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爱情

音调和缓轻柔，每个音符都是简单明快的，但连缀起来，却有些淡淡的忧伤感。

这个调子很熟悉，绝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一曲终了，季涵终于还是没能在记忆中搜寻到这个熟悉旋律的来源，那种相熟却不知来历的感觉让他更加好奇。

“这曲子……叫什么？”

“雨的印记。好像还有个英文名字来着，原来记在谱子上面，后来整本谱子都丢了。”方旻双手撑着琴凳，仰起头问他的听众，“喜欢么？”

“嗯，很好听。”这个曲名季涵并不耳熟，他的疑问仍旧存在着，“你以前弹过么，这首曲子？”

“当然，十几岁的时候很喜欢，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谱子，结果有一次偷溜进大学里面弹琴，把整本谱子都弄丢了。”方旻耸耸肩，一脸惋惜，“那时候没钱买琴谱，除了外婆的那些，我自己喜欢的谱子都是这么抄下来的。那可是我一点点手写的啊，整整一大厚本！唉，算了，都过去多久了。”

“手抄本琴谱？”

“嗯，怎么了？”

“你说是在哪里丢的？一个大学的琴房里？”

“礼堂，家里又没有钱，我只好偷跑进去摸摸琴，过把瘾吧。嗳，季涵，谢谢你的礼物，虽然太过贵重了点，不过我还是想收下。呵呵，我是不是脸皮又变厚了！”

方旻笑着揉揉鼻头，回过头拿了布小心擦拭琴键，然后才把琴盖盖上。

早早在客厅里嚷着要爸爸陪着玩游戏，方旻应了一声，走了出去，留下一脸若有所思的季涵一人站在那儿。

方旻说的那些话给了季涵很大的启发，他好像想到自己是在哪里听过这首曲子了。方旻在祁浩伟的告别会上弹的，应该就是这首，自己又在酒精的作用下因为这个熟悉的旋律而联想到了另一个人……

突然间，这个答案一下子变得重要起来。

拿了钥匙走下楼，在地下室的仓房里，季涵翻出一个大纸箱子。本来他以为自己今后都不会再打开它的，单纯是为了纪念才把这些东西收拾了起来，没想到现在又要翻出来，而且还是压箱底的那个物件。

那里面装着他能存下来的关于祁浩伟的所有回忆，从初识到他失踪的无数张照片，两人的婚礼录像带，还有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无心落下的一样东西。季涵从纸箱子里抽出那本封皮微微发黄的大本子，那上面用很认真却歪扭的字体写着，琴谱。

伸手抹掉上面积的灰尘，季涵掀开封皮。黑色圆珠笔画的五线谱，蓝色的音符，几年的光景，笔迹已经有些晕开了。仔细看看，手写的曲谱虽然不够整齐，但字里行间都很明显是用了心的。

这是季涵第一次见到在琴房里练琴的祁浩伟时，他忽然被朋友叫走，粗心的留在琴凳上的。那时候还用这个做理由把祁浩伟约出来见面过，却阴差阳错最终没能把东西还回去。

祁浩伟的笔迹季涵当然熟悉，潇洒的草书，可是那个时侯却没怀疑过这本琴谱的来源。时隔这么久再来看，又有刚才方旻说的那些话做铺垫，季涵对这本谱子的主人又产生了新的想法。

一页一页的翻看，不出所料，真的在其中找到了那首曲子，《雨的印记》，kiss the rain。

他的汉字写得糟糕，可是英文却很漂亮，花体的英文字母流畅飘逸，两者放在一起，还真是天差地别。

原来，这个本子竟然是属于方旻的么？

季涵突然想起丁宁临走时和自己讲的那个故事，还有他意味不明的提示。方旻和祁浩伟长得有些像，他常常去那所大学里弹琴，又被祁浩伟追求过，那时候丁宁他们几个人还常常用祁浩伟的名字作弄方旻……最后再联系着丁宁突兀的提起了自己在婚礼上讲的和祁浩伟初遇的场景，自己对那个弹琴的男孩不过是惊鸿一瞥……

