显叛逆的任致鑫多了那么几分书生气。

“都多大人了，怎么还这么任性，之前连个招呼都不打！”那男人拍拍任致鑫，声音里的宠溺清晰可辨，这大概是任致鑫的家里人吧，季涵这么想着。

“没想着惊动你们，谁知道这家伙抽风趁着我睡觉给你们打电话！”任致鑫躺在雪白的被单里，仰着头用眼刀剜了正给任家人端茶倒水的张楠一眼。

“孩子都生了还不让娘家人知道？”一道轻快的嗓音响起，接过任致鑫的话头，“小鑫你是想等暮暮满月的时候杀我们个措手不及，利用我们愧疚多要点礼金吧！”

双手抱臂倚在床尾的年轻男子一脸戏谑的看着任致鑫，俊俏又邪气的脸上带着明显的挑衅，话说完，还冲任致鑫挑挑下巴。

“哼！”前一天才产子的任致鑫此时还有些虚弱，但是面对这人的挑衅仍然毫不示弱，狠狠的回击，“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么，二！嫂！”

那个被任致鑫叫着“二嫂”的男人倒一点没动怒，左嘴角上翘笑得肩膀微颤，“我们当然不一样。我可喜欢闺女喜欢的紧呢，不像某人，重男轻女！你要是不想要暮暮，给我抱走得了，你再生个小子。”

“我的女儿凭什么给你抱走。”

“要不交换？我家那两个混小子你随便挑。”

“想要女儿自己生去，别打我们暮暮的主意。”

“哦？那就借你吉言了，我就说该来你这儿沾沾仙气儿，指不定这次就是个小公主呢～”

“司帆．．．你不要告诉我你又把我二哥给弄得．．．”任致鑫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作势还要坐起来，被张楠一把扶住双肩按了回去，身上脱力的人当然挣不开，只有吼的份儿了，“你是色鬼上身了吧！君君才几个月啊，他一个人还得管着一整个公司，你！”

“致鑫，别闹，先照顾好自己！”见他激动起来，床边的一男一女也连声劝他。

张楠一抬头，正巧瞧见站在门边的季涵两人，像看到救星一样，忙迎了他们进门。

“季哥，方老师，快进来。这是致鑫的大哥大嫂，还有．．．”

“二嫂，呵呵，我是他二嫂。”张楠不好意思的称呼被这男子自己说出口，丝毫没有尴尬。

毕竟不熟悉，随意寒暄了几句，也就没什么话题了。托两人照应着，张楠带任致鑫的哥嫂去看还在保温箱里的小暮暮。

和任致鑫说了几句话，季涵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个陌生的号码，接起来说了几句，季涵的眉头就蹙了起来。朝正和说话的方旻摆摆手，他走到病房外的走廊上。

“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放心，我没有要介入你们的意思。”那头的伍旭阳轻笑了一下。

“你也没有介入的机会。”纠正了他的说法，季涵示意他直入正题，“到底什么事，麻烦你不要拐弯抹角吊人胃口。”

“我下午会回去，请你抽点时间给我。”

“你还没有告诉我理由。”

“这件事，我想你会有兴趣的。”

伍旭阳仍旧顾左右而言他，对季涵的问题避而不答。

“如果你这样，我没有理由见你。”

“我昨天给你去了不下十个电话，你一个没接。今天还是耐着性子又给你打，如果你不见我，你一定会后悔。我到了给你电话，先不要让方旻知道。”

“你——”季涵还想说什么，那边已经先行挂了电话。

被人撂电话的滋味并不怎么好受，尤其那个人还是自己的前情敌。季涵的感觉不大好，手机攥在手里捏了又捏。好在他情绪调整的快，吐出一口气，把手机拿出来，手指点了几下，确实看到十几个来自同一个陌生号码的未接来电。再想想那人刚才的口气，应该是真的有什么重要事，虽然不知道自己和他还能有什么交集，季涵还是决定见他一面。

这个时候，正巧张楠走了回来，不待季涵问他为什么一个人，他就直接解释说致鑫的大嫂要回去炖汤，那一行人就都去家里了。

季涵和方旻去看了刚出生一天的小丫头，粉嫩的小宝宝在保温箱里睡得香甜，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样，看得方旻直羡慕。