季涵突然产生一个想法，他蹙起眉，慢慢推开门走出去。

十几年前，自己在大学礼堂里，遇见的那个弹钢琴的男孩，竟然是方旻么？

听旁人叫了声“祁浩伟”，他立马就转头去看，也因此认定了他是祁浩伟，最后竟然是闹了个误会？

难怪后来会觉得差距很大，难怪在酒吧里借着酒兴认错了人，最后的答案，竟然是因为从最开始，自己就认错了么？

季涵浑浑噩噩的往楼上走，自己的这个发现连带着自己也震惊到了，如果是这样，自己过去那么些年难不成就是为了等一个错的人？

但或许又不是这样，虽然最初的印象在自己脑海里刻下了很深的印记，但后来吸引自己的，却又不仅仅是那个会在黑白键前面用心弹奏的男孩，而是那个随性自在，执着于内心的男人。

那么方旻呢，自己爱他什么？爱他的温柔体贴？爱他简单乐观？是，但又好像不全是……

电梯发出叮的一声，然后在面前打开，直到推开自家大门，季涵仍然没有想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方旻在自己心中的形象。

“爸爸，我要吃蚂蚁上树！”

一走进家门，季涵就听到儿子的小嗓门，看来中午没吃饱，才刚刚五点多，小家伙就饿了。

季涵走过去，把缠在方旻身上的小家伙抱起来，“怎么，早早肚子饿了？想吃什么，大大现在就做饭。”

四岁的孩子已经挺沉了，可是早早还是喜欢让方旻抱，以前季涵可以放纵他，不过现在可是非常时期，季涵决定要给儿子改改这些坏习惯。

“不要，我要吃爸爸做的！大大做的不好吃！”

只是中午那一顿饭，早早就对大大的厨艺大为失望，这会儿坚决的表示了不满。

“中午那是失误，晚上大大给你做好吃的。”

看着儿子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季涵心里很是挫败，要说自己平时做些家常菜，水平也还是可以的。但是鱼虾牛羊，稍稍有些难度的菜式就绝对是软肋了。

“没事，还是我来吧，你告诉我厨具调料都在什么地方。”方旻笑着站起来，就要往厨房走，却被季涵一把拦下。

“你怎么没在床上躺着？别乱跑，多休息休息。”这个时候方旻可是重点保护对象，连孩子都不让他抱，怎么能让他去做饭！

“我闲不住！就这样什么事情都不做光是躺着，我非疯了不行！”

“那就陪儿子玩。”一手抱着小的，一手揽着大的，季涵把两人又送回了卧室。方旻还想抗拒，可是只要他还宝贝肚子里的孩子，季涵就有办法制住他。

走回厨房里，季涵犹豫了一下，还是翻开了那本食谱大全，挑了几道清淡的菜。他没有一天内两次挑战自己极限的打算，掏出手机，照着食谱大全向饭店叫了外卖。

饭店的大师傅手艺肯定是要超出季涵一大截子的，晚饭的时候，早早美美的吃了一碗饭。不过即使是交代过，饭店的菜还是比家常菜油腻不少，季涵看着方旻把菜送进嘴里，喉结滚动几次就是咽不下去，心里很着急，却也不敢再给他夹菜。

一顿饭下来，方旻吃的还不如早早的多，甚至可以说他除了喝下小半碗米粥，菜根本就没吃下去几口。季涵知道这事也强迫不来，想想自己那会儿，也只能是让他想吃什么就多吃点了。

晚饭后，方旻虽然没有再吐，可还是难受了一阵子。他一向能忍，季涵洗完碗回来，他正半靠在床头，头仰起来抵着床头，一手捂着嘴。

季涵拢了拢他汗湿的发丝，把手上的温水递给他。

“要是难受就吐出来吧，这样忍着多难受。”

方旻喝了点水，小幅度的摇了摇头，“撑撑就过去了，没那么娇气。”

事实证明方旻确实能硬挺，毕竟他也没吃什么。可是这么一番折腾，他也就没力气再像下午一样吵吵着闲不住了，乖乖的捂着肚子躺在床上。

下午的时候季涵就和方旻商量了让早早独自睡小床的事情，想想早上起来看到儿子搭在自己肚子上的小腿，季涵就心有余悸，这要是一脚提到方旻肚子上，这小家伙真有可能把他那个还未出世的弟弟或者妹妹给结果掉了。听了季涵的话，方旻想了好久，最后还是勉强同意了。可是季涵看他的表情，很有可能早早一闹，他就又动摇了。