“嗳嗳，季涵，我们也生个女儿吧，你看致鑫生的雯雯暮暮都这么可爱。”

“这．．．”季涵看看方旻顶在玻璃墙上的肚子，心想现在是男是女已经定了吧，“现在说，是不是有点晚了？”

“嗯？”

“你上回不是说看着像儿子么？”

“可是上上次我看着像女儿。”

“你看人家看得这么准，怎么自家孩子倒看不准了？”

“你怀我就看得准！”方旻突然转过身来，凸出的肚子正巧抵在季涵身上。他咄咄逼人的眼神看在季涵眼里不光没有狠厉，倒是有些可爱，逗得季涵不由翘起唇角。

“生男生女都好了，只要你们都好好的。”顺势把他搂进怀里，季涵揽着他往楼梯间走。

“你也得好好的。”

“嗯，我们都好好的．．．”

70、扬扬

从医院出来，季涵陪方旻吃了午饭，又把他平安送回家，这才到无人坐镇的工作室上班去了。虽然最后张楠还是没能扭过任致鑫，暮暮是顺产生下的，任致鑫却也挨了一刀，没个十天半月养不好。季涵想，最近这个把月看来是要自己顶着了，只希望方旻进入孕晚期的时候，张楠能回来稍稍分担一下。

工作室一天没有拍板的人在就积下了不少工作，看看桌角的一摞文件夹，季涵深呼吸了一次，跑去冲了杯咖啡，开始奋斗。

伍旭阳的电话打进来的时候，季涵正在修改一份竞标书。虽然很不喜欢他故弄玄虚的口吻，季涵还是快速结束了手头的工作，关上空无一人的工作室，走向楼下的甜品店。

正是下班高峰，人们纷纷涌向餐厅饭馆，写字楼一层那间小有名气的甜品店里倒显得顾客寥寥。

推开玻璃门走进去，扑鼻而来的香甜味道香香的，也腻腻的。从门口看过去，落日的余晖充盈了整间店面，暖暖的橘色搭配着张楠当初选定的暖色系装潢，更给人一分温馨甜蜜的感觉。

想到早早最喜欢吃这里那种裹了巧克力糖霜的甜甜圈，季涵一边用目光在店里搜寻那个邀约人的身影，一边在心里默默盘算着一会儿回去的时候一定要买一盒回去讨得儿子欢心。

而那个坐在落地窗前的小小身影，就是在这样的当口闯入季涵视线的。

中规中矩的校服包裹着小男孩瘦削的身板，头微微垂着，注意力全然被手中的画册吸引，不时抬手挠挠头。他稍稍偏过脸来，夕阳落在他仍显稚嫩的面颊上，那种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惹得季涵一阵心悸。

心里空空荡荡的，独独剩下一个名字。

扬扬……

这就是血脉相连的心有灵犀么，六年的光景，正处于发育期的孩子面容变了不知多少，季涵却几乎可以确定，那个忽闪着一双黑豆似大眼睛的男孩子，就是他和方旻心心念念的儿子，扬扬……

脚下的步子突然变得沉重起来，明明心很渴望靠近，可双腿却像是有千斤重。

经历了太多的失望，不该是麻木了么？却为何变得更加敏感更加怕受伤……

伍旭阳拍拍小男孩的肩膀，他抬起头，用那双大眼睛望向季涵，然后，他笑了，很大方的叫了声“叔叔”。

丝毫不怕生，落落大方，那双眸子里没有畏惧，却也没有亲近，只是，很客气的疏离。

季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小男孩的对面坐下的，明知道自己一直盯着他看会吓到孩子，可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双眼，直勾勾的只看向翻着画书看得开心的孩子。直到一本册子被推过来，捅了捅他的胳膊，季涵这才回神，一抬头，伍旭阳的目光里带着了然于胸，或者说是毫不意外的神色。

“小扬扬，别看了，看看想吃点什么。”

听到伍旭阳叫孩子扬扬，季涵从Menu上抬起头，用一种期待的眼神看向伍旭阳，却被他用不紧不慢的态度晾在那里。

“我要这个，香蕉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