没想到等到了晚上，得知要自己一个人在小屋子里睡，早早竟然很开心。在小床上翻来覆去的滚了几圈，早早显然不像两个爸爸想的那样胆小，反倒是很满意有了自己的小天地。虽然睡前照例缠着方旻讲了会儿故事，可爸爸的第三个故事还没讲完，小家伙就睡着了。

方旻在床前守了早早一会儿，好像生怕他什么时候会醒来，叫着要爸爸，而自己又不在。

方旻心里对于早早有着什么样的执念，还有他这种忧虑的根本来源，季涵都知道，所以不催他，只是在一旁坐着，陪着他一起看儿子稚嫩可爱的睡颜。直到很晚了，他才出声提醒方旻。

“方旻，我们去睡吧。你需要休息，肚子里那个小的也是。”

这话还是起了作用的，方旻起身随着季涵回了卧室，给儿子在床头留了一盏小小的夜灯。

宽大的双人床上，没有早早在中间隔着，季涵终于可以把方旻拉到怀里搂着。

虽然他不提，还总是遮遮掩掩的，季涵还是捕捉到蛛丝马迹。他丢在洗衣篮里的内裤上有一滩血迹，还有他常常把手搭在小腹上，不经意的用手捏着后腰，季涵也是心细，这些他都注意到了。

想着老大夫早上说的话，季涵提醒自己不能放弃希望，之前方旻生早早也是艰难的，但早早现在还不是好好的。季涵把手探进方旻的睡衣里，感觉他僵了一下，但并没有抗拒自己把手覆在他的肚子上，季涵也不懂什么手法，只是凭着感觉在他的小腹上轻柔的一圈又一圈的揉抚。

两个人的身子贴在一起，被窝里有些凉意，相拥着彼此互相取暖。方旻轻轻侧过身子，伸出细瘦的胳膊，搂住季涵的腰。

他们有多久没这么亲近过了，还是说，他们好像从来都没有像这样亲近过……

五年的分别，好像没有在他们之间划出更大的鸿沟，再次走到一起，两人反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亲近，相拥而眠的姿势也好像万分熟稔而自然，可明明之前都只是各自盘踞在双人床的两边。

季涵忽然又想到下午自己纠结的问题。

到底是什么，让自己在错失这么久之后，兜兜转转，最终还是爱上了对的他？

方旻把头枕在季涵的肩上，蹭了蹭，不清不楚的道了句，“晚安。”

“嗯，晚安。”

方旻的呼吸打在胸口，很轻，但还是有一丝丝的痒。季涵搂着失而复得的爱人，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

一个人为什么会爱上另一个人呢？

有些时候你可以列举出无数种理由，有些时候你却可能想上好久仍然一无所获。爱情存在的方式，可能有千种万种，但爱了，就是爱了，那是一种感觉，一种心动的感觉。那种胸口很踏实很安宁的感觉就会告诉你，爱的踪迹。

62、平淡

作为老师，不论是幼师还是钢琴启蒙老师，方旻都是称职的。突然发现了另一个孩子的存在，搬了家，又因为身体状况欠佳不得不卧床休息了一段时间，方旻还是放心不下他的学生，急着想继续上课。

季涵当然是更关心方旻的身体，又是保胎针又是保胎药的折腾了小半个月，好不容易止住落红，这胎还没坐实，他就又闲不住了，能不让人担心么。可是让一个正值青壮年的大男人天天窝在家里，躺在床上，委实是有些为难人了。想想方旻也就五六个学生，一周下来也没几节课，季涵最后还是勉强同意了他继续开钢琴教室。

方旻肚子里的小家伙还不到三个月，根本没到显形的时候，身上反倒因为早孕反应和腹痛落红而清减不少。

天气凉了，他那些往年穿的冬衣在季涵看来根本就不足以抵御寒冷的天气，虽然他现在几乎是足不出户，季涵还是买了好几件毛衫给他。

加厚的灰色毛衫套在方旻身上，有些过于宽大了。起初他埋怨季涵乱买东西，后来大概是怕他自责，又说过几个月应该就正好了。

方旻的学生都是些小孩子，因为他自认水平不够，只是帮孩子们打个扎实的基础，继续深造也只能请父母找高水平的老师了。

方旻上课的时候，季涵常常是不在家的，毕竟工作室里得有个负责的在。之前已经让张楠辛苦了好一阵子，近来方旻身体状况转好，季涵也想趁这段时间多忙些业务。

周六下午方旻只有一节课，午休时间刚过没多久，门外就传来敲门声。早早很早就在客厅里等着了，听到声音就蹬蹬蹬的跑去开门。

“雯雯姐姐！”

经过一番观察，季涵意识到一个问题，其实早早身边一直都缺少玩伴。可是他能接触到的年龄相仿的伙伴太少，大概也就是方旻的这几个学生了。所以每次方旻有课，早早都是最高兴的那个。

已经是一月份了，季涵想着一定要找机会和方旻好好说说，今年就该让早早上幼儿园了，交些朋友也好。而且今后的几个月，方旻很可能连自己的起居都难以应付，更别说分心照顾早早了。

“季哥，方老师。”

季涵光顾着考虑自家的事情，直到门口那人开口说话，方才意识到送小雯诺上课的不是张楠，而是挺着肚子的任致鑫。

“致鑫？你怎么来了？快来坐，”季涵可是知道张楠平日里是怎么宝贝自家这位的，看他手里提着装着琴谱的提兜，连忙接过来，想扶他又不敢，“张楠呢？怎么让你来了？”

“有客户临时改时间见面，吃了午饭他就跑出去了。他说让雯雯自己坐公交过来，怕我开车还把车开走了，这家伙！”任致鑫对季涵和方旻笑了笑，健步走到沙发边上撑着扶手坐下去。

“那你怎么过来的？”季涵倒了杯热水递给他，在方旻旁边坐下，不放心的问道，他可是担心张楠一会儿听说这人在自己这儿会发飙。

“走来的啊，公车上那么乱，雯雯又不喜欢打车，反正也没几步路。”任致鑫端着杯子喝了几口，满不在意的回答。

没几步路？开车都要二十分钟叫没几步路？

季涵听得头大，要是张楠知道了，又不知道要紧张成什么样子了。他说任致鑫冒失，果不其然……

“方老师，最近怎么样？休息了一阵子，好些了么？”可能走得热了，任致鑫拉开外套，露出雪白毛衫包裹着的圆隆腹部。

“挺好的，都挺好的。比怀早早那会儿强多了。行了，你和季涵聊着，我们先去上课，”方旻笑了笑，起身招呼和早早玩闹的雯雯，“雯雯，我们先上课吧，下了课你们俩再玩。”

临关琴房门的时候，方旻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走这么远累了吧，让季涵给你拿个靠枕来。”

季涵不得不感叹方旻的细心，在照顾人这个方面，自己察言观色的能力实在是差了一大截子。

从卧室拿了靠枕过来，季涵就看到早早躲在沙发后面，圆溜溜的眼睛偷偷瞅着任致鑫。

“早早，有没有问叔叔好？”把靠枕递给任致鑫，季涵把儿子拉到面前来。

“叔叔好……”早早顺从的问好，眼睛还是管不住的往任致鑫身上瞟。这下季涵看出了小家伙注意的焦点，原来是任致鑫圆鼓鼓的肚子。

任致鑫的性子本身是有些高傲的，对小孩子也远不如方旻那样亲昵，听张楠说，其实最初他对于要孩子的事情一直是很抗拒的。就算是现在怀着孩子，在小孩子眼中，他也不属于那种可以轻易靠近的亲切叔叔，就连雯雯表面上也和爸爸更亲。

看着儿子怯生生的表情，季涵心里直乐，摸了摸儿子有点翘的头发。早早看了看大大，扒着季涵的腿爬上去，凑到他耳边小声问他，“大大，叔叔肚子里是不是装了个小弟弟？